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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94章 直情徑行 文 / 冷月寒劍

    94章直情徑行

    這幾針,有的凌空彈射,有的以手捻入;時而疾如電閃,時而緩徐如伸;別說司馬睿,即便杜雍也覺眼花繚亂。又過須臾,小石頭掐指,口中「甲己子午,乙庚丑未」的算了片刻。雙手探出,在司馬潤身上來回撫了一遍,收回炙針。

    斯時,司馬潤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司馬睿驚喜交集,若非小石頭未說可以上前,不定他早已躍上,摟住兒子,好好疼惜。

    小石頭低喝一聲:「小王爺,莫要亂動,在下正為你施以炙針。」說完,剛收回的炙針,又以極快之速,插向司馬潤的內關、巽溪、照海、臨泣等穴。但見他手舞影動,顏容沉肅。出手時而綿密,時而疏悠,沒來由的給人一種脫然高蹈,不染一塵的高人神秘。

    與此同時,一股惡臭倏然而現。而小王爺司馬潤卻是睜眼醒來,看著小石頭,訝疑道:「你是……?」

    小石頭收回針灸,起身道:「王爺,速為小王爺淨身沐浴,並在屋內焚以檀香,驅除惡臭。至於湯劑,可在酉時服下。」

    司馬睿見到兒子醒來,早就高興莫名,聞著小石頭囑咐,他是興奮地點頭不已。連道:「神醫,神醫啊!本王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醫術……」

    見他高興的有些糊塗,王妃花見羞從後帳出來,吩咐丫鬟們照著小石頭所說之法,快快施行。跟著朝小石頭衽襝一禮,柔聲道:「石神醫妙手回春,救得小兒,司馬氏有禮了。」

    「不敢、不敢……」小石頭紅通面頰,接著退出屋外。屋內確實臭氣熏天,洛親王夫婦囿於兒子得救,一時並未覺著,待聞著屋外新鮮氣氛,方有所感。忙帶小石頭等到得會客大廳。方進門,司馬睿便是大禮叩謝,連道感激。小石頭再次謙讓。

    杜雍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感謝來、感謝去了。王爺,你看老朽為你舉薦的神醫如何啊?」

    司馬睿笑道:「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杜雍大笑,又問小石頭:「石兄弟,你適才的針刺手法,直望得老朽眼花繚亂。不知是何針法,竟有恁許神妙之效。」

    小石頭:「在下起初用的是回陽九法,讓小王爺先行醒神;之後嘛,則是飛騰八法,照八卦之數理,為小王爺增加抗力,讓他聚元凝神。說來,其實均屬小技,當不得大伙讚揚。」

    「什麼小技?能起死回生,妙手救人的針法豈是小技?」對他始終如一的謙虛,杜雍當真是搖頭歎息。雖然佩服他謙謙有禮,但總這麼虛懷,在汴梁城內又如何能打響他的名望。杜雍是急在心頭,恨不能立時為他洗洗腦,讓他曉得,這個世間可不僅用謙遜,便能闖出天地的。

    可他那裡知曉,這回陽九法和飛騰八法在元虛傳予小石頭的諸多炙針手法裡,確屬彫蟲小技。要知道,元虛真人一生窮研歧黃,崑崙典籍裡又多仙家醫典。他閱遍古今,縱觀天地,褒貶仙凡諸家醫道,兼收並蓄,博采眾長。既取古醫中的堂堂醇正,又研巫術裡的神異詭秘。最終糅合貫通,成崑崙一脈特有的丹醫之術。小石頭實地僅得元虛五成醫術,然在方今世間,偏已能傲視天下,再無第二人可與之並肩。由此可見,元虛醫術是何等恢弘若海,深奧蒼茫。

    約定明日時辰,告別殷殷挽客的洛親王,小石頭二人坐上馬車,逕直回一脈堂。

    車輛堪堪停在門口,即有一滿臉絡腮的莽漢在門邊大聲喝道:「王妃,王妃,世子來了……世子來了……」說完,那莽漢極是粗魯地上前掀起馬車門幃。對猶帶驚疑的小石頭笑道:「哈哈……世子,俺老孟可逮到你了……」說著,大手伸出,便想拉拽小石頭下車。

    「住手……」一聲脆斥,及時喝住他。莽漢回頭一看,見是最最尊敬的王妃,忙收手肅站。口裡呢嚅著:「王妃,俺老孟是怕世子再逃了。」

    叫他住手的,是一宮裳麗人,年約四十許。目似秋水,眉比遠山。姣好的美色上雖稍帶倦顏,且有幾絲滄桑。但肌膚白皙,柔滑如玉,大有春秀芙蓉驟開盛夏之感。不過她笑容全無,秀面含煞,讓人一看,便知定是長居上位,以致培冶出了非同一般的威嚴。

    她皺著娥眉,輕聲責道:「孟光,你有多大力,我不知道麼?巖兒若教你一抓,只怕不是骨斷手殘,便是缺肢折臂。我能不喊住你?」

    孟光訕笑道:「知我者王妃,嘿嘿……老孟鹵莽了。」接著回首,朝小石頭道:「世子,對不住。一下看見你,老孟有些失態,高興地忘了。嘿嘿……恕罪,恕罪……」

    錯愕之餘,小石頭默然。眼前兩人,一個不識。何以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世子?

    這時,從一脈堂內陸續出來很多人。先是六名侍女,堪一出門,便圍在王妃身後。緊接著,則是常笙、子伏和杜怡。最後就是一脈堂的諸多大夫和病人,其中便有李修李大夫和曾向小石頭提過疑問的哪位中年大夫。

    王妃美眸流盼,向後瞥瞥,隨即高聲道:「巖兒,還不下車?難道要娘親自來扶你?」

    小石頭依舊惘然。杜雍卻識得眼前夫人,究竟是誰?打著哈哈道:「下車、下車……石兄弟,一脈堂到了。你別總賴在車上啊!」

    「嗯!」小石頭緊隨他下了馬車。

    下車後,杜雍當先作揖,笑道:「老朽杜雍見過震北王妃!」

    王妃素手擺擺,「免禮!」看看小石頭,見他始終不動,不免暗生惱意,說道:「杜大夫,我家巖兒多蒙你照應。據說,他在你這兒已得了一個神醫的頭銜。恭喜,恭喜啊!」

    杜雍一愣,轉目朝小石頭看去,口裡卻道:「那裡,那裡,全是世子自己聰穎。幾日盤恆,老朽不無裨益,學了不少。」心想,乖乖,原來石兄弟就是震北王世子?老朽被他偏得好苦。還說自己初到汴梁,又說自己是江南人氏。他面含苦笑地望著小石頭。

    看來看去,小石頭終知,王妃所說的巖兒多半就是自己。怔愕裡,暗道,莫非我記憶裡仍有一片失憶?窮思之中,猛然想起摩天峰上哪個冒充自己的白面少年。尋思著,難道他就是她的巖兒?

    看著幾年未見的兒子,也不知他在外面到底吃了多少苦?又見他臨風而屹,卓群不眾,當真和丈夫在世時一模一樣。王妃心中疼意大熾,柔柔地道:「巖兒,你任性、調皮、恣意妄為,甚至離家出走,娘全不怪你。娘只想你能回去,祭奠下你爹爹。你爹爹他……他……」說到這,想起死去的丈夫,一時悲慟湧懷,竟是哽咽難語。

    要知道,一個伊始給人鐵娘子般感覺的女子,驟然在你面前露出女性的溫和柔弱,實能讓天下所有男子,俱化為繞指柔。更何況,她給予小石頭的,不單是男女間的吸引,而是母性的關愛,那是小石頭從未領略過得,但私底下,卻頗感缺憾的情愫。

    杜怡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把小狻猊,扔在小石頭懷裡,嚷道:「傻子,你娘來認你,怎不出聲?難道,你真是木人石心,鐵石心腸?」

    杜雍大急,生怕女兒引來口愆,斥道:「怡兒,干你何事?還不給我下去?」

    杜怡委屈地看看,要知道,她記憶裡,爹爹從無這般嚴詞肅容。一時間,居然適應不了。過了好一會,突然「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掩著面跑了。子伏忙在後急追:「怡妹,怡妹……」

    待女兒跑開,又見王妃終未出聲怪責。杜雍如釋重負,抱拳道:「小女稚齡,出言無狀,望王妃見諒!」

    王妃正悒悒慟懷,那有餘暇冤責杜怡。何況,杜怡所說,又是幫她,那便更無斥責之理。只見她擺擺手,意示無礙。又從懷裡,取出一方絲帕,在美麗無比的臉上稍拭珠淚。語不成聲裡,她強撐精神,面帶遺憾和關切地道:「巖兒,你知道你爹爹的遺書上寫了什麼?」

    小石頭茫然搖首,被她口口聲聲地喊作」巖兒」,孤枯之心居然極感暖意,下意識地很想成為眼前這個麗人的兒子,讓她開心,讓她歡笑。

    王妃愁苦地笑笑,道:「你爹爹在遺書的最後寫道:蘭,我去了,但你定要尋回巖兒。我覺得很對不起他,他喜歡詩歌,喜歡曲律,就隨他吧。我此刻,已經全然想通。人各有志,豈可強求?巖兒有他自己的追求,咱們做爹娘的,應該支持。唉……刻下雖然想通,可又有何用。這念頭,巖兒他根本不知。蘭,巖兒就拜託你照顧了,記住我的話,讓他隨意去做他喜歡的事。只要他高興了,我相信,你也會高興。你們高興了,我自然也高興……」

    其時,場中老老少少,聞著如此平實無華,但深情眷眷的遺書,情不自禁地抽泣出聲。要知道,震北王忠肝義膽,常勝不敗,素來便是大周北疆的保護神。二月前,得聞噩耗,對於汴梁百姓來說,實有大廈驟塌眼前之感。此刻聞得大英雄竟也有如此柔腸之語,愈加讓他們思念更甚。覺得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變得更為豐富而凜重。

    小石頭尤為感動,下意識地喊道:「爹……娘……」他想起了前世的爹娘,雖然音容宛在,但再無孝順之機。不免心下生悲,很是酸楚。

    聞他終肯出聲承認,王妃笑容頓展。剎那,猶如風中花兒,搖曳解語。觀者,無不沉迷入醉。眾人皆道,無怪震北王堂堂英雄,臨死之前,尚記得留有遺書。如此美妻,得之無憾矣。

    「巖兒,咱們回家!」王妃再次柔聲道。

    「嗯!不、不……」下意識喊出爹娘二字,小石頭已是大大悔恨。若再跟著回家,那便更覺不可思議。

    王妃愕問:「巖兒,為何?」

    情急余,小石頭道:「我明日與洛親王約好,要為小王爺診治。若跟你回去了,豈不爽約?」

    王妃笑道:「傻孩子,就算回了家。你明日要去,儘管去便是。娘不會阻你。」

    「這……」眼見王妃笑顏粲然,顯見是遇到兒子故。倘時下一力否認,勢必傷她極深。小石頭躑躅不決,心想,我能為了讓她高興,而冒充趙巖麼?又想,大丈夫在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倘是認她為母,豈非不認自己的祖宗。這當口,王妃見他面色躊躇,似在思慮,不由酸楚地問道:「兒啊!難道你不要娘了?」

    這一聲,教小石頭聞之,很是悲悼。王妃又道:「兒啊!你爹爹都離娘而去,莫非,你也要離開娘?」慈祥已極的美容上滿佈辛酸,小石頭看了,當真是悲不忍言。一時,直覺老天爺給了自己好大一個難題。腦海裡浮起,前世父母痛哭流涕的惜別之幕。尋思著,二老養育我長大,我卻不能略盡孝心,時值今日,別說孝順他們,固是再見一面,也是枉想。莫不成,是老天見我久失怙恃,因而天降慈母予我?

    正思來想去,束手無策際。

    那莽漢孟光再亦看不下去,索性疾言遽色地吼道:「世子,你怎不答允啊?難道說,忠義的趙王爺就生了你這麼個忤父忤母的逆子?」此話一說,王妃絲帕掩面,愴到極點。途邊百姓更是指指點點,舉凡知情之人,無不大聲斥責,數落著小石頭的負德辜恩。即便一直佩服他的杜雍,也用異樣的眼神地望著。

    處此萬眾焦點,眾口鑠金,小石頭焦頭爛額,如入煎鍋。心想,罷了,罷了,為讓王妃重掇歡顏,以致暫借趙巖之名,揆情度理也不算卑劣。何況,這只是權宜之計,改日待到二老,便喚他們找那趙巖回來,也算一樁功德。

    斯時,王妃單手上舉,與此同時,百姓們鴉默雀靜。王妃道:「兒啊!你不跟娘回去,是否另有苦衷?」

    小石頭主意雖定,但仍抱幻想,問道:「我……我……我若跟你們回去了,明日真能出診麼?」眾人聞言錯愕,個個呆若木雞,須臾,卻是鳧趨雀躍,盡皆轟笑。那莽漢孟光道:「世子放心,明日俺老孟陪你去。」

    王妃破涕為笑,頷首贊同。週遭百姓此刻也原宥了小石頭,認為他是念及病人,是以趑趄不回,而非原先認為的不忠不孝,不認爹娘,說來說去,倒也怪他不得。一時,讚揚四起,頌聲不斷,其境況與適才一比,猶如雲泥。

    小石頭內心喟歎,苦笑不已,情知當此情形,委實再無理由拒絕。心想,若我此刻拒行,勢被憤怒的人群撕皮裂骨。思忖間,竟覺不寒而慄。當下與一脈堂眾人告別,隨王妃向震北王府而去。

    震北王府又名拙政園,是大周太祖皇帝賞賜予趙家第一代主人威遠候趙炻。原名威遠府,至今,已近百年。到其子趙烈囿於再立功績,是被賜王爵,加封為震北王。趙烈此人生來謹慎,為示無意朝政,單進軍務,遂把宅院易名為拙政園。

    一行三輛馬車停於園門。

    其時,拙政園早已大門敞迎,數十身著黑色甲冑的府兵抬頭挺胸,雄糾氣昂地分列兩排。中間則是孟光,跟在他後面的尚有十餘位俏麗侍女。為迎世子歸家,孟光先行一路趕到,未等馬車到府,他便安排好了儀式。說來,也算用心良苦。

    震北王忠義滿門,數十年北疆御酋,功蓋大周。汴梁百姓人人欽服。在他中計被圍,以致飲箭含恨而歿的消息,傳回汴梁之時,全城百姓皆自發地為他披麻戴孝。震北王忠義千秋的小塑像,更而成了汴梁城中最為緊俏的商品。只須商舖堪堪上貨,百姓們便搶購一空,帶回家中,長供香火,以求震北王英靈永息,並在另一世界,也能繼續保佑他們。

    是而,見得拙政園偌大動作,途經百姓無不佇足。不多時,已在園門大道邊圍成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一個厚實人群。

    然馬車並未多停,僅是穩了穩馬速,便長驅直入,進了府門之後,馬車方才停下。

    下了車,王妃帶著小石頭先到震北王靈前上香禱告。小石頭那會想,這震北王也算一大大的忠臣,我即便認他為父,卻也算不得認賊作父。何況,此人待妻情深,待子寬厚,確是堂堂的英雄。是以,那幾個頭,叩得很是誠懇。之後,又到趙家祖祠上香。小石頭又想,這幫人既是英雄的祖先,多半也不是壞人,這頭叩起來,倒不能馬虎。

    待他叩完,王妃取出絲帕,輕輕替他拭拭。今日能尋回兒子,又見他如此懂事,王妃很是欣慰。殊不知,她這般湊近,偏讓小石頭口乾舌燥,嚥著口水,那手欲擋而未擋,一時,覺得好生窘迫。不禁想,為讓她開心,而冒認趙巖的事,也不知對是不對?

    見他面紅過耳,王妃笑道:「巖兒,多年不見,倒是與娘生疏了。」

    小石頭支支晤晤。王妃又道:「兒啊,幾年漂泊,你究竟學到些什麼?怎地一下竟成了一脈堂的神醫?」兒子自幼聰穎,她素來曉得。當年不過十三四歲,便已在汴梁城內被人稱之為神童。可從文才橫溢的貴胄世子,驟地成了一個懸壺濟世的遊方郎中。這未免讓她覺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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