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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及其由來


  每一場革命都有自身的傳奇。美國革命的傳奇是福吉谷。福吉谷的戰斗業績已銘記在所有美國愛國者的心中。在度過了那次嚴峻考驗之后,喬治·華盛頓和他的戰士們踏上了胜利的征途。
  法國革命摧毀了巴士底獄。對于俄國革命來說則是攻占彼德格勒的冬宮。當時的巴士底獄僅關押著七名囚徒,而布爾什維克攻進冬宮則易如反掌,因為冬宮只有一些年輕人和婦女在守衛。但是這些都無關緊要。他們都成了革命的象征。
  一九三四年中國革命的長征卻不是什么象征,而是考驗中國紅軍男女戰士的意志,勇气和力量的人類偉大史詩。
  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行軍”,不是戰役,也不是胜利。他是一曲人類求生存的凱歌,是為避開蔣介石的魔爪而進行的一次生死攸關,征途漫漫的撤退,是一場危在旦夕,險象環生的戰斗。毛澤東曾說,“長征事前并無計划,沒有讓我參加長征的准備工作”,他直到最后一刻才接到撤离的通知。──但是長征卻使毛澤東及其共產党人贏得了中國。本世紀中沒有什么比長征更令人神往和更為深遠地影響世界前途的事件了。從紅軍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六日在華南渡過淺淺的于都河,直到毛澤東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在北京天安門城樓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即共產主義在地球四分之一人口生活的土地上取得胜利,長征把中國這段歷史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中國革命的道路是漫長的。清朝的沒落是一個緩慢而又痛苦的過程。它國內軟弱無能,國外受到西方軍事,技術及經濟上的強權壓迫。歷經一百年,中國革命才獲得成功。最早是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帶有假基督神秘色彩的太平軍起義;接著是一九00年同樣神秘,瘋狂和排外的神拳義和團。一九一一年,孫中山領導的組織渙散的民主革命者終于推翻了帝制,而其后中國卻陷入了自公元前四百年的戰國時期以來從未有過的混亂之中。
  在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六日至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這段時間里,中國政治舞台上充滿了英雄主義,人間悲劇,陰謀詭計,血腥殘殺,背信棄義,低級趣味,軍事天才,政治詐騙,道德追求,精神向往和個人仇恨。紛繁雜陳,不一而足,即使是大文豪莎士比亞也寫不出這樣浩瀚的故事。而令人神往的是,故事還沒有完,恐怕永遠也完不了。
  一九三六年,埃德加·斯諾在陝北的黃土高原采訪了毛澤東和其他共產党人,首次向全世界揭示了這出悲壯的人間戲劇。這些共產党人是一年前到達陝北的,他們經歷了七千多英里的行軍,戰斗,他們挨餓,受凍,他們穿越了地球上最險峻的峰巒溝壑和荒無人煙的廣闊地區,橫渡了二十四條江河,据毛計算共翻越了一千座山。
  据說一方面軍開始踏上征途時約有八万六千名男女戰士。一年后的一九三五年十月十九日,可能只有六千人与毛一道抵達陝北。  我首次在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中讀到長征.許多中國人也是從這本書的中文版本中得知長征的,這本書使我,也使成千上万的人思潮澎湃。當時斯諾寫道:“總有一天會有人寫出這一惊心動魄的遠征的全部史詩。”他曾經想寫,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經過多年的努力,我于一九七二年首次到達中國。隨后,我与中國通謝偉思聯名向現以故去的周恩來提出沿毛所率紅軍進行長征的路線采訪,并撰寫長征紀實的建議。在此以后十几年里,這一建議又反复提出過多次。
  建議如石沉大海。那時正是毛晚年的那些動蕩不安的歲月,也是“文革”和“四人幫”當權時期。毛的那些參加了長征的同志們,那些曾經在困苦和流血犧牲的戰斗中休戚与共的人,都被整的七零八落。許多人离開了人世;許多人在“文革”的恐怖之中去世。有些人是被害而死的;許多人還在監獄里飽受煎熬。那些年,誰是長征英雄,誰就會被那些爭當毛的接班人的人戴上罪魁禍首的帽子。
  要在那种情況下描寫歷史是沒有多少机會的。即使在一九七六年毛逝世,毛的遺孀江青及其死党被捕与受審之后,我也未能迅速打開通往長征之路的大門。只是在鄧小平逐漸掌權,老英雄們得到甄別平反并擔任要職之后,更為重要的是在對歷史逐漸采取了較為現實的態度之后,沿長征路線尋訪的計划才有了實現的可能。
  那些年變化很大,但我要記錄長征史實的決心沒有動搖,只要力所能及我就要實現這一計划。一九八三年八月,終于得到了來自北京的信息:通往長征的大門敞開了!我可以隨意使用各种物力,檔案和史料。我可以沿長征路線旅行,走遍二万五千里,一里也不少。后來我听說,這一決定主要是兩個人作出的:中央軍委副主席楊尚昆將軍和前外長黃華。   
  一九八四年三月一日,我和妻子夏洛特飛往北京,對幸存下來的高級將領,党的重要人物(有些死于“文革”)的遺孀,檔案管理人員和歷史學家們進行了一場旋風式的采訪。不久謝偉思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在北京逗留了一個月之后,我們踏上了尋訪長征路線的征途,陪同我們的有中國軍事博物館副館長,長征歷史學家秦興漢將軍和外交部高級譯員張援遠。
  我們飛往長征開始的江西省省會南昌。我們考察了共產党人最初扎根的邊遠山區采訪了參加長征的几十位男女幸存者。我們的腦子里很快就裝滿了种种危机和沖突的故事,這种危机和沖突都足以使長征成為毀滅性的撤退。
  就這樣開始了我們的旅程。我們沿著紅軍的路線走下去。不是每一段路都走到,而是這里略一段,那里跳一段,特別是跳過了貴州境內的部分迂回路線,同時還常拐出去看看非中央紅軍部隊經由的地區。我們從金沙江渡口穿過离西藏不遠的火焰山和獅頭山,沿著一條崎嶇小路攀登了一番,然后騎著騾子和馬從群山中穿行,以感受一下紅軍旅途中筋疲力盡的情景。在翻越雪山時正值五月底。小路穿過莽莽雪原,伸向可怕的草地。那里与帕斯欽達耳一樣,有多少人滑人了無底的泥淖,并把伸手拉他的人也拖了下去,一道去見閻王。
  此次的行程為七千四百英里,在大路和小徑上乘坐吉普、面包車和越野車旅行,歷時兩個半月。隨后又不斷地進行了采訪。我們于一九八四年秋又到中國去了一次。
  只有到實地旅行才能感受到毛澤東及其男女戰士所經受的艱難困苦。那些地方至今還是窮鄉僻壤,沒有城市,沒有外賓,村村鎮鎮中沒有人記得曾有外國人來訪過。
  沒有一個中國人或外國人進行過這樣的旅行,近期內也不大可能有人這樣做。
  本書記錄了五十年前的長征,資料是從數百次采訪以及文件和檔案中搜集來的。我向中國人提出了我能想到的所有難題,他們盡力作了回答,常常是一遍又一遍地查對史料,直到弄清事實為止。
  長征是一篇史詩。這不僅是因為純朴的戰士及其指揮員們所体現的英雄主義精神,還因為長征實際上成了中國革命的熔爐。它鍛造了在毛澤東的領導下打垮蔣介石、奪取全中國的整整一代的人和他們兄弟般的革命情誼。
  這种兄弟情誼在毛晚年發生的瘋狂動亂中消失了,給這部英雄的史詩抹上了一層悲劇的色彩。然而,那些幸存者們現在又奇跡般地掌了權。他們在鄧小平領導下使中國踏上了他們所說的“新長征”。這一新的長征与几十年前的長征同樣艱巨,它很可能成為當代偉大的社會和政治試驗。但新長征“文革”的浩劫以及“四人幫”屬于另一篇故事。這里撰述的是長征的故事——是我在中國的史學家及長征幸存者的幫助下所能匯集的長征史實。
  很可能人們還會不時地發現更多的關于長征的片斷,但這本書所記載的已足以表明長征在人類活動史上是無可比擬的。也許,在長征途中發生的一切有點象猶太人出埃及,漢尼拔翻越阿爾卑斯山,或拿破侖進軍莫斯科,而且我惊奇地發現,還有些象美國人征服西部:大隊人馬翻越大山,跨過草原。
  但任何比擬都是不恰當的。長征是舉世無雙的。它所表現的英雄主義精神激勵著一個有十一億人口的民族,使中國朝著一個無人能夠預言的未來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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