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266 斯人歸來(1) 文 / 天下歸元
266斯人歸來(1)
李公公也不介意,收了文書,又叫小七去洗澡,洗完澡發了件寬寬的袍子,小七也穿好,剛穿好,那王刀子扛著一堆東西進門來,睨小七一眼道:「跟我走。」
小七看他扛著白布草木灰還有瓶瓶罐罐箱子物事,以為要去做工,默默跟了上去,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四面空蕩蕩,窗戶紙糊得嚴實一絲風也不透,中間一張窄床,還有些繩索散落。
那王刀子遞過一碗湯來,道:「先喝了。」
湯黑糊糊的,還有點臭味,小七流浪久了,也生出點戒心,他袖子裡有一根銀針,再窮都沒有變賣掉,他拿出來,小心的試了試。
王刀子大聲嗤笑:「哈!還有拿銀針試大麻湯的!」
沒有毒,小七也有些渴了,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湯下肚,熱熱的,有點奇怪的味道,像是噁心卻又不像,身子卻漸漸的輕飄起來,小七突然覺得頭腦很昏眼皮很重。
他的手一鬆,湯碗落地,被王刀子熟練的接住,隨即隱約聽見門開了,進來幾個人,王刀子從袋子裡拿出一柄亮閃閃的彎刀,在燭火上烤著,招呼:「把他衣服脫了,弄床上去……」
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宮人司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出來,腋下用布包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縫隙裡透露出一點毫芒燦爛的大氅的毛尖。
他滿意的摸摸大氅,心裡很得意今天賺了筆大的,等下去當鋪當了,換了銀子又可以賭一把。
冬日早晨行人很少,地面結著淺淺的冰,小太監順著外宮牆一路走,小心的避著那些結冰的地方,然而他的雙梁棉鞋因為穿久了,底子又薄又滑,走著走著,還是「砰」的一跤。
包袱摔飛出去,散開,大氅滾了出來,小太監一急,哎喲哎喲的去揀,對面卻突然過來一個人,手疾的將大氅撿起。
小太監大叫:「那漢子,那是咱家的!」
「你的?」對方抬頭,鼻直口方的端正臉上表情怪異,「你的?」
「當然!」
那人一伸手,一拳頭便敲在了他腦袋上:「再說一遍是你的!」
這一拳就像個鐵錘夯夯實實的敲下來,小太監腦袋嗡的一聲,只覺得自己腦袋都被敲縮進了脖子,昨天晚上看見的星星全部飛到了眼前。
「我……」
「砰!」又是一拳。
「你有種再說一遍?」
小太監嚎啕……咱不是想說「我的。」咱是想說「我不說了」啊啊啊……
那人反反覆覆看那大氅,不耐煩的踹他:「快說哪來的。」
小太監含淚,縮著脖子,指了指身後宮人司道:「一個要來做雜役太監的小子孝敬我的……」
「胡說!」那人一聲大喝驚得小太監尿都出來了,「他什麼身份,孝敬你?」
「什麼身份?」小太監愕然,「一個窮小子,什麼身份?」
「窮小子?」那人詫異的問:「什麼樣子?」
小太監抽抽噎噎說了,那人臉色越聽越沉重,半晌喃喃道:「小七?」
他仰起頭,看向身後宮牆——他被他那見鬼的無良主子給扔了,在攝政王府那裡轉了很久,昨天才得到主子留下的信息,居然跑去宮裡做皇后了,他正在想法子進宮,不想在這裡看見戰北野的大氅,戰北野的衣服和別人不同,他衣服內側多半都有火焰狀龍圖騰,誰家也仿製不來,在一個小太監手中看見戰北野的衣服,那實在太詭異,自然要問一問,不想問來問去,居然問出個驚悚的消息——小七要去做太監?
鐵成腦子裡「嗡」的一聲,他自然是知道小七被逐的那段事兒,如今小七要進宮的理由他也推測得出,可是真要給他以這種方式進了宮,那後果也著實太慘烈,戰北野他不管,最起碼他主子,那是鐵定會一輩子做噩夢的。
傻小七!你這不是贖罪,你是害人!
鐵成一把當胸抓起小太監。
「他在哪裡?帶我找他!」
時間拉回到十日之前,梵花浮沉雲煙繚繞的幽境遠山之上,那段師徒對話之後再過了三晝夜。
九曲迴廊霧氣迤邐,曲折幽深不知其所來也不知其所往,煙光瀰漫間素衣人影默默長跪,淡然不起。
粉團團的人影突地一閃,出現在長跪者的上方簷樑上,太妍手指一彈,一點紅光打在長孫無極背上,喝道:「被罰的人,睡什麼覺!簡直是褻瀆師伯意旨!」
長孫無極震了震,抬起頭來,剛要說什麼,太妍突然身子一轉消失不見,與此同時煙雲之間,毫無聲息的出現濛濛青影。
長孫無極垂下頭去。
「無極你還是沒想通麼?」高冠老者眉目高古的臉在霧氣中漫漶不清,神情也依舊看不出悲喜。
長孫無極一動不動,沉默不語,他長衣鋪開,膝下有雪,眉目間也積了細細霜花。
老者沉默注視著他,半晌無聲一歎,道:「我曾喜歡過你這性子,如今……」他轉過身去,道:「起來罷。」
長孫無極俯身:「謝師尊。」卻沒有立即起來,老者沒回頭,卻知道他其實是暫時起不來了。
玉山之巔天下極寒,三日三夜跪下來,尋常人早送了性命。
衣袖一拂,氣流一湧,長孫無極借力指尖撐地慢慢站起,扶住身後廊柱。
「為什麼?」老者語氣有絲疲憊。
「父皇身體不佳。」長孫無極淡淡道:「為人子者,總得侍奉父親大人病榻之側。」
「長老們已經對你讓步,允許你出入紅塵,你不過接這個位置,並不阻礙你紅塵盡孝,將來你做不做皇帝,也不干涉你,你還要怎樣?」
「師尊春秋猶健,無極不敢僭越。」
「我已達到地仙之境,待歷渡紅塵最後一劫之後,無盡之界才是我該去的地方,要不是這些年你師叔太妍一脈始終爭奪不休,早就該傳位於你,如今我好不容易說服長老們,你卻執拗如此,無極,你……你便不能成全你師尊,提前接位麼?」
長孫無極沉默了下來,半晌道:「師尊,此位非無極可承。」
老者手指微微一顫,回身,眼底金光乍現,光明大迸,剎那間如雲海之上再升琅日,輝光萬丈似要射進長孫無極心底:「無極……你到底在怕什麼?」
長孫無極神色不動,答:「無極害怕因為自己,致禍本門,使門戶分裂,上下不安,成本門千古罪人。」
「是嗎……」老者深深看著他,半晌歎息,「我好容易出關一趟,原想著解決這事,卻被你們給纏弄得不得安寧……罷了……你走吧。」
他不再理會長孫無極,就地盤膝坐下,五指一拂,掌間突起了無數透明氣流,漫天煙雲梵花如被他掌間升騰真力吸引,層層簇簇旋轉著向他五指之間靠近,最後化為一道巨大的門戶。
天地為幕,雲海為障,重門深掩,不見仙蹤。
他再次閉關了。
長孫無極無聲的舒一口氣,身子一軟向後一倒。
身後有人扶住他,有些涼的手指,那人亦發出如釋重負卻又淡淡無奈的歎息。
長孫無極就著那雙扶住他的手,艱難轉首,看向玉城孤山之下,某個遙遠的地方。
扶搖……
差點忘記申明下,文中關於北方燒熱炕的情節,劇情需要,不存在任何地域偏見,請北方的讀者親不要多心介意,我自己其實很喜歡北方,南方太濕了。
雪亮的彎刀在火上烤著。
小七已經被綁上床,白布束腰,四個助手按住了他,大麻湯讓他神智迷糊,隱約間知道不對,卻腦子暈眩不由自主。
王刀子舉著刀過來,動作麻利的伸手——
微熱的刀身貼上肌膚,刃鋒熱,刀身涼,利器獨有的鋒銳和久沾血氣的鐵腥氣息剎那貼近。
小七一生裡最熟悉,最警惕的氣息!
童年時的箭,少年時的刀,三千里征伐刀不離身,十萬丈烽煙血氣縱橫,那些刀貼面而來的寒氣,如同他自己將刀插入他人**的森冷,一般深入骨髓,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