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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靜思一一六 文 / 衛風

    靜思一一六

    「她……」

    「是自盡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我用目光詢問他,他試圖用輕鬆一點的語氣來說話,但是,聽起來還是一點都不輕鬆。

    「在知道那刺客死的消息之後,用簪子,把喉嚨刺破了。」他說:「宮女發現的時候,身體都涼透了。」

    「她留了一封信,說請不要禍及她的家人……」

    「還說起,那個死去的孩子,並不是……我的。」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

    然後他說了一句:「其實這些我都覺得不重要。」

    我抬起頭來。

    真巧,我也正這麼想。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很寶貴……因為那些原因,而付出生命的代價,真的很不值得。」

    他握著我的手,雖然沒有出聲,但是看得出,他也贊同我的說法。

    對一個初見面時,動不動就要把小太監拖出去杖斃的皇帝來說,他的改變,前後的差異真的是天地之別。

    我想了想:「孩子是……那個刺客的嗎?」

    他點點頭:「應該是的。他似乎聽了許多傳言,認為烏雲珠母子在宮中之所以不幸,是因為你和皇后的迫害所致……」

    我想起一件事:「可是,貴太妃那件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

    「貴太妃……正是因為知道了這個隱情,所以烏雲珠情急之下,殺了她滅口。」

    「她,遺書裡寫的?」

    「嗯。」

    我和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了。

    真是嚴重主次不分……

    這會兒我居然想到的是這句話。

    我一開始就問,刺客是誰,喜月和光頭分別給我長篇大論滔滔不絕,講過去談現在論未來,淨扯不相干的。但是回答我問題的重要答案——這刺客的身份來歷,就這麼簡單的就帶過去了。

    如果讓我給他們倆這問答題的回答情況打個分,光頭勉強可以打個六十,他起碼告訴我刺客是根什麼蔥了,喜月的圈子也繞了,可是最後沒有繞回正題上來。

    不知不覺已經講了這麼久,太陽早已經消失,屋子裡沒有點燈,昏黑黑的。他說:「你等一會兒。」起身出去,過了一會兒,端著個木盤進來,燭台放在盤子邊上,盤裡還有兩碗粥,一碟醬菜,一碟豆腐乾。

    我們就這麼在如豆的燭光下面,頭碰頭的各自喝了一碗稀飯,就著簡單的小菜吃著晚飯。蠟燭在屋裡裊裊的吐著青煙,有一種燃燒的味道。

    小時候家裡停電,蠟燭就成了最好的夥伴,點一枝白蠟,在下面寫作業,看書,打牌,玩耍。遙遙的夜晚黑沉沉的看不到其他光亮,每家的窗子裡,都會透出一點昏黃的光暈來,讓人覺得心裡慢慢的鬆軟,踏實。

    就像現在。

    剛才在日落之前討論的那些沉重往事,一層層無形的壓力蓋過來,壓在身上。現在似乎被這簡單的米粥的香氣驅走,被這一點閃爍不定的燭光照耀的煙消雲散。

    他把東西收起來,又端了水來。

    他自己做這些事情,顯得非常順手。

    他把盆端近我,我洗過臉,擰了一把毛巾,問他:「你就一個人這麼出來了?一個太監和侍衛都沒有帶?」

    他替我用手提著頭髮以免沾濕,說:「小術子執意跟著我……不過我沒有讓他服侍,他也落了發,住在寺裡另一邊。」

    「他也來了?」

    光頭說:「是啊,他說他師傅也想來的,只是沒有他來這麼方便容易。他做徒弟,當然得替遇傅分憂。」

    腳浸在熱水裡,很舒服。

    他要蹲下去,看樣是想幫我洗腳,我趕緊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他說:「你的腰還彎不下來呢。這又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沒幫你擦洗過。這三年……」他沒再接著說,不過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白了。

    我視線往下瞄,看著光頭蹲在那兒替我搓洗腳板,心裡的感覺很難說得出來。

    別說這個時代了,就是擱著現代,我老爹也從來沒給我媽洗過一次腳——而且不光洗腳,有時候喜月不在,按摩腿腳手臂也是他來代勞。

    我真的沒想過,這傢伙可以改造的這麼好,這麼徹底。

    他搓洗的很仔細,然後用布替我擦乾,再扶我躺下。

    這屋裡一直是擺著兩張床的,我睡的這張寬敞柔軟,他睡的那張鋪在窗戶下面。等把我安置好,他又去打了水來自己洗了,鋪床,抱過枕頭,然後吹燈躺下。

    我聽見悉悉簌簌的他脫衣裳的動靜,然後上床的時候木床還響了兩聲,接著是躺下之後,還翻翻身找姿勢,真是聲聲入耳啊。

    我躺了半天,也翻了兩次身,可是就是沒睡著。

    他忽然說:「怎麼了?」

    我說:「你也沒睡著?」

    「嗯。」

    屋裡挺安靜的,風吹著窗戶上的紙,嘶嘶的輕響。

    我問:「你那邊冷嗎?」

    他說:「不冷。」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看到烏雲珠手裡拿著一根血淋淋的簪子朝我走過來,一步一步越逼越近,我驚惶的很,又覺得委屈,被她當成最大的敵手,可是我卻沒有做過什麼啊。我想喊喊不出,想動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根半尺長的簪子一下子紮了過來。

    我「啊」的一聲叫,一下子睜開了眼。

    一片安靜昏暗……

    嚇死我了,原來只是做夢……

    眼前亮光閃了一下,接著蠟燭被點著了。

    光頭端著燈,衣服都沒披就過來了:「怎麼了?不要緊麼?」

    我說:「我……做惡夢了。」

    他把燭火放在床頭,在床邊坐下來,揪著袖子替我擦掉額頭上的冷汗。

    「夢見什麼了?」

    我抿了一下嘴,沒說話。

    他露出瞭解的眼光,也沒有再問,把話岔開:「不要緊的,只是夢。」

    我點點頭,對他說:「你去睡吧,我沒事兒。」

    他走過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走了回來:「我在這兒坐坐,你睡著了我再走。」

    他的手伸過來替我掖被子,可是夜裡清冷,他的手也冰涼冰涼的。

    我往床裡挪了一點兒,說:「你上來坐吧。」

    他好像是愣了一下,但是也沒說什麼,脫了鞋子,坐在我的外面。我把被子分他一半蓋著。

    「想什麼呢?」

    他說:「說實話,什麼也沒想,腦袋裡空空的。」

    我也是一樣,很純粹的放鬆的躺著。

    「不知道……玄燁這時候,在做什麼?」

    「應該也睡了吧?」

    這了一會兒,我問:「那天我見到他……是你通知他來的?」

    「嗯。他自然也對你的情況關心的很,我帶你離宮的時候,他硬忍著眼淚不哭,站在那裡目送我們……」

    我想著那情形,轉過臉把眼淚蹭在枕巾上,用鎮定的聲音說:「我想……再見見他,行嗎?」

    他伸過手來撫摸我的頭髮:「好,明天我讓人去送信兒給他。」

    「太后會不會不答應?」

    他停了一下說:「不會的。你不用擔心。」

    上次玄燁也的確出來了,他出來做什麼當然太后是知道的。

    那麼看,太后的確是沒有阻攔的意思。

    但是,光頭究竟是怎麼讓太后答應的呢?我印象裡,太后可絕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光頭自己剃了頭髮,帶著我跑到和尚廟裡來半隱居半修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過得了太后那一關的。

    不是不想問,但是,又怕一問……又像上一次問那個刺客問題那樣,從頭到尾的要聽一個無比漫長辛酸的故事,重點卻給模糊的一句帶過,那可真不值得。

    我快睡著的時候,他說:「有段日子,我也總做惡夢。」

    我迷迷糊糊的問:「什麼夢?」

    他的聲音很輕:「都不一樣。有時候是夢見我在跑,後面有許多看不見臉的黑影在追趕我。我知道被它們追上一定會死,嚇得拚命的逃跑,可就是甩不掉……」

    「唔。」

    「還有一次,我夢中看到你在一個很陌生的地方,那裡的房子街道和人都很奇怪……我大聲喊你,你卻聽不到,看不到。你在那裡好像有別的名字,過著無拘束的生活……我很害怕,我想你也許再也不想回到這裡來了……」

    我含糊的又嗯了一聲:「不早了,你也睡吧。」

    他答應著,然後好像是吹熄了蠟燭,我們一起躺了下來。

    後來我想,其實我們要的都只有一點點。

    就是這種時候,身邊有一個人陪伴著你,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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