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080 傾世浪漫(2) 文 / 天下歸元
080傾世浪漫(2)
孟扶搖怔怔的看著目光亮得像妖火的小刀,這孩子,口才真厲害!這說的是什麼事?南戎和北戎的內戰?聽起來有點熟啊……
「你阿娘為什麼沒有告訴你,作為一個掌握並負責著無數牧民兄弟命運的王,你的父親是不是不該僅僅會作戰會騎馬會對著嘯月的狼揚起彎刀?不該只記得喝油茶吃耙耙和勇士們摔跤練武?你阿娘為什麼沒有告訴你,當年南北戎重歸於好,南戎王臣服朝廷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使者奔赴中州,向朝廷祈求學習中原文化和禮儀?而你們尊貴的北戎王,那個時候在做什麼?打獵,還是在喝著馬奶酒?」
元昭詡微微仰首,清晨的陽光乾淨而純粹,他沐浴在金光之中的眉目,玉山之朗,湛然若神。
「我們漢人有話『智取永勝力敵』,還有句話『成王敗寇』,」元昭詡淡淡道,「你阿娘為什麼沒有想過,為什麼使詐放逐了你們的是南戎王,為什麼就不能是你們先下手為強?」
小刀瞪大眼看著元昭詡,似懂非懂,她小小的心裡,一直只盤旋著阿娘說過的話,一遍遍回憶著阿娘說過的那人的形容——天神般的少年,超越於所有人之上的風華,阿娘告訴她,那個人,是他父親的真正的仇人,沒有他,北戎說不定已經在當年的南北戎戰爭中戰勝南戎,成為草原共主,卻因為他的出現,逼使南北戎族長一個頭磕下來,成為「兄弟」,而兄弟最終賣了他,奪去了他們的北戎。阿娘告訴她,那個人,她看見就會認出來,沒有人可以替代。
第一次見他,青樓之內,她疑惑的瞪著他,卻因為人太多而什麼都不能做。
第二次見他,花園之中微笑的男子,和某個在心中勾勒的形象漸漸重合。
她疑惑著,直到昨日,她懷著滿腔仇恨偷偷出城,用自製的火箭驚亂了南北戎的軍營,然後她看見了這個男子的出手。
那扭曲如蛇的屍體……阿娘說過,很多年前,他也這樣殺過人。
那漫不經心的風度……她知道,是的,她認出他了。
她要為失去權柄的阿爹報仇,為美貌的,卻因為多年流浪勞苦而早早憔悴的阿娘報仇,為族人失去的那些草場和牛羊,報仇!
她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唯獨有點不敢面對孟扶搖的目光,在她小小的心裡,世人皆惡,但她……好像沒那麼壞的。
她記得青樓外孟扶搖牽過凍僵了的她的手時掌心的溫暖,記得一路行來孟扶搖會在夜裡給她蓋被子,記得孟扶搖細細給她全身被老鴇打破的傷痕上藥時的神情,記得她在那個白衣服男人讓人不舒服的眼光下架起的手臂,她不明白他們當時在做什麼,但小小的心裡,依然能直覺的分辨出殺氣和好意。
而這個人,他是孟扶搖喜歡的人吧?她經常故意不看他,但是偶爾她掠過他背影的眼神,和阿娘看阿爹的一模一樣。
小刀咬著唇,想起寒冬臘月裡赤腳放牧的阿娘,想起那片貧瘠而荒漠的沙石地,那是他們族人現在唯一棲身的地方,沒有人可以吃飽肚子。
若不是因此,她何至於被貪心的族人偷出來,賣給了人販子,流落到那骯髒的地方?
她的心,再次硬了起來。
「我會殺你。」她鎮靜的宣告,一字字鐵釘似的砸出來,梆硬生脆,她努力回憶著草原上勇士們決鬥後說的話,「你如果害怕,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
孟扶搖噴的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依舊有點憤怒這孩子的不知好歹,但孟扶搖實在沒辦法對著她那天真而又執拗的表情板著一張臉,看著這樣一個小小孩子發著這樣老氣橫秋的誓,她好像看見固執的自己,在很多很多年前,奔到太淵某個深谷的盡頭,對老天大喊,「總有一天老娘要回去!有本事你就再穿我一次!」
她突然微微濕了眼眶,為那些年少的夢想,為那些命運的多變,為那些始終堅持卻根本不知道值不值得那麼堅持的誓言。
元昭詡也在微笑,他突然走了過去,從腰側解下一塊玉牌,遞進小刀手心。
「你父親的遭遇,我不同情,不能保護好自己和族人的王,不是真正的王,刀奈兒,你覺得你能做南北戎真正的王,替你的父親奪回屬於他的草場嗎?」
刀奈兒攥緊掌心的玉牌,抬眼直視他,清清楚楚的,大聲道,「我能!」
「很好,」元昭詡微笑,「南北戎終將歸於一統,也許有個女王也是不錯的事,但在這之前,你只是刀奈兒,一個被放逐的王的小女兒,想要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你需要重新開始。」
「我能等!」
「有耐心的人,是最後成功的人。」元昭詡話中若有深意,他微微的笑,笑容如天際流雲,「到得那時,你,刀奈兒,如果依然想殺我,帶著你的南北戎來吧,在此之前,你不配和我一戰。」
「我會來!」
無極聖德十一年臘月初八,發動兵變的南北戎聯軍遭受了正式開戰以來的第一次重大損失——主帳被燒,負責追擊的三千軍莫名其妙的消失,三千條人命,如同一簇泡沫般,毫無聲息的永遠消失於時光的長河,連一簇浪花都未曾驚起,彷彿那不是三千個走出去可以站滿一個偌大廣場的人,而是一朵花,說謝就謝了。
那一夜,是戎族『敬神節』之夜,神的子民,沒有得到神的護佑。
這個戰例後來為眾多史學家和軍事學家所孜孜研究,始終未曾參透其中奧妙,如果他們知道,這三千人的消失,只是因為遇見了他,也許便不會這麼大費腦筋,引為奇跡了。
對於有些人,不存在奇跡,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奇跡的締造者。
世人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一日,草原上未來的主宰,因為她的勇氣和堅持,得到了真正的王者的親自加冕。
歷史在轟然向前奔行,而那些注定要在青史中留下軌跡的人們,正向著各自的路途,行去。
孟扶搖最近很過了一段好日子。
那日「鎖情」復發後,她被元昭詡勒令休養,休養中她驚喜的發現,鎖情這毒裡不知道有什麼奇怪的成分,每發作一次,體內經脈受到衝擊,反而耐力見漲,真氣恢復得雖然緩慢,但是卻比原先更為堅實。
元昭詡每夜都會溜進她的房間——當然不是為了嘿咻,孟扶搖卻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只知道他來了之後自己無論在做什麼都會立即倒頭就睡,一夜無夢,早晨醒來極其腰酸背痛,要不是衣物基本完整,她會以為自己每夜和元昭詡大戰了三千回合,有時看元昭詡也有點憔悴,她又在懷疑是不是自己把元昭詡摧殘了三千回合。
她也問過元昭詡到底都干了啥,並且嚴令元同學不得對其鼻子以下膝蓋以上部位做任何直接性肌膚觸摸,可惜元同學微笑答她,「你先管好你自己有沒有對我鼻子以下膝蓋以上部位做過肌膚觸摸之後,再來要求我吧。」
孟扶搖十分疑惑,並對自己的人品產生了懷疑,她堅信自己在清醒狀態下不可能對元昭詡鼻子以下膝蓋以上產生任何非禮行為,但是睡著後……也許會當他是元寶大人所以摸了呢?也許是元昭詡拉著自己的手去摸的呢?
想了很久,孟扶搖終於想通了,她極其哲學的認定,不管誰摸誰,我不知道,便不存在。
於是好吃好睡不煩惱的孟城主,最近養得白白胖胖,有向元寶大人無限靠攏的態勢。
其間元昭詡出去了一趟,將小刀帶走了,好像又去找了郭平戎,孟扶搖沒有去問小刀去了哪裡,她相信她終究會遇見這個孩子,而那時她必已脫胎換骨。
元昭詡回來時的神情,也讓她明白了郭平戎那裡沒有解藥,當夜,元昭詡難得的沒有一進門就放倒她,而是溫柔的撫她的發,道,「扶搖,我會為你找到解藥的。」
孟扶搖沒心沒肺的啃著蹄膀,答,「我自己去找方遺墨,順便教訓下他,徒不教,師之過。」
元昭詡微笑,「那我是不是也該去找你師傅,好好教訓下他,怎麼教導出這麼個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