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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373 只如初見(3) 文 / 天下歸元

    373只如初見(3)

    如今他劍勢曼妙瀟灑更上一層,她心情卻複雜難明再不復當初清朗坦然。

    眼圈這麼一紅,視野略微模糊了一下,月中舞劍之人卻又突然不見。

    身前火堆突然跳了跳,橘紅色火焰更亮了幾分,頭頂落下一些樹枝,將火堆燃得更旺,孟扶搖沒有抬頭,抿唇看著那些不斷飄落的樹枝不語。

    眼前突然垂下淡紫色衣襟,繡著銀線暗紋,在她眼前沒完沒了的一起一伏,粼粼的微光流曼閃爍,像一道滔滔河流從乾涸的河床中流過。

    頭頂有悠悠的樹枝搖晃聲,可以想像,某人正一絲不苟的按照劇本重演,他一定躺在細而脆的樹梢末端,一團雲似的輕,一縷風般的閒淡,他投樹枝也一定很準確,每拋出一根,都準確的擲進火堆,落入先投進去的樹枝之下,隨著樹枝的增多,漸漸形成了一個拱形的柴堆,使得那火堆燃燒得越發旺盛。

    孟扶搖硬撐著不動——我都知道,我就不理,我看你玩什麼ど蛾子。

    頭頂上那人輕笑,孟扶搖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沒有第三聲。

    某人提前修改橋段,低沉平靜的聲調從樹梢頂端悠悠飄下來。

    「姑娘,夜寒露重,我很冷。」

    台詞背得真順溜……孟扶搖咬著嘴唇想笑,笑到一半拚命斂住,做肅然耳聾狀——裝,我叫你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眼前衣襟降低了點,長孫無極似是調整了樹枝的高度,好讓自己順利降落到某個不合作的人身側,還是那個高臥樹端閒閒托腮的姿勢,眼光在她身上飄啊飄,飄啊飄。

    孟扶搖扭轉身,做達摩面禪狀,眼觀鼻鼻觀心,不語。

    「姑娘,你冷不冷?」

    孟扶搖解開最上面一個衣扣,示意她現在很熱——六月天,不熱才怪。

    堅決不給他機會把下面那句「那就脫了吧」說出來。

    卻有一個鮮紅的果子骨碌碌滾出來,色澤熱烈而香氣清冷,「麒麟紅」。

    孟扶搖盯著那火紅的果子,雙手抱胸鼻孔朝天——陛下我現在已非當日吳下阿蒙,再也不會眼皮子淺到看見只爛果子都要去揀,你滾吧,滾吧滾吧滾吧……

    「呼——」

    白光一閃,快如奔雷,一團小小的風咻倏地捲過來,半空裡騰地一個翻躍,一個拉風的劈腿之姿,惡狠狠蹬在了孟扶搖鼻子上。

    孟扶搖「哎喲」一聲睜開眼,便見元寶大人正一爪蹬在她臉上一爪劈開一字馬做飛揚睥睨之姿,除了爪子裡沒抱麒麟果,蹬腿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死耗子!」

    孟扶搖大怒,唰的跳起就去抓逃開的元寶大人:「你丫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著那個無聊的湊什麼熱鬧……」

    她撞入某人等候已久的胸膛裡。

    明明剛才長孫無極還在她斜對面樹枝上的,不知怎的突然便操縱著樹枝到了她正對面,手一撈將她撈個正著,往懷裡一按,然後突然鬆開手中的枝條。

    「唰」一聲,一直被壓下的柔韌樹枝,立即將兩人回彈到了樹梢。

    孟扶搖只覺得頭頂樹葉嘩啦啦一陣響,幾枚柔軟的葉片在臉上拂過,眼前已經霍然一亮,一輪更為廣闊的月色湧入眼簾。

    而月色之下,蜿蜒一條粼光閃閃的河流,如畫家筆下流曼曲折的線條,在一色深碧之中無邊無垠的逶迤開去,將草原割成了兩片,一片近些,淺綠,一片遠些,鍍著月色金光,是一種層次更為豐富的黛綠。

    月色飽滿,明亮照人千古,如這草原上的風,亦永不疲倦的淺吟低唱。

    孟扶搖被這般闊大風物所吸引,沒想到在樹下看景和在樹梢看景當真是兩種感覺,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搶劫了,悻悻道:「長孫無極,你盡幹一些燒殺擄掠的無聊事兒。」

    「誰能解我相思?誰能去我心憂?」長孫無極毫不讓步的擁著她,「我等你忙完已很久,等你想通也很久,到得今日,忍無可忍。」

    孟扶搖忍不住一笑,道:「以前我覺得戰北野霸道得理直氣壯,現在才發現,真正霸道的那個人是你。」

    「這麼宜人的夜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提外人了。」長孫無極淡淡道,「相隔很長時間後好容易才輪上你在我懷裡的這麼寶貴的時刻,我也不想拿來和你討論誰更理直氣壯這個問題。」

    「再說,」他一瞟孟扶搖,眼眸在月色下光澤幽深,「你這性子,本來就是個不積極的,我自慚自悔,縮在一邊向隅自傷,你八成高興著從此省心省事,也不會因為我自慚自悔便回頭安慰我,於是乎距離越發遙遠,直到如你所願遠在天涯……我算看透你了,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

    「你今天話真多。」孟扶搖悠悠道,「其實人和人之間,有點距離比較好,真的,長孫無極,到得今日我的心事你應該也知道了,過去的事我從來不會耿耿記著,不理你只是為你好。」

    「怎樣對我比較好,只有我自己知道。」長孫無極笑一笑,道,「扶搖,無須再為這個問題爭執了,你有你的固執,我也有我的。」

    孟扶搖默然,半晌轉了話題,「這裡看風景很好,高曠,舒爽。」

    「今晚就睡這裡好不?」長孫無極擁著她,「我保證不讓你掉下去。」

    孟扶搖不理他,繼續道:「以前讀過一首詩,背給你聽——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長孫無極靜靜聽著,道:「很美,但是不是五洲大陸的駢文體。」

    孟扶搖還是不理他的打岔:「今天我們在這樹上看天地風景,那麼,又是誰在看著我們呢?」

    她道:「我們這一路走來,在五洲大陸左衝右突,有些事那般想避過卻避不過,無論怎樣的繞道而行,都不可避免撞回那堵牆,那又是誰在操控呢?」

    長孫無極沉默了。

    「那是天意。」孟扶搖道,「天意看著我們,看著我,天意安排我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如果說在太淵初遇,我還對未來內心模糊沒有定數,到得如今,我已經完全確定了我的方向,我相信天意安排我走到現在,就是為了最後對我的夢想的成全。」

    「我是過客,」孟扶搖轉回頭,看著草原星光下眼眸朦朧的長孫無極,「我是過客,無論留下怎樣的痕跡,都是透明的,你看,就連身世,最該牽念的東西,如今都撕擄個乾淨。」

    「你最該牽念的不是身世。」長孫無極很久以後才道,「是要相伴你永遠的人。」

    「永遠……」孟扶搖歎息一聲,眼光慢慢放進耿耿星河深處,不再說話了。

    什麼是永遠?她的生命永遠都是斷點,完滿那一世便扯斷這一世,沒有兩全。

    「扶搖……」長孫無極的唇靠了上來,靠在她頰邊,異香氤氳的滾熱呼吸拂在她頰上,「看著我……看著我……你的目光總投得太遠……為什麼不能看看身側人……」

    孟扶搖閉上眼。

    不能看不敢看不想看,每多看一眼便多一份牽念,每多一份牽念便多一份步履蹣跚,他的目光是綿長的線,她不想那般被繫住腳踝。

    初夏的風溫熱濕潤,那唇卻比那風更柔和幾分,細細從耳邊慢慢吻起,慢慢挪移向她的頸,所經之處是一片春草葳蕤般的細細的癢,孟扶搖一偏頭,豎起手掌輕輕擋住了他。

    長孫無極不動,沒有退開也沒有繼續,他就那樣停在她的掌心,在她掌心輕輕一吻。

    低沉的語聲從掌心包裹裡傳來時,聽起來有些失真。

    「扶搖……知道我為什麼要將初遇的場景再來一遍嗎?」他的呼吸噴在手掌,燙著的卻是心,「我要你知道,人生裡再怎般滄海桑田,有些記憶和堅持永遠不變,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永遠都是第一天。」

    孟扶搖不語,直視前方,眼神晶亮,越來越亮,亮出一泊滴溜溜滾動的月色。

    「我犯過那樣的錯……我答應帶走你,卻因為害怕你被我師門發現而耽擱,等我趕回時一切都已來不及,」長孫無極在她耳側輕輕道,「從那日起我便對我自己發誓,我再也不要面對『來不及』,我要爭取所有我覺得應該爭取的事,我不要讓後悔佔滿我的餘生,前面那十餘年的後悔,已經太長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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