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七節 文 / 武漢煙神
第三百四十七節
夜裡,周瑜的主帳從一絲簾縫中透出一道幽幽的黃色光芒,照在帳外的地上,與天上的月光反射到門口警戒的士兵武器那慘白的銀亮,交織成令人心生淒惋的低沉心情。
主帳周圍十數米內都很安靜,也沒有任何人走動,對於這位年輕的都督,眾士卒都是打從心眼裡尊敬。
不光是孫權的愛戴和尊敬,光是初次北上就打了陳登一個措手不及,這本事就讓小兵蛋子們肅然起敬了。
而在這幽黃與慘白的光線範圍外,則此起彼伏的響起陣陣如雷的鼾聲,這些多是從北岸撤回來的部隊,不過只有幾千人,大部分人都沒來得及回來,或者已經永遠的回不來了。
周瑜現在也在下著一個決定,是不是要繼續再拖兩天,讓自己已經發現了雙季稻的部隊多挖一些回來?這樣將來種植起來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效果。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江北必然不會按兵不動,肯定要與他們短兵相接,如何才能夠在面對裝備精良的曹軍的時候不落下風呢?
計謀與地形。
雙方論總兵力,江東這邊是佔著一些優勢,不過也不是絕對優勢,而且曹軍的戰力絕對是在江東軍之上的。而地形,對江東軍來說,最大的優勢就是水了,長江連綿千里,無一不能做為戰場,可是曹軍也有一支相當強大的水軍,最可怕的就是他們的樓船,那就是水上的移動城池!
不過長江也有水流急處,也有狹窄處,只要把戰場安排在這些位置,以江東戰船小而靈活的特點,取勝不是問題。
而計謀方面,周瑜更是不擔心,因為他從來就沒把張鋒當成一個真正的對手。
江面上黑漆漆的一片,放眼望去只能看見到底都是模糊的影子,看不清哪裡是礁石,哪裡是江水,只有耳邊一陣又一陣的潮汐聲沖刷著,提醒著世人它的存在。
浪聲很大,嘩嘩的,一浪又一浪,前仆後繼的衝擊著巍然不動的礁石和山壁,儘管看起來是那麼的徒勞無功。空氣中到處都飄散著微鹹的江水味道,隨著海風的吹拂,充滿了整個江中江岸。
在拍擊的浪聲掩護下,一個巨大的黑影慢慢的移向江岸,而在它的周圍,一些更小的黑影也像鬼魅一樣,本來夜裡的視野就差,周瑜大營中的燈火又照不到江面上,一時間居然根本沒人發現異象的出現。
直到黑影裡出現一個個全身裹在黑布中的人,開始強攻防守並不嚴實的大營時,這才像炸了鍋一樣響起鑼聲鼓聲慘叫聲。
這些黑衣人根本不怕被發現似的,一露出在火光中的身影便開始射殺火把旁邊的哨兵,而這些哨兵根本也沒防備到會突然有人趁暗襲擊,一時間最靠近江邊的哨兵紛紛斃命。
開頭的黑衣人攻得迅速,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人有些吃驚了,後面的黑衣人並沒有跟著一起攻擊,而是形成一個扇面小心翼翼的警備著四周,然後,從那個巨大的黑影上,下來了一匹又一匹的戰馬!
沒錯,就是戰馬!和普通的馬不同,經過訓練的戰馬認路本事極強,而且不會輕易受驚,也不怎麼怕火,更重要的是不會亂在戰場上嘶鳴。
在江東這塊土地上,北方來的戰馬極少,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曹操控制了絕大部分的優良馬源,從臣服的匈奴到幽、並、涼,這些產馬的地方全是他的轄地,那麼留給其他人的馬自然是少得可憐。
而江東多山,卻也不是處處都是山,那是指的會稽等地,長江南岸也有大片的平原可以任憑馬匹馳騁的。
很顯然,這次江東軍頭一次在自己家門口嘗到了被鐵蹄踐踏的那種無助感覺。
馬並不多,幾艘樓船也不過才載了兩百匹馬,可是在這麼黑的夜裡,又是這麼突然的襲擊中,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簡直就是死神的歌唱!
失去了火光旁同伴的示警和指示,面對著迎面而來的馬蹄聲和喊殺聲,江東軍出奇的行動一致——逃!
上岸的兩百騎加上九百人,緊緊跟著逃軍的步伐追去,而剩下的人,則佔領了江東軍的警戒點。
潰敗的速度簡直可以趕得上馬蹄,幾十里地一下子就到了,江邊的敗軍在驚慌中失去了應有了警惕,只是憑著本能逃向周瑜的主帥帳,那裡,才能找到安心和安全的感覺。
周瑜的營中很快有了回應。
大隊人馬急急從一個個小山包似的帳中衝出來,在將領的帶領下往中軍處匯合,而警戒的士兵已經搬好了拒馬,嚴陣以待——不僅僅是敵襲,更有可能是自己人的衝陣!
黑暗中,逃兵們根本無視自己人那嚴肅而敵視的眼神,像飛蛾撲火一樣,一頭扎進了設防的大營中,雪亮的槍尖和冒著血的尖銳拒馬,也沒能讓他們清醒的意識到,這裡不是逃生之路。
「注意了,敢有靠近中軍者,一律殺無赦!」呂蒙大聲發著號令,一邊騎著馬在陣後來回的奔馳。
說話間,又有兩隊弓箭手列隊完畢趕到,又加入了對敵襲者的防禦中。
有些逃兵反應過來,可是後面的追兵似乎存心要把他們往死路上趕一樣,只要他們不往兩邊跑,就不會出手射殺,這樣一樣少數清醒者被大部隊裹脅著一起衝進大營。
拒馬被生生衝開,十幾具屍體一頭紮死在上面,還尤自睜大了幾乎要鼓出來的雙眼,死不瞑目。
而嚴密的拒守著門口的士兵也終於被逃兵衝亂了陣角,而這時,兩百人數不多,卻個個都是弓騎的追兵出手了!
如蝗的箭枝,越過了逃兵們的頭頂,快樂的呼嘯著向所有面朝著自己的江東軍飛去,而這些箭枝的箭頭上,清一色都是點燃了火的!
火箭!
如同最淒美的煙花,燃盡前那最後一瞬間的光彩,兩百朵炫目的火蓮整齊的向著驚愕而無助的敵軍中落下,在那些中箭者的最後一刻,眼裡全是反射著的熊熊火苗!
第一波的火箭並沒有針對逃兵,可是他們卻更加害怕了,看著眼前的同胞面對著自己,身上燃燒著或大或小的火焰倒下,他們更加賣力的奪路而逃,甚至開始用武器、用拳頭來為自己換取一線生機。
刀劍,往自己面前,那些曾經的袍澤,現在卻是自己逃生的絆腳石身上砍去。人性的黑暗與本質,只有在面臨生存這樣的重大考驗面前,才能顯露一二。
彷彿就像反戈一般,逃兵情願面對自己人的刀槍,也不願近距離聆聽那整齊的馬蹄聲在自己耳後響起,而隨著呂蒙的死命令一下,還有些不忍的守軍終於對這些已經紅了眼的逃兵開始舉起屠刀,把他們當成敵人一樣殺!
源源不斷的江東士兵整列後往營門方向集結,本來亂了陣腳的守軍漸漸將缺口縮小,代價是地上不斷倒下的自己人的屍體,而追得風聲水起的兩百弓騎雖然無人命令,卻有默契一般,離營門不遠的地方停下,只是不停的射箭,射箭再射箭。
光線並不是很強烈,看不到這些騎在馬上黑乎乎的人影到底穿的什麼盔甲,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定防箭的硬度,營門兩邊的高樓上不停的士兵對他們放箭,可是最多只見他們身形晃了一晃,卻沒有一個掉下馬來,連聲慘呼都沒有!
營門後的士兵越來越多,卻苦於逃兵隔在他們和敵騎之間,根本不能痛快的放手一搏,而幾百同樣黑衣服的敵步軍這時也跟了上來,同樣也是從背上解下大弓,和那些騎馬的同行一起,齊齊射出欲點燃天空的火箭!
營門口的那數十米的範圍內瞬間亮堂得如白晝一般,隨之而來的就是十數聲連綿不斷的慘呼,好在敵人的火箭數量並不多,三輪過後,已經開始使用普通的箭枝了。
可就算是這樣,三輪火箭也使得營門口處處著火,加上士兵們的怒罵和兵器相擊之聲,倒顯得一付搖搖欲墜的樣子。
呂蒙在後面的馬上看得明白,這些來襲的敵人根本人數就並不多,因此並不敢強行踹營,要不是驅趕著敗軍沖營,恐怕自己這裡兩萬人就可以把他們全殲!
要不是這些可恨的敗軍!
呂蒙手一揮,身後的幾百騎兵緊緊的跟著他:「讓路讓路!攔路者殺無赦!」
周瑜本帳中的士兵果然軍令如山,沒有任何遲疑,厚厚如磐石一般,死守著營口的士兵頓時如劈波斬浪一樣露出一條能容兩騎並行的通道來。
「隨我衝殺了敵騎!」
呂蒙也不多講什麼,面對著當頭一個還擋在自己路的敗軍士卒,毫不遲疑,略提了提了韁繩,那馬也通人性,高抬起雙蹄,將那士卒踩得臉都不見了。
敗軍有看到這一幕的,終於有些聰明了些,紛紛擠到兩邊去,生怕又被呂蒙突然衝出來的騎兵給踩死。
而偷襲者一方的步兵,也是毫不猶豫就後撤,而兩百騎則將目標對準了這些想近戰的騎兵。
箭雨一旦密集起來,恐怕連呂布也會退避三舍。
一時間呂蒙身前身後三丈的位置,弓箭如同蝗蟲一般密密麻麻,呂蒙的雙刀雖然已經舞得密不透風了,可是仍有三箭分別釘入盔甲中,分別是左臂,左肩和右腿。
不過呂蒙的盔甲也不是凡品,因為他也沒落下馬來。
可是他身後跟得最緊的兩騎卻都被釘得像只刺蝟一樣,連叫聲都省了,直挺挺的和馬一起橫躺下來,動都不動一下。
明顯的江東騎兵出來的速度慢了下來,光呂蒙一個人應付箭雨還來不及,哪裡又能衝上前來近戰?
等步兵退走後,兩百騎這才一分為二,一百繼續射擊,另一百則策馬後退一小段,接應殿後的同胞。
當營門的戰鬥結束,終於騎兵能與步軍一起衝出來時,這兩百騎已經跑得沒影了,彷彿根本不存在一般,只是滿地紛亂的馬蹄印能證明他們確實存在過。
呂蒙的肺都快氣炸了,連敵人的毛都沒摸到一根,卻白白死了這麼多警戒江面的士兵!
還是自己人親手所殺!
身前的盔甲已經像長滿雙季稻的田地一樣,十幾隻箭矢孤傲而執著的插在上面,這付盔甲著實不錯,沒有一支能造成真正的傷害,最多的不過是讓皮膚流血了而已。
「都督。」呂蒙進帳繳令,垂頭喪氣的。
「如何?」
「來襲之敵並不多,應該在千人左右,只不過趁著天黑,又有馬匹,使江面士卒驚慌大亂,故而反衝我主帳營門,否則末將定會將之全殲!」
「呵呵,想不到張鋒這人也有些膽量,就是我也吃了小虧。」周瑜毫不生氣戰果一般,將大麾又重新脫下,掛在帳壁上,又將頭盔放在面前的几上。
「末將無能,還請都督責罰!」
等了半天,也不見周瑜示下,呂蒙只能無奈的主動問道。
「非子明之過,敵將如此用兵,連某都中計,況於汝乎?」周瑜笑了笑,讓呂蒙鬱結的心中又重新光明起來。
是啊,就算都督都沒算到,自己又怎麼會有辦法?
「子明,現在某有一功,予你去取,可有膽量?」周瑜雖然在笑,可是目中卻精光大作。
呂蒙剛放鬆的心又一緊,這都督什麼都好,可是就是不願意在這方面吃虧。
別人在智謀上佔了他的便宜,他一定不服氣的,想方設法就是要去占回便宜來才罷休,或者是要多佔一點便宜才罷休!
幾百偷襲的人手全是張鋒的近衛弓騎,黃敘所帥的三千先鋒裡挑的,自然都是好手。掩護著步兵先上船,直到自己也全部安然上船,離開,花去了幾刻鐘的時間,卻始終沒見敵軍追來。
扯去了身上罩著的為了潛行不令人注目的黑衣,其中一個將領長舒了一口氣:「這仗不爽快,又不是真刀真槍的幹他娘的,遠遠的放了幾箭就走了。」
又一人出聲道:「你還想怎麼樣?你沒見周瑜營前鬼哭狼嚎的,告訴你,他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大將軍說了的,能把他打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赫然就是徐晃!
「大家小心警戒,江面上仍要防江東軍使詐。我們的船大顯眼,小心被盯上了。」
「放心吧,徐將軍,要是江東那幫崽子有膽子這個時候摸上來,我砍了自己的腦袋給他們當凳子!」
顯然這場成功並且不費一兵一卒的偷襲讓士兵們士氣大振,徐晃雖然認為他們有些興奮過頭了,卻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出言訓斥他們。
只是淡淡了說了一句,「還是小心些好。」
大船夜間乘風,一路往東,在離偷襲地三十里的地方下了錨,這裡是一個小小的臨時港口,不過也駐有三千人接應,雖然大部分是廣陵的駐軍,陳登的部下。張鋒的大軍還在廣陵郡治周圍。
士兵們有說有笑的從船下把馬牽了下來,盔甲雖然沒有脫下來,但是身心已經完全的放鬆了,接應的駐軍開始抽跳板,放纜繩,這艘船停在這裡實在太不安全了,又扎眼,離秣陵又近。
突然有人看到遠方的江面上幾十黑點,先以為是礁石,可是再一轉眼,這黑點變成了幾十個,而且隨著波浪在江面上起起伏伏……
是船!
彷彿就像是剛才偷襲時那一幕的翻版,只不過現在的偷襲者和被偷襲者掉了個個而已。只憑藉著不起眼的小船,江東軍成功的偷偷摸摸跟在曹軍身後,一路摸到了這個港口來!
然後是同樣的一陣箭雨,然後幾百隻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小船象螞蟻一樣把小小的港口擠了個水洩不通!
憋著口悶氣的江東軍紅著眼,舉著刀砍向剛才還意氣風發的曹軍!
而明顯的也沒了準備的曹軍居然像他們之前偷襲的對象一樣措手不及,除了少數人反應過來禦敵,其他人居然也用了自己開始也頗為不齒的方式應對——跑!
兵器一樣,裝備一樣,可是戰局卻是完全的變化了。
有心算無心,一千人的主力連戰馬都顧不得了,更別說陣列這種有足夠時間才夠得上的東東。
曹軍被江東軍殺得鬼哭狼嚎,就像剛才他們殺對方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江東軍的船根本就不能載戰馬!
而本來就吃過江東軍敗仗的郡兵更不是對手,乍一遭遇就傻了!
只有徐晃最沉穩,絲毫不亂,大聲呼喝著所有士兵向自己靠攏,然後死死抵住敵軍的衝擊!
可是光有一人之力卻不能力挽狂瀾。
兩百戰馬被殺了一百多匹,四千人只剩下了一千多,還個個帶傷。
連那艘世巨大的樓船都差點廢了。
眼紅了的江東軍沒忘記放上一把火,要不是結構特殊,以及撲救及時,又有附近的援軍趕到,恐怕這建造一首樓船的巨大資金就名符其實的打了水漂!
當滿身是血的徐晃跪在張鋒面前請罪時,司馬懿和張鋒兩個人都愣住了。
周瑜此人,有膽有謀啊!
居然在被偷襲後還敢反偷襲!
不過如果此人是如此驕傲以及在乎顏面的話,說不定這就是一個戰勝他的突破口哦……
這初次之戰的結果看起來是雙方平分了個秋色,不過戰損卻是曹軍的損失更重一些。
而更讓人注意的是,周瑜的名字已經被很多人給牢牢記住了,同時加上了四個份量很重的字為評價:有膽有謀!
而司馬懿給張鋒獻的第一計無疑其本身是極為成功的,連周瑜本人都承認沒想到曹軍膽大到敢趁黑渡江偷襲他的帥營,可是這計就是也毀在了它的成功之處——被周瑜當仁不讓的拿過來利用,又順手打了個曹軍措手不及,這份膽識,這份智謀!
不過年輕的司馬懿並不氣餒,越是這樣的對手,能在謀略上戰勝他就越能證明自己的才能!
周瑜!
借你的名字來讓世人都知道我的存在吧!
司馬懿瞇著眼的樣子,很讓人覺得心寒,那是一隻有著狼的隱忍的狐狸才能擁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