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094 一夜「春光」(1) 文 / 天下歸元
094一夜「春光」(1)
池水清澈,月色極具穿透力的射進去,照亮那一方碧色中長髮飛散的少女,照見她女神般的玲瓏軀體蒼白容顏緊閉雙目,照見她微微翕動的長睫。
那些不願讓人看見的淚水,流在了碧水中央。
月色無聲,淚落無聲。
卻有男子聲音,清清楚楚的穿進來。
「孟扶搖,你還活著嗎?」久久不見孟扶搖出來,開始心急的戰北野趴在水上,對著水底喊話,「你被憋死了沒?憋死了回我一句話啊!」
孟扶搖差點嗆了一口水,這叫個什麼話!
她一轉身游了開去,不想理這個霸道傢伙,戰北野等不到她回答卻已發急,大喝道,「你不答我我下來了啊!」
「噗通」一聲,烈王殿下也撲入冬季寒冷的池水中。
他剛剛躍進池中,入水的剎那隱約看見雪白的身體一閃,如一條游魚般滑過淡藍的水波,瞬間消逝在他視野,戰北野一急便要追過去,頭頂卻傳來有人上岸的聲音。
戰北野又趕緊浮上來,一眼看見月色下,雪白而玲瓏的女體一閃,閃入濃密的樹蔭後,池塘邊的青石上,留下一排纖巧的腳印。
戰北野泡在水中,怔怔的盯著那排腳印,想著剛才從水中冒頭剎那驚鴻一瞥,隱約看見纖細而美好的身體,冰肌雪膚,曲線精緻,看見晶瑩的水珠從更為晶瑩的背部悄悄滑落,一路向下,滑向那些挺翹的,纖長的部位……他怔怔立著,泡在水中的身體冰涼而掌心卻灼熱,他下意識的伸手,虛虛向前一握,似要想握住一個精靈般飄走的身體,卻最終握著一手流動的水,從指縫裡緩緩瀉盡。
撒開手,戰北野默然往上爬,眼光再次掃過那幾個腳印,腳印旁淡淡的粉色血跡攫住了他的目光,他知道這是孟扶搖身體裡流出來的血,那些猙獰的傷口,寫滿如花的生命……他立在青石上,心底突然如被石塊砸了一下,四分五裂的痛了起來。
這是自己的錯吧……自己來遲了……長孫無極破例默許他帶著黑風騎闖入他的國境,也許就是希望在他自己分身乏術的情形下,有人能夠幫助孟扶搖,結果自己因為那個見鬼的決鬥延誤了時辰,差點害死她……
「鏗!」
戰北野突然拔出長劍,惡狠狠對著青石一劈,碎裂之聲,在寂靜的山谷中遠遠傳了開去。
「我,天煞戰北野!此生若非有人挑釁,決不再尋人動武!若違此誓,有如此石!」
他吼聲聲聲激盪,驚得夜鳥撲啦啦飛起,衝散一天祥和的月色,在樹後換好衣服的孟扶搖也被嚇了一跳,不曉得這個二百五好生生發這個亂七八糟的誓做什麼,從樹後探出頭來罵:
「夭壽哦,半夜三更的號什麼喪!」
……
孟扶搖和戰北野,在這山谷中死耗著呆了三天。
死耗的其實是孟扶搖,她堅決賴在山洞裡不肯走,無論戰北野怎麼勸說山間陰濕,缺醫少藥,她傷重於調養不利,又說姚城百姓一直在找她,連元寶大人都被姚迅帶來吱吱過幾次,孟扶搖理都不理,蓋著個大氅呼呼大睡,可憐戰北野費盡唇舌,還得每天心驚膽戰給她守夜。
第一夜,孟大小姐半夜做夢和人廝殺,跳起來踢飛了大氅拳打腳踢一番後又直挺挺倒下去繼續睡,大氅落在火中險些燒著,幸虧守在洞口睡覺的戰北野聞見焦味,奔進來一番搶救才避免孟扶搖成為烤乳豬,可惜直到他把陷入廝殺夢魘的孟扶搖抱到安全地方,那傢伙都沒醒,還順手一拳,賞了戰北野一個大青眼圈,第二天一大早看見他的黑煙圈,還很無辜很好奇的問他,「王爺你昨晚整夜自摸了?瞧你臉色難看的」……
第二夜孟扶搖直接把自己滾到火堆裡去了,好在戰北野有了防備,直接睡在她和火堆之間,孟扶搖滾過來時他眉開眼笑,正準備把主動投懷送抱的軟玉溫香抱進懷,孟扶搖卻一個翻身,把她幾天沒洗血跡未去的臭靴子一把甩到了他懷裡……
第三夜孟扶搖開始發燒咳嗽,戰北野一夜沒睡命人連夜去抓藥,守在她身邊降溫拭汗餵水餵藥忙得不亦樂乎,結果早上孟扶搖醒來看見他滿眼血絲,十分同情的道,「王爺你該娶老婆了,瞧你慾求不滿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結果戰王爺忍無可忍,啪的用果子塞住了孟扶搖的嘴,順手點了她穴道,怒道,「好好的城不回去,非要本王和千騎兒郎陪在這風餐露宿,你這冥頑不化的死女人!」
孟扶搖用眼神回罵,「又不是我要你陪的!」
戰北野瞪著她被燒得通紅的臉,二話不說,手一顛將她扛上肩。
「該算的帳要算,該討的債要討!」
他扛著孟扶搖大步往山下走。
「我們回城!」
戰北野扛著孟扶搖下山來的時候,受到了姚城百姓的夾道歡迎。
城門早早大開著,等候的姚城百姓從門內一直排到門外數里,戰北野帶著麾下騎兵遠遠馳來的時候,姚城百姓有輕微的騷動——畢竟在無極國土上看見異**隊,心理上習慣性不安,然而當他們看見抱在戰北野懷裡的孟扶搖的時候,立刻安靜了下來。
那是他們的孟城主,一個十八歲的纖細女子,在姚城風雨危急的關頭,以男兒也不能有的膽識和智慧,孤身忍辱,獨闖敵營,殺掉了幾乎所有的戎軍將領,卻在自己的城下,險些被自己的子民逼死。
此等風骨,男兒不及,此等冤屈,無顏以對。
戰北野放慢了馬,從人群中穿過,姚城漢民百姓沉默注視著戰北野懷裡瘦了一大圈的孟扶搖,看著她紅得不正常的臉頰,幾天之內便高高突起的顴骨,露出衣袖的細瘦手腕上傷痕纍纍,有人漸漸紅了眼眶,有人開始低聲嗚咽。
一個青年忽然噗通跪了下去,他是那日一石頭打破鐵成腦袋的青年,也是當日孟扶搖出城時,扔泥巴扔石頭扔得最起勁的青年。
他沉默垂頭跪在咯人的沙地上,任正月裡帶了春意的風吹亂他的發擋住了眼,風裡似乎還盤旋著些微的血腥氣息,那是前幾天大戰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那些侵略的生命,掠過無痕,可是某些留存在心上的印記,永難消除。
更多的人隨著跪下去,將自己的身子矮在了姚城的少女城主面前,他們的心底被自責和歉疚漲滿,聲音堵在咽喉裡,說不出任何解釋或道歉的話,能做的,只有屈下尊嚴的膝。
在正義和良知的光輝面前,所有的自尊都不堪一擊。
戰北野很驕傲的抱著孟扶搖緩緩前行,自己覺得選中這樣一個女人實在很有眼光很有面子。
前方,城門口跪著姚城守軍,這些甲冑在身連天子也可以不跪的士兵,為那日射下的一箭,為那日緊閉的城門,跪在塵埃。
戰北野不理會百姓,卻在這些士兵面前停住了馬,他低頭看了看孟扶搖,她眼睫微微顫動,明顯是清醒著,只是一直不願睜開眼罷了,感覺到戰北野的目光,她抬起眼,搖了搖頭。
目光相碰,戰北野一笑,想這個女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樣。
「你們起來吧。」戰北野注視著那些滿面羞愧的青年,「孟城主不怪你們,你們沒有做錯,作為姚城守軍,沒有隨著城主棄城投降,而選擇保護百姓堅持守城到底,從責任上說,你們盡到了你們能盡的職責,擁有你們這樣的士兵,是每一個城主的福氣。」
孟扶搖翻翻白眼,想著自己的福氣確實是好,還有戰王爺,看起來萬事不在乎,煽動和收買人心的本領倒是一流的。
果然,那些流血不流淚的青年士兵開始低低啜泣,砰砰砰的在沙地上磕頭,低沉而誠摯的誓言在風中不斷迴盪,「願為城主效死!」
「願為城主效死!」城裡城外,更多的人隨之低喝,漸漸匯成一片激盪的潮流,捲過這南疆之城帶著血氣的風。
戰北野滿意的環顧四周,頻頻點頭,孟扶搖忍無可忍,狠狠掐了一把戰北野——求求你不要再煽了,看著一群大男人對自己哭很舒服麼?
可惜戰北野的肌肉鐵似的,掐他一把他好像連感覺都沒有,還低頭厚顏無恥的對孟扶搖笑,悄悄道,「你怎麼感謝我?這可是收買人心的最好機會,以後這姚城,就實實在在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