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075 以吻封緘(2) 文 / 天下歸元
075以吻封緘(2)
令人窒息的靜默裡,元昭詡終於動了。
他不動則已,一動便如雷霆,手一伸便將呆呆看著他的孟扶搖拽起,毫不客氣的一把扔了出去。
孟扶搖在半空被拋出一條拋物線,啪的一聲屁股朝前臉朝後的落在人圈外的一匹馬上。孟扶搖還沒來得及驚呼,眼前紫影一閃,元昭詡已經落在馬上,和她面對面,看見她張嘴要呼叫,手指一戳啞穴便點上,隨即一拍馬,駿馬揚蹄便馳。
這幾個動作雷霆萬鈞一氣呵成,快得令人目光追不上,眾人眼前就覺得兩個人影此起彼伏的一閃,城主大人就被華麗麗的「劫持」了。
胡桑姑娘大驚的追上來,哭叫,「大人……您收了我的錦帕!」
元昭詡頭也不回,他懷裡卻突然竄出個肥球,肥球蹭蹭蹭爬上他的肩,對著身後追來的胡桑姑娘爪子一拉,展開一方繡著鴛鴦柳枝的錦帕。
火光裡元寶大人齜開雪亮的牙,用得意的眼神看著主子的求愛者,爪子中錦帕連同白毛一起瀟灑的飛揚。
不是我時刻準備著,我家主子早就被那無恥的給賣了……
「砰通!」
求愛求到耗子處的悲慘的胡桑姑娘,暈倒了……
孟扶搖從沒想到元昭詡居然也會這麼極速得近乎瘋狂的奔馳,那策馬的速度幾可媲美現代車速,風聲如刀從耳邊刮過,她的包頭巾被扯開,長髮散在風中,有一些和馬轡絞在了一起,扯著生痛,孟扶搖不避不讓,狠狠一拽,一縷青絲如煙般悠悠掉落,像是一場紅塵遺落的大夢。
孟扶搖看也不看那頭髮一眼,抿緊唇看著四周景物飛速倒退,那些樹啊人啊屋舍啊瞬間從眼前消失,宛如浮光掠影時光倒流,如果時光真的能倒流該有多好?回到最初回到原點回到清清靜靜的那個孟扶搖,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不如無情。
她還僵在馬上,元昭詡扔她上馬的手法一點也沒客氣,她像塊木頭似的被栽在那兒,穴道被點控制不了自己,隨著馬匹起伏顛簸歪歪斜斜,元昭詡一手策韁一手握著她的腰,隔著那麼厚的冬衣,居然也能覺察到他掌心冰涼。
從孟扶搖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下頜,線條精緻而堅定,一抹薄唇抿得比她還緊,元昭詡總是微笑的,笑得從容笑得尊貴笑得睥睨四海江山,孟扶搖習慣了他的笑,不習慣他嘴角那一抹近乎冷峻的弧度,她下意識伸手想去抹平,手抬不起來才想起自己軟麻穴都被封了。
一騎長馳,穿越空曠而寂靜的街道,街道旁溪水靜靜流淌,有些戎人在放著色彩艷麗的河燈,那些燈閃爍著五彩的光暈悠悠飄過,再被風捲起——戎人愕然抬起頭來,看著那對在佳節放馬狂馳的人影倏忽而去,看滿城深紅的九重葛被飆風驚散,再飄飄灑灑落在兩人身上。
落花浮燈,石路微霜,這一夜多少人同喜悅,狂歡徹夜;這一夜一對人共沉默,月色無聲。
蹄聲嗒嗒,敲擊夜的沉涼,城門已經在望,元昭詡順手從孟扶搖懷裡掏出令牌,往前來盤問的兵丁手裡一扔,「城主大人有緊急軍情,開門!」
兵丁二話不說開了門,元昭詡疾馳而去,孟扶搖愕然抬頭,問,「出城幹嘛?」
元昭詡不看她,好像根本沒有理她的打算,孟扶搖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訕訕閉嘴,半晌卻聽到他道,「你需要被洗洗腦子。」
「嗄?」孟扶搖有聽沒有懂,卻也知道今日元昭詡真的被她惹毛了,想完屍而歸還是老實點比較好,只好縮了縮脖子不語。
對面,元寶大人突然從元昭詡懷裡掙扎出身子來,「蹦」的彈了一下孟扶搖腦門,它眼神極其鄙視,孟扶搖竟然神奇的讀懂了——你真蠢。
是啊,真蠢,可是不這麼蠢,也許以後我會做更蠢的事……
孟扶搖吸吸鼻子,仰頭看那輪朦朧陰沉的月,在另一個時空,母親在做什麼?她還有錢支持透析嗎?研究所有沒有給她烈士補貼?她每次去醫院都是自己騎自行車馱去,現在有誰馱她呢?
十七年,五洲大陸已經過去了十七年,她真的很害怕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是平行的,害怕母親等不了她十七年,可是有些事不能因為害怕便被放棄,如果這兩個世界的時間不一樣呢?如果長青神殿的大神通者能助她回到某個過去的時間呢?如果,如果母親一直在等她呢?
孟扶搖抬起頭,讓帶霜的風更狠厲的刮過她冰冷的額刮過大睜的眼,那風如此之冷,她聽見眼眶裡某些液體結冰的聲音。
身子突然一震,連同那細碎的冰晶一起被震碎,孟扶搖渾渾噩噩抬頭,卻見元昭詡已經停了馬,而身前是一片連綿的山脈,蒼翠如蓋,山脈腳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無際的奔騰開去,風嘶吼著從平原上衝過來,在石山上穿行,發出凌厲的哨音。
孟扶搖不認識這是什麼地方,元昭詡卻像是很熟悉,他下馬,抱起孟扶搖,孟扶搖等他給她解穴,元昭詡卻根本不理她,拎著她便直奔上山。
他腳程極快,蜿蜒危險的山路在他腳下如履平地,被他拎在手上的孟扶搖卻被顛得頭暈眼花,孟扶搖不哼不哈,無聲苦笑——看吧,原來再溫柔大度的人,被惹怒了也會像個狂獅。
好在元昭詡很快停了下來,孟扶搖晃著沉重的腦袋還沒抬頭,便嗅見濃厚的硫磺味道,眼角還瞅見似乎有騰騰的白氣,不由怔了一怔。
還沒想清楚,身子突然騰空,隨即,「砰」一聲。
「啊!」
水花炸開,激飛碎珠亂瓊,孟扶搖身子突然落到水中,身周水流不冷反熱,喧騰的冒著白氣,沖得她一個踉蹌栽到水裡,爬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穴道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
手撐著一塊半露出水面的石頭,孟扶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渾身精濕的四面一望,這才看清楚這是個依山而生的天然溫泉,而剛才,自己被元昭詡扔了進來。
她怔怔立在水中,遙望著岸上,沉在暗影裡的元昭詡,被熱水沖得臉色發紅頭腦發暈,一時竟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元昭詡的容顏半邊顯在暗昧的月色中,半邊沉在昏黑的山影裡,只一雙眼眸明光輝映,平日裡的溫潤雍容都化為此刻的清冷如玉,他靜靜看著水中的孟扶搖,道,「洗,好好洗,洗清楚你的腦子,洗明白你自己想要什麼和該做什麼。」
孟扶搖怔在水中,滿頭滿身的水,狼狽得像只無家可歸的狗。聽得對面的男子玉樹般立在那裡,聲音冷靜而穩定,一字字如玉與石交擊,一字字都如玉碎。
「我給你一夜的時間去好好洗,洗掉你心裡那些本不該屬於你的自私放縱和輕狂,一直洗到你懂得,不能恃寵生嬌,將別人的寬容當做放肆的理由;懂得你可以拒絕逃避,但沒有權利褻瀆別人的尊嚴和干涉別人選擇的自由。」
孟扶搖發著抖,在熱水裡發抖,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水裡。
「喜歡你追逐你是我的事,正如逃避我拒絕我也是你的事,你如果不想見我,你可以明白和我說,永不相見,元昭詡從此會永遠消失在你眼前,扶搖,你要嗎?要的話,現在就說。」
孟扶搖抬頭看他,濕漉漉的臉上水珠橫流,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元昭詡居高臨下看著她,語氣冷靜眼神悲哀。
「扶搖,你有心事,你的心事從不願和我分享,我不是不能接受拒絕,但我不能接受你這樣毫無理由的排斥和放棄,甚至想將我塞給別人,扶搖,你如此自私殘忍,你珍重的保護好自己的心,卻將別人的心棄如敝屣。」
孟扶搖捂著心口,掙扎半天,終於擠出了一句話。
「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
元昭詡突然沉默下去,很久以後,他輕輕接起風裡一片落葉,淡淡道:
「我遇見一個女子,她和我心底某個影子重疊,我因為想要看清楚她而接近她,卻在這樣的接近中漸漸忘卻自己最初的目的,我一生予取予求,從不明白爭取和珍重的滋味,卻因為這個女子有了珍惜的心情,珍惜到——我忘記那個影子,只想看見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