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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慕尼黑之冬


  波蘭和匈牙利:趁火打劫——英國生活的緊張——庫珀先生的辭職演說——關于慕尼黑事件的辯論——希特勒在10月9日的演說——英內閣左右為難:重整軍備或和平——大選問題——与庫珀先生通信——捷克的肢解——首相的權力和責任——1938年11月他同意大利的接近和訪問巴黎——博內先生對德國表明態度——慕尼黑的后果——在實際上和預計上英法聯合力量對比的衰退——英國空軍情況的改善——1938年至1940年英國和德國的空軍實力——1938年德國人口增加了一千万。

  9月30日捷克斯洛伐克向慕尼黑的決議屈服了。他們說:“希望把他們對他們不曾參与的決議所提出的抗議在全世界面前備案。”貝奈斯總統辭職了,因為“他可能已成為新國家必須去适應的發展的一個障礙”。他离開捷克斯洛伐克,寄居英國。捷克這個國家就根据協定解体了,但是搶吃死人肉的兀鷹還不限于德國。緊接著9月30日慕尼黑協定之后,波蘭立即向捷克提出以二十四小時為限的最后通牒,要求立刻把特申邊區割讓給它。這時捷克已無法抵抗這种苛刻的要求。
  波蘭民族具有英雄的品質,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忽視他們的錯誤;几世紀以來,這种錯誤曾使他們遭受無法估計的痛苦。我們看到,他們在經受許多世代的瓜分和奴役之后,終于在1919年由于西方協約國的胜利而恢复成為一個獨立的共和國,而且成為歐洲主要國家之一。現在,在1938年,它為了無關重要的特申問題,竟然与曾經把它扶起來使之重獲民族團結生活的法、英、美等友好國家疏遠,其實不久它又對這些國家感到十分需要了。我們看到,正當強大的德國對他們虎視眈眈的時候,他們卻迫不及待地從那個已被掠奪和破坏的捷克斯洛伐克中抓去它自己的一份。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當著英法大使把大門關起來,英法兩國大使求見波蘭外長一面而不可得。這個民族,就一些個人而言,具有种种英雄的品質,天賦很高,豪邁勇敢,令人神往,但在政府生活的各個方面,卻再三表現出積習難改的錯誤,這是歐洲歷史中一件令人迷惑難解的事情,也是一個悲劇。今天,波蘭人民又處在新的奴役之下,我們同他們是心連心的。我們相信他們不會缺乏那种不斷奮起抗擊暴政的力量,他們也能以不屈不撓的精神來對待他們遭遇到的痛苦。我們展望著未來的曙光。

         ※        ※         ※

  匈牙利也几乎參加了慕尼黑的討論。1938年8月底,霍爾蒂訪問德國,但希特勒對他保持极其慎重的態度。在8月23日的下午,希特勒雖然同那位匈牙利攝政進行長時間的談話,但沒有透露他准備在哪一天進攻捷克。“他自己并不知道時間。凡是要一起吃飯的人,就得一起下廚幫忙。”但是吃飯的時間并沒有宣布。不過在現在,匈牙利提出他們的要求的時間,卻是到來了。

         ※        ※         ※

  在后來這些日子里,我們經過了這些身心交瘁的多少歲月之后,确實不容易向下一代人描述英國國內當時由于慕尼黑協定的問題所爆發的憤怒。在保守党中,本來彼此有親密接触的各個家庭和朋友之間,其意見分歧之大,是我從來沒有看到的。由于政党關系、社會關系和家庭關系而一向彼此友好的男男女女,現在見面卻彼此帶著輕蔑的情緒怒目相視。
  這一個問題,絕不是張伯倫從飛机場入城時向他夾道歡呼或堵塞唐宁街及其通道熱烈歡呼的群眾所能解決的,甚至執政党議會領袖或党員的拚命努力也無濟于事。我們當時屬少數派,對于政府的支持者對我們的冷嘲熱諷,一概不予理睬。內閣從根本上動搖了,但事情既然發生,他們也只好仍保持團結。只有一位閣員站出來。海軍大臣庫珀先生辭去了他的重要職位;他曾作出動員艦隊的決定,使海軍部的地位大大提高。正當張伯倫能夠絕對控制公眾輿論的時候,他從歡呼的人群中沖了出來,公開宣布他完全不贊同首相的做法。
  下院就慕尼黑事件進行了一天的辯論。在辯論開始,庫珀先生發表了辭職演說。這是我們議會生活中一件出色的事情。他神態安詳,不用講稿;在他講話的四十分鐘內,党內与他相對立的多數派都在聚精會神地傾听。在這個時候,要博得激烈反對政府的自由党和工党的歡呼,是很容易的。但在保守党內,這是一次可以引起分裂的爭論。他提出的一些真理,有必要在這里記錄下來:
  我懇求我的同事,不要老是從捷克斯洛伐克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不要老是從那個小國在戰略上所處的困難地位出發來看這個問題。我們倒不如向我們自己說:“由于侵略捷克斯洛伐克,會有一天爆發歐洲大戰;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就得參戰,而無法置身局外。我們將站在哪一邊作戰,這是毫無疑問的。”應該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一點,這將使那些准備扰亂和平的人感到有理由住手……
  接著,張伯倫先生在星期三上午提出了最后呼吁。在四星期的談判中,從頭到尾,希特勒先生總算第一次准備退讓一吋,也許退讓一呎,無論如何總算對英國的提議准備作若干讓步。但我要提醒下院注意,希特勒那天早上收到的第一個消息,并不是首相的去函。早在天明時,他已經獲悉英國艦隊實行動員的消息。人的動机是無法知道的;在這兩個消息之中,究竟哪一個對他影響最大,使他同意作慕尼黑之行,這也許是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的。但我們知道,他過去是從來不讓步的,而現在卻讓步了。我多日以來就催促實行艦隊動員。我曾認為這种行動的語言,比起外交上慎重面有保留的辭令或公文中附有條件的條款,更容易為希特勒所了解。我曾經力促在8月底以前,在首相去貝希特斯加登以前,采取類似這次動員的步驟。我曾建議,這种步驟應該与威爾遜爵士奉命赴德同時進行。我記得首相說,這樣做肯定會破坏威爾遜爵士的使命,而我則認為這將使他的使命獲得成功。
  在所有這些日子里,這就是首相和我之間的深刻分歧。首相一直認為應該用委婉動听、合乎情理的話來同希特勒打交道。我則認為用暴力的語言更能打動他。
  首相對希特勒先生的善意和他所說的話深信不疑。雖然希特勒先生在破坏凡爾賽和約時,保證要遵守洛迦諾公約;而在他破坏洛迦諾公約時,又保證不再作進一步的干涉,或不再在歐洲提出領土要求;當希特勒用武力進占奧地利時,曾授權他的党羽提出有權威的保證,說他不會再干涉捷克斯洛伐克的事。這還是不到六個月以前的事,然而首相到現在還相信希特勒的信義哩!

         ※        ※         ※

  這一次長時間的辯論,很可以說明當時情緒之激動和問題之嚴重。我記得很清楚,當我在發言中說到“我們已經遭到一次完全、徹底的失敗”時,引起了暴風雨般的抗議聲,使我不得不稍停片刻,才能繼續發言。張伯倫先生為了維護和平而作出了不屈不撓的努力,盡了他個人的力量,使大家肅然起敬。但是在這里,不能不敘述他對人對事所作出的一連串的錯誤估計和判斷,并据此采取了錯誤的行動。至于他的動机,那是無可非議的;他所采取的路線,也需要最高度的精神勇气來執行。關于這一點,兩年后我在他逝世后的演說中曾大加贊揚。在保守党內的重要人物之間,雖有嚴重的分歧,但他們并不因此就互相不尊重,而且以大多數的情況而論,私人關系最多也只是暫時受到影響。我們之間有一個共同認識。現在激烈要求采取行動的工党和自由党這兩個反對党,曾經從不放過任何机會來反對和抨擊政府所采取的哪怕是溫和折衷的國防措施,希望以此來爭取民心。
  此外,政府還可以提出一個嚴重的實際理由,雖然說出來也不能為他們爭光。誰也不能否認,我們嚴重缺乏戰爭准備。有誰比我和我的朋友更積极地證明這一點呢?英國讓自己的空軍實力遠遠落在德國的后面。我們所有的薄弱環節仍沒有設防。用來防衛世界最大城市和人口中心的,不過是一百來門高射炮,而且大部分炮手還缺乏訓練。如果希特勒是誠實的,持久和平果真得到實現,那么張伯倫先生就是對的了。如果不幸他受了騙,那么,我們至少得有一個喘息的時間,以便彌補由于疏忽所造成的最惡劣的狀況。這些考慮,以及一般人由于暫時避免了可怕的戰爭而產生的那种如釋重負的欣慰感,使政府的支持者表示了衷心的贊同。下院以三百六十六票對一百四十四票通過了英王陛下政府“在最近的危机中所采取的防止戰爭”的政策。持不同意見的三四十名保守党員,除了以棄權來表明他們的反對之外,別無他法。我們一致正式地這樣做了。
  我在演說中說:
  在這一次長時間的辯論中,我們實在不必浪費時間去研究在貝希特斯加登、在戈德斯貝格以及在慕尼黑所達成的局面之間的差別。如果本院允許我把一個比喻變動一下的話,那我就可以簡明扼要予以說明。他先用手槍對著你,要你給他一英鎊。等到如數照給之后,他又用槍口對著你,要求給兩鎊。最后,那個獨裁者答應先收一鎊十七先令六便士,剩余的部分要你保證隨后付清。
  從來沒有人比首相更堅決和更不妥協地追求和平的了。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這么強烈地、不屈不撓地維護和保障和平的決心真是亙古未有。雖然如此,我卻不怎么明白,如果英國和法國确實向來都准備犧牲捷克斯洛伐克的話,那么英法兩國在這一次又怎么會有卷入對德戰爭的很大危險呢?關于首相帶回來的條件,我相信在夏季某個時候可以通過一般外交途徑很容易地達成協議的。我要說的是,我相信,如果讓捷克人自己去對付,而且向他們表明,他們不可能從西方國家取得援助,那么,他們或者早就能夠取得比經過這番波折所得到的較好的條件,他們總不會有比現在更坏的條件。
  一切都過去了。緘默的、悲哀的、被拋棄的、支离破碎的捷克斯洛伐克,已在黑暗之中。長期以來,它追隨法國的領導和政策,和法國站在一起,結果使它在各方面都吃大虧……
  如果我國被納粹德國控制,落入它的勢力范圍,受它的指使,或者我們的生存變得非仰賴它的善心和恩典不可,那我就無法忍受了。為了防止這种情形,我曾盡力敦促政府做好各方面的防務——第一,要及時建立一支其實力要比任何其攻擊力量可達本國海岸的國家為強的空軍;第二,要把許多國家的集体力量集合起來;第三,在國聯盟約的范圍內,結成聯盟和訂立軍事條約,以便把力量集合起來,無論如何至少可以遏制這個國家的向前發展。然而一切努力都枉費心机。
  每一個主張都被那些似是而非、煞有介事的借口所破坏和拋棄了。
  我們的忠誠勇敢的人民,他們准備不惜任何代价來盡他們的職責,在上星期的緊張狀態之下,他們從不畏縮。對于他們當知道暫時無須再受艱苦的磨煉時而自發表現出興高采烈如釋重負的心情,我并不埋怨他們;但他們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們應該知道,我們的防務有嚴重的疏忽和缺點;他們應該知道,我們未經戰爭就遭到了一次失敗,其后果將對我們有著深遠的影響;他們應該知道,我們已經過我們歷史上的一個可怕的里程碑——歐洲的平衡被打亂了;西方民主國家這時已听到這种可怕的話:“你們已在天平上稱過了,發現分量不足。”不要認為這件事會從此結束,這不過是算賬的第一步。這不過是以后每年還要遞給我們的苦酒的第一口,第一次嘗嘗味道罷了。除非我們振作精神,恢复我們的戰斗活力,我們才能像往日一樣重新站起來,為保衛自由而戰。

         ※        ※         ※

  希特勒對于英國人的好心好意,以及英國人真誠地以為在慕尼黑取得了英德和平而大為慶幸的心情,卻只有冷漠的表示。10月9日,距他在張伯倫极力要求接受的那個相互友好宣言上簽字還不到兩個星期,他在薩爾布呂肯發表演說時說道:
  我們對方的政治家要求和平……但他們所統治的國家,其國內政治体制,隨時有可能使他們丟掉官職而由另一些并不熱衷于和平的人來代替。這种人已經在那里等候了。在英國,只要不是張伯倫先生當政,而是庫柏先生、艾登先生或丘吉爾先生當政,那么我們完全可以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就是要立即發動新的世界大戰。他們對此并不隱諱,而是公然承認。此外,我們還知道,現在同過去的情況一樣,在后面還潛伏著猶太國際那個威脅性的敵對角色,他們在一個布爾什維克化的國家里已立定腳跟和具有体制了。我們還知道有某一個專靠謊言和誹謗過活的國際新聞社的勢力。這使我們不得不加倍警惕,念念不忘保衛我們的國家。時刻維護和平,但不容片刻松懈,准備自己。
  因此,我決定照我在紐倫堡演說所宣布的,要以更大的努力來加緊建筑我們的西部防御工事。現在我要把至今還在我們防御工事前面的兩個地區,即亞琛區(埃克斯拉夏佩勒)和薩爾布呂肯區并入防御工事之內。
  他又說:
  如果英國人民逐漸丟棄他們自凡爾賽和約時代承襲而來的那种神气,那就算是一件好事情了。我們不能再忍受·女·管·家·的·管·教了。如果英國政客要過問德國境內德國人的命運,或過問德國所屬的其他人的命運,那是不恰當的。在我們方面,我們也不會過問英國的事情。其實德國以外的世界,很應該管管他們自己國內的事,或者,比如說,管管巴勒斯坦的事。
  隨著慕尼黑協定所帶來的如釋重負的感覺逐漸冷淡下來,張伯倫先生和他的政府發現自己卻面臨著一個嚴峻的左右為難的局面。首相曾經說過:“我相信這是我們的時代的和平。”但他的多數同僚卻希望利用這個“我們的時代”來盡快地重新武裝起來。在這一點上,內閣出現了意見分歧。慕尼黑危机所引起的警惕以及我們的防務,尤其是高射炮方面所暴露的种种弱點,都要求我們大力重整軍備,但是,在另一方面,這种情緒卻使希特勒大為震動。他也許找到了借口說:
  “這算是對我們慕尼黑協定的信賴和友好的態度嗎?如果我們是朋友,而你們又相信我們,那你又為什么要重整軍備呢?讓我保持軍備,而你則保持對我的信賴吧。”這种看法,按照議會所得到的材料來看,似乎有充分的理由,但并不能使人信服。當時國內有要求大力重整軍備的強烈的洶涌澎湃的情緒。
  這自然要受到德國政府和它所授意的報紙的抨擊。不過,英國全國的輿論是不容置疑的。他們一方面由于首相使他們免遭戰禍而深感慶幸,歡呼和平的口號響徹云霄;另一方面,他們又痛感到軍備的需要。所有的軍事部門都提出要求,都提到在危机中暴露出來的令人擔心的軍備嚴重缺乏的情況。內閣達成了一個一致的折衷方案,其基本原則是:要盡可能做好准備,但同時又不采取大規模的措施,以免扰亂本國貿易或刺激德國和意大利。

         ※        ※         ※

  張伯倫先生在慕尼黑事件后頂住了要求舉行大選的誘惑和壓力,這無疑是他的功績。如果這時舉行選舉,這只會引起更大的混亂。然而,在那些曾批評慕尼黑協定并拒絕投贊成票的保守党人看來,那年的冬季确是令人著急和沮喪的。我們每一個人,在各自的選區內,都受到保守党党部的攻擊。有許多在一年以后成為我們的熱烈的擁護者的人大肆活動,積极反對我們。在我的選區——埃平區內,情勢的發展竟使我必須作出明白的表示,聲明如果本地的党部通過對我進行彈劾的決議,我就得立即辭去我在下院的席位,另行參加補缺選舉的競選。但我的那位忠心耿耿、努力不倦的戰友和主席霍基爵士和他周圍一群堅決的人,卻給我以大力的支持,寸土尺地,在所必爭;他們經過艱難的斗爭,終于在党部的一次決定性會議上,使我在這晦暗的時刻,得到三對二的信任票。這是一個黯淡的冬季。
  到11月,我們又進行一次關于國防問題的辯論。我發表了長篇演說。
  庫珀先生致丘吉爾先生       1938年11月19日
  听說因為我在上星期四的演說中提及你而使你很不高興,至感遺憾。不知你為什么會這樣。我不過是說,首相提起1914年的往事時,他的意思是要說明在軍事動員之后,不管怎樣檢查總可以發現一些缺點和不足之處,所以我認為你對他的指責,恐怕他是不能接受的。當然我本來可以根本不必提到你,但我只是認為,在辯論中引用別人過去說過的話作為自己發言的根据,往往有良好的效果。此外,在星期四那天,我的處境并不怎么簡單。你那篇使我大為欣賞和欽佩的偉大的猛烈攻擊的演說,是對政府三年以來的政績的攻擊。
  在這三年的時期里,除了最后六個星期之外我始終是政府中的一員。因此,你很難希望我會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以致投票贊同。不過,不管你覺得受到我冒犯是否有充足的根据,我對于冒犯了你這一件事,總是感到很抱歉的,請你多多原諒。
  因為我們之間的交往和友誼以及你的忠告,對我都是非常寶貴的。
  丘吉爾先生致庫珀先生       1938年11月22日
  我很高興收到你的信,非常感謝。我們這一小群朋友,在現在這种情況之下,如果互相指責,實在是個大錯誤。唯一的原則是盡可能互相幫助,而不要互相傷害——不要讓漁翁得利。你擅于詞令,應該很容易說明你的立場,無須表明我們之間有意見分歧。我是恪守這一條規則的。你的發言固然無可非議,但你离開正題來答复我,這就使我的一些朋友不免怀疑你這樣做是否有什么用意,例如,是不是有意盡量把我從反對政府的其他保守党人中孤立起來。我自己并沒有這樣想。你的委婉的來信,使我完全釋然。我們人數那么少,我們的政敵又那么多,目標又那么重要,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彼此削弱。
  我認為我所听到的你的演說的有些部分,尤其是你列舉了最近三年以來我們所受到的災難,确實講得十分出色。我真不知道你不用講稿怎么就能講得那么全無遺漏。
  我對這次辯論,感到非常遺憾。張伯倫現在已毫無牽挂,安然無事。慕尼黑已成過去;防務不足的情況,已被置諸腦后。直到現在,在國防軍備上還未見作出認真的努力。以可怕的代价換來的喘息時間,也將白白浪費掉。我為這些國事而擔憂,使我在你提出同我一道吃晚飯時,我的態度顯得很沒有禮貌,那時我并不知道你發言開頭一段究竟說了些什么。
  但不管怎樣,你總可以信賴你的真誠的朋友。
  11月1日,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哈查博士當選補上捷克斯洛伐克殘余部分的總統的空缺。一個新政府在布拉格就職。
  這個煢煢無依的政府的外交部長說:“歐洲和世界的一般情況,使我們在最近的將來不可能希望有一個安靜的時期。”希特勒也有同樣的想法。德國在11月初把搶來的贓物進行正式的分攤。波蘭心安理得地占領了特申。曾被德國用來作棋盤上的卒子的斯洛伐克人,獲得了朝不保夕的自治。匈牙利以斯洛伐克為犧牲,也分得一塊肉。英國下議院提出慕尼黑的這些后果時,張伯倫先生解釋說,英法兩國在慕尼黑協定后向捷克斯洛伐克提出的國際保證,只是在這個國家受到無故侵略這個假定之下來說的,并不涉及該國現有疆界。“我們現在所正在做的,”他以超然的態度說,“是為凡爾賽和約規定的邊界的重行調整作證。我不知道當時划定這些邊界的人是否認為一經划定就永遠不變。我不大相信他們會是這樣想的。
  他們也許會想到這些邊界難免時常有所調整。把這些人當作非凡的超人,認為他們的眼力可以确定永久性的正确邊界,那是不可想象的。現在的問題,不是這些邊界是否應該時常調整,而是調整的方式,是通過談判和討論還是通過戰爭。調整正在進行中,關于匈牙利邊界的情形,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已接受德意兩國的仲裁來最后決定捷匈兩國之間的邊界線。我想,對于捷克斯洛伐克的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但不久以后還有得說哩。

         ※        ※         ※

  1938年11月17日我寫道:
  每個人都必須承認,首相正在執行的政策是最具有決定性和极其重要的。他對于他要做些什么事情以及即將發生什么事情,都有著堅定的看法。他有他的价值標准;他有他的見解。他相信与希特勒先生和墨索里尼先生達成妥協就可以使歐洲和不列顛帝國很好地安定下來。沒有人反對他的動机。
  沒有人怀疑他的信心和勇气。除了所有這些之外,他享有去做他認為最好的事情的權力。在我國對外政策的原則上,或者在我國必須對付的事實和可能的事情上,凡持有不同意見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我們根本沒有權力去阻止他,使他不去利用他所能運用的手段和方法走他所堅信的道路。他愿意承擔責任;他有承擔責任的權利。在一個比較短的時期內,我們就可以知道他的計划對我們會產生什么結果了。
  首相相信希特勒在歐洲大陸方面不再作進一步的領土擴張;因為他認為對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的征服和并吞,已經滿足了德國納粹政府的胃口。他也許希望說服保守党,同意把現歸英國所有的托管地,或被認為与托管地情況完全相同的地方,通通歸還給德國。他相信讓德國收复國土就可以導致英德兩國長期友好和穩定的關系。他還相信,形成這种友好關系,在任何方面都不會削弱我們与法蘭西共和國之間以自衛為目的的根本團結;這种團結是我們雙方一致同意的,是必須加以保護的。張伯倫先生深信,所有這一切將導致達成廣泛的協定,撫慰不滿意的國家,從而取得長治久安的和平。
  但所有這些都純屬希望和推測。我們還得想到有一連串与此相反的可能性。他也許會要求我們承受無法忍受的事情;
  他也許不得不要求我們承受無法忍受的事情。再說,對方在這次困難的談判中,也許并不抱有激發首相的那种好意和信義。我們必須付出的代价,或者說我們被迫要付出的代价是很高的,而且也許還不夠哩。這個代价也許還包括使不列顛帝國受到重大的損害和屈辱,卻不能使歐洲大陸事態發展的進程有所停止或轉移方向。最多也只能拖延几個月。·到·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首·相·對·希·特·勒·先·生·和·德·國·納·粹·党·的·看·法·究·竟·對·不·對。·到·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綏·靖·政·策·是·否·收·到·綏·靖·的·效·果,·還·是·刺·激·了·對·方·更·為·凶·狠·的·野·心。
  在現在這段時間里,我們所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加強我們的抵抗力量和國防力量,以防万一首相不幸而錯了或受騙上當時,我們還可以在最坏的情況下苟延殘喘。

         ※        ※         ※

  不管對“我們時代的和平”作何感想,張伯倫先生總認為必須把意大利和德國拆開來。他對此有明确的看法。他充滿希望地相信,他已獲得了希特勒的友誼;為了完成他的計划,他還必須爭取墨索里尼的意大利,作為代价高昂的同德國和解的平衡砝碼。在他同意大利獨裁者重溫舊好的過程中,他必須拉著法國和他一起干。大家來一個普天同愛。我們在下一章里,將研究這個建議結果。
  11月底,首相和哈利法克斯勳爵訪問巴黎。法國政府對首相訪問羅馬的建議雖表同意,但并不熱烈。然而,首相和哈利法克斯勳爵卻高興地知道法國正准備搞個聲明,仿效張伯倫和希特勒在慕尼黑簽字的關于英德未來關系的英國聲明的榜樣。1938年11月27日,在博內先生發給法國駐華盛頓大使的一封信中,敘述法國政府的這個意思。信中說:“昨天在巴黎進行討論時,內維爾·張伯倫先生和哈利法克斯勳爵對他們認為在性質上与英德聲明相同的那個聲明,明白表示滿意,這個聲明對國際緩和工作將是一個直接的貢獻。”1為了進行這种討論,里賓特洛甫帶著沙赫特博士到巴黎。德國人不僅希望發表一個友好的一般性的聲明,而且還希望簽定一項具体的經濟協定。對于前者,他們有了收獲,于12月6日在巴黎簽字了,至于后者,甚至博內先生也不愿接受,雖然他也很想充當法德諒解的締造者。
   
  1《法國黃皮書》第35、37頁。
   
  里賓特洛甫訪問巴黎的使命,內中還有一個更深一層的動机。正像張伯倫希望离間羅馬和柏林一樣,希特勒也認為他可以离間巴黎和倫敦。關于這件事,博內先生所敘述的他同里賓特洛甫的談話是有點意思的:
  關于英國,我對里賓特洛甫申明,英德關系的改善對緩和歐洲局勢的政策的任何發展一定大有幫助,而歐洲局勢緩和的政策也是德法之間一切行動的主要目的。德國外交部長力圖把目前局勢的責任推到英國政府身上。他說,英國政府,尤其是英國的報紙,在慕尼黑事件結束時似乎曾一度表示過某种理解,但其后卻對柏林政府采取最令人失望的態度。……
  庫珀、丘吉爾、艾登和莫里森等人在議會發表政見日見增多,以及某些報紙的評論,使德國极為憤慨;而在德國,是沒有人能夠限制報紙對此不作出反應的。我再一次強調英法團結的根本重要性和不可動搖性,明白指出,從長遠來說,德法關系的真正改善,如果不同時存在与此相平行的英德關系的改善的話,那是不可思議的。1
   
  1《法國黃皮書》第43—44頁。
   
  在慕尼黑事件之后的一年內,人們對于究竟是希特勒還是協約國的實力增加得快些這個問題曾有過爭論。在英國,許多知道我們防務空虛的人,看到我們的空軍月月擴充,“旋風”式和“噴火”式戰斗机也快要大量出厂,因而有如釋重負之感。雖然,空軍中隊不斷有所擴編,高射炮增加了,轉入戰時工業的部署也不斷加快進行,這些改進似乎難能可貴,可是若与德國軍備的巨大增長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正如在前面所說的,全國范圍的軍需品生產計划,需要四年完成:
  第一年全無生產,第二年只能有少量產品,第三年有成批的產品,第四年是大量生產,源源不絕。但目前希特勒德國的戰備工作,几乎与戰時的情形一樣緊張而突飛猛進地進行著,它早已達到第三年或第四年的階段了。而英國則只是在非緊急狀態的基礎上有所推進,而且規模也小得多。1938年到1939年,英國全部軍事開支的總數是三億零四百万鎊,1而德國的軍事開支至少有十五億鎊。在戰爭爆發前的這一年里,德國的軍火生產的總產量可能比英法兩國合起來的產量最少超過一倍,或可能超過兩倍,而它的一些規模巨大的坦克工厂也已開足馬力,全部投入生產。因此他們不斷得到比我們多得多的武器。
   
  11937至1938年為二億三千四百万鎊;1938至1939年為三億零四百万鎊;1939至1940年為三億六千七百万鎊。
   
  由于捷克斯洛伐克的被征服,協約國喪失了捷克軍的二十一個正規師和已經動員的十五到十六個后備師,還失去了他們的山地防御工事;這條防線在慕尼黑危机中曾使德國不得不部署三十個師的兵力,或者說,德國的受過完備訓練的机動部隊主力。根据哈爾德和約德爾兩將軍在戰后受審時的供詞,在慕尼黑事件的部署中,在西線的德軍兵力只剩十三個師,其中只有五個師是第一線的正規軍。由于捷克斯洛伐克的陷落,我們無疑地等于損失了相當于三十五個師的兵力。
  此外,捷克的斯科達兵工厂,這個中歐第二個最重要的兵工厂也讓給了對方。這個工厂在1938年8月到1939年9月之間的生產量,与同期內英國各兵工厂的實際產量几乎相等。在全德國正在緊張地、几乎像在戰時狀態那樣努力工作的時候,法國的勞工卻早在1936年就已爭得渴望已久的每周四十小時的工作制了。
  更不幸的是,法德陸軍實力的對比發生了變化。從1938年起,德國陸軍不但在數量上和編制上以及后備隊伍的積聚上每月都有所增長,而且在質量上及其純熟程度上也是月月有所提高。隨著裝備的不斷擴充,對官兵的訓練和一般官兵在技術上的熟練程度也日益取得進展。而法國陸軍卻沒有同樣的進展和擴充。它在各方面都被德國超過了。在1935年,法國即使沒有前協約國家的援助,可能不必經重大戰斗就可以攻入和重行占領德國。到1936年,法國的壓倒优勢的實力還不至于成為疑問。我們現在根据德國方面的透露,這种情況到1938年仍然存在。德國最高統帥部正因為知道了它們自己的弱點,所以才曾极力阻撓希特勒采取各种行動,但正是這些成功的行動使希特勒聲望增高。到我們現在正在探討的慕尼黑事件后的這一年內,德國陸軍雖然在有訓練的后備隊這個方面仍較法國為弱,但它的效率已達到很高的程度。而且由于軍隊的基礎在于人口,而德國的人口又比法國多一倍,所以德國軍隊不論按照任何標准都將胜過法國,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以軍隊的士气來說,德國人也是占上風的。拋棄盟國,尤其是害怕戰爭,就會使任何一支軍隊的士气被削弱。
  被迫屈服之感使官兵精神沮喪。在德國方面,信心、成功和力量日益增強之感,都激發了這個民族的戰斗本能,而法國卻自認虛弱,使法國各級官兵大為喪气。

         ※        ※         ※

  不過,在一個重要方面,我們開始赶上德國,使我們的地位有所改善。在1938年,用“旋風”式和后來以“噴火”式等新式戰斗机替換如“斗士”式一類舊式雙翼戰斗机的過程還剛剛開始。1938年9月,我們只有五個中隊配備了“旋風”式戰斗机。而且,舊式飛机的儲存和零件,因為此后不能使用,只好拋棄。在新式戰斗机的裝備上,德國遠遠走在我們的前面,他們已有為數甚多的“米式”109飛机,這是我們的舊式飛机無法与之相比的。在1939年整整一年中,由于我們有更多的配備新式飛机的中隊,我們的情況有所改善。在那年的7月份,我們一共有二十六個新式戰斗机中隊,每架飛机裝配八挺机關槍;只是因為時間關系還沒有建立大規模的儲存和替換零件。到1940年7月不列顛空戰時,我們可以用來作戰的新式戰斗机一般有四十七個中隊。
  在德國方面,其實力增加的數字如下:
  1938年   轟炸机     1,466架
        戰斗机       920架
  1939年   轟炸机     1,553架
        戰斗机     1,090架
  1940年   轟炸机     1,558架
        戰斗机     1,290架
  德國空軍的擴充,無論在數量上和質量上,事實上早在戰爭開始以前大部分已經完成了。我們的努力,比起他們遲了差不多兩年。在1939年到1940年間,他們只增加百分之二十,而我們在現代戰斗机方面增加百分之八十。1938年,我們在質量上差得太遠,到了1939年,雖然對于這种不均衡的狀況,我們曾努力補上了一些,但在1940年正式同德國較量時我們還是不行。
  在1938年,倫敦是有可能遭受空襲的,我們對此竟毫無准備,實屬可悲。不過,除非德國占領了法國和荷蘭、比利時低地國家,取得了迫近我國海岸的必要基地,否則,決定性的不列顛空戰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沒有這些基地,他們就不能使用在當時航程尚短的戰斗机來為他們的轟炸机護航。而在1938年或1939年,德軍要擊敗法軍還是不可能的。
  德國用來突破法國陣線的大規模坦克的生產,是直到1940年起才開始的;法軍在西線仍占优勢,而東線的波蘭又尚未征服以前,德國當然不能像后來在法國被迫投降后的情形那樣,集中全部空軍力量來對付英國。這還沒有把俄國的態度或捷克斯洛伐克可能實行的抵抗估計在內。我覺得應該把這個時期空軍實力的對比的數字提出來,但這些數字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我所寫的結論。
  据說我們因慕尼黑事件“獲得”了一年的喘息時間,但根据以上所有的理由,英法兩國同希特勒德國的對比,卻遠較慕尼黑危机時惡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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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還有一個令人吃惊的事實:在1938年一年內,希特勒把六百七十五万奧地利人,三百五十万蘇台德人,總數在一千万人以上的居民、勞苦大眾和士兵并入德國,置于他的專制統治之下。毫無疑問,這個可怕的力量對比是轉而有利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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