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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我在少時以學業优异和腦瓜靈光而小有名气,那時惟一的理想是做一個科學家,最好是理論物理學家、生物學家或天文學家,甚至“在諾貝爾獎金的名單上寫上中國人的名字”。對探索宇宙和生命的奧秘我常常有本能的迷戀,當得知時間可以變慢空間可以扭曲,當懂得自然界的七彩原來只是因為電磁波頻率的不同,當我知曉億万生命只是由4個密碼所构成……我總是感到一种發自心弦深處的共鳴。
  公元1966年,正當緊張的高考复習之際,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先是說兩個星期,又變成兩年,然后是3年下鄉,3年上山(礦工)。在社會最底層的艱難生活中,少時的抱負、少年的靈气都慢慢枯萎和風化。1978年,我在輟學12年后考入西安交通大學,畢業后成了石油系統的一名机械工程師。在這個崗位上我干得不算差。當然,比起少時的雄心,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了。
  有時難免悵惘地想,假如沒有這個文化革命,中國科學院院士的名單上是否會有王晉康的名字?抑或這只是少年的狂妄?這一點永遠不可能驗證了,現實中畢竟沒有時間机器可以使我重走一遍人生。被某些人的政治私利誤了一生的又何止我一人。悵惘中,只有苦笑著拋開這些惱人的思緒。
  但我沒有料到,從少時就牢牢种在心中的科學情結并沒有真的死亡,它只是在休眠著,等待著,終于有一天,在科學和文學的交界處長出一棵茯苓。我闖入科幻文壇純屬偶然——是被儿子逼著講故事逼出來的,即不少報刊轉載過的“十齡童逼老爸成科幻新星”。當然,偶然中也有必然,那就是我深藏心中40年的科學情結。我努力在作品中寫出少時的激情、少時的愛憎和少時的思考。即以本集中的“生命之歌”為例,其科幻构思便是我青年時的遐想并且至今仍然深信——億万生物所共有的求生本能必然有其物質表達方式,也終有一天會被人類破譯。有一些讀者來信說,這篇作品“激起了他們最美好的情感”,幫他們确立了“投身于斯”的志向。果真如此,則我也可說此生無憾了!
  有朋友說,我的作品哲理味過濃,脫离了中國讀者的口味,因為普通中國人并不關心“人類异化”這類過于玄虛的思辨。我承認這位朋友說的事實,但卻不同意他的結論。的确,中國人過于務實,過于功利,不愿思索“果腹”之外的東西。在西方國家,生物倫理學家的聲音是非常響亮的,而且,隨著科學發展已開始直接异化人類,他們的聲音會更加受到重視。在我國,這樣的聲音太弱了,几不可聞。所以,在別人喊出“敬畏自然”時,我們在“戰天斗地其樂無窮”;別人在“敬畏生命”時,我們在“對待敵人像嚴冬那樣冷酷無情”。十几年前我見過國內一個公開報道,東北某醫生用人的精子同母猴雜交并產下后代,并振振有詞地說,人類多余的精子“棄之如敝展”,何妨拿它來培育一些低級勞動力呢。這种大無畏的思想真使我不寒而栗。而且我十分怀疑,在中國的普通人中,有多少人能意識到這种作法的危險,能有理有据地駁斥這种源于無知的無畏?我想不會大多,這在國人的意識中還是一個空白的領域。正因為如此,我愿意把自己不成熟的思考繼續講給讀者,為高科技時代的到來多少做一些舖墊,即使一時的“曲高和寡”也在所不惜。
  有人贊我的作品“冷峻蒼涼”,有人則批評為“缺乏亮色”。在這里我只能請批評者予以寬容——我從藝太晚,只能做一個本色演員了。少年和青年時代,我們接受的是過于理想化的教育,認為世界像水晶球一樣通体透明。這樣,等我們面對真實的社會和自然界時,不得不用很大力气來糾正視野上的扭曲和心理上的失衡。我不是反科學主義者,因為只有瞎子才看不到科學帶給人類的進步;同樣,只有瞎子才看不到科學帶來的災難。畢竟,在盛唐和古希腊時期并沒有死亡數千万人的戰爭、數千万人的吸毒和死亡數千万人的不治之症——而這些都和科學進步直接相關。我相信,即使人類最終消滅了戰爭、吸毒和艾滋病,仍然會有更大的災難在前邊等著人類。光明和陰影永遠不可分割。我不是悲觀主義者,也不是廉价的樂觀主義者,我愿意達觀地看待世界。即使人類最終逃脫不了滅亡的命運,我們也要盡情創造和享受“這一個”燦爛的人生。因此,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努力描繪世界的本色,我認為,90年代的青年也有權了解世界的本來面目。我想,這正是90年代科幻作家和50年代科幻作家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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