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靜思九十八 文 / 衛風
靜思九十八
玄燁也被抱了進來,同喜月和順治一樣,也是頂著紅紅的核桃似的兩隻眼,一見我就嚎啕大哭,怎麼勸也止不住。
我一隻手抱不住他,又勸又哄,他死死扯著我的袖子就是不鬆手,憑人怎麼勸也非得在我跟前待著不可。
「額娘……嗚嗚……額娘……」
他哭來哭去,也只會反覆的呼喚我,緊緊的拉著我不放手。我想這一次他是真的嚇壞了,失去的恐懼大概第一次被這個孩子覺察體會。我是那麼的愛他,捨不得他。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他永遠也不要學會,體會這些。
但是不可能……
每個人都要在痛苦和挫折中學會自己原本不懂的東西。成長原來就是象蟬一樣不停褪變的過程,每一次都會令人精疲力盡,九死一生。
外面有人回話,順治安慰我幾句,起身出去。玄燁哭的倒氣噎哽,喜月輕輕替他拍背,又拿了厚褥子給我墊襯著。
「娘娘覺得身上怎麼樣?」
我點點頭:「沒什麼了。」
她垂下頭,過了一會兒才說:「娘娘怎麼這麼不當心。」
我看著她,她沒有抬頭。把哭得有些暈沉,已經昏昏欲睡的玄燁抱起來輕輕放在我身畔,拉過被子蓋著他,低聲說:「三阿哥從前天也沒正經睡過一會兒,東西也是勸了又勸才吃的。娘娘太平無恙,真是大喜事,要是再昏睡半天,八成三阿哥也會病起來了。」
我的手慢慢撫摸玄燁的腦門和小辮子。他的頭髮也有點散亂,可見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不是太平安生的。
喜月的表情,讓我心裡總有點不安。覺得她和平時不大一樣,可是,又說不上來一個準確的概念。
帳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的聲音又啞又沉:「皇后那邊怎麼樣了?」
她頓了一下說:「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管起來了,還有織造監的,馬監的,連同那天一起的侍衛們……從娘娘被送回營裡來,皇上龍顏震怒,下令不等回京就開始審問了。」
玄燁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我的指尖沾到他的眼淚。
這個孩子,將來可能會有非凡的際遇和人生,但是現在他只是個無助稚弱的孩子,他的眼淚和所有的孩子一樣,也是這樣脆弱的。
「我上馬的時候,就猜到,或許會……」我低聲說。
喜月抬起頭來看著我。
「最近這些日子太平靜了,平靜的我覺得非得出點什麼事兒不可。而皇后屢屢的明裡暗裡的使勁兒,不光我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別人也一樣看得到。能在這時候推一把手,讓我摔傷摔死,順便把髒水潑皇后一身,這人的時機卡的很準啊。」
喜月吃驚的問:「娘娘早就知道那,」她壓低聲音:「那馬鞍有問題?那你怎麼還能……」
我看著兒子胖胖的睡臉。和以前那種天真的,毫無憂慮的表情不一樣。他雖然睡著,但是眉頭還是皺著的。
這樣的事情,以後可能還會發生。針對我的,針對他的,針對澄兒的……
他的無憂無慮的童年,也許就要結束在這裡了。
「我雖然不知道馬鞍是不是一定有問題,我只是覺得,應該會出點問題,所以,從騎上馬就在小心戒備。而且我出去騎馬之前,已經用布帶什麼的把能裹的地方都簡單的做了一點防護,墜馬的時候,也本能的做了一點點保護自己的措施……」
「不管那下手的是誰,總之,這結果,現在看來也還是值得的。」我輕輕抬了一下左臂:「皇后這一次之後,應該可以算是廢了一大半了吧……」
喜月又垂下頭,沉默不語。把乾淨的紗布帶一層層的挽好纏起,放在乾淨的棉布上面,然後再纏,一軸軸的碼的很整齊。
我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輕聲問:「你猜,是什麼人下的手呢?我猜著,不是皇后。」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娘娘猜著,可能是誰呢?」
我搖頭:「我想不出,可能的人太多。你也知道我想這些很笨,很少能猜得出來人心。你和我不一樣,你比我細心又聰明。你說說看。」
她手上的動作慢下來。
「不知道皇上有沒有審出來什麼,真的問出主謀什麼的來,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猜想的一樣,真是皇后主使……」
我望著帳子頂上垂下的一條繩結。大概這兩天人人都忙瘋了,也沒人注意這繩結散下來的事情。
喜月低聲說:「真的是皇后也罷,是旁人也好,總有法子遮掩的滴水不漏的,怎麼會一審就審出來了呢?宮裡面遠遠近近的多少無頭案,哪一樁哪一件是水落石出清楚分明的?」
我有點疲倦的感覺,她問:「娘娘要喝茶嗎?」
我搖頭:「算了……誰知道茶裡乾淨不乾淨呢,別剛剛醒過來,又誤喝了什麼茶再睡過去。」
喜月撲通一聲在床前跪了下來,聲音發抖:「娘娘……」
我微微欠起身,聲音小的只有我和她能聽到:「我騎馬出去會出事……你也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她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樣,跪的直挺挺的半晌不動,我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她卻低聲說:「是。」
我心裡一沉,急忙追問:「難道……是你?」
最後兩個字,我的聲音也忍不住發顫,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牢牢揪住,氣都喘不通順。
她仰起臉來拚命搖頭,嘴唇抿得緊緊的,臉色蒼白。
我又問一次:「真不是?」
她把頭靠在我膝上,嗚咽著說:「不是奴婢,可是奴婢知道了卻沒有說……奴婢真的沒想到娘娘會騎的那麼快,傷的這麼重……奴婢若早知道,若早知道,怎麼也不能讓娘娘就……奴婢罪該萬死!」
我鬆了口氣,摸著她的頭髮,輕聲說:「不是就好。你別哭,不是你的錯。我也猜著了,可我還是騎上去了。說起來,咱主僕兩人想的都差不多。你想的是順水推舟,我想的是將計就計,沒什麼差別。」
她抬起臉來,一張挺乾淨的臉上又是眼睛又是流涕的,真是一塌糊塗。
我拿了一邊的紗布給她擦淚:「行了別哭了,跟花貓似的。讓人看見會疑心的。你怎麼知道的?」
她把紗布接過去自己擦臉,低聲說:「娘娘不知道……凡是娘娘和小格格的衣裳用具,奴婢都要親手一一的細摸過,聞過捏過。凡是吃的東西,都得先讓人嘗了看了,絕對要太平無事。那馬鞍一開始做的時候我就去瞧過,那時是沒有事的。後來做好了送來,上面覆了繡帔又滾了錦邊什麼的,奴婢趁著人都沒注意的時候也伸了一下手,馬鞍的皮墊襯下是沒什麼,環扣也是嚴絲合縫的,但是下面奴婢用力一扯,就……就摸著那皮繫帶有裂口了。」
我聽的睜大了眼:「你倒真細心啊。」
她努力深呼吸:「奴婢想著有這麼多人跟著,娘娘以前又總是說騎術很好,想必……不會出什麼大的岔子。而且奴婢也看著娘娘出去之前身上多少纏了些東西,總覺得,總覺得……奴婢要是早知道娘娘會騎那麼快的馬,就是殺了我我也一定不會讓娘娘上那馬的!這兩天奴婢心裡跟油煎刀刮的一樣。要是娘娘有什麼長短,我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贖不了罪!娘娘……我,我實在對不住你……」
我搖搖頭:「不怪你。我不是說了嗎,我也估摸著會有問題,可我還是騎上去了。再說……我現在也沒什麼了,就受點了輕傷。」
她努力平定情緒:「可是太醫說情形很險哪,要是,要是……娘娘摔到了頭,又或是摔斷了腿……那也是……」
「不是都沒有麼。」我們這麼壓低著聲音跟耳語似的交流了一會兒,我說:「好了,不說這個了。」
她說:「是,娘娘躺著吧,躺著省力些。」
她扶我慢慢躺下,我想起來問:「那匹馬呢?」
喜月動作頓了一下:「前天皇上就……讓人殺了。」
我停了一下,又問:「那些被審的人呢?」
她聲音更小了,有些遲疑的說:「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除了皇后娘娘,淑妃和其他幾個隨扈的妃嬪也都……織造監好像上上下下都用過刑了……」
這些事,都會發生。
雖然不是我操縱的,但是我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
而且,這些,都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