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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五節 文 / 武漢煙神

    第九十五節

    北方地區的夜裡不像南方,是干冷干冷的,晝夜溫差相當大,特別是在樹林這種連白天陽光也不怎麼能射進來的地方,更是冷得讓人發抖。

    連向來餐風宿露的匈奴人都擠作一團,把馬圍在外面擋風,何況是一個單薄的女子?

    如鬼魅般捉摸不定的樹影獰笑著著招手,不時露出一兩絲清幽的慘月,在黑糊糊的樹林中,反而比什麼都看不到更要恐怖。雖然這種恐怖完全是來自於人為製造的心理,可那事實存在的遠方的狼嚎,加上不知哪棵樹上貓頭鷹的咕咕聲,又彷彿能看見有兩個綠色小燈籠一般的幽光忽明忽暗……

    蔡琰嚇得膽子都結凝了。牙齒上下擊顫的「格格」之聲,混合著匈奴兵睡著後的巨鼾聲,在幽靜的樹林裡能傳出好遠。

    雖然蔡琰從小就跟著落難的老爹走南闖北,但是至少還有四堵牆,還有可以使喚的下人丫頭,哪吃過這種苦?

    原以為自己從小苦練琴棋書畫,長大後至少可以有個安定幸福的小家吧?誰知過門一年都沒有,那比自己還單薄的夫君便撒手去了,爹爹也死了,現在只剩下一個人……

    可是命運似乎覺得折磨自己還不夠,只想回到陳留老家,那裡有爹爹的舊友曹操,看在往日的兩家交情上應該可以照顧自己一下吧?還有當年那個推他下水差點淹死的——張鋒,只不過不知道他還嫉恨自己嗎?

    想到張鋒,蔡琰心裡才稍稍好受一點,明明在才學方面略知一二,可是偏偏每次被他辨得啞口無言;可恨那小子老是喜歡看自己受窘的模樣——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氣得把他推下水去。

    想到當年洛陽的那段時光,蔡琰又想起已經化為一抔黃土的黃鶯兒來,不由得一聲歎息,淡淡的哀愁衝散了些黑暗中的恐懼。

    如果她當年選擇跟著張鋒走,也許現在會過得很幸福吧?張鋒那小子別的沒什麼,就是重情,腦子動得快,現在好像名氣大得不得了,連這些匈奴人好像都很佩服他的樣子。

    一想到匈奴人,蔡琰剛剛好了一點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用力掙了掙手上和腳上和繩子,可惡,綁得這麼緊,怎麼也掙不開。

    剛被這些像原始人一般的傢伙捉住時,以為自己肯定要受辱了,他們眼中看到自己時那種象野獸一般的光芒,自己以前也見過,可是如果真的被這些渾身散發著羊膻味的野蠻人給污辱,還不如死了算了,反正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

    還好,這些人爭吵了一會並沒碰自己,而是綁了自己一路往北逃。蔡琰明白,恐怕是要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他們的左賢王吧?

    想像自己以後就會被一個幾個月都不洗澡的男子佔有,蔡琰覺得頭都是疼的,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那麼大的一座洛陽城,說沒就滅了,頃刻間化成一座廢墟;爹爹說死就死了,只是因為歎了一口氣;自己一年前還好好的,一年後就成了寡婦加孤兒,現在還莫名其妙被一幫野蠻之極的匈奴人所擄了!

    蔡琰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自己從前總笑張鋒不務正業,從不用心求學,倒是學騎馬射箭頭頭是道,可是如果現在張鋒能騎著高頭大馬來解救自己……

    自己跟著這些匈奴人幾天了,他們個個都可以說一口生硬的漢語,可是他們從來不給自己逃跑的機會,哪怕是分辨的機會,可是這些殺千刀的傢伙根本就只是把自己當貨品,當玩物,當作豬牛羊一般的動物。

    唱一首歌讓他們放了自己嗎?或者作一首詩感動他們?還是陪他們下下棋,說好三盤兩勝贏了就讓我走?

    蔡琰哭了,很委屈。

    「嚶嚶」的低泣聲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下很刺耳,那個放哨的大鬍子匈奴兵被驚醒,看見是蔡琰在哭後,低聲咒罵了幾句,低下頭又打盹了。

    突然,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好像是什麼東西正在朝自己走過來,那是樹葉被踩過的聲音,蔡琰嚇得哭不出來了,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會是蛇吧?蛇在地上爬就是這樣的聲音。

    一個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躍到蔡琰身邊,落地時幾乎沒有什麼聲音,只見黑暗中兩個熠熠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蔡琰渾身的寒毛都驚恐的直立起來,本能的張大了嘴想尖叫,那黑影一把摀住她的嘴:「我是漢人,來救你的。」

    正是郝姓少年。只見他並不急著解開蔡琰手腳上的繩索,反而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折子,打著火,晃了一晃,然後從其他兩個方向也亮起火苗,像信號一般的回應了一下。

    那少年對蔡琰壓低了聲音說道:「姐姐千萬別做聲,馬上就救你出去。」

    雖然不知道這少年打著火想要做什麼,蔡琰對漢人那種心裡上的依賴和希望還是讓她傻傻的點了點頭,可惜黑暗中對方不一定看得見吧?

    只見那少年躬著腰,像一隻小貓一般跳來跳去,把蔡琰周圍除了背後一處外的樹葉、草叢都點上火,而其他兩個方面也是同時燒起了星星點點的小火苗,天干物燥,一轉眼的功夫小火苗帶著滋滋的燃燒聲燒成了兩人高的三道火牆,藉著北風,迅速帶著吞噬一切的威力朝熟睡中的匈奴人掠去。

    好辦法啊。蔡琰眼中一亮,這才明白為什麼不解繩子先放火了。

    如果先解繩子,蔡琰又不像那少年一樣,踩在樹葉可以不發出聲音,難免會驚動匈奴人。而先點起火,就算蔡琰慢吞吞的伸個懶腰再做幾個俯臥撐,那些個匈奴兵都只能乾瞪眼看著。

    那個放哨的大鬍子匈奴兵靠火最近,睡夢中突然覺得渾身變得暖和起來,睜開眼一看,媽呀,三面都著火了,忙大聲喝叫著同伴,然後跳起來跑去牽馬——如果風夠大,人的兩條腿都不一定能跑過藉著風勢力的大火。

    至少那個俘虜,那個漂亮的少婦,大鬍子已經沒空去管了,甚至都不知道原告蔡琰躺的地方空空如也,還是先保命吧。

    先後驚醒的匈奴人驚慌的各自拉著自己的馬,拚命朝唯一沒火的北方逃去,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跑得快,最前面的數人已經接二連三的驚叫著連人帶馬倒了下去,絆馬索!

    顯然絆馬索並不是唯一的武器,黑暗中一排草叉帶著嗖嗖的破空之聲當頭而降,把那幾個還沒爬起來的匈奴人連人帶馬死死的釘在地上。

    雖然前面有伏兵,但是相比較之下,剩下的二十幾人選擇了繼續衝!埋伏衝過去也就衝過去了,可是後面緊追不捨的大火似乎更可怕!

    匈奴人不會騎馬的人跟漢人裡面不會說漢語的人一樣多,他們是天生的騎士,根據先那幾個倒霉的傢伙摔倒的位置,他們很快判斷出了黑暗中的絆馬索的大概位置,然後仗著騎術精湛,硬是讓這道絆馬索前後一共才絆住了七匹馬。

    原本以為已經逃出生天的匈奴兵還沒來得及拍拍胸膛,說聲好險,又是最先面的幾個匈奴兵慘叫著消失在自己眼前,「噗」的幾聲悶響,那是壕溝裡豎的削得像匕首一樣鋒利的樹樁穿過人身體發出的聲音。

    這一道明顯比剛才絆馬索更陰險的壕溝果然殺傷力也更大,總共有十一個人先後成了樹樁上的糖葫蘆。

    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是有匈奴人繼續判斷出了壕溝的大概位置,估摸著衝到壕邊,然後兩腿一夾,馬韁一提,那馬兒灰律律一聲嘶叫,縱身躍過一個半馬身的壕溝——匆忙之中,能挖得這麼寬就不錯了。

    判斷能力差一點的,不是提前跳了就是沒機會跳了,整整兩個什的三十人編製,硬是在有心算無心的前後夾擊下只逃出三個人。

    匈奴人逃得沒邊了,而身後的大火燒到隔離帶之後就沒東西可燒了。聽著眼前這些人的歡呼,蔡琰心裡有一種恍如隔世,再世為人的縹緲感覺。

    「多謝恩公相救,請受小女子一拜!」蔡琰整了整身上早已殘破不堪的衣物——早就是在馬身上的顛簸中給磨得千瘡百孔。鞋也只剩下一隻,而那只空著的腳上襪子也破了個洞,蔡琰能清楚的感覺到風呼呼的往裡灌,非常無禮的撫摸自己的小腳丫子。

    還好,天黑,看不清楚,要讓人看見自己這付窘樣,蔡琰要羞憤而死的。

    「姐姐無需客氣,白天我見他們人多,急切下不得手,晚上便叫了多些人來,這些匈奴人忒可惡,對我們漢人又殺又搶的!」少年牽過一匹馬,「姐姐被擄已久,想必週身酸麻無力,先騎上小弟的馬吧,我們一道先回縣裡再說。」

    「敢問小恩公姓名?」見這少年口口聲聲叫自己姐姐,本來要叫恩公的,也變成小恩公了。

    「我叫郝昭,郝昭的郝,郝昭的昭!」那少爺回答。

    「噗!」蔡琰忍不住,用小手掩了嘴吃吃的笑起來,哪有人這麼說話的?咦?手上總有有股淡淡的膻味?想必捆自己手的那條繩子原來是用來捆羊的吧?

    「姐姐,為什麼每次別人聽我這樣說就會笑呢?我哪裡說錯了嗎?」那少年看不清楚臉,應該是一臉的詫異吧?

    「嗯。沒有錯啊,說得很好。」蔡琰難得笑一笑,覺得這少年真是有趣。

    大難得脫,身心倍覺精神,蔡琰又問道:「小恩公……」

    那少年說道:「姐姐你就叫我的字吧,伯道哦,伯道的伯,伯道的道!不要老是小恩公小恩公的叫,聽著彆扭。」

    蔡琰一聽,再也忍不住,在清暗的月夜中笑得露出了一排碎玉般的貝齒,「咯咯咯」清脆如銀玲般的笑聲響徹四野。

    完了完了,今天什麼淑女形象都沒了,爹爹原來說過,女孩子笑的時候不可以露出牙齒的。

    呃……沒關係,已經不是女孩子了。

    「姐姐你又笑我!」那少年有些不高興了,聽聲音有點氣鼓鼓的。

    「不笑,不笑,唔——哈哈!」蔡琰覺得今天好開心,遇到個這麼憨厚可愛的小弟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洗滌著臉上滿是的污垢。

    那少年憋著一肚子氣不說話,牽著馬在前面走,後面一大幫子人還在七嘴八舌談論剛才那連環陷阱應該如何如何再修改一點,以達到最好的殺傷效果。

    「伯道?!」

    「嗯!」少年不高興的應了一聲。

    「可曾讀書?」

    「原來念過半年私塾,後來先生看我老睡著,就叫我娘把我領回去。後來娘把我打了一頓,但是再沒去念了。」

    蔡琰秀眉一蹙:「怎麼小小年紀……就這麼好本事?」

    她本來是想說:「不好好唸書?」後來想想自己書念得不錯吧,還不是讓大字不識一個的匈奴人給捉了,講道理又明顯不管用,最後到底是讓一個讀過半年書的少年給救了。

    她現在有些懷疑自己在這亂世是不是應該像張鋒那樣學學騎馬射箭,有點自保之力也好啊?

    那少年聽了就高興起來了,有人稱讚他麼:「是啊,我從小跟著爹進山打獵,就算是一般的狼也拿我沒辦法呢。」

    兩人東扯西拉的談了半天,最後又回到匈奴人這個話題上來,郝昭很是硬氣的衝著天上月亮叫道:「等我從了軍,就去滅了這些天殺的匈奴賊!」

    「你要從軍?投於何人?」蔡琰好奇的問道。那只沒有了鞋的腳有些冷,那隻大拇趾從襪子的破洞處一露出個小半邊來就冷的厲害,於是她把那隻腳縮在馬腹上粘著緊緊的,那馬覺得甚不舒服,連連打了幾個響鼻。

    「我要去投於小溫候、張鋒張將軍處!」郝昭說起張鋒,一臉的嚮往。

    「哦?這卻是為何?」蔡琰有些好奇,怎麼張鋒的名氣連這種山野小縣出來的孩子都敬佩麼?

    「厲害唄,然後就是聽說他人好。他一個人殺得幾十萬董卓軍屁滾尿流,還出錢收養了好多流民,這樣的人不投,投誰去?」其中有一句話明顯是道聽途說來的。

    蔡琰沉默了,他人好?自己怎麼不覺得?

    不過這倒是使她有了一個念頭,一個回到陳留的念頭。

    「伯道,我認識張鋒哦!想不想投到張鋒麾下?我可以幫忙哦,不過我有一個條件。」蔡琰難得的活潑了一把,引誘傻里傻氣的郝昭把她一路送回陳留。

    這孩子怎麼也不想想,如果蔡琰和張鋒的關係真如她說的那麼好,她又怎麼會被匈奴人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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