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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之神


  敲門聲響了。
  這里是旅館的一室。它位處海岸,是有名的溫泉區。時已黃昏,從窗孔里仍能看到暮空下的碧海、毗連的旅館、飯店,閃耀著電燈和霓虹燈的光彩。這情景,也許是和靜靜的碧海相對照吧,它明顯地使人感到生活的美滿和樂趣。
  房間的造型雖是日本式,但吸收了西洋式的長處,還配有上鎖的門。室內坐著一個男人,滿臉焦急的神色。他對外面的景色連望也不望一眼,只一個勁儿地看著手表。桌上的煙灰碟里,已積下了好几根長長的吸剩的煙頭。他一直在等待著敲門聲,全神貫注地等著那動他心弦的聲音。
  听到敲門聲,就象一道反光射到他的眼上,滿心高興地說:
  “請!”
  可是,應聲進來的并不是他等待的對象,而是旅館的女侍者。
  “對不起,打扰您了。”
  “什么事?”
  女侍者拿出一張紙送到失望的男人面前,說:
  “請您填一下住宿登記表。”
  男人沒等女侍者說完,拿過紙來,毫不猶豫地填上。
  安井隆二:三十二歲
  妻 佐和子:二十七歲
  “這樣行嗎?”
  “很好。您的夫人……”
  “很快就來。約好是八點的。”
  “要准備點什么喝的東西嗎?”
  “不,以后再說。”
  安井表示拒絕。女侍者忙著換了煙灰碟和放在屋角的浴衣,就低頭退出房間.看著女招待的背影,安井一陣沖動,真想把她叫住說:
  “表上的姓名、關系、年齡,一切都是真的啊!”
  他以為女待者會有什么怀疑,以此強調說明自己不是那些偷偷干不正派事情的旅客。然而,他只是這樣想,卻什么也沒有說。
  安井在這里等著和佐和子相會。但是,這不是平常利用周末的所謂“夫人服務”,而是兩個月沒有見到她了。佐和子在兩個月前离家出走,約定今晚在這里相見。
  佐和子的出走,并不是她討厭自己的男人或另有所愛,而僅僅是因為一點小小的口角,安井沖口說了句“你滾”。本來,夫妻經過長期戀愛結婚,性格相投,雙方都沒有什么最忌諱的不貞行為。而且雙方都有工作,一心要努力創造更好的生活。然而,原因就出在他們的性格太一致了,因為雙方都非常要強,誰也不讓誰。
  安井在一個產業公司工作。位和子在貿易公司工作。她得到的獎金要比他多一些。夫妻在商量費用的開支時,意見不同,產生了對立情緒。安井生了气,說了句:
  “你太傲慢!”
  佐和子馬上回敬了一句:
  “你才傲慢。”
  “那么,你走好了!直到肯于認錯那一天,不要進這個家門。”
  “好,我走。直到你認錯為止,我決不回來。”
  就這樣,佐和子走了。安井也沒有挽留。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互相就在等待對方認錯,誰也不主動讓步。若是普通人家,問題早就設法解決了。但由于雙方都太要強,就此僵持至今。
  安井很快就后悔起來。當剩下一個人生活時,他才感到佐和子對他來說,是一個多么必要的存在,他才痛切地覺出他是多么地愛她。此時,他滿心空虛感,仿佛在鏡子里也照不出自己的臉來了。
  事到如今,怎樣解決才好呢?安井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個好辦法。他非常埋怨自己的愚蠢和無能。
  當然,他也明白,只要自己馬上去表示認錯,問題就會了結。但是,他不能去做那樣低气的事。如果他能做到這一點,當時也就不致于吵著分開了。誰要他有一個不能主動認錯的頑固腦袋呢!
  大概佐和子那方也是這樣想的吧!不管安井在怎樣地等待著她,她也不主動讓步。
  安井苦于無法,在与友人喝酒時,也曾委婉地提出過求助。但得來的都是些人之常情的主見。諸如“要靠自己解決啊!”“快去認錯啊!”等等。也許是由于擔心“干預他人的家庭問題”,會招致不可擺脫的麻煩吧!
  安井毫無辦法,悶悶地生活著。其實,他也并不是毫無辦法,也做了盡自己能做的事。比如天天在心里求神禱告:
  “妻啊,快回到我身邊來吧!”可是,這种做法,連他自己也感到毫不中用,沒有得到任何效果。
  奇跡終于發生了——佐和子來信了。
  安井一邊回想著過去的事情,一邊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佐和子的來信,又一次談起來。信中的筆跡,是出自可愛的她之手。信的內容,也是句句肺腑之言。其實,用不著現在再看,他已經把內容都刻在心上了:
  “對于我的過錯,再三向你道歉。請你到我們旅行結婚時住過的那家旅館的同一房間相會。你如果不愿來也不要緊,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
  安井讀到這里,高興得跳了起來。他再次看了一下手表,很快就到約定的時間:八點。他在一個多小時前就來到這里了。在他看來,因為是對方主動認了錯,他就應該提前到,以表示自己的誠意。等待的時間雖然只有一個來小時,他卻感到特別的長,好象過了兩個月。
  敲門聲又響了。啊,多么招人怀戀而又充滿愛情的聲響!
  安井听到響聲,心象要跳出口來,一時說不出話來。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心底里擠出一個字:
  “請……”
  門開了。進來的是佐和子,是他日夜怀戀和愛慕的佐和子。她隨手關上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說:
  “啊,我……”
  “不要說是誰主動的曖!我也不好。不,是我的不好……’
  安井一口气說下去。本來,在等候的時間里,他已經想好了一套見面時要說的話,可是,臨到真正見面要說時,卻是口不由己了。佐和子坐到安井身邊,搭訕著問道:
  “這么說,以后我們又能在一起過了。”
  “那還用說,就再一次從這間值得怀念的房子里開始吧!……啊,你不餓嗎?”
  “早就餓了。”
  佐和子笑著答道。安井用電話叫來了酒和飯菜,打發走了女待者。一切由佐和子飼侯。
  遠方傳來了輕輕的波濤聲。溫泉特有的气息在空气中飄蕩……一切和新婚時一樣,喝酒、進餐,還有那神秘的夜……
  早晨悄悄地降臨。太陽躍出海面,把明亮的光線送進室內。
  安井和佐和子都睡夠了。說不清是誰先睜開眼,兩人异口同聲地說;
  “天气真好啊!”
  “可不是,都和新婚時一個樣。那天早晨也是個好天气哩!”
  “唉,再不要出現這樣的事情了。我一直在反省,總覺得自己也不對。”
  “呃……”
  佐和子想說什么卻又咽下去了。安井催促道:
  “怎么不說下去?”
  “嗯。通過這件事我真感到你是個百里挑一的大好人!當我寂寞得難受時,你提出了這樣的建議,你真‘坏’!”
  安井摸不著頭腦,責問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信上寫著,叫我到這間房子里來。當時,我高興得流出了眼淚。”
  安井坐起身來說:
  “你把那封信給我看看。”
  “嗯。不過,這是為什么?難道還要再看看自己寫的信嗎?”
  佐和子打開枕頭底下的小提包,拿出信來交給安井。安井看那信上,确實寫著有關自己認錯、要求到這里來相見之類的活。他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嘀嘀咕咕地說:
  “字跡倒真象我寫的,但又不完全一樣。”
  “你在嘀咕些什么喲?”
  “這封信不是我寫的。”
  “什么?別胡說!不是你寫的,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不,我也收到了你的信。”
  安井下了床,從衣服口袋里取出那封成了問題的信。佐和子看完后說:
  “可不是嗎,完全象我的筆跡哩!”
  “那么,這兩封信是誰寫的呢?”
  兩人對視了一下,佐和子說:
  “我根本沒有想到是別人寫的啊!”
  “真叫人摸不著頭腦!我的朋友決不會干這种事。誰能這樣模仿你的字寫信呢!如果有人做好事……”
  “如果有人做好事,又會是誰呢?”
  佐和于擔心地問。安井回答說:
  “我想,那一定是神。”
  安井還沒來得及解釋,他曾經祈禱過神的事,佐和子就否定說:
  “難道會……”
  “可是,誰能想出這樣周到圓滿的主意呢?我決不會有那樣的朋友,你有那樣的朋友嗎?”
  “我也決不會有啊!”
  “實在太神秘了。我總覺得有誰在盯著我們。”
  “可也是,不過,那倒是一种溫暖的友愛。”
  “那倒好。不過,我還是想不通,為了解開這個謎,我們不妨再吵一架試試看。”
  “不!”
  佐和子搖頭。安井本也不愿這么做,就說:
  “那么,我們就在早飯前,照新婚旅行的時間一樣,到海灘上去,把這兩封來歷不明的信投入大海,讓他隨波流去。你看怎么樣?”
  “那太好了!”
  佐和子跳下床來,對著鏡台,簡單地化了收。她瞧著鏡子里的自己,滿臉胜利的微笑,得意地在心里說:
  “我胜了。后來要是知道這是我干的可了不得,把它投入大海就万事大吉了。我不愿給他留下是我主動認錯的話柄,但也不想長此分居下去,就想出了這條妙計。效果真好,連神靈也搬出來了。他真想得出來。他太善良了。又實在,又要強。一個男子漢,如果是個馬上認錯的軟骨頭,那就什么也靠不住了……”
    (譯自新潮文庫1981年版星 新一著《敲門聲》)
                 羅興典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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