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284 臨天之焰(1) 文 / 天下歸元
284臨天之焰(1)
孟扶搖可不想給她現在就昏,她要她做的事還沒做呢。
她上前,輕輕拍拍賢妃,賢妃從迷亂中醒來,一眼看見微笑盈盈的孟扶搖,魔鬼似的傾身在她眼前,衣襟微露,衣襟下垂著的絲絛上繫著一柄小小的金剪刀。
剪刀……
她盯著孟扶搖的眼睛,那眼神華光流溢,浮波旋影,迷迷離離閃閃爍爍都似是在說話。
說著什麼?
她的腦子微微暈眩起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浮起,蔓延,降落,漂移。
她覺得自己也似漂移起來,化為粉,化為霧,化為煙,化為這天地間自由浮游的主宰。
然後……
然後她不知道了。
等她稍微有點意識的時候,就看見滿殿的太監軍士,皇后滿身鮮血的躺在地下,而陛下,又在撫屍痛哭。
她覺得手心有點涼有點粘,低頭一看,滿手鮮血,一柄小剪刀抓在她掌中。
然後她看見陛下憤怒的走過來,指著她鼻子罵了些什麼,又對軍士們說了什麼,那些骯髒的,粗俗的兵們便上前來,毫不憐惜的拉起她。
她的髮髻被扯落,衣裙被踩破,高貴的釵環被胡亂扯丟一地,她不掙扎,只茫然的看著陛下,那個夜夜恩寵、枕邊絮語、那個喊著她心肝寶貝小乖乖小綿羊小兔兔,發誓用全部的君王的寵愛來愛他的愛妃的陛下。
他卻不理會她,只是那樣雙目噴火的看著她,那樣目光森冷,毫無情意,那樣陌生可憎,寒氣逼人。
原來……
她輕輕的笑起來,道:
「真是的……」
這是寵冠六宮的賢妃,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賢妃弒後一案震動京華,她弒後證據確鑿,再加上她之前就揚言要讓皇后好看,全宮嬪妃都在場聽見,眾人都說皇后一直待她寬厚,她卻驟下殺手,真是豬狗不如。
她被打入冷宮,朝中上下齊聲要求懲治殺害皇后的兇手,西平郡王跪求攝政王援手,內外交困的攝政王猶豫著答應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當夜,被打入冷宮的賢妃自盡。
她非死於陰謀之網,而死於情意之殤。
不過對於步步為營草灰蛇線的政客來說,她的死只是射向攝政王最後一層屏障的箭矢而已。
賢妃明明是『自殺』,但是當痛失愛女的西平郡王入宮時,軒轅皇帝向他展示的卻是賢妃被人勒死的證據,甚至連兇手都交給他了——這個兇手,西平郡王認識,正是他自己按照攝政王命令,佈置入內宮監視帝后的雙面間諜之一。
到得此時,不用說,一定是攝政王知道沒辦法幫她女兒脫罪,又答應了他救賢妃,無奈之下,乾脆先殺了賢妃!再偽裝成自盡的模樣!
軒轅旻對著西平郡王垂淚,和他赤忱交心:「郡王啊……朕其實最愛的還是賢妃,打入冷宮只想等風頭過去,留她一命,不想……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當朝竟也不鮮見啊……」
西平郡王一抹眼淚,當即回府,當夜,鳴炮三響,震驚昆京。
他反了。
巍巍如山的攝政王勢力,在被日漸削薄之後,隨著西平郡王的背叛,終於徹底傾塌。
那夜,京郊隆隆炮響傳遍昆京,軒轅皇宮亦有聽聞,所有人都關起殿門,悚然靜默於黑暗中,等待著血色長天再次變色,已經關閉的崇興宮內,卻有一條「鬼影」,緩緩游移在宮闕正中。
長風寂寂,撩起孟扶搖長髮,她負手緩緩看著這座自己住了兩個月的皇宮,眼底神情複雜難言……軒轅晟末日終至,而她終於完成她要做的一切,今天她用最完美的方式將皇后的歷程結束,從此世上再沒有宇文紫。
權勢如刀,可悍然劈裂一切抵抗,也可以將如山高壘慢慢削薄;人心之詭,可翻覆世間一切風雲,可建立締造也可摧毀崩壞。
到得此刻,孟扶搖突有繁華落盡的疲倦和蒼涼,昆京事變,軒轅宮亂,其中死了多少人?她不敢數,也沒有數,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國帝位,更需血流漂杵。
她緩緩張開雙手,黑暗中掌心潔白如玉,她那般癡癡看著,心想,這雙手,到底沾了多少鮮血?
掌心裡突然落下簌簌碎屑,孟扶搖彎起眼,笑了。
最近忙亂,怎麼把這個孩子忘記了?
軒轅馬上還有變亂,把她帶走吧,送回唐家,她還是個孩子,不該犧牲在這黑暗宮廷。
她張開手,道:「阿光,下來,姐姐帶你回家。」
上頭有人軟軟「唔」了一聲,小小的身體隨即撲了下來,帶著清甜的花香和綿軟的點心香氣,讓人想起一些溫軟的甜美的心事。
孟扶搖攬住她暖暖的身體,鐵硬的心也稍稍軟了幾分,她摸著唐怡光頭髮,輕輕道:「快結束了……」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
眼前,寒光一閃。
唐怡光掌心一翻,一柄匕首如這月色冷冷,乍然出手!
小小的身子撲進懷中,被孟扶搖抱個滿懷的那剎,匕首也同時無聲無息捅向孟扶搖前心。
削金斷玉的匕首,毫不設防的孟扶搖。
匕首是絕世寶物,匕首上淬了劇毒,只要輕輕劃破一絲油皮,這條小命也就報銷。
更糟糕的是,匕首前段開叉,手指一推便是漫天花雨一般的牛毛毒針,匕首中間有機簧推動,觸及便飛出藍汪汪的三稜刺,匕首匕身和柄之間還有連接的鎖鏈,可以隨時控制長度,而匕首柄中空,只要受到任何外力衝擊,都會立即炸開,傷及人體。
換句話說,這是個集匕首暗器炸藥毒藥於一體的暗殺工具,專門用來對付強大的對手,接不得扔不得擋不得,不接不扔不擋更不成,無論哪種對策,都難免傷及一絲半絲,而那一絲半絲便是一條命。
孟扶搖剎那間變了四種手法,點戳叼捺,然而她亦無奈的察覺,無論哪種手法,除非她還有一隻手,否則在唐怡光還在近身出掌的情況下,都不可能完全不受傷害的解決那匕首。
那孩子離她,太近太近了。
那匕首離她,太近太近了。
孟扶搖歎息,電光火石間一指捺了過去。
後果……顧不得了。
一隻手卻突然伸了過來,輕輕巧巧一夾。
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夾。
手勢卻翻覆高超難如登天。
那手五指剎那間都高度運用,拇指點中指捺食指彈無名指戳小指還能一勾,甚至連每根手指的每個指節都在錯開彈動,方寸距離眨眼之間手指動作只一個,變化卻有十多種,拇指一點將前段開叉捏閉,中指一捺將中段機簧推開,指節一彈卡死了機簧的關鍵,食指一彈將冒頭的三稜刺彈回去,無名指一戳戳進匕首和柄之間,小指一勾把鎖鏈勾纏在柄上,擋住了引線,使唐怡光無法再觸發炸藥。
精確至於毫巔,高妙令人眼花繚亂的手勢。
一雙靈巧得舉世無雙的手。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手和手勢。
他一生浸『淫』醫學,號稱醫聖,他做得世間最精細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他練得世間匯聚萬千寶物集萃精華的寶丹,他掌握得最精妙的火候,他施展得最高難度的精密手術。
這些,都需要一雙精細靈巧,超於眾人之上的手。
宗越。
他很突然的,卻又似乎原本就應該在那裡一般,白影一閃便出現,用他那可救無數人命也可翻覆無數人命的手,夾走了那枚世間危險第一的匕首,然後,隨隨便便扔進了宮外的碧池。
唐怡光自然早已蜷伏在孟扶搖腳下——宗越既然已經幫她解決了匕首之險,唐怡光自然是分分鐘就解決的事。
孟扶搖不管唐怡光,只抬頭看身前白衣如雪,唇色如櫻的男子,他依舊那般肌骨晶瑩,高山深雪一般清淡雅潔,在深濃的夜色裡像一捧未經塵世玷染的雪,孟扶搖卻像是不認識似的看了半晌,才嫣然一笑,道:「你終於肯把那見鬼的面具揭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