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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血沃紅土(八)

19.艱難防御

  7月底的一天,毛澤東和抱著小毛毛的賀子珍在警衛員吳吉清、陳昌奉等人的陪同下,离開沙洲壩,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向西緩行。他們是要遷往瑞金城西19公里的云石山。
  在此以前,中央机關已遷移到了梅坑。梅坑就在云石山下,相距不遠。
  云石山,是石灰岩,經過千百年來的風雨侵蝕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雕刻,使無數個裸露在表面的石頭,形成了一個個如云朵狀的石頭。因此得名云石山。
  毛澤東、賀子珍等人沿著上山的小道,在樹木掩映的綠蔭中行進,几分鐘便到了山頂。因為山不算太高。
  毛澤東一行登上山頂。山頂很是平坦,正面有座石頭砌成的古廟。古廟二十余間,四周竹林茂密,高勁挺拔,景色宜人。毛澤東打量云石山。在他觀望山上和山下的景致時,他的隨行人員已將東西放在廟前。賀子珍忙著清理東西,讓近兩歲的小毛毛蹣跚地在空地上自己玩耍。
  毛澤東立在廟前,抬頭望著廟門兩邊鎏金的對聯:“云山日永常如畫,古寺林深不老春。”橫匾上寫著“云山古寺”。廟正中有如來佛坐像。坐像兩邊有副對聯“云擁如來此地無殊天竺地,石磨直性几人直步賣花人。”
  毛澤東一眼覷見警衛員正在幫廟里的東能和尚同兩個小和尚向外搬東西。
  “昌奉,這是為何?”
  陳昌奉告訴他:“主席,考慮到你的安全,給他們換個地方。”
  毛澤東一听臉色變得嚴肅了,忙制止道:“他們是這里的主人,我們是客人,豈有反客為主之理?”毛澤東說著,既客气又恭敬地走過來,對東能和尚說:“老師傅,多有打扰,還請見諒。”
  “阿彌陀佛。”東能和尚雙手合掌舉在胸前,謙和地說:
  “能和貴人相伴,是小寺之福。施主不必見外。”
  陳昌奉等只好又將和尚之物搬回右廂房。毛澤東同賀子珍自己動手搬東西進了左廂房。他從左廂房出來,對搬東西的吳吉清講:“張聞天同志也住廟中,此時他正在‘閩贛省’巡察,住處你們也給整理好。”
  毛澤東總是關心別人,處處為他人著想。他同張聞天的關系很是一般,既無敵意又無好感。原因是他有如此處境,正是這些有“左傾”思想和堅決執行王明“左傾”路線的人的杰作。毛澤東作為一個政治家和偉人,有一個博大的胸怀;作為一領導者和長者,有容人的情怀,善于團結人,幫助人。實踐證明“左”的那一套行不通,注定是要失敗的。他至今不認為自己被實踐證明了的一系列決策和理論是錯誤的。這并不是他的頑固不化,而是他對中國革命的深刻了解和深信不疑的信念。他深信中國的革命是要靠團結千千万万的人來實現的。因此,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團結的人。
  吳吉清跟隨毛澤東多年,深知他的為人。因此,就一聲不響地幫張聞天收拾房子去了。
  寺廟正殿后又是一進院落,有東西廂房。院中有一棵大樟樹,濃蔭蔽日。樹下有塊青石板,青石板四周有几只石圓凳。
  毛澤東的晚餐就在大樟樹下的青石板上,吃的是青菜、苦瓜、青椒和紅米飯。賀子珍抱著小毛毛和警衛員圍在青石板周圍。
  老和尚東能路過此處,看見毛澤東飯食十分簡單,不胜惊訝,自言自語地邊走邊說:“施主實為貴人,用膳清淡,堪為清官。”
  毛澤東挾住一個青椒,放到陳昌奉碗中:“昌奉,今日你出力最大,獎勵一個辣子給你吃。”
  陳昌奉咬了一口,辣得他直吐舌頭。眾人見狀個個啞然失笑。
  毛澤東又風趣地告訴他:“不吃辣子,就不會戰斗。”
  7月的最后一天,毛澤東在云石山接受了《紅色中華》報記者的采訪,回答了題為《目前時局与紅軍抗日先遣隊》。毛澤東告訴記者:日本帝國主義在侵占東北和華北之后,又企圖對中國發動新的進攻,國民党政府卻不放棄進攻紅軍和革命根据地。他還宣布了一個新消息:蘇維埃政府和軍事委員會決定,8月1日派遣一支北上抗日先遣隊。同時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集中一切力量抗日反蔣,建立新中國。
  北上抗日先遣隊由新組成的紅六軍團擔任,共3000多人。肖克為軍團長,王震為軍團政委,任弼時為軍政委員會主席。這支北上抗日先遣隊的北上,實際上是紅軍的西征。是在根据地愈來愈小的情況下,博古和李德也愈來愈感到這里呆不下去了,才派出紅六軍團西征,以求在湘鄂邊界開展武裝斗爭的紅二軍團的支持。紅二軍團的軍團長是有名的賀胡子——賀龍,軍團政委是關向應。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任弼時是臨時中央搬到蘇區后,博古認為他反毛不堅決,把他從中共蘇區中央局委員和組織部部長的位置上撤下來,調任湘鄂邊區省委書記兼省軍區政委。這一次的紅六軍團西征,他又被博古看中,臨危受難。
  肖克是湖南嘉禾人,參加了蘇區歷次反“圍剿”,曾任獨立五師師長,紅八軍軍長。
  王震也是湖南人,老家瀏陽,1908年生,14歲就到鐵路上當工人,16歲就擔任了粵漢鐵路長岳段工會執行委員會糾察隊長,19歲轉入中國共產党。大革命失敗后,組織了長沙工人暴動。在以后的歲月里,他曾先后擔任:湘鄂贛邊區赤衛隊隊長兼政委;湘東獨立一師政治部主任、政委;紅八軍
  代政委;湘贛軍區代司令員
  8月7日夜,紅六軍團在任弼時、肖克和王震的帶領下,以軍事演習為名突圍西征,离開了苦心經營多年的革命根据地井岡山。
  紅六軍團帶著紅軍的希望走了……
  這時的周恩來和朱德,實際上也被架空了。他兩個雖然還在指揮作戰,可作戰方針都是博古和李德在獨立房子里面策划好的,他們只能照胡蘆划瓢,沒有一點決策和主動權。這時的軍事形勢對紅軍愈來愈不利,敵人從六個方向逐步向紅區推進,使蘇區僅存興國、于都、宁都、石城、宁化、長汀、瑞金和會昌八縣。在這种情況下,又提出了“用一切力量繼續捍衛蘇區來求得戰役上大的胜利。”決定了全線抵御、六路出擊的方針。所謂六路出擊:
  紅三軍團的六師和八軍團的二十一師,在興國的西北沙村地區,抵御周渾元第八縱的六個師;以紅八軍團的二十三師和江西的獨立團,在古龍岡以北地區,抵御吳奇偉第七縱的四個師;以紅五軍團的十三師在宁都以北地區,抵御陳誠第五縱的四個師;以紅三軍團的四、五兩師和紅五軍團的三十四師在石城北的繹前地區,抵御樊松甫三縱的兩個師和湯恩伯十縱的三個師;以紅一軍團、紅九軍團和周建屏的二十四師在連城南的朋口地區,抵御李延年四縱的四個師又五十
  二、八十三兩個師,共六個師;以二十二師在筠門岭地區,抵御南路軍李振球的一師、黃延楨的七師、黃質文的八師。這就是紅軍的“六路分兵”。
  在繹前到高虎腦、万年亭15公里的地域內,紅三軍團的
  四、五兩師和紅五軍團的三十四師构筑了五道防御工事。8月5日上午,樊松甫三縱的六師、七十九師;陳誠五縱的十一師、十四師、六十七師、九十四師和湯恩伯十縱的四師、八十八師、八十九師,一共九個師的兵力,在飛机、大炮的掩護下,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
  經過大半天的輪番轟炸,紅軍陣地上的工事,几乎夷為平地。陣地上的紅軍戰士,還沒有同敵人交戰,就有一部分人死在了敵人的炮火中。群山中到處響著爆炸聲,到處是硝煙。地方游擊隊人員只好冒著敵人瘋狂的炮火,到陣地上救護傷病員。抬傷病員的游擊隊員也有的倒在敵人的炮火中。
  半橋鎮,在戰火中幸存,但已是千瘡百孔,房舍東倒西歪,街上看不見行人,家家關門閉戶,偶而也可看見,店舖門前挂著數只草鞋。這是地方人員有意讓紅軍戰士自己取拿使用的。彭德怀帶著隨行人員匆匆穿街而過。田參謀傷感地說:“彭總,以前這個鎮熱鬧得很,如今連個人影也沒有。這仗打的。”又一隨行干部說:“以前打一仗,蘇區擴大一片,現在是打一仗縮小一大片。”
  彭德怀只顧走路,沒有回答和參与他倆人的議論。
  彭德怀來到高虎□高地,在五師十三團團長王鎮、政委蘇振華陪同下站在高處觀察地形。身后就是用松木壘成的工事,大都在敵人炮火的洗禮下變得支离破碎,再也經不起震動了。
  高虎□和王土寨兩座大山并排在半橋鎮東。站在此地向西望山下半橋鎮歷歷在目,向北望低矮的山峰如波浪連綿不斷。廣昌到石城的公路,像一條白色的帶子順著一條小河彎彎曲曲地伸展在山中。向南是大山,公路就從高虎腦、王土寨兩座山峰中穿過。
  彭德怀觀察一陣后,說:“你們十三團的任務,就是利用這個險要地勢,把守住這一道關口。你們陣地防守的如何,對整個戰局事關重大。你們的兵力怎么使用,火力怎么配置,要很好地動動腦筋。”王鎮講:“我們的兵力是這樣布置的,三營守高虎□,十一連放在這個制高點;二營守西邊的王土寨山頭;一營為團的預備部隊,放在高虎□三營后方。”彭德怀听后較為滿意:“我看這樣行,打起來要見机行事,不能打死仗。把火力集中在封鎖山口上。”
  蜡燭形高地在高虎□東南,是四師十團三營的陣地。蜡燭形高地有三個山頭,七、八、九連各守一個山頭。張震營長來到九連陣地,在壕溝內檢查工事。
  几個戰士正對著山對面的敵人陣地大聲喊話。
  “白軍弟兄們,你們也是窮人出身,我們也是窮人出身,窮人不能打窮人呀!”
  對方回話:“我們不想打,可官長非讓打,沒法子呀!”
  “你們那里官長欺壓當兵的,打死官長,拖槍過來當紅軍吧。听口音你是北方人吧?”
  “河北霸縣。”
  “小日本出了山海關,就打到你們家了,快過來參加紅軍北上抗日吧!要不家就叫日本人給占了。”
  對方不言語了,突然傳來:“查哨的來了。”
  張震饒有興趣地听著他們的對話,不由脫口而出:“這個方法不錯嘛!”
  眾人不知張營長何時站在身后,忙站起來,都叫了一聲:
  “營長。”
  張震交待:“只要敵人不開火,你們就天天宣傳,這也是一种戰斗,是心理戰。”
  6日天剛一放亮,十几架飛机就飛到陣地上空,丟下無數顆炸彈。沉悶的爆炸聲,一聲接一聲,整個陣地立時成了一片火海。接著又一批飛机飛臨陣地上空,帶著刺耳的尖叫聲俯沖下來,射出的子彈打在松軟的紅土上,隨著響聲揚起一道道塵霧,有的還打斷了樹干。
  在山后隱蔽的松木工事里,團長王鎮焦急地來回走動,把拳頭捏得格格地響,最后對著蘇振華政委說:“擺在這里挨打,真气人。”他奔到電話机旁,搖了搖通向二營的電話,對著話筒喊了半天,里面沒有一絲聲音。他使勁拍拍電話机,又搖又吹,還是沒有聲音。最后他賭气地把耳机一放,無可奈何地說:“電話線斷了。”
  “我去二營看看。”政委蘇振華說著人已鑽出了工事。
  團指揮所到二營陣地僅二百多米。硝煙遮住了初升的太陽,天空黯然無光。爆炸聲還在繼續。蘇振華立在指揮所外觀察一下,不顧一切地鑽進了硝煙中。
  陣地上的戰士,全身是紅土,有的腳腿被埋,但一個個怀中抱著槍,全是准備拚殺的姿態。炮彈落在陣地上,爆炸聲震撼著耳膜,他們全然不顧。
  蘇振華來到陣地,在壕溝中貓著腰邊走邊檢查,還不時同戰士談上几句。
  敵人炮火延伸,彈著點打偏。蘇振華望著敵陣地說:“敵人要進攻了。”
  果然,不一會敵人叫喊著向我方陣地發起攻擊。蘇振華大聲道:“進入射擊位置!”
  戰士們拂去身上的泥土,有的揉著眼,從怀里端起武器,趴在前沿,准備射擊。山下敵人有一個師的兵力向二營陣地沖上來;右方高虎□陣地,北面山坡上,約有二個師的兵力攻擊。人多如蟻。他們邊前進邊打槍。
  蘇振華伏在前沿對身邊的營長說:“將敵人放近些,瞄准打,要節約子彈!”
  敵人爬了一截,到了半山腰,不見動靜,以為剛才的炮火炸彈起了作用,便大著膽子叫喊著向山頭沖。敵人進入射擊距离。蘇振華大喊一聲:“打!”
  机槍、步槍、迫擊炮一齊開火。沖鋒的敵人倒下一片。敵人眾多,仍向山上沖。走在前面的敵兵,突然嚎叫著亂蹦亂跳。原來“附屬防御物”竹簽發生了作用。為了防止敵人偷襲,在陣地前沿掩埋了許多竹簽。這种竹簽十分鋒利,人一踏上去,就能刺穿鞋底。前面的敵人不敢前進,后面擁上來的敵人你擠我擁,結果前面的倒下,后面的敵人踏著倒下的尸体前進。紅軍戰士邊打槍,邊投擲手榴彈。經過激戰,敵人被迫后撤。敵人退到了山下,二營戰士沖出掩体,忙著抓俘虜,拾彈藥槍支。
  突然敵机飛過來,炸彈雨點般地落在陣地后面,敵人的大炮也開了火。那是一營待命的集結地,濃煙滾滾不斷升騰。
  蘇振華看見大叫一聲:“不好。”冒著彈雨不顧一切地跑向一營集結地。
  一營集結地,火光沖天。王鎮團長跑來了,蘇振華也不顧個人安危奔過來了。
  王鎮一見蘇振華就嚷:“老蘇,哪有這种打法。先打后邊,讓你躲閃不及!”
  蘇振華急問:“一營還有多少人?”
  “還剩下九十多人。”王鎮气呼呼地說:“還沒有同敵人交手,就死了那么多人!唉,打這倒霉的陣地防御戰!以前,打仗我們都是吃肥肉,現在可倒好……”這時,敵人火炮彈著點偏离。
  王鎮大叫一聲:“敵人可能第二次沖鋒,赶快准備!”
  這時的高虎□陣地上,工事一半被毀坏,有的戰士被壓死在里面;沒有塌的也是歪歪斜斜,大有一触即垮之勢。戰士們滿臉是血,有的已干涸,身上的衣服更是東一道口子,西一道縫。敵人還斷斷續續地打著炮。
  一個戰士在壕溝內用別針把衣服上挂下的布條別上,想遮住那條縫。
  蘇振華走到他身邊都未被察覺,很像是在家中,是那樣的鎮靜、專心。
  “小鬼,在忙什么呢?”
  戰士這才發現蘇政委站在身邊,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政委。”他嘴唇干裂,凝結的血都發黑了。他用發白的舌頭舐了舐干裂的嘴唇,不好意思地說:“弄了一道口子,真不好看。
  回去要好好補補。”
  “多好的戰士。”蘇振華心中贊歎了一句,接著關切問:
  “吃飯了嗎?”
  戰士無聲地搖搖頭。
  蘇振華又問:“喝水了嗎?”
  戰士還是無聲地搖搖頭。他突然一指說:“政委,你看。”
  蘇振華向山下望去:敵人尸体遍野,有的相互擠壓著。
  戰士仍不失幽默地說:“他們來時,拚命地叫喊,現在他們一聲不吭了。”
  此時的政委蘇振華,心中涌出一股難于訴說的情感,眼睛都濕潤了。他沒有再吭一聲,為能有這樣好的戰士而自豪。
  陣地上的戰士,餓了無食充饑,渴了無水解渴,可他們還是那樣的樂觀、那樣的堅強、那樣的無私。同時,他的心里也涌出一股對戰局決策者的怨恨。
  蜡燭形高地上,戰士們利用戰斗中的間隙在擦槍。張震在工事里透過槍孔向外觀望。
  突然,敵人陣地有人喊話:“你們辛苦了,我們馬上就要來換防囉!”
  張震走出工事,伏在一隱蔽處,朝山下看。
  山下敵人新修的公路上,運輸車輛一輛接一輛。
  從跡象上看,敵人馬上就要進攻了。
  楊勇在電話中告訴他:“看來,你們營是敵人進攻的重點,你們要加強防守。為了增加火力,團里決定給你們營增調一挺輕机槍。”
  張震大為高興:“謝謝團首長。我們一定不辜負首長的希望,堅決守住陣地!”
  激戰一整天過后的夜晚,前沿陣地顯得异常的寂靜。月光下的高虎□前沿陣地的山坡上,敵人尸体和紅軍戰士的尸体橫七豎八地交織在一起。犧牲的紅軍戰士有的緊緊卡住敵人的脖子,手指陷入肉里;有的戰士胸前插著敵人帶刺刀的步槍。場面十分殘忍、悲壯。
  突然,山坡上悄悄摸下來一批戰士。他們在搜尋敵人的槍支彈藥。當他們看到紅軍戰士的尸体時,不由注目很久,默默志哀,還有的向他們行軍禮。
  突然,敵人夜間打炮了,山坡上到處是炮彈的爆炸聲。搜尋槍支彈藥的戰士背著東西退回山上掩体里。一發炮彈剛好落在掩体上爆炸,將掩体炸上天空。
  堅持了二十多天的紅軍,雖然也殺傷了不少的敵人,但是紅軍卻付出了慘重的代价,不得不于28日全線撤退。
  就在這一天,在老營盤陣地上,陳毅冒著炮火來到三軍團六師陣地,在師長曹得清陪同下,察看敵情和我方防御情況。突然,敵机飛臨上空丟炸彈,一時間老營盤陣地變成了煙火的海洋。曹得清師長拉住陳毅進了松木工事。
  工事在炮彈爆炸聲中直往下掉土,甚至還有些顫動。曹得清面對這种局面,十分傷感地說:“這种被動挨打的局面,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啊?”
  陳毅話語出口擲地有聲:“他們根本不懂打仗,全憑自己的主觀臆斷,在那里搞瞎指揮!我曾建議他們以我之長,擊敵之短,主力到敵人后方去,不僅不采納,反而被扣上‘鼓
  吹游擊主義,典型的机會主義’帽子。毛主席領導我們反‘圍剿’,那仗打的多痛快,讓敵人聞風喪膽。”
  突然,工事發生了大的顫動。曹得清師長和其他人忙將陳毅拉出,跑向另一個工事。身后傳來“轟”的一聲,工事垮了。曹得清師長暗自慶幸行動得快。
  于此同時,在敵人一側的碉堡內,周渾元率屬下正通過觀察孔用望遠鏡觀察我方陣地。他所看到的是紅軍陣地上成了一片火海。他十分得意地說:“我看共軍的工事硬,還是我們的鋼鐵硬,他們支持不了多久囉。”
  几個屬下隨聲附和:“以前,我們讓共軍牽著鼻子走,吃了不少苦,如今該是他們吃苦的時候了。”
  “嗯,豈止是吃苦,讓他們在我軍的強大攻勢下完蛋!”
  周渾元:“對!就是讓他們完蛋!告訴炮兵,把炮彈都給
  我打出去,打得愈多愈好!俗話說‘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甜’。”
  炮彈在爆炸,大山在搖動。陳毅冒著炮火离開指揮所。突然,一發炮彈在陳毅身邊不遠爆炸,他倒在了血泊中。曹得清師長奔過來扶住陳毅,檢查傷口,右胯骨被彈片擊中,造成粉碎性骨折。
  擔架過來,曹得清將陳毅扶上擔架。兩位戰士抬著擔架,冒著炮火沖下陣地。硝煙淹沒了他們的身影。
   
20.云石相聚

  博古和李德牢牢地掌握著軍隊的指揮大權,朱德和周恩來在前線無事可做,只好由前方回到了后方梅坑。
  朱德同周恩來在一起就時局問題已談了好久。
  朱德對他說:“你同他們打交道多,又是中央常委,應該做做他們的工作,想法挽回局面。”
  周恩來也是有苦難言:“工作我是要做的。現在你講,他們根本听不進去。”
  朱德:“外國的打法,到中國打仗就不一定适用,也不能死抱著地圖指揮打仗。我們吃虧就吃在了閉門造車上。”
  周恩來沒有說什么。
  朱德試探性地問:“還是把潤芝請回來吧。有他指揮,這仗還能有轉机。”
  “難哪。”周恩來長歎一聲:“劉伯承頂過他們几次。他們干脆就把他這個參謀長甩開了。劉伯承也躲著他們。有几次,博古、李德要他陪著去前線視察,他都借口不去。為此,他們很惱火,對誰都不相信。”
  倆人沉默了,面對面地坐著,長時間的相對無言。由于前方戰場形勢吃緊,倆人都心情低沉。
  好長時間,朱德突然開言:“我是中革軍委主席,你是副主席,我是紅軍總司令,你是紅軍總政委,這指揮打仗的事,我們都無權過問,只能是個傳聲筒。”
  周恩來對朱德所講也有同感,不置可否地苦笑一下,突然轉了話題:“尋維洲、粟裕等人率七軍團東征,想調動敵人,以減少蘇區的壓力,結果,未能牽動敵人。任弼時、肖克、王震率紅六軍團西征,行進得也很艱難……”朱德非常憤慨:“仗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再如此打下去,紅軍非拚光不可!蘇區非拚掉不可!”
  就在他們為紅軍前途擔憂時,張聞天巡視回來,坐在石凳上看書的毛澤東看見忙起身熱情地迎上前:“聞天同志,你辛苦了。”毛澤東繼而叫道:“小吳、小陳,快來。”
  吳吉清、陳昌奉應聲而到。
  毛澤東吩咐:“快幫張主席把房子整好。”
  吳吉清接過張聞天隨身攜帶的東西,拿進了東邊側房。
  毛澤東拉住張聞天坐在大樟樹下,拿出煙讓張聞天。張聞天搖搖手,表示不抽。毛澤東自己點燃抽起來:“你路上辛苦了,閩贛情況還好吧?”
  張聞天好像有難言之隱:“一言難盡。”
  陳昌奉端來一盆清水和毛巾,放到張聞天面前。
  毛澤東:“快洗洗,消消汗。”
  張聞天洗過后,陳昌奉端走了臉盆。
  張聞天情緒低落:“我走了几個地方,民眾已經承擔不起戰爭所需。”
  毛澤東見張聞天不像以前那么“左”了,說:“過去,我們打仗在有利于我們的地區打,籌款到富裕的地方去籌。蘇區本來就不大,軍民自己要用、要吃;國民党軍隊來了加上燒、殺、搶、吃、用,經濟上出現捉襟見肘的局面,已成必然。”
  張聞天苦笑一下,搖著頭,歎息了一聲,走進自己的住室。
  毛澤東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飯過后,毛澤東、張聞天坐在大樟樹下的青石凳上進行了有生一來的第一次長談。這次長談奠定了他倆人今后的關系,也就有了在長征途中和王稼祥一起被人認為的“三人陰謀”之說,也就有了在遵義會議上的關鍵的一票。
  毛澤東告訴他:“我看過你寫的小說《旅途》,我還能記上一兩句。”
  張聞天惊喜:“是嗎?”
  毛澤東背著《旅途》中的句子。“‘四周靜悄悄的,和風吹在街道兩旁列樹的樹葉上,發出沙沙的歎息……”
  張聞天那緊蹙的眉頭一下子舒展了,微笑著說:“主席的記性真好。不過,你寫的《桔子洲頭》我能全文背下來。我最喜歡‘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問得好!中國几千年尤其是近百年,外國列強入侵中國,給中華民族帶來了深重災難。孫中山領導革命,把封建皇帝給推翻了,先是被袁世凱篡奪,后又讓蔣介石利用。共產党這些年也是風風雨雨,曲曲折折,道路艱險。中華民族,由誰主沉浮?這确實是一個嚴肅而又現實的問題。”說著他那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緊緊地聚攏了。
  毛澤東笑笑,自我解嘲道:“那是學生時代所寫。年輕時‘意气風發’,總想‘指點江山’,無所顧忌。”
  翌時清晨,倆人相約在云石山樹叢小道上散步。倆人邊走邊談,談得很投机。最后來到一片竹林前停下。
  毛澤東一語雙關地說:“你看,竹子長得挺拔,有一种宁折不彎的性格。”
  張聞天知道毛澤東的話外之音,也說道:“我就喜歡竹子的性格。它傲風霜、頂嚴寒烈日,依然蒼勁。”
  毛澤東又說:“它還有另一面,‘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啊。”
  張聞天听著,細想之后,覺得毛澤東對他們“洋房子”人的批評是對的。他承認,“洋房子”人的肚里理論多、實踐少。
  毛澤東又接著說:“什么事物都是一分為二嘛。”
  張聞天看著挺拔的竹林,暗想道:“毛澤東好以物比人,說出來的話淺出深入。眼前的錯誤教訓了我們,這是以血的代价換來的,是千万個戰士的性命換來的。就連我也受到了他們的排擠,圈外人是了解不到這一點的。”
  毛澤東看著他也在暗想:“看得出他心中很苦悶,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發生?也看得出,他的思想起了變化……”
  倆人無聲地繼續走著。張聞天告訴他:“我同博古在一次會議上,公開發生了沖突,是關于廣昌戰斗的討論。”
  那是4月初的一天,在獨立房子內,博古、李德、顧作霖、朱德、周恩來、項英等正在討論廣昌戰斗,伍修權在一旁翻譯。張聞天言詞激烈地說:“廣昌保衛戰,遭到了不應有的損失,這是我們同敵人硬拚,搞陣地防御戰的結果。如果不及時采取應有的措施,那就是拿戰士的生命開玩笑!”
  博古也動了情,指責張聞天說:“你這是普列漢諾夫反對1905年俄國工人武裝暴動的机會主義思想!是十分危險的,你的思想也快滑到‘右傾’主義的邊緣了!”
  張聞天十分气憤地反駁:
  “你這是污蔑!不要拿大帽子壓人,我們應該清醒地面對現實,不能閉著眼睛指揮打仗,現在是該清醒的時候了!”
  朱德對張聞天的話既惊又喜。
  博古還想說什么,他一抬頭見在座的都盯著他,他把要說的話咽回肚子里。
  會議出現了冷場,誰也不發言。
  李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繃著臉。
  顧作霖的思想也發生了變化,他說道:“我代政治部主任后,在廣昌前線,親眼目睹了敵我雙方戰斗的場面,我也感到我們的打法有問題,而且是指導思想上的問題。”
  博古听后更是一惊:“你……”
  顧作霖心情沉重地說:“想起以前的所作所為,我感到太幼稚了……”
  張聞天自己認准的事,是非堅持不可的:“我再說一遍,仗再這樣拚下去,高興的是敵人!應該馬上采取措施!”
  張聞天想到此不由看看身邊的毛澤東,毛澤東好像沒有在意他的表情變化,仍在竹林中行走,走得很慢。
  張聞天:“我們之間的矛盾在加深。有次博古找到我,說‘李德的意見,這里的事情還是依靠莫斯科回來的同志’。他暗示我內部不要鬧磨擦,當時沒有引起我的注意。”
  這時,兩個小和尚各擔一擔水從他們身邊走過,落在后面的老和尚東能,向毛澤東、張聞天行佛教禮。毛澤東也照此還禮。
  張聞天繼續說:“由于矛盾的發展,博古開始排擠我,五中全會上,我被派往中央政府工作,就是把我從小中央排擠出去的第一步。他們這是一箭雙雕、既排擠了我,又架空了你。第二步再把我排擠出政府,好換別人來。派我去閩贛省做巡視工作,就是第二步。在背后批評我,攻擊我,是常有的事。”
  毛澤東听罷張聞天對他坦露的不滿,沒有表示什么。倆人又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毛澤東在心里說:“他們對待不同意見的同志亂扣帽子,無情打擊。破坏了党的紀律。這哪里還有民主而言。”
  張聞天又說:“他的拿手好戲,就是把你反對‘左’曲解為‘右’加以打擊。我們党內好同志都懼怕他這一點,連我也是膽戰心惊。戰場上打得很激烈,可我們的后方斗爭也很激烈,圈外人是不曾了解這一點的。”
  毛澤東同張聞天長談后,思緒万千,久久難平。云石山的夜,靜謐而涼爽。
  毛澤東伏在燈下,用毛筆在毛邊黃紙上寫下“建議”兩個字,停下筆又陷入了矛盾的思索之中。
  賀子珍一直立在他一邊,注視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小毛毛在床上已熟睡。
  毛澤東將“建議”二字涂掉,想了許久,又重新寫上“建議”二字。
  賀子珍終于忍不住了,勸說道:“我勸你不要勞神了,你的建議再好,他們不采納又有什么作用。”
  毛澤東也動了感情:“我還是政府主席,還是一名共產党員,局勢到了非常嚴重的關頭,我不能不講。”
  賀子珍:“上次的建議不是被打回來了嗎?我勸你找一下周副主席和朱老總,如果他們倆支持你,事情就會好辦多了。”
  毛澤東:“我找他們談過,他二人支持我的建議。”
  賀子珍:“你再去找找,他們二人同意了,博古也不好再堅持自己的意見。”
  毛澤東站起身:“就依你之言。”
  毛澤東到了朱德住處,剛好周恩來也在。三人都落了座。
  朱德:“在目前看,江西這塊地方是呆不住了,必須重新開辟一塊根据地。”
  周恩來:“目前,東征已失去了意義。”
  朱德:“關鍵是失去了良机,沒有利用好十九路軍在福建的‘事變’。”
  毛澤東一直听著他倆人的意見,沒有先表示自己的意見。
  朱德像是發現了什么:“潤芝,你不是來找我們閒坐的吧?”
  “是有事來找兩位老總。”毛澤東最后深思熟慮地說:“我們不能再遲疑了。猶豫就等于死亡。我建議紅軍主力取高排,渡過濂江,經龍市西北,直下南康、崇義,越過湘贛邊界的諸廣山,進入湖南,再攻資興、來陽,越過粵漢路到有工人
  運動基礎的水口山休整和補充兵員,以求突破國民党的封鎖。”他倆人听后,都在認真的思考。周恩來像是下了決心:
  “我這就去找他們談談。”
  李德、博古正在几張稿紙上寫寫划划,看見周恩來進來,一方面熱情地讓座,一方面把紙張翻了個面。周恩來已覺察到了他們的細微舉動,不過他沒在意。他把毛澤東的意見加上自己的見解,全盤向他們托出,最后嚴肅地說:“毛澤東同志的建議,中央應該考慮。無論如何,他指揮打仗還是有一套的。”
  博古听后心中很不舒服,慍怒地打斷了他的話:“關于紅軍下一步的行動問題,我和李德同志已有了個意見,准備同你商量后執行。關于毛澤東同志,目前,于都還有事需要他去處理。”
  周恩來大為震惊,憋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21.病重于都

  9月中旬,毛澤東要离開云石山到于都去了。陳昌奉、吳吉清、衛生員鐘福昌、文書黃祖炎、伙夫、馬夫等人都做好了出發的准備,擔著背著該帶的東西,在寺門前等候出發。
  這一天早晨,張聞天和早早特意赶來送行的傅連暲也在等候。第四次反“圍剿”后,傅連暲在毛澤東的影響下,參加了紅軍,并被任命為紅軍醫院院長。
  毛澤東同抱著小毛毛的賀子珍一起走出廟門。
  “哦,都准備好了。聞天同志。”毛澤東握住張聞天的手。
  張聞天依依不舍地握著毛澤東的手:“主席,要多保重。”
  “你也要保重啊。”毛澤東說著又轉向傅連暲:“傅院長,謝謝你。”
  傅連暲很動情地說:“主席,你身体不好,要多保重。”
  毛澤東握住傅連暲的手,使勁搖了搖,然后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頭向賀子珍、張聞天、傅連暲招招手。
  傅連暲拉住鐘福昌,又叮囑道:“到了毛主席身邊,一定要細心謹慎,好好護理毛主席,決不可疏忽大意,有什么困難隨時告訴我,我幫助你解決。”
  鐘福昌嘴角挂著笑,一面點頭一面說:“請院長放心,我一定護理好主席,并隨時向你報告。”
  張聞天、傅連暲、賀子珍抱著小毛毛向前走了几步,向毛澤東招招手。毛澤東要下山了,他站在下山的路口向送行的人招手告別。
  送行的三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態。傅連暲擔心毛澤東的身体,賀子珍除擔心他的身体外,還多了一層對他安全的擔心。張聞天的擔心,比他們還多一層。他知道博古和李德已有了大轉移的意向,并且對走留人員也有了個初步的內定。
  毛澤東是第一個要留下的人。大批紅軍撤走后,留少數游擊隊絕對是保不住蘇區這塊地方的,其處境是不難想象的。他還清楚博古和李德的用意,那就是撤職、批判還沒有完全使他威信掃地,他們想通過蔣介石的手來實現想達到而沒有達到的目的。當然,這种心机博古和李德是不會告訴人的,不過在行動上已有所表露。但是,不了解內情的人是看不出這一點的。他張聞天已經覺察到了這一點。
  毛澤東考慮的是紅軍的前途,是整個蘇區的前途,唯獨沒有考慮個人的前途。他心中也十分明白,紅軍快被他們拼掉了,蘇區快被他們拼掉了,最后只有走逃跑這條路了。說得好听一點,就是只好來個大轉移。走已成定局,只是遲早的問題。主力紅軍走很容易,但走后這里的人民怎么辦?地方游擊隊怎么辦?堅持在這里開展斗爭的領導怎么辦?這個問題不能不考慮,不能不解決。他們已經為中國革命付出的東西太多了……沒有他們,便沒有紅軍的一切。他們再也經不起敵人的掃蕩了。可面對現實,他們還要經受一次大的、還可以說是殘酷的、甚至是有滅頂之災的洗劫。為了蘇區人民,為了這塊土地,為了將來他必須下去做工作,把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
  不管是送行的賀子珍、傅連暲、張聞天,還是要走的毛澤東,都有一种生死离別的情感。也許,這一走就會成為永別。可他們又是樂觀的,早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毛澤東一行到了于都。于都南臨貢水,是個傍水而筑的縣城。
  毛澤東一行十余人,由李富春帶著來到城北門一條小巷深處的灰色建筑房前。這是一處有前后兩進的院落,是贛南省蘇維埃政府所在地。任江西省省委書記的李富春專門為毛澤東騰出了房子。大家忙著整理東西。左耳房毛澤東住,中間房大一些,吳吉清他們住,右耳房是文書黃祖炎的住處。
  毛澤東把李富春拉到一邊,告訴他說:“富春,你安排一下,我們明天召開一個座談會。”
  李富春:“主席,你在路上走了兩天,應該休息兩天再說。”
  毛澤東:“富春,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切都得抓緊吶。”
  李富春遲疑一下,還是應了下來:“好吧。明天我安排。”
  毛澤東到于都后,一刻也沒休息,忙著開座談會,搞調查,找個別人談話,常常是忙了一整天,晚上還要開夜車。有時是通宵達旦,夜以繼日地工作。他又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多日來高燒不退。
  毛澤東病危的消息傳到了云石山。這一天,張聞天在房內正在起草文件,一旁的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耳机,對方的聲音很小,他大聲問道:“你是哪里?于都,什么?毛主席病了!高燒不止,要派醫生?你們等著,馬上派人去。你是誰……”他放下電話,焦急地走了几個來回后,匆匆奔出住室,他想找人親自去叫醫生,結果一個人也沒見到。他又回到屋里打電話,搖了好長時間才要通。他告訴對方,他要找傅連暲院長,有急事,請他立即到云石山來。
  張聞天打過電話,心中仍不踏實,十分焦急的一會屋里一會屋外,在不停地走動。太陽已經被西部的山頭擋住了半個臉,他還不住地向上山的山道上張望。正在他焦急難忍時,傅連暲匆匆大步來到云石山。
  “什么事,這么急?”傅連暲邊走邊問。
  張聞天上前拉住他小聲地告訴他:“傅院長,你可來了。
  毛主席病了。”
  傅連暲十分惊訝,焦急地問:“主席病了?”
  “是啊。病好几天了,高燒得很厲害,你看怎么辦?”張聞天十分不放心。
  傅連暲來不急多想,馬上說:“我馬上去。”
  “這事就拜托你了。”張聞天抓住他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傅連暲赶回醫院,拿上藥物和醫療器具,就騎馬上路了。
  山道上,月光下,快馬馱著傅連暲在狂奔。傅連暲騎在馬背上,渾身是汗,他不時擦著臉上的汗水。
  毛澤東躺在床上,發著高燒。李富春、鐘福昌、吳吉清守候在床前。鐘福昌十分內疚地說:“李書記,我沒盡到責任,對不起組織。”他說著眼中的淚珠直往下掉。李富春安慰他。
  “小鐘,這也不怪你。我已打電話告訴了張聞天同志,會派人來的。”
  翌日一早,鐘福昌就焦急地立在巷中張望,等候傅院長的到來。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還不見傅院長的身影,失望中帶著焦急。他正想回身時,只見小巷口出現了傅連暲打馬而來的身影。他一陣高興,蹦跳著跑進院,大聲嚷道:“傅院長來了,傅院長來了!”
  旋即他又奔到門口,接住赶來的傅連暲,幫他取下藥物背在身上一同進了院子。
  李富春、吳吉清、陳昌奉迎出來,傅連暲第一句話就問:
  “主席在哪里?”
  鐘福昌一臉愁容:“在屋里。”
  毛澤東躺在床舖上,額頭上敷著一條冷毛巾,臉燒得通紅。
  傅連暲立在床前,望著毛澤東清瘦的臉。
  毛澤東睜開眼睛,聲音低微地說:“傅院長,你來了。”
  傅連暲心中一陣難過:“主席,我來了。”
  毛澤東歉意地說:“又要麻煩你了。”
  傅連暲見毛澤東精神疲勞,不能多說話,也不敢多問,打開藥箱,取出体溫計,放到毛澤東干裂的口中。
  傅連暲焦急地等待著,眾人也焦急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傅連暲從毛澤東口中取出体溫計,看后大惊,但他极力保持鎮靜,給毛澤東檢查胸部、背部。他取下听診器,把鐘福昌拉到屋外一旁,了解病情。這時吳吉清和文書黃祖炎也跟了出來。
  吳吉清急問:“傅院長,主席的病怎樣?”
  “熱度很高。”傅連暲轉問鐘福昌:“主席什么時候發的燒,吃過什么藥?”
  鐘福昌如實回答他:“燒三天了,吃過奎宁,一直不退燒。”
  “還吃過什么東西?”
  “三天來,僅喝過一點米湯。”
  “有時昏迷嗎?”
  “不昏迷,就是頭痛得厲害。”
  傅連暲想了想,進到屋內。
  傅連暲立在毛澤東床前,盡量把病情說得輕一些,并征求意見地說:“主席,經檢查,您可能患了惡性瘧疾。我准備給您注射奎宁和咖啡因,同時再服用奎宁丸。您看如何?”
  毛澤東:“你是醫生,我听你的。”
  傅連暲給毛澤東打針后,為了讓毛澤東休息,大家都退了出來。
  傅連暲到了右廂房坐在為他舖好的床上。
  黃祖炎放心地說:“你來了就好了。這几天,我們都急坏了。”
  傅連暲也累了,他躺在床上說:“沒有化驗儀器,靠判斷是沒多大把握的。”
  黃祖炎又問:“是瘧疾嗎?”
  傅連暲:“惡性瘧疾。”
  傅連暲既像安慰他,又像安慰自己:“很快就會好的。”
  過了一會,傅連暲心中放心不下,起身來到毛澤東住處。
  毛澤東已經安穩地睡去。傅連暲立在那里仔細听了听,呼吸很均勻,就踮著腳輕輕地退出來,并慢慢地把門關好,生怕惊醒了毛澤東。
  已經到了后半夜。傅連暲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旁邊床上的黃祖炎,也是翻來复去,弄得床板“咯咯”直響。
  傅連暲望著屋頂,自己問自己:“毛主席不知道退燒了沒有?我的判斷不會錯吧?藥下的合适吧?”
  傳來了毛澤東的咳嗽聲。傅連暲不放心地坐起來,走到毛澤東的住房,量過体溫,告訴他說:“主席,退燒了,現在体溫正常。”
  “我自己也感覺好多了。”毛澤東說著坐了起來,接著下地走到沒有油漆的桌前要工作。
  傅連暲:“主席,你燒了六七天,又沒有很好吃東西,身体還很虛弱,你必須臥床休息三天,三天!”
  毛澤東望著傅連暲,嚴肅地說:“休息?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你知道形勢很緊張。”
  傅連暲:“正因為這樣,主席才應更加保重身体,快速恢复体力。”
  毛澤東見他擔心地神色,笑了笑,安慰他道:“我好了,你放心吧!”
  傅連暲是了解毛澤東的。他知道再講也無益,只好悄悄退出來。
  黃祖炎就在門外,他一見傅連暲出來,忙悄聲問:“傅院長,主席的病好點了嗎?”
  傅連暲:“主席退燒了,体溫正常。”
  “太好了!”
  黃祖炎高興地跳了起來。
  傅連暲怕影響毛澤東工作,將他拉到院子里。這時,吳吉清、陳昌奉、鐘福昌都圍了上來。
  吳吉清特別興奮地說:“傅院長,多虧你來了。我們大家都感謝你。”
  傅連暲:“謝什么?治病是我的責職。主席身体剛好,就又工作了。”
  鐘福昌心疼地說:“前几天,主席已經病了,還一手支著頭一手寫東西呢!”
  陳昌奉:“主席關心別人總胜過自己,他卻沒日沒夜地工作,連鐘福昌都改行了。”
  傅連暲這才注意到鐘福昌,背著駁殼槍,兼做起警衛員工作來了。
  鐘福昌說:“主席說自己‘身体不錯,用不著護理,干點別的事吧。’因此,我就當起了警衛員。”
  吳吉清:“傅院長,你應該勸勸主席,不要太勞累了。”
  傅連暲深知主席的秉性,無可奈何地說:“勸也沒有用。”
  到了午飯時間,吳吉清雙手端著江西出的土罐,放到傅連暲面前。此時傅連暲正坐在那里整理毛澤東的病歷。吳吉清告訴他:“主席讓我專門送給你吃的。”
  傅連暲頭也沒抬,問道:“什么?”
  吳吉清說:“雞。”
  “雞?”傅連暲大為惊訝,抬頭看看土罐里的雞,最后盯住吳吉清的臉。
  “為什么給我雞吃?現在生活很艱苦,不用說吃肉,就是青菜也難弄到。應該給主席吃。”
  吳吉清告訴他:“主席說你身体不好,專門讓我買了炖給你吃的。”
  傅連暲:“主席有嗎?”
  吳吉清搖了搖頭。
  傅連暲又問:“主席吃什么?”
  吳吉清:“還是辣椒、酸菜。”
  傅連暲眼睛一熱,掉下了淚珠,十分感動。他心里想,自己以前曾患過肺病,身体弱,毛主席還記著。他自己身体剛好,正需要營養,可他還是和平常一樣。這雞,我怎么能吃得下去?于是就對小吳說:“這雞我不吃,小吳同志,你端給主席吃。”傅連暲說著放到吳吉清手中。
  吳吉清有些為難:“主席交代了的,一定要吃。”他放下后走了出去。
  傅連暲望著土罐里的雞,上面還飄著一層黃黃的雞油,他發呆地望著。
  毛澤東走了進來,傅連暲忙站起來:“主席,我身体很好……”毛澤東知道他要講什么,笑著說:“你吃吧。吃吧。”
  傅連暲見毛澤東一直望著他,不吃是不行的,他既激動又慚愧地拿起筷子。
  毛澤東看著他吃了,才悄然离去。
  轉眼到了9月底,毛澤東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這一天,毛澤東正坐在桌前整理調查報告,傅連暲進來告訴他說:“主席,你病好了,我也該回醫院去了。”
  毛澤東放下手中的筆:“你先不忙走,我們買條魚吃吃。
  過几天我也回梅坑,咱們一塊走。”
  傅連暲知道這是毛澤東用自己的津貼買魚給他補身子,就委婉地說:“主席,你工作忙,我不打扰你了,今天就走。”
  毛澤東注視著他半天沒言語,最后既像自言自語,又像對傅連暲說:“好,那就走吧,我們都會离開這里的。李富春也到總政治部報到去了。”
  毛澤東把傅連暲送走了。
   
22.匆忙轉移

  在梅坑李德的住處里,李德、博古、周恩來三人正在研究紅軍主力退卻的有關問題。在研究到毛澤東的走留問題時,周恩來同他倆人產生了不同意見。這時的三人中心,開始是任弼時、王稼祥、顧作霖。由于王稼祥較早地轉向毛澤東一邊,也就無形中退出了三人中心,而項英卻加了進去。任弼時、項英、顧作霖組成了三人中心。臨時中央搬進蘇區后,博古認為任弼時反“右”不利,說穿了就是對毛澤東的無情打擊還不夠,沒有很好地、堅決地、不折不扣地執行臨時中央的指示,也被排擠出去。顧作霖在4月30日病逝后,李德、博古、周恩來成了新的三人領導集團。
  博古見三人中周恩來有意見,問道:“項英、陳毅、陳潭秋、瞿秋白、賀昌五人留下總可以吧?”陳潭秋是湖北黃岡人,原名澄,字云先,1896年生。1920年同董必武、包惠僧組織了武漢共產主義小組;1921年7月出席了在上海舉行的中國共產党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以后曾到安源從事工人運動。
  1924年任中共武漢地委書記,并在党的第五次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央候補委員。1927年后,先后在江西、江蘇、順直、滿洲任職。1933年到江西蘇區,就任中共福建省委書記、中華蘇維埃政府執行委員會委員兼糧食人民委員。瞿秋白是江蘇常州人,1899年生,有過很多別名,秋白就是其中之一。1919年參加了北京的“五四運動”,曾与鄭振鐸創辦《新社會》雜志;1920年赴蘇聯;1922年在莫斯科加入中國共產党。回國后,在中共的五大上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主持了武漢的“八七會議”,糾正和結束了陳獨秀的右傾投降主義路線。以后曾犯過“左傾”冒險主義錯誤。1928年6月又一次到莫斯科參加中共六大和共產國際六大,會后留在了蘇聯。1930年9月主持召開了中共六屆三中全會,糾正了李立三路線的錯誤。在六屆四中全會上,受到王明等人的打擊,被排擠出中央的領導地位。1934年2月進入蘇區,任教育部長兼任蘇維埃大學校長職務。
  周恩來對留下瞿秋白也提出了异議,博古說他有肺病,不能堅持長途行車,必須留下。周恩來也就沒有堅持,表示同意。但他仍堅持:“無論如何,毛澤東不能留下來,要隨紅軍主力西進。”
  博古仍不表態,看著李德。伍修權將周恩來的話翻譯給李德。他听后望著博古,也是一言不發。很顯然,他們不同意毛澤東隨軍行動。
  “毛澤東同志,在建立井岡山根据地,擴大江西紅區是有突出貢獻的,世界都知道中國有個朱、毛紅軍,把毛澤東排除在外,不好向紅軍交待,也不好向世界交待。”周恩來提出了不留下的理由。
  博古看到周恩來一再堅持,又顧及他在党內的威望,同時還考慮到毛澤東在紅軍的威望,只好勉強同意。“既然恩來同志一再堅持,我看毛澤東同志就隨軍行動,但要分開,不能隨中央一起走。”
  周恩來看到博古作了讓步,就不再堅持如何行動的問題。
  因此他說:“就這樣定下來好了。”
  博古記恨劉伯承反對他瞎指揮,因此提出:“劉伯承也要留下來……”
  周恩來不等他講完,打斷他的話說:“劉伯承同志在蘇聯學習過,在軍事上很有一套,我認為他應該隨軍行動。”
  毛澤東隨軍行動的事定下來后,已經是10月初的事了。
  紅軍要西進,除下大山雄關、深溝險壑、縱橫交錯的河流外,還要突破蔣介石大軍的封鎖攔截,首先遇到的就是粵軍的攔截。這第一個障礙突破不了,紅軍西進就是一句空話。
  陳濟棠同蔣介石有矛盾,曾利用羅炳輝的舅舅派人來和紅軍取得過聯系。周恩來就利用這一層關系,和廣東方面取得聯系,約好了聯系地點,并親自寫一封信,派人前去談判。
  10月7日,兩頂四人大轎在一個騎兵連的護送下,來到筠門岭哨卡。會昌筠門岭,是贛南連接南粵的雄山大關,有粵軍把守山口。這里的守兵因接到了上級的事先通知,沒費多大事,就移開障礙物,讓這支特殊的隊伍順利通過了。
  在他們通過筠門岭時,粵軍代表楊幼敏、宗盛二人早已在尋烏某地的二層小樓前等候了。由于超過了約定的時間,他倆人臉上挂著焦急的色彩,不時的向前面的大道上張望。日近中午,遠遠看見前方有一隊人馬擁著兩頂轎子向這里走來。
  走在前面的一頂轎子內,是西裝裹身的何長工。只見他鼻梁上架著墨鏡,頭戴草編禮帽,完全是一副闊少裝束。他坐在轎內,隨著轎子有節奏地顫悠,腦子里總想著一個問題。
  “紅軍主力向西轉移,要借道廣東。我和潘健行受中央派遣,前來找陳濟棠的代表談判。結果如何,實難預料。万一談判失敗……”他一直想著談判不成的后果。
  在后面的另一個轎子里,潘健行裝束的又像一個教授。他也在和何長工想著同一個問題。不過,他不像何長工那樣焦急。他在白區工作時間長,同花花世界的各种人打過交道,有一定的應變經驗和應變能力。
  這隊人馬終于來到了談判地點。騎兵連分兩廂列隊站定,兩頂轎落下,從容地走出了何長工和潘健行。楊幼敏、宗盛迎熱情地迎上前。四人略一寒暄,便匆匆進入樓內。
  樓內的桌上早已備好了茶水。雙方在座位上落座,何長工拿出周恩來以朱德名義擬的書信,交給楊幼敏。
  楊幼敏拆視后,又轉交給宗盛。雙方便進行了實質性地會談……
  何長工和潘健行受領談判任務走后,李德和博古在他的住處,加快了這一計划實施的進程。他們的這一計划瞞著中央的大多數領導,可以說,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嚴密。到了該揭蓋子的時候,首先找來了項英。當項英走進李德的住房時,房內不像以前那樣熱鬧,冷冷清清的僅是李德和翻譯伍修權。
  李德見他進來忙讓座于他。當他坐定后,李德把早想好的詞全盤托出。
  當項英听完了他的意見,沉默了好長時間。李德一直在注視著他的表情變化。李德也清楚,對于留下,他會想不通,甚至還會提意見。不過他不用擔心,項英這個同志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服從性大。李德還了解他,他想同中央保持一致。沉默終于被他打破了,項英帶表態的口味說:“中央讓我留下,我項英服從組織決定。但有一點,你們務必注意,毛澤東暫時的克制,不過是出自于策略上的考慮。他可能依靠很有影響的特別是軍隊中的領導干部,抓住時机在他們的幫助下把軍隊的党的領導權重新奪回到他自己的手中。”
  李德听了他的話很高興。一是他同意留下,二是他提出的這個問題和他的想法大致相同,也可以說是“英雄所見略同”。
  在李德和項英談話不久,紅軍的第一批人員就要离開瑞金西征了。蘇區人民為了紅軍的順利轉移,在离瑞金十五公里的武陽鎮架了一座橋。這座木橋橫跨錦江,橋頭有一棵百年樟樹,四周山水秀麗,風景如畫。當紅軍戰士排著長長的隊伍,從橋上開過時,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內疚的情感。几年來,蘇區人民為了紅軍的發展壯大,他們給紅軍吃,給紅軍住,把自己的親人送到紅軍隊伍里,至今想起那老子送儿子、妻子送丈夫參軍的場面,就讓人激動不已。可我們給他們帶來了什么呢?我們打了敗仗,丟失了蘇區,對不起他們吶!
  兩岸橋頭,聚集著許多蘇區的人民,在含淚歡送紅軍西征。到處是戀戀不舍的場面。他們為戰士們送草鞋、送雞蛋,戰士們含淚地推讓,依依不舍。
  紅軍西征的消息在高一級的領導中傳開了。在云石山的賀子珍也得到了紅軍西征的消息,她在廟中左廂房默默地收拾東西。張聞天進來問道:“小毛毛都安排好了?”
  賀子珍停住手中的活,告訴他:“交給我妹妹賀怡了,由她交給奶媽。”
  張聞天也告訴她:“你准備好,馬上去休養連報到。董必武是你們連的支部書記,謝覺哉、徐特立、鄧穎超都在修養連。你還有什么事情需要處理?”
  賀子珍想了想,說:“別的沒什么,我擔心潤芝他……”
  張聞天要她放心,說毛主席也隨大部隊行動,只是稍晚些。賀子珍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為了大批的紅軍順利過江,動員當地群眾在于都的貢江上,相距不遠建造了五座浮橋。
  白天不敢過江,怕敵人的飛机轟炸,一到初夜;紅軍的主力就從浮橋上一隊隊通過。說是西征,不如說是大轉移;說是大轉移,不如說是在大搬家。總之,西征也罷,轉移也罷,搬家也罷,反正是撤离了苦心經營的蘇區。在這些撤离的紅軍隊伍中,有一支特殊的隊伍,或擔、或抬、或用車推;有石印机、兵工厂的机器、造幣机器、大量的紙張、電話線等物,几千人在搬運,壓得浮橋搖搖晃晃,好像整個蘇區都搬上了万里征途。
  在梅坑的紅軍醫院里,醫院上上下下正在忙著包裝醫療器械、藥品,顯得十分凌亂。周恩來來到了醫院病房,他要看望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陳毅。
  這時的陳毅躺在病床上心急如焚,万分焦急地望著門外。
  周恩來進來,陳毅欲掙扎著坐起來,被周恩來阻止。他帶著欠意說:“陳毅同志,你負傷后,沒抽時間看你,對不住了。你的信我看了,發電机馬上就送來,裝箱的醫療器械重新打開,也要給你開刀。”
  陳毅有些激動,但他卻說:“大部隊已經行動了,我何去何從,還沒有人找我呀。”
  周恩來心情不佳地說:“中央已經決定你留下,還有項英、瞿秋白、毛澤覃、賀昌、劉伯堅、周以栗等人也要留下。項英為中央分局書記,你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政府辦事處主任。”
  他們正說著,有位醫生進來告訴周恩來。“周副主席,准備工作已經做好。”
  周恩來:“馬上開刀。”
  陳毅激動地說:“留下堅持斗爭,我陳毅沒意見,服從組織決定。我也曉得,留下來堅持斗爭會更艱險,還會有犧牲,這些我陳毅都不在乎。但有一點我要說,仗打到這份上,是決策上的失誤,如果他們還是一個馬列主義者,就應承認這個錯誤。毛澤東同志在指揮打仗上,是很有一套的。”
  進來几個醫護人員,將陳毅放到擔架上,抬出病房。周恩來一直跟在擔架后邊。陳毅在擔架上動情地說:“蔣介石不會因為紅軍主力撤出而不管,他會更瘋狂地來屠殺蘇區軍民,我們留下的應該有這個准備。失敗是不容否認的事實,承認失敗不是悲觀,而是政治上堅強的表現。只有不敢承認,那才是十分危險的!”
  醫務人員抬著陳毅進了一間手術室,周恩來也跟了進去。
   
23.圍追堵截

  蔣介石在南昌行營指揮著這場“圍剿”紅軍的大決戰,連連得手,使他喜形于色。10月4日,他在南昌給陳誠發了份電報:
    中意克复石城后,留湯縱隊守石城,同時
  使羅縱隊主力急轉于頭陂,迅占胡岭嘴,使与
  攻克石城日期相差無几,或進攻石城時以湯縱
  隊任主攻,而令羅縱隊為總預備隊,一俟石城
  占領,即可轉移兵力,不致誤時也。

  蔣介石認為紅軍被消滅已成定局,他發完這封電報就攜夫人宋美齡一起到華北地區視察去了。他先到西安,再轉道太原。他剛下飛机,就接到了南昌行營發來的報捷電報。說是6日,石城被國軍占領。蔣介石在9日,离開太原前,又發給陳誠一封電報:

    欲促進戰局早日結束,則東路應增加兵力,
  如能將第四与第八十九兩師由湯帶領東移,則
  東路即可單獨向長汀、瑞金進展,一面北路軍
  占領宁都与薛岳會合后,即可由宁都与東路軍
  由長汀會占瑞金,可免石城与長汀之兵力与時
  間也。如該兩師不便調往,則調第八与八十八
  兩師亦可,而現駐資金溪之一師,屆時仍可調
  回廣昌以南地區也。

  蔣介石從太原又到了歸綏、察哈爾視察,最后到了北平。
  他所到之處,都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分別接見當地的軍政官員上,并設宴招待,一個個地拉攏,以緩解地方軍政官員對他的“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的不滿。由于他超負荷工作,總感身体日趨不适。因此他到北平后,就和夫人雙雙住進了協和醫院。
  高等病房,陳設豪華,既可休養,又是一個辦公的理想場所。
  10月中旬末的一天,蔣介石穿著白底蘭條的病號服,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報紙。侍從室主任進來,小聲對看報紙的蔣介石說:“先生,南昌急電。”
  蔣介石放下報紙:“講些何事?”
  侍從室主任:“行營報告,江西‘共匪’有异常動向,据偵察,‘共匪’有南竄之勢。”
  蔣介石听后從沙發上站起,沉思一陣,便對侍從室主任吩咐道:“告訴夫人,要她一同飛往南昌。”
  侍從室主任又問道:“何時動身?”
  蔣介石不加思索地說:“馬上動身!你通知他們,馬上調飛机過來。”
  當晚,蔣介石從北平飛到南昌。百花州的雨夜,帶來了几多寒意。
  蔣介石的轎車在雨中行駛到“行營”樓前停下,等候的人上前分別打開雨傘,將蔣介石、宋美齡等人迎進大樓內。
  大廳里華燈齊放。蔣介石一行進入大廳,馬上將眾人招集在軍用挂圖前。
  熊式輝指著地圖說:“紅軍在興國、古龍岡、石城、長汀頑強抵抗后,突然南撤,一些隊伍已開始南竄。”
  蔣介石看后問道:“諸位司令官,你們對‘赤匪’的動向如何看?”
  眾將領看著地圖,又互相看看,不敢妄言。
  蔣介石鼓勵他們:“隨便談談,隨便談談,不必顧慮。”
  有的認為紅軍向南突圍,是妄圖在粵贛建立所謂根据地;也有的認為紅軍很有可能西進;還有的認為:“朱、毛對湘贛邊界較為熟識,在井岡山有一定的基礎,很有可能,向南突圍后,馬上調轉方向,重新占領井岡山。”如此等等,眾論不一。
  “還有何高見?”
  蔣介石見眾人再沒有別的意見,就大聲道:“不論共軍是南下或西行,還是北進,只要他們离開江西,就除去我心腹之患。他們走到哪里,我們就堵到哪里!他們不論走哪條路,久困之師經不起長途消耗,只要我們圍、追、堵、截及時,將士用命,政治配合好,消滅共軍的時机已到,大家要好好策划。現在我命令:何鍵為‘追剿’總司令,薛岳為前敵總指揮,陳誠為預備隊總指揮。同時電令四路人馬,從四面八方圍殲。何鍵率部為西路軍,堵擊共軍進入湖南;陳濟棠為南路軍,堵截共軍進入廣東;李宗仁率部堵擊共軍進入廣西;顧祝同率北路軍,阻止共軍進入湖北。
  紅軍离開江西,消除了蔣介石的一塊心病。他在江西這塊小地盤上,同紅軍打了七年的仗,損兵折將不說,讓他在國人面前丟盡了臉面。
  在粵贛邊界的陰雨天气里,紅軍主力在迷茫的夜晚,在山區小道上,踏著泥泞的道路在艱難行進,尤其是擔、抬机械的隊伍,更是難行,一步一滑,有的東西翻倒山溝里。山道太窄,隊伍常常受阻,行進的速度很慢……
  中央領導大部分都踏上了万里征程。而毛澤東還在于都的謝家祠堂里召開贛南省的省、縣、區領導會議,布置今后的反“圍剿”工作。毛澤東作報告時,會場安靜、嚴肅又帶著緊張。他一手卡腰,一手打著手勢,聲音很響亮。“國民党企圖在江西全部消滅紅軍,我們決定沖破敵人的封鎖線,打到敵人后方去。紅軍主力走后,你們留下來,堅持地方工作,局勢會更复雜,更艱苦,更殘忍,甚至會死亡。我希望你們,團結一致,共渡難關!”
  就在這一天的夜晚,也就是10月18日夜晚,天空陰沉沉的。浮橋上有几盞若明若暗的馬燈。
  毛澤東帶著吳吉清、陳昌奉、黃祖炎、鐘福昌、伙夫、馬夫十几人,告別送行的贛南省、縣領導,踏上浮橋。毛澤東站在浮橋上,向岸上送行的人招手。岸上的人在向毛澤東招手。
  毛澤東邁著沉穩地步子,一步一步踏著浮橋离開了他苦心經營的地方……
  毛澤東自從1927年10月建立井岡山革命根据地起,到1934年10月离開江西,隨主力紅軍大轉移。他在江西這塊用鮮血染紅的土地上,同他的戰友們渡過了七個不平凡的春秋。
  他在同國民党的斗爭中,總結出了中國革命的經驗多次打敗敵人,使紅軍不斷擴大。然而,在党內斗爭中,由于“立三路線”、“王明路線”的發展,使他几次遭批判、受排擠、被架空。在那艱難困苦的歲月里,他仍一心工作著、奮斗著。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由于王明的极左路線,紅軍付出极大的代价,喪失了這塊用鮮血換來的根据地,只好被迫進行大轉移。毛澤東也踏上了离開紅區的第一站——于都。前面,還有更困難,更艱險的局面,等待著他去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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