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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混亂、錯亂、惑亂




             I
  在宇宙七九七年、新帝國歷一年的后半年里,整個宇宙情勢發生了劇烈改變,在這些歷史性的變化產生之前,是否已有人已經正确地預料到了呢?隨著在這一年的五月里,“巴拉特和約”的訂定,以及六月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正式加冕、登上至尊的皇位,長達兩個半世紀的戰亂大致上都已經平息了,而整個宇宙也應該在新秩序的統治之下恢复和平。盡管如此,若有人將眼前的秩序視為永久不變的和平,那么這免也太過于樂天了,不論“新王朝目前正專心致力于体制的整備,而同盟在這個時候還無法恢复复仇的實力。無論如何這几年應該能為世人帶來短暫的和平吧,盡管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 ̄ ̄”這种見解倒也不是俗論而是常識。即使是皇帝萊因哈特或楊威利,都無法脫离常識的地面,而遨游在自己獨自构想与虛無的夢想所构成的宇宙中。
  帝國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一直被視為這個歷史劇場的演出者之一,他回答菲爾納准將的疑問說道--自己只琮是用心地看著整個情況所產生急劇演變,然后加以利用而已。
  “不過,對于我所說的話,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
  在宇宙歷七九九年后半年所產生的混亂狀況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或許是這場混亂明顯地是人為的,但是所有相關的人卻都主張“自己不是主導者”,甚至是以最大限度的積极態度來進行所有行動的人,即使承認自己的确是舞台上的演員,但也會否認自己是監制人或編劇。毫無條件地相信神明或是命運的人,大概會歎歎气說聲“這是神的旨意”或者“命運的捉弄”,然后逃進停止思考的溫室里去就算了。不過,如果像是楊威利這种曾經當著眾人面前公開說過“如果從明天開始,退休金突然增加十倍的話,那么就算叫我去信神也可以啊!”這种應該要遭天譴的無神論者,就會為了在人類理性和思維的范圍內找出解答,而頻添了不必要的辛勞。每當他提到与神相關的一些言論時,他新婚的妻子總是會很出乎意料地重新再看看他的臉,她的丈夫這一番將神明与通貨膨脹視為同一件事的言論,讓她不得不多少感到有一些不安。
  楊的結論是“最后這一場混亂的歷史劇場,是由死去的編劇家和活著的演員雙方共同創作的作品”,不過當有人問到真正的編劇到底是誰的時候,或許楊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也說不定。盡管如此,他卻可以很明顯地指出那個“相信自己的編腳本的編劇”的演員姓名。那個人就是菲爾姆特.雷內肯普--帝國派駐在同盟的高等事務官、一級上將。
  雷內肯普之所以出任這個職務,固然是因為皇帝萊因哈特的安排,不過他并不是在閱讀過整個劇本內容之后才決定角色分配的,當然也就因此留下了一個憤怒与悔恨的結局。
  雷內肯普現年才三十六歲,僅僅比楊年長了四歲,不過從外表看起來卻好像有將近二十歲左右的差距。那是因為楊是那种從外表上看不出他在戰場上歷經過辛勞的那种軍人,凡是可抗拒風雪的那种剛毅、或是千錘百練出來的精悍,這些隨軍記者所喜歡的形容詞,這輩子大概都和他無緣了。楊的外表看起來讓人感覺他好像是一個資淺而沒有气魄的菜鳥,過去曾經因為他的緣故而一敗涂地的舒坦梅茲在見到楊的時候,曾經悵然地喃喃自語地說道:
  “我真的是敗給了那樣的人嗎?”
  當然,舒坦梅茲絕對是明白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是非常愚蠢的,不過或許自己這樣的一种想法与自己失敗的原因是共通的也說不定,舒坦梅茲這么地想著。
  雷內肯普一直無法摒除他那狹小拘泥的心胸,“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也曾經指出過這一點,不過,如果說雷內肯普是唯一應該要負起所有責任的人,那么像是華爾特.馮.先寇布這种善于挖苦的人,恐怕會說:
  “那家伙有那么了不起嗎?”
  一些微小而不負責任的謠傳,便是事情發生的開端。
  “梅爾卡茲提督還活著。”
  像這种謠言就是導致紛亂的起源,在這种話的后面往往會接著“听說好像是 ̄ ̄”這樣的字眼,而當追問到謠傳的發起人或是根据的時候,回答總是含糊不清,甚至比酒后亂性者的記憶還要暖昧不明。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之所以置之一笑,就是因為這种謠傳屬于這一類的。
  梅克林格在私人的記錄當中這么地寫道:
  “雖然沒有多久之后,就證實了這項謠言真的是事實,不過第二個事實到現在還沒有真相大白:到底是誰刻意地散布這個謠言,目的到底在哪里?”
  在群眾的心中,永遠存在一种心理形態就是“但愿英雄永遠不死”,雖然梅克林格這么地斷言,卻也感受到以“命中注定”這個詞句來形容主君的誘惑倍感強烈。
  梅克林格發揮了他的自制心,寫成了這樣的文章。
  無論如何,從這一年的六月起,那謠傳就好像是漂染在宇宙當中的稀薄的物質群似地,在人与人之間散布流傳著。而使得這樣的謠傳更加繪聲繪影的,是七月十六日那一天發生的事情。那一天,按照計划要在雷薩維庫星域進行爆破、解体的同盟軍軍艦一千艘,竟不知被何人給強奪了。
  執行這個計划的負責人是馬斯喀尼少將。其實,如果只是艦艇被搶走的話,那么他大可若無其事地閉口不提。不過在艦艇被搶的同時,竟然有四千名的士兵和搶奪艦艇的犯人一起銷聲匿跡,這當然就不可能把責任轉嫁給單純的作夢或是幻想了。
  在統合作戰本部的審查會接受偵訊的時候,他极力為自己辯解,全身几乎被汗水濕透。
  “當時我方眾人,正根据巴拉特和約里所定下的條件,打算對那些已經被放棄所有權的戰艦和宇宙母艦進行爆破作業。不料,突然出現了大約有五百艘來路不明的艦艇——”
  這個數字當然是太過于夸張了,不過在士兵當中,竟也有宣稱“來路不明的艦艇有五千艘之多”,所以相對的馬斯喀尼所說的話就被當成了較為客觀的證詞。而根据這個較為“客觀”的證詞,當時那些艦隊是在經過通信聯絡之后,以支援爆破作業的姿態大搖大擺地出現的。因為戰爭已經結束了,所以絲毫沒有會遭敵軍欺騙的警戒心,而且對方艦艇的外型也与同盟軍的沒有什么不一樣,所以便安心地迎接他們過來。哪知那些“卑鄙而且令人冷不防的”槍口竟然威脅地在他們面前擺開來,而且強奪了那些原本要接受爆破的艦艇群。當時擔任爆破作業的旗艦被搶劫集團當作人質(也就是馬斯喀尼提督被押作人質),而其他的艦艇在一旁也使不上力。這個“強盜集團”自稱是反抗帝國專制的義勇兵集團,并且透過通信設備呼吁与他們有志一同且無后顧之憂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而當時竟有四千人左右的“牆頭草”与他們共同行動,跟著他們一起消失了。
  這個事件之后,人們也頗有興趣地猜測到底是誰在指揮那個“強盜集團”。“八成是梅爾卡茲提督吧”,這樣的說法雖然是沒有根据,不過卻是大多數人的共識。
  如果真的是梅爾卡茲提督的話,那么當時他以楊威利軍事幕僚的身份參加“巴米利恩會戰”以后就宣告失蹤一事,也一定是在楊的理解之下作成的 ̄ ̄。
  整個謠傳的過程,只有這個部分不管是事實上或是理論推理上都是正确的。當然楊也一定听過這個謠傳,不過他并沒有妄下任何的評論。
             II
  或許楊威利并沒預料到這個對他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謠傳竟然會這樣子廣為流傳吧。
  不過,如果按照他的說法,大概會說“即使事先預想到的話,也不能避免事態這樣的發展”吧。要他將梅爾卡茲當作是犧牲的羔羊交給帝國來處置,當然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一次要他逃走之后,楊也不可能就此和梅爾卡茲斷絕關系。事先沒有預想到整個事態只因為一個沒有事實根据的謠傳而產生波動,或許也有些太過天真了。但無論如何,楊畢竟不是全知全能的。
  卡介倫夫人就曾經對楊的妻子菲列特利加這么地說道:
  “雖然楊年紀輕輕就被賦予了崇高的地位,不過這是因為戰爭所使然。如果是在和平時代的話,那么他大概會是一個擔任閒職的職員吧。唉,或許這樣楊還比較能夠滿足,你說是不是呢?”
  事實上菲列特利加也是抱持這樣的想法。根据她對楊的了解,楊從不曾將自己看成是一個處于權力集團中心的人,而屬于權力集團當中的人大概也不曾把楊當作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吧。楊之所以能夠有今日這樣崇高的地位,并不是因為他的政治力量或是他志在得到絕對權力,而是因為他在整個作戰指揮營運上獨特的藝術船手腕,以及憑著他的手腕所建立累積起來的功勳。
  所謂的權力集團,就那些獨善其身的指導者意識以及對于特權的分配有著共通執著且具有排他性的自大狂集團,所以就算這個權力集團的門為他敞開,楊也不會樂于鑽進那扇門吧。
  這么一來,楊就成了一個异形的怪胎。不管是在軍官學校里也好,在軍隊里也好,在國家權力机构的中樞也好,他總是一貫地坐在角落的位子,盡管舞台中央的人裝模作樣、高談闊論著正統及冠冕堂皇的各种言論,他一概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所喜歡的書,他所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的一個青年。當這個异形的怪胎,建立了正統派之中任何人都無法追赶得上的耀眼功勳時,正統派的人盡管心中狠狠地啐著舌頭,還是不得不獎賞他,而且給予厚待。
  不過那些正統派的權力集團卻也因此而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對楊的憤怒与憎惡。而對于這种情形,楊也多少知道一些,不過若因此而感到憂慮的話,那也未免太過于愚蠢,所以他一直是這么視若無睹地走過來。
  最后正統派的人經由他們的本能而不是智能,終于覺悟了楊絕對不可能成為他們中間的一份子。因為那樣的一個身為軍人,卻否定戰爭的意義、否定國家的尊嚴、否定“軍隊存在的理由并不是為了要守護市民,而是為了要守衛那些寄生于國家的權力集團能夠享有他們的特權”的想法的這個人,沒有道理會成為他們的同伙。不過他們這伙人為了自身的安全,卻不得不依賴這個异形怪胎的才干与手腕。這些權力集團的中堅份子曾經有一次利用非法的地下審查會對楊施加政治私刑,然而就在他們對楊大肆批斗的時候,傳來了帝國軍大舉入侵伊謝爾倫要塞的消息。在极為狼狽的情況下,不得不直接從審查會的會場派遣楊出發上戰場,因為只有這個他們最忌諱討厭的男子,才能夠守護他們。
  他們授与了楊“元帥”的地位,讓楊成為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而頒發給楊的勳章獎狀,几乎已經可以用千位數來計算。不過這個桀鶩不馴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一點都不領情,絲毫感謝或是感激的意思都沒有。他們對楊如此地厚待,說來楊應該极為廉卑地搓著手、低頭著、卑恭屈膝地請求加入他們的行列,那知道這小子竟然將神圣的勳章擱在木箱的箱底,還把木箱放在地下室里面。甚至像他們討論特權分配這种重要內容的宴席,他竟然也缺席,自己一個人跑到湖邊去釣魚。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莫過于如何支配他人,讓他們來服侍自己,如何使稅金這种他人勞動的成果,公然成為自己揮霍的資產,以及如何擁有足夠的權力可以制定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但這些最重要的東西,在楊的眼里,就好像是路邊的一顆小石頭,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在乎地把它踢開,這真是一個罪該万死的异形怪胎。
  正因為對楊來說,權力根本就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所以之前雖然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机會,但楊卻未曾想要用武力來強奪權力。而這种行為表現對于汲汲于權力的人來說,是一种絕大的侮辱,等于是在對他們的价值觀、他們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們的存在發出不屑的冷笑。
  這些權力在握的人對楊真的是憎恨到极點,他們沒有辦法不去憎惡他,因為如果肯定了他生活的方式,就等于否定了他們自己本身。
  無論如何,他們都在找尋一個机會,把楊從國民英雄的座椅上給拖下來,將他打進万劫不复的無底沼澤。當初有銀河帝國威脅存在時沒有辦法這么做。而現在,銀河帝國固然還是存在,不過存在的意義已經改變了。過去互相是敵對的國家,現在已經是騎到在他們頭頂上的支配者了。曾經是他們的同僚當中最閃耀的那一顆星--优布.特留尼西特,不就已經投身到帝國軍,過著安樂的生活嗎?盡管有几千几百万的官兵因為他一篇极為煽動的演說而戰死了,但擁有權力的最大快樂就是可以將國民生命這种廉价的商品恣意地浪費,所以就算再多一些人去送命也是無所謂的。那些因為特留尼西特的一番甜言蜜語就去送死的人,只能怪他們自己太低能了。特留尼西特將同盟的獨立和民主主義賣給了帝國,得到了他身的安全。如果現在我們這些人把從前曾讓帝國軍吃過苦頭的楊威利出賣掉的話,也應該能夠獲得自身的安全罷。反正同盟也早就完蛋了。國家是永遠不滅的存在這种傻話,只要那些愚蠢的國民相信就可以了。而我們這些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這次可以攜帶家當抱著財產換搭到另一條船的机會從身邊溜過。
  就這樣,几個寡廉鮮恥的“商人”為了要把這個叫做楊威利的商品賣給帝國而開始了接二連三的行動。几封密告函送到了帝國最高事務官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手上。內容大多是大同小异的東西。
  “楊威利為了日后對帝國發起叛變,謊稱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并且幫助他逃亡。一旦時机成熟,楊也會起兵和他相呼應吧。”
  “楊集結了同盟國內反帝國的強硬派与偏激派,正打算要對帝國舉起反叛的旗幟。”
  “楊是帝國的敵人,和平与秩序的破坏者。他企圖支配同盟成為獨裁者,然后進一步侵略帝國,將整個宇宙踩在他的軍靴底下 ̄ ̄”
  負責監視楊威利的拉杰爾上校,曾經在高級飯店的事務官府大樓看著這些由雷內肯普出示給他看的密告信函,看著看著,拉杰爾臉上的由惊愕轉變為憤怒的表情,事務官在一旁用冷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這些密告信函所寫的內容是正确的話,那么我不得不說,上校你的監視网未免太過于松散了。”
  “不過,閣下。”
  拉杰爾上校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為那一位曾經是已方敵人的將領抗辯。
  “這些密告信函沒有一點值得信賴的地方。如果楊提督真是有企圖要成為一個獨裁者的話,那么又何必選擇像現在這么困難的時間點:早在以前就曾經有過好几次的机會了。”
  “——”
  “甚至那些密告的人,應該都曾經好几次在危急的時候,獲得楊提督的拯救。現在政治情況改變了,就番臉出賣自己的恩人,這真是現實丑陋到了极點。如果楊提督真像他們所說的一樣,成了一個獨占權力的獨裁者的時候,那么他們大概又會改變立場,立刻葡匐在楊提督的腳下吧。像這樣鮮不知恥的惡意中傷,閣下您會相信嗎?”
  雷內肯普無言地點點頭,在他看似平靜毫無表情的外表下,心中的不悅好像是風平浪靜時的暗濤,一直偶爾不斷地浮現出來,最后,他令上校退出他的辦公室。
  不過,拉杰爾畢竟無法了解上司的心理。
  事實上,雷內肯普并不是基于理智的判斷才去相信那些密告信函的內容,應該是說他“想要去相信”。他排除了拉杰爾的諫言,對同盟政府提出勸告,要對退役的楊威利元帥,以涉嫌触犯和平活動防止法為由加以逮捕,這是在七月二十日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同盟他還對事務官府所屬的裝甲擲彈兵連隊下達武裝待命的命令。第二階段的混亂到此揭開了序幕。
  這時楊的頸上等于已經套上了一個無形的桎梏。事實上,同盟權力集團的那些權力分子和雷內肯普內心真正的動机,楊并不是不能預測或是警覺不到的。只不過到最后,只要楊還在世上呼吸著空气的一天,就沒有辦法不叫他們心生忌諱。而如果真的要完全避免的話,就得要對這些權力分子哈腰磕頭,來博取他們的歡心,并且在戰場上輸給雷內肯普,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但是以楊的個性而言,要他去給那些利欲薰心的權力分子哈腰磕頭,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至于說在戰場上敗給雷內肯普,除非說能夠任時光倒流,追溯到當初兩軍交手的那一刻,否則也是無法變更的事實了。
  帝國高等事務官的首席副官,名叫伍德.迪塔.芬梅爾。芬梅爾這個人缺乏獨創性,但是對于法律非常地熟悉,而且處理行政事務的效率极高。這固然是因為他本身具有优越的秩序整頓以及行政處理能力,但是他的勤勉也是原因之一,所以的一個人對于雷內肯普來說,的确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輔佐人才。因為,如果是一個稍微具有一點獨創性以及丰富藝術感性的人,對于軍事占領行政這种工作來說,不但沒有必要反而只是有害的。
  話又說回來,這世上有所謂“形式”這种東西的存在。在這种形式上,自由行星同盟仍然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雷內肯普也并不是殖民地上的總督。他的權限僅限于“巴拉特和約”當中有明白記載的范圍內,不得再超出記載的范圍之外。為了在規定的范圍內發揮最大的權力限度,芬梅爾輔佐是不可缺少的。
  而事實上,芬梅爾也不時為雷內肯普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背地里完成一些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直接對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提出有關雷內肯普一切言行以及執行勤務中种种狀況的報告。
  在二十日那一天晚上,雷內肯普又把芬梅爾叫到辦公室里共同會商。
  “楊元帥并不是帝國的臣民,所以對他的處罰必須要根据同盟的國內法。”
  “我明白。根据反和平活動防止法。”
  “不,這太過于牽強了。他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是在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法訂定之前,我們不能夠用法律條文追溯的方式,用這些法律來追究他的刑責。依卑職之淺見,應該可以适用同盟的國防基本法。”
  芬梅爾卡茲爾在剛上任的時候,就對同盟國內為數眾多的法律以及政令做過一番全面性的調查,以便能夠研究出合法中傷或是鏟除帝國公敵的手段。他對上司揭露的這一項是針對智慧型犯罪者的作法。
  “楊元帥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的時候,一定有提供軍用艦艇給他使用,而軍用艦艇是屬于國家的資產,便可以濫用職權擅自動用國家資產的罪名來予以起訴。就算依照一般刑法,也可以适用瀆職侵占罪,這項罪名比触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更加不名譽。”
  “确實是這樣 ̄ ̄”
  雷內肯普稍微牽動著他那在過度湛密的胡子下的嘴角,咧著嘴笑了。他之所以四處找尋藉口想要處斷楊威利,是因為他自始至終一直將楊視為新王朝以及新皇帝的最大公敵,而不是意圖了卻過去慘遭敗北的私人恩怨。若會遭到“誤解”,則非他的本意了。
  楊威利的名聲之所以會如此響亮,除了因為他在戰場上的不敗記錄、年輕之外,最主要的還是他身邊就政治層面而言非常地清廉。一旦蒙上了瀆職侵占這种這名譽的罪名,那么促使他名聲如日中天的第三條件將會受到輕蔑,而楊的名聲、地位也會因此而被視為是愚弄世人把戲。
  正當雷內肯普正咧嘴得意的笑著的時候,秘書長走了進來,對他行禮之后報告說:
  “事務官閣下,有您一個超光速通信的訊息,是直接從軍務尚書那儿發過來的。”
  “軍務尚書?哦,奧貝斯坦嗎?”
  雷內肯普故作態勢地說道,然后走著沒有任何喜悅的步伐,將腳步移向通信室。
  透過中繼傳送的方式,從一万多光年以外的距离所傳送過來的畫面,整個輪廓看起來有些模糊不清,不過對雷內肯普來說,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因為不管是奧貝斯坦那個几乎沒有什么血色的臉,或是他那不時放出异樣光芒的義眼,本來就沒有什么美感可言,激不起人想要看清楚的興趣。
  軍務尚書似乎不想浪費時間在禮儀客套上,立刻單刀直入切入話題中心。
  “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你好像對同盟政府提出了要處斷楊威利的要求,這難道是你想要報复過去他曾經讓你吃敗仗嗎?”
  雷內肯普的臉色因為憤怒和屈辱而變得鐵青。因為對方最初的一擊便擊中了他的內心深處,他甚至都無法從容地反問對方,到底是從誰那里得到這种謠言的。
  “這与個人私事完全無關。本官之所以對同盟政府提出處斷楊威利的報告,完全是基于一片為帝國以及皇帝陛下除去后患之憂的忠誠。認為本官是為了想要了結過去敗給楊的私人恩怨才這么做,是一种下流卑劣的想法。”
  “那么就和我是相同的想法了。剛才我据說吻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奧貝斯坦的聲音里并沒有冷笑的意味。听起來完全是事務的性質,不過雷內肯普所接收到的負面感受卻沒有因此而稍稍減輕一些。畫面上軍務尚書的嘴部緩慢地一開一合地動著。
  “我教你一個可以將楊威利与梅爾卡茲這兩個人同時解決的方法吧。如果你能夠憑你的手腕將帝國未來的禍根予以斬除的話,那么你的功績大概就要凌駕在羅嚴塔爾、米達麥亞這兩位元帥之上了。”
  听到這一番話,雷內肯普感到非常地不愉快奧貝斯坦從正面直接想挑起他的競爭意識,這种作法讓他感到不愉快,更過分的是對方甚至連先行肯定之后再進而挑逗的意圖都沒有,這更讓他感到不愉快。
  “請務必指教。”
  在深刻的心理交戰的最后,雷內肯普向對方屈膝了。但軍務尚書并沒有流露出一點獲胜的驕傲。
  “并不需要什么复雜的手段。要讓同盟政府明白你知道自己并沒有那樣的權力,但還是要各他們要求將楊提督交出來,然后你就公開宣布要把楊帶到帝國的本土去。如此一來,梅爾卡茲那一伙人為了要拯救他們的恩人楊威利,一定會從他們的藏身之處出來吧。而你到時只要去攻擊他們的藏身之處就可以了。”
  “ ̄ ̄事情真的會像你所想的這樣進展嗎?”
  “試試看知道了。如果梅爾卡茲沒有出現的話,頂多也只有楊提督這個人的身体被遣送到帝國本土之內罷了。至于他的生殺予奪要如何,就看我們這邊是怎么的一個想法了。”
  “——”
  “為了激起同盟內的反帝國強硬派有所行動,必須要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將楊予以逮捕。只有這樣才能夠激怒反帝國派的人,讓他們產生暴動。這种方法看起來是有些蠻干,不過偶爾試試也未嘗不可。”
  雷內肯普的臉色顯得非常的陰郁,而陷入一片沉思當中。當軍務尚書說“也未嘗不可”的時候,他并無法因此而狂喜亂舞。
  “請教軍務尚書,關于這件事,皇帝萊因哈特陛下是否知情呢?”
  這時奧貝斯坦那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所顯露出來的表情,經過影像化的處理之后可說是微乎其微。
  “這個嘛,怎么樣呢?如果你有些介意的話,就直接去問皇帝好了,就說你想把楊威利除掉,請問陛下的看法如何?”
  雷內肯普再一次感到不悅了。因為他根本不可能去向皇帝萊因哈特說這种話。再者,令雷內肯普很難理解的是,年輕的皇帝似乎還對楊威利相當具有好感的樣子。甚至雷內肯普真的這么做的話,或許更會招來皇帝的不悅也說不定。
  不過事情已經演變到這步田地,雷內肯普已經沒有理由放棄這一場競賽。就好象一個人身在水里,如果放棄繼續游下去,那么就要沉在水底下了。他完全就像是一個市井小鎮里的道德家,看一件事情只看它光明的那一面。反正不管怎么樣,同盟都是要加以完全征服的,而且最好還是盡可能提早完成統一全宇宙、建立新秩序的千秋大業,以免夜長夢多。因為楊是一個危險人物,除了將他除去之外,雖無其他選擇。說不定可以坐上帝國元帥,甚至是帝國軍三長官這個席位也未可知。這個地位并不是規定讓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所終身占有的。
  切斷通信之后,奧貝斯坦毫無任何感動地望著那一片灰白并帶著些微混濁的畫面,然后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
  “對狗要喂狗食,對貓就需要貓食了。”
  隨侍在一旁的菲爾納准將輕輕咳了几怕,然后說道:
  “不過,雷內肯普并不一定會成功。一旦他失敗的話,那么同盟政府全体或許都會成為和楊提督站在同一陣線上也說不定。如果真的演變到了那种地步也沒有關系嗎?”
  菲爾納准將這句話是將強壓制住自己內心的擔心所說出來的,不過奧貝斯坦并沒有因此而動怒。
  “如果雷內肯普失敗的話,那就算了,也沒有什么關系。因為唯一有影響的事情就是還要另外派一個人去接替他的職務而已。辟道斬棘的人与舖設道路的人不見得要是同一個人吧,是不是?”
  沒錯,如果加害于皇帝代理人的話,那么很明顯就是一种違反和約的行為。這么一來,帝國就可以得到一個可以對同盟再度出兵,然后予以完全征服的藉口。菲爾納將軍務尚書所說的話,作了這樣的詮釋。軍務尚書不僅要利用楊提督,甚至把已方的雷內肯普也當作是代罪羔羊一般地犧牲,他所想要的難道就是完全征服同盟嗎?
  “但是,軍務尚書閣下您不覺得要完全征服同盟,現在還嫌時机太早了嗎?”
  “即使是現在,這樣的想法也沒有改變。不過如果就此袖手旁觀,從目的地那一頭看來就算是退步了。就算沒有辦法立即采取首善的對策,至少也得要采取一個次善的積极對策,是不是呢?”
  “誠如閣下您所言 ̄ ̄”
  “雷內肯普這個人活著,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晉升到元帥,但他若殉職的話就可能升為元帥。要報效國家倒也并非只有活著一途。”
  菲爾納听了軍務尚書這一番話,此時此刻仍不免要感到毛骨悚然。奧貝斯坦對于雷內肯普的證人或許應該是正确的吧。不只這一次,奧貝斯坦据說吻話在道理上的正确性為講,一直都占有壓倒性的多數,菲爾納心里這么地想道。只不過人這种動物存在的唯一要素并不是為了要將方程式或是公式加以具体化,人与人之間的相處還得要有所謂的感情,這不是可以用方程式或是公式計算的。一想到這里,菲爾納不得不從心中升起一股反駁与嫌惡的感覺。而且最主要的,什么時候或許自己也會被放在与雷內肯普相同的處境也未可知。軍務尚書應該也曾經想過這一點,菲爾納心里面這么地想著,不過,于義于理他都沒有道理要去對他的上司提出任何的勸告。
             III
  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在接到雷內肯普所提出的“勸告”時,可說是陷入了一种极工礦企業為難的立場。因為對他來說,就算可以不管帝國方面的故意挑釁,對于成為總是人物的楊,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怀。
  “楊是不是自恃自己是一個受到全体國民敬仰的國民英雄,所以就怠忽應有的注意,藐視了國家整体的存在呢。”
  列貝羅的心時有這樣的一個疑慮。楊當時若听到有關于他自己的這個謠傳時,一定是煩不胜煩,連自我辯白的興趣都沒有吧。不過,如果觀察一件事情的時候,只是一味地在外面兜兜圈子而不去深入事情核心的話,那么列貝羅的心中會產生這樣的疑惑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了。就一般社會的常識而論,年紀輕輕地就愿意舍棄這樣一個具有殊榮的地位,只要他使點力就垂手可得的最高權力,竟然會毫不眷戀地一腳踢開,而甘于過著那种平淡無味的靠支領退休金渡日的生活,這樣的男人在世人的眼里看來,如果不是精神不正常,那又會是什么?如果他是悄悄地藏在社會里的一個角落,暗自地策划著什么計划的話,還比較有一些說服力。
  或許楊是把他自己的形象看得太過于微不足道了。就算他其實是懶懶散散地在睡午覺,只怕那些得了英雄崇拜症的人也會對他產生一些過度好意的誤解。比如說他們會認為楊其實是“一代智慧將領正在為國家以及全人類設想著千年大計”。所以依照楊的個性,他有時候就會稍微吹牛一番說:“這個世界上确實是有一些眼光透徹的有識之士存在,他們非常了解我,我其實并不是以懶散的心在睡午覺,而是為了整体人類的未來在苦心地鑽研著”,但是有些人不明白這其實是楊在開玩笑。親近且了解楊的人,比如像尤里安.敏茲听到楊的這一番話時就會說:“提督,您的未來我也都給您預測到了。今天晚上七點的時候,您大概會配著獵肉清炖的料理一面喝著酒吧?”然后就這樣一語帶過了。
  列貝羅現在所被迫面臨的抉擇有二,其一是保護楊一個人,招惹帝國的憤怒,然后使同盟陷入存續或滅亡的危机當中,其二是犧牲掉楊以挽救同盟全体的未來。至少列貝羅認為他所面臨的抉擇就只有這兩條路。如果他臉皮厚一點的話,無論是帝國政府或是雷內肯普所提出的無理要求,他都應該据理駁斥,以爭取更多的緩沖時間才對。可惜的是,列貝羅把事務官的意思原原本本地當成了皇帝的意思。他在左思右想之后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為了找個人來分攤他的苦惱,他決定要將已經下野的友人荷旺.路易找來。
  “要逮捕楊提督?你是說真的嗎?”
  也許荷旺.路易真正想問的是“你的神智還正常嗎?”也說不定。
  “你要明白我的立場,不,其實你應該早就明白了。我們不能夠給帝國軍任何再度舉兵攻擊同盟的藉口啊。就算是國民英雄,一旦有可能會危害到國家的安全,也不得不將他處決。”
  “不過,這不太合乎情理吧。就算楊元帥幫助梅爾卡茲逃亡真的是事實,不過就時間而言,那時候‘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法’都還沒有成立。追溯法律的适用效力,這在同盟憲章里是被嚴格禁止的喔!”
  “不,如果是楊唆使梅爾卡茲強奪戰艦的話,那么這當然就是在和約成立以后的事情了。絕不是追溯法律适用效力的作法。”
  “不過,你要考慮到首先,根本沒有什么證据。楊元帥本身,以及楊元帥的部下也不可能會接受這樣的說法,或許會用他們的擁有的實力將楊元帥劫回去也說不定,不,應該是一定會這么做的。如果整個情況又再度演變成兩年前同盟軍彼此攻擊的局面,那時又該當如何?”
  “如果真的是演變成那种局面的話,那么自然不能不給他們一些懲罰。因為他們并不是楊元帥個人的部下。他們所必須要守衛的不是楊一個人,他們的立場是必須要保衛整個國家的命運。”
  “他們難道會接受嗎?”
  荷旺.路易又重复說了這句話,藉此對列貝羅表明連他都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而且,列貝羅,我個人認為真正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不曉得帝國軍所真正覬覷的是什么?恐怕他們所真正期待的是希望藉由激怒楊提督的部下,然后再進一步挑起同盟內部陷入內亂的狀態。如此一來便給了他們一個介入同盟內亂的絕好藉口。不管怎么樣,沒有道理因為他們怎么講,我們就必須要跟著怎么做吧?”
  列貝羅點了點頭,不過他并不認為還有其他什么可以挽救國家危机的好方法。
  如果將命運這种微妙的因素加以擬人化,只要命運的手腳不听使喚地亂動的話,中樞神經為了要收拾混亂的丑態,真的是困惑到了极點。無論如何,緊張的情勢一直加速地在日漸升高。
  隔天,也就是二十一日,“國立中央自治大學”的校長嚴里凱.馬契諾.波魯杰斯.德.阿藍特司.耶.奧里貝拉前來拜訪議長列貝羅。“國立中央自治大學”基本上是政府官僚的養成學校,過去二十年來,同盟政府重要的智囊團及幕僚几乎都是畢業于這個學校。奧里貝拉和議長作了一次長達三小時的密談。當密談結束,兩人從議長辦公室里走出來的時候,几個輪值的警衛士兵親眼目睹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列貝羅緊閉著嘴,一副敗者的表情,而奧里貝拉的臉上則布滿了虛偽的笑容。因為方才在室內,產生了一個比列貝羅原先的決斷還要犀利的提案內容。
  又隔了一天,也就是二十二日,楊威利在家里開始了一個和平的早晨。在菲列特利加不斷地努力之下,終于有了回報,那就是起司夾肉卷的味道總算能夠讓夫妻倆都覺得滿意,而紅茶的沖泡方法也獲得了相當進步的肯定。一陣陣的微風飄過林木之間,仿佛是摻有葉綠素与日光的香水似地將人的皮膚洗得舒舒服服。楊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陽台上,讓他的全身都倘佯在由夏日所譜曲的陽光和風華爾茲里。楊又蠢蠢欲動地想把蘊藏在他心中的一部分知知性活動寫成文章。因為他有一股預感,或許是一种錯覺,認為一篇千古佳作就可以寫出來了。
  “戰爭百分之九十的起因,是一些愚蠢得令后世人會為之一愣的理由,其余的百分之十,則是一些愚蠢得連現代人都會為之一愣的理由。”
  寫到這儿的時候,他突然听到門口玄關的地方有一些嘈雜的聲響,赶走了令人滿心舒暢的夏日華爾茲,將所有的音符都吹得無影無蹤。楊皺起眉頭,往玄關方向一看,映在他黑色眼眸里的是菲列特利加緊張的身影,另外還有將近半打左右,穿著上下成套深色西裝的男人朝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這些外表裹著顯示法律秩序鎧甲的人,毫無誠心心地對楊說了几句開場白之后,一個看起來像是代表的男子,用他那遲鈍的眼光望著楊,然后宣告:
  “楊元帥閣下,我等僅以中央檢察廳之名義,以涉嫌触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之理由,必須要將您拘留。請您現在就和我們一起走,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聯絡您的律師。”
  “真不巧,我沒有什么熟識的律師。”
  楊用惋异的聲音說道,并且要求這些人出示證明其身份的證件。而菲列特利加則替她丈夫更仔細地确認了這些證件的真假,另外還打TV電話到中央檢察廳,确定這些使者确實沒有說謊。确認的結果,讓菲列特利加心中的不安感在質及量上都愈來愈大。根据她過去許許多多的經驗,她非常清楚國家或者是政府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楊知道即使自己拒絕和這些人一起前往也是徒勞無益的,所以安慰妻子說道:
  “你不要擔心,我又沒有犯罪,總不會就平白無故地被處死刑吧。這里是民主國家,至少政治家們都是這么說的,不是嗎。”
  其實這些安慰菲列特利加的話有一半是說給這些不請自來的使者們听的。楊于是和菲列特利加作了一個离別的親吻,結婚以來,他接吻的技術還是看不出有什么進步。于是,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就這樣穿著一件純白的獵裝和一件T恤,踏上了不得不与新婚妻子离別的路。
  目送著丈夫被那群討厭的人們帶走之后,菲列特利加立即轉身回頭快速地走進家里面,將身上的圍裙脫下扔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后打開放置家用電腦那張桌子的抽屜,拿出了手槍,又順手抓了半打的能源彈夾,跑向樓梯沖到樓上的臥室。
  經過了十分鐘,當她下樓來的時候,服役當時的軍服又再度裹緊了她勻整的肢体。本來同盟軍的制服在實際作戰的時候是沒有男女之別的。黑色的扁帽、夾克、短靴子、象牙白顏色的圍巾以及女式西服褲,一般女性在后方執行勤務的場合也有穿裙子的。不管怎么樣,現在的菲列特利加不管在精神上、肉体上或是在服裝上都已經是處于全副武裝的狀態了。
  她站在剛剛下樓梯的地方,一面与人一般高的鏡子前面,調整那頂戴在她金褐色頭發上扁帽的角度,确認系在腰上手槍的位置。從軍官學校畢業的時候,她的她的丈夫不一樣,是所有科目的优等生,而且也從未穿過裙子。因為不管可能性是如何的低,一旦有敵人侵入司令部的話,她必須隨時都有可以手持武器應戰的准備。
  當所有准備都完成之后,菲列特利加對著鏡子大聲地說道:
  “如果以為我們一直乖乖地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就算是某一方一直不斷地痛毆別人,總有一天也會手痛的,等著瞧吧!”
  菲列特利加就這樣發表了她的宣戰公告。
             IV
  雖然手上并沒有手銬,但楊還是以被收押的方式來到中央檢察廳。中央檢察廳是由几棟低層的大樓所构成的,而楊被押解進去的地方被稱為“忘卻之場”,是專門用來對具有社會地位之嫌疑犯進行長時間拘留以及訊問的建筑,里面拘留室的大小或設備并不比宇宙戰艦當中供高級軍官專用的個別室來得差。比起兩年前,楊被拘提出席審查會之前,被扔進去的那個房間可以說是好多了。不過就算是再好,楊的心里并不會因此而得到安慰或者好過一些。
  檢察官是一位容貌端正略顯老態的男子,如果再稱他是一位紳士的話,眉宇之間凶气則略嫌太重了些。因為對檢察官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种人,一种是已經犯了罪的人,另一种就是想要犯罪的人。檢察官形式上和楊打過招呼之后,用一种廚師正在看著料理材料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位黑發的年輕元帥。
  “其實呢,最近我們都听到了一些奇妙的謠傳。”
  “是嗎?”
  楊的反應好象讓這位檢察官很意外似地。因為檢察官所期待的回答是楊的反問他們所听到的到底是什么樣的謠傳。
  “您知道是什么樣的謠傳嗎?”
  “不知道。”
  檢察官把他的眼睛眯成細細的兩條縫,從那縫里面好像要射出充滿惡意的針來扎人似地。但是楊則表現得漠不關心,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楊過去曾經被一些擁有更高地位的同僚包圍,被施以單方面的審問,就算是那個時候,楊也未曾退縮過。或許是因為對楊的名聲和地位有所顧忌的緣故吧,檢察官好不容易壓抑住怒吼的聲音。
  “就是在巴米利恩會戰中應該戰死的梅爾卡茲提督,事實上還活著的這個謠傳。”
  “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哦?第一次听到?這個世界對閣下來說,好像總是充滿了新鮮的惊奇哪!”
  “托您的福,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呀!”
  檢察官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微微地顫動著,對他來說,被嘲弄這种事情是很不習慣的。因為從過去到現在,他的對手所處的立場一直都遠比他來得弱小。
  “那么這件事大概也是您第一次听到吧。關于捏造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的消息,并且唆使他逃亡的人正是閣下啊?”
  “哦?難不成就是因為這种毫無證据的風聲而被逮捕嗎?”
  楊好像在對這件事情予以譴責似地提高了說話的聲調,不過有一半也是正經的。他是因為對方出示了逮捕狀竟然沒有什么物證的根据,而其拘提行動本身所蘊藏的就是不合法的話,那么政府在做出這項決議的時候,背后所隱藏的那個因素就太可怕了。這時的檢察官默默無言,好像強調著那可怕的程度似地。
  在楊被逮捕的時候,几乎是同時有道命令被下達了。
  “由于逮捕楊提督這一件事情,將可能會導致他的舊部下触犯法律秩序,藉以武力來救出楊元帥。由現在起,不論是現役或是已經退役,一律對楊艦隊的舊干部加以嚴密監視,以使可能產生的危机能夠防患于未然。”
  這道命令等于是一把雙刃的劍。事實上,像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或是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這些已經退役成為一般平民的人,一些本來是他們不可能會知道的情報,在監視的人出現在他們的窗外時,卻也可以因之而洞察到某种程度。其實像先寇布者,他的触角遠比政府所了解的還要長而敏銳。而他以比楊更為周全的陰謀家的姿態,一直在從事著地下活動。
  那一天晚上八點,亞典波羅接到先寇布的聯絡,來到了“三月兔”餐廳。在路上,他曾經好几次回頭看看他的背后,以顯示他對后面尾隨的監視人員的厭惡。來到餐廳的時候,一名臉上留有湛密郁須的侍者帶領他來到位于角落的位子。看到酒菜都已經准備好了,而一派紳士風格的先寇布正沖著自己笑著。
  “亞典波羅中將,看來您的隨從也不少哪!”
  “是啊,退役之后反而被當成重要人物看待,真是太榮幸了。”距离他們約有十公尺左右的牆,可以看到雙方的監視人員已經湊在一起變成一群了。
  以同盟政府的情況來說,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余力來監視全体已退役的軍事干部,即使是帝國軍也同樣是不可能的。所以照情形看來,恐怕是帶有偏風与警戒的透鏡,將焦點對准了楊艦隊的幕僚人員,亞典波羅這么想。
  “楊提督被逮捕了是真的嗎?先寇布中將。”
  “這是格林希爾少校——不對,應該是說楊夫人聯絡過來的消息。不會錯!”
  “不過,逮捕的名義還沒有發布,到底會是用什么樣的藉口呢 ̄ ̄”
  亞典波羅說到一半,忍不住要狠狠地啐舌一番。因為不管要用什么樣的藉口,全都看那些掌握權力的人怎么決定,什么樣的藉口都是有可能的。那些人認為他們獨占有如何解釋“正義”這一詞的權利,只要他們高興,要怎么修改字典都是可以的,不是嗎?
  “不過盡管如此,在這個時候處決楊提督的話,不難想象許久以來一直彌漫不去的反帝國聲浪,恐怕會因此得到一個借題發揮的机會而大肆爆發,這應該是那些家伙都想得到的事情啊——”
  對于先寇布的回答,亞典波羅吸了一口气,發出了好像還沒吹出就已經結束的口哨。
  “也就是說,他們企圖以這個理由將反帝國派一网打盡,是嗎?”
  “沒錯,楊提督就是這個陷阱的誘餌。”
  “真是陰狠狡猾!”
  亞典波羅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啐舌聲。帝國如果沒有完全支配同盟是一定不會滿足的,不過就算想到了這一點--當敵人竟然使用這种陰險的手段來陷害他們的司令官時,就感覺到皮膚上好像有千万只的螞蟻在爬一樣。
  “同盟政府難道會上這個當嗎?”
  “這個嘛 ̄ ̄這雖然是一個狡猾的陷阱,不過同盟政府里面還不至于完全沒有任何能夠看出這种陷阱的人才,可是是他們明明知道這陷阱的毒辣程度,不過卻利用這樣的陷阱而想要采取其他的應變方法也說不定。”
  先寇布的話里有一些不想要說出來的地方,不過亞典波羅仍然能夠体會到。
  “沒錯,同盟政府如果拒絕處決楊提督的話,馬上就算是違反巴拉特和約的行為——”
  這么一來,帝國就可以獲得對同盟二度開啟戰端的一個絕好藉口。以同盟政府的立場,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避免任何藉口產生的。如果依照那些人的理論來推想的話,他們應該是會說:“与其讓二億個人死于非命,不如讓一千人死于非命”。這時亞典波羅突然皺緊眉頭,輕聲叫了一聲。
  “啊,我明白了。同盟政府唯一能夠做的選擇就是不給予帝國軍任何介入或是干涉的空間,所以處決楊提督的這件事,就用自己的手來——”
  沒錯,聰明的家伙,先寇布對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同僚發出贊賞的聲音。當他接到菲列特利加.G.楊的聯絡--大概一直都是在被監听中的吧 ̄ ̄之后,就一直嘗試著去理解這部同盟政府所赶編出來,以作為未來處理事態發展之用的劇本結构。在他腦子里面的填字游戲已經完成如下了。
  “在這里有所謂的‘反帝國過激派’的存在,他們完全不了解同盟政府為了免于遭受帝國軍完全的征服所作的努力以及所面臨的苦惱,只知道一味大聲地伸張民主政治的原理。這伙人現在將國民英雄抬舉出來,企圖顛覆現在的同盟政府,不知自身輕重地正計划向帝國挑戰。”
  先寇布低聲地解說。
  “不過,身為民主主義之先鋒的楊提督,拒絕使用暴力來顛覆政府,這些過激分子反而因之產生憤怒的情緒,遂將楊提督當作是背叛者,而企圖加以殺害,當政府軍接到這樣的消息,立即赶去前往搶救楊提督,無奈晚了一步,過派分子已經先對楊提督下毒手了。楊提督是守衛祖國民主主義一個重要人才支柱 ̄ ̄怎么樣,這樣的一個劇本确實是煞費苦心了是不是?”
  亞典波羅接著先寇布之后作了這樣的說明,他說完之后,先寇布极為辛辣地笑了笑。亞典波羅用指尖輕輕地按住自己的額頭,顆粒狀的冷汗從額頭滑落到他的手指頭上。
  “不過,同盟政府是不是有足夠的毅力与膽量能夠把這個劇本演完呢?倒是有些值得怀疑 ̄ ̄”
  先寇布那輕蔑的視線正注視著某一個并不在他眼前的人。
  “什么專制政治啦、民主政治啦,就算他們所披的外衣不一樣,權力者的本質還不是都一樣。挑起戰爭的責任全部都絕口不提,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而戰爭是因為他們而結束的話,就大肆自吹自擂自己的功績。先把他們以外的其他人犧牲掉,然后再流淚給別人看,這不是那些肮髒的家伙最擅長的演技嗎?”
  亞典波羅無奈地點點頭,伸手將裝有威士忌的酒杯送到自己的嘴邊,好像想到什么似地,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壓低聲音說道:
  “ ̄ ̄那么,我們這些被榮稱為‘激進派軍事領導者’的人,該采取什么樣的行動呢?”
  先寇布好像對這個年輕同僚聰明快速的反應感到极為默契似地接著說:
  “哦,您也是這么想的嗎?我們在那些家伙所編寫的劇本里面是擔任這樣的角色嗎?”
  “是啊,大致上可以看出是這樣的。那些家伙竟然連楊提督都像是消耗品一般地利用了,更何況我們這些身為部下的人,當然也會想好好有效地利用一番了。”
  先寇布點點頭地笑了,并且以冷笑的視線瞄了那些在另一個地方熱衷地觀察著他們兩人的那群便衣監視人員。
  “那些家伙一定是在猜想說,或許應該說他們正期待著我們是在商談著如何對政府進行造反的事情吧。所以說,我們這些作演員的人,有義務要去滿足這些觀眾的期待,是不是呢?”
  离開餐廳之后,亞典波羅乘著先寇布的地上車,上了夜間高速公路,往他郊外的家里的方向駛去。在這個時候,倆人的身体里都已經加進了些許酒精,所以地上車當然是以自動駕駛來運轉的。在車內,當被問及心里頭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值得牽挂的時候,亞典波羅立即回答說:
  “我一來是單身,而且也沒有什么后顧之憂,無事一身輕哪。您也是這樣吧?”
  “我有一個女儿哪。”
  說的人雖然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對亞典波羅來說,這或許可說是一個最大的惊奇了。
  “您有一個女儿?”
  “大概 ̄ ̄是十五歲了吧!”
  亞典波羅本來想說,可是您不是還沒有結婚嗎?不過,后來又立刻覺得這樣說不但太愚蠢,而且也覺得自己這樣了的惊訝有些惹人嫌。先寇布雖然不像奧利比.波布蘭那樣‘每到一個行星上就有不同的女儿’,不過如果要論女性關系的話,那么其多彩多姿的程度也可以足足用完一個畫家畫箱里面所有的繪畫材料吧。
  “叫什么名字知道嗎?”
  “她姓她母親的性,叫做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好像人家都叫她卡琳罷。”
  “從名字上看起來,她母親也是和您一樣,是從帝國過來的亡命者?”
  “大概是吧!”
  難道沒有記憶嗎?亞典波羅用稍微帶有責備的口气說道,先寇布竟然很雪情地說,哪可能每一個都記得呢?
  “那時候,大概是十九、二十歲,一想起那時的荒唐行為——”
  “就要冒冷汗?”
  “不是,不是,我很想回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女人的存在看起來真的是太新鮮了。”
  “ ̄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儿的?”
  亞典波羅知道先寇布這個話題一旦打開就會無法停止所以便將話題轉移開來。
  “巴米利恩會戰要開始的前一刻,她寫了一封信通知我 ̄ ̄她母親已經死了的消息,寄信人的住址并沒有寫上去。到底對這樣的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她可能讓他知道這些也就夠了。”
  “沒見過面嗎?”
  “見了以后又怎么樣?難道要告訴她說,孩子,你的母親是個美人?”
  第一次先寇布的臉上出現苦笑。這時候,從側面來的一道閃光忽然出現在他苦笑的臉上。
  “我們是警察,那一部地上車立刻停下來。”
  那一道光線閃過之后,傳來這樣的聲音。車內兩人的視線立即掃過車內的計速器,确定自己沒有任何違規的時候,看到了后方螢幕暗暗的畫面上,出現了好几道光線。亞典波羅吹了一聲不愉快的口哨,轉向比自己年長的那個人征詢他的意見。
  “對方吩咐我們要停下來,怎么辦好呢?”
  “我這個人喜歡發布命令,可是很討厭別人命令我。”
  “這真是性格喔!”
  于是兩人無視于警察要求自己停車的命令,仍飛快地駛去。而警車也響起了气勢凌人的警笛,咆哮地朝著地上車逼近過來。在警車的背后,几輛不屬于警方的車也同時逼近過來了。全副武裝的士兵的身影浮現在強化玻璃的上面。
  V
  當被通知有人前來會面的時候,正巧是楊將那毫無气氛的晚餐原封不動地自面前推開的時候。
  大概是菲列特利加吧,不過就在這個想法浮現的那一剎間,楊就放棄了這樣的期待。因為就算菲列特利加提出會面申請的話,有關當局也會予以拒絕的,這不用想也知道。那么大概就是那個男的吧,楊在心里面猜測著,不過就算這樣的猜測是正确的,也是不會有任何喜悅產生的。
  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戴著沉痛表情的面具,出現在這個遭到逮捕的黑發年輕元帥的面前。當門一打開,可以看到他的身后,跟隨著大概將近有一打左右的警衛士兵。
  “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和你見面,真的是太令人惋惜了啊,楊元帥。”
  雖然說話的聲音完全与他的表情相合,不過卻不是楊會為之所有感動的對象。
  “真的是惶恐之至,不過我并沒有邀請您過來啊。”
  “确實是沒有,嗯,我可以坐下來嗎?”
  “請便 ̄ ̄”
  比楊的姿態還要端正地,列貝羅坐在另一邊面對面的沙發上,然后回答了楊無言的質疑。
  “帝國事務官府那一方面主張說,你触犯了反和平活動防止法,甚至危及到國家的存立。”
  “真的是這么想的嗎?議長也是這么認為嗎?”
  “我不曉得,我希望能由你來否定這樣的一個想法。”
  “只要我否定,別人就會相信嗎?”
  楊一面這么地回答,一面已經感覺到這一番對話不會有什么成果了。而列貝羅的表情愈顯得深沉。
  “以我個人來說,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不過,整個事態的處理,并不是憑藉個人感情或是個人的道德標准就可以的。而且整個國家的存立与安全,并不是你我之間一對一的關系所可以左右的 ̄ ̄”
  楊歎了一口气。
  “請等一下,議長,從以前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輿論都認為您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而且從您過去几次實際行動當中也都證明了這個說法。所以依照您的想法是認為說,為了國家整体的利益,而犧牲個人的人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此時列貝羅的表情看起來讓人以為他是一個呼吸器官有障礙的患者。
  “我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你難道不這么認為嗎?在所有人類的行為當中,最崇高的就是自我犧牲。你到現在為止,也确實為國家做了不少的奉獻犧牲,如果你能夠將過去所做的犧牲奉獻持續下去做到最后的話,那么后世對于你的評价也會相對地提高吧!”
  听了這些話,楊又想要說“等一下、等一下”了。對列貝羅來說,确實是有他的苦惱和立場,不過對楊來說,多少應該也要有些主張自我的權利。雖然仔細看起來,并不足以作為公務員的典范,不過他所立下的功績總是在他所支領的薪水之上,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且應該要繳納的稅金也一直都是按規矩繳納。同時還不得不忍受部下戰死之后,其遺族指著自己叫罵是“殺人凶手”或者是被人丟石頭。不過一個對楊下命令的人又有什么立場來說教?如果要說的卑鄙一點或是毫無忌憚的話,他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气,調整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的姿勢。
  “那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呢?”
  楊所說的這句話,當然沒有要虛心討教的意思,而是他想要知道對方內心真正想說的話是什么。因為列貝羅所說的話太過于抽象化,在話里有某些模糊的東西強烈地刺激了楊腦子里的警戒信號。
  “你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名聲与地位。和強大的敵人作戰的時候,從沒有任何一次敗北的記錄,屢次挽救了國家的危机,使得民主主義能夠留存至今不至于遭到毀滅。后世的人對于你一定會极度稱頌。”
  楊凝視著對方的臉。他感覺到對方這一些過度流于形式的話有些不尋常,沒有辦法把它當作耳邊風听過就算了。難不成列貝羅現在“正在念某人的墓志銘”?或者列貝羅現在并不是在對楊說話,而是在對“當代以及后代‘的人在作自我辯護。
  楊的思考回路急速地運作著。事實上,在他知性的果園中,已經有很多的果實已經結果了。在那些果實當中,和先寇布有著相同結論的已經成熟。他真的不愿意去相信這樣的事情,不過事態的演變已經超越了他所能夠左右的階段。自己真的甘于受到這樣的對待嗎?楊并不這么認為。雖然是不安定,這個狀況不也已經了五、六年了嗎?自己一直默然地不當一回事,不過事態的發展卻好像是壓路机,正全速朝自己沖過來,而權力者的羞恥心卻完全沒有發揮煞車的效能。
  “遵守法律的規定對公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當國家違反了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而企圖侵害個人權利的時候,如果公民還去盲從的話,那么就是一項罪惡了。因為當國家有犯罪或是謬誤行為產生的時候,身為民主國家的公民,得有對這樣的行為提出异議、批判、抵抗的權利与義務。”
  過去楊曾對尤里安說過這樣的話。他并不對所有的斗爭抱持否定的態度。當受到不當的待遇,或者是權力者有不正當的行為時,不宵會加以抵抗的人根本就是奴隸而不是公民。連在已身正當的權利受到侵害的時候都不能站起來抵抗的人,當然更表示不可能為他人的權利站起來奮斗。
  如果同盟政府以“任意處置同盟軍所擁有的艦艇与兵器”為由來將楊訴諸于裁決的話,他或許會甘心接受這樣的裁決吧。因為事實上,如果有触犯的話,那么被拘提到法庭上也是罪有應得的事情。但是楊現在的處境卻無法那么達觀。
  現在的他好像是要被謀殺了似的,被謀殺和蒙受不白之一樣是應該要反抗的。按照正當的程序來制定法律,然后依法來處決人,是政府的權力,但是謀殺這种行為就不是正當權力所應該行使的范圍了。這种行為本身正好證明了其背后動机的丑惡。
  而更讓他感到無情的是,企圖對他施予這种不當待遇的,竟然就是他過去也曾為之貢獻過一些心力、為之苦戰沙場上的祖國政府。這竟然是一個事實!到這里,楊不禁赶忙搖搖頭,這根本是不合情理的想法,因為無論其殺人動机為何,被謀殺者理應是更值得同情的。
  就算再退一百步、一万步,就算政府有謀殺他的權利,楊都沒有要默默任其宰割的義務。楊并不是那种對自己怀有強烈自我陶醉情怀的人,自然不會接受列貝羅那种“墓志銘”,認為唯有完成自我犧牲才對自我實現最有意義,因為那根本就是有被虐待狂的人才會有的行為。透過這個不請自來的悲劇演員,楊在他的背后看到了菲列特利加那一對淡褐色的眼眸。她是不可能任由楊被強行帶走、甚或是在這种不當的情況下毫無意義地死去而袖手旁觀的。她為了救出這個沒什么積极性的丈夫,一定會竭盡所有的勇气与思考能力,在她赶來之前,一定要多爭取一些時間。楊很專心地思考著,甚至連遭列貝羅站起來表示要走了也一點都沒察覺到。
  當列貝羅政權開始的時候,就坐上統合作戰本部部長位子的洛克維爾上將,這一天一直到深夜還沒有回家,在辦公室里等著部下傳回來的報告。統合作戰本部的大樓因遭到帝國軍米達麥亞艦隊的飛彈攻擊,地面上的部分已經被夷為平地,現在只剩下地下的几間辦公室,繼續營運著日常的業務。
  午夜過后一點十分,特遣隊指揮官賈瓦夫上校的通信影像傳了回來。拘禁先寇布、亞典波羅兩名中將的任務失敗。上將忍不住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神情,責問賈瓦夫上校說道:
  “先寇布中將是肉搏戰技的佼佼者,而亞典波羅中將在這方面也是相當有心得的人,不過再怎么說也不過是兩個人,更何況我不是派給你兩個中隊的人力嗎?”
  “對方不是兩個人。”
  賈瓦夫上校以稍微有些粗暴而且陰郁的口气糾正上司所說的話。
  “薔薇騎士連隊的士兵突然出現襲擊我方,他們才得以脫逃。現在第八高速公路上都是火燒車輛以及尸体,從您那儿也可以看得到——”
  上校改變了一下上半身的姿勢,只見到像是一塊深藍色的畫布,火焰好像是橘紅色的顏料正在上面緩慢地流動,來來往往的人影正穿梭在其中。洛克維爾的心好像作三級跳似地快要沖出來了。
  “你是說薔薇騎士連隊全体的人掩護他們逃走,是嗎?”
  賈瓦夫上校用手掌一面揉著臉頰上被染成紫色的痣,好像在對他的上司說他已經盡力了。
  “雖然巴米利恩會戰之后,人員就沒有再補充,不過有一千名都是身手非凡的士兵啊。”
  洛克維爾上將听到這里,不禁要打一個哆嗦。沒有必要繼續听他的解釋了。因為他早听說“薔薇騎士”連隊的戰斗力可与普通一個師團相匹敵,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夸張,但絕不是平白虛构出來的。
  “閣下,要點起這場火災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不過滅火的准備是不是已經万全了呢?”
  賈瓦夫上校好像是挖苦似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當他听到了上司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就不得不覺悟到這場大火的延燒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了。洛克維爾上將此刻的表情就好象有一堆坏虫子正在蛀蝕他似地愁眉苦臉,他無力地呻吟道:
  “我不知道,你去問政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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