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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如風似火的夷狄蠻族


  周幽王十一年,夏末秋初。
  羊舌野靜靜地佇立在城牆的頂端,口中嚼了一根草,坐在城垛子上遠望天邊。
  這是他從年幼以來養成的習慣,每當心情煩悶的時候,他便喜歡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嚼著一根小草,看著天空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一陣子以來,鎬京城中已經開始有了亂象,好逸惡勞的周幽王不僅荒于國事,而且還想要另立太子,扰得朝中人人自危,個個不安。
  就連四方的諸侯也頗有怨言,前一陣子的烽火事件,使得許多諸侯對國王徹底失望,雖然沒有明說,卻有著一股對朝廷不滿的洶涌暗潮。
  而在這樣的紛扰情狀之下,周幽王還要興風作浪,在一群佞臣的鼓動之下,他將對申候的不滿轉化為實際行動,正在整軍經武,准備找個良辰吉日,前往討伐申國。
  朝中的人也都知道,申候雖然年老,卻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況且太子宜臼此刻人便在申國,如果周幽王貿然興兵,便是一個父子公然決裂的情況,對于當前不穩的政局,更像是投下一枚可怕的炸彈。
  有時候羊舌野在想,為什么自己要置身在這樣一個复雜且無味的環境里呢?
  他對于褒姒的思念,當然是無一日不在的,但是想想自己的際遇,再想想這樣的一個國家,有時更讓他沒來由生出煩悶的無力感覺。
  他這時候已經年近三十,思想上与少年時代自然大不相同,比起前几年的青年時代,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對褒姒的情深愛重仍然不變,卻越來越想念當年在褒城時的平淡日子。
  再往前推一些,他也很想念幼年時代的那個村子,如果能夠在那樣的小村里養一窩小雞,种田為生,好像也是個非常好的抉擇。
  命運,對羊舌野來說,總是帶著几分的嘲弄。
  每當他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卻總要出現劇變,將他的美夢打散。
  每當他覺得最消沉的時刻,卻也會出現天翻地覆的轉机,將一切改變過來。
  這一次,也是這樣。
  當羊舌野正沉浸在平談生活的憧憬之際,遠方的天邊,卻已經傳來了惊天動地的馬蹄聲響。
  在遠方的天邊,此刻排山倒海而來的,卻是西戎蠻族部隊的猛惡大軍。
  周幽王十一年,申候因為畏懼周幽王的加害,便聯合西戎蠻族的部隊向鎬京進攻。
  當那凶猛且陌生的夷狄軍團進犯之際,惊惶的鎬京守軍立即燃起烽火,向四方的諸侯求援。
  但是,就像后世的童話“放羊的孩子”一般,各封國諸侯以為這又是周幽王一次惡意的捉弄,拒絕派兵前來,因此,整個鎬京便像是摧枯拉朽一般,讓凶猛的蠻族一次即破,整個城市登時陷入燒殺劫掠的火海。
  當蠻族兵團的浩蕩部隊出現在地平線上時,羊舌野是鎬京城最早發現的人,一時之間,他惶急地敲著最緊急的銅鐘警報,“當當當”的聲響大作,也讓整個鎬京立即陷入恐懦之中。
  那蠻族兵團的部隊迅如鬼魅,只一眨眼便已經兵臨城下,其中還混雜著申國的部隊,熟門熟路,一下子連破數道關卡,將鎬京城牢牢地圍住。
  在遠方,烽火台上的狼煙像是巨怪一樣地沖天而起,火光照耀之下,連數里外都看得到。
  只不過,曾經受愚過一次的封國諸侯們再也不愿上當,城外的道路上,不論如何的等待,也看不見任何前來支援的部隊。
  在鎬京城內,周幽王連續發出數道急令,將所有可以編制的衛兵、軍士全部集結起來,只是平時鎬京城太過依賴封國的援兵,因些京城內的兵將不只數量不多,連作戰訓練也很少。
  一群精壯的青年陡地集結起來,卻隊伍散漫,有的人甚至衣甲武器不全,歪歪扭扭地集合在一起。
  那散漫的情狀,只能用“烏合之眾”來形容。
  羊舌野混在軍旅之中,看著這樣紛亂的軍容,心中暗叫不好,但是眼見著城外的戎兵像是凶猛的虎狼一般,發出猛烈的攻城巨響,也只好硬著頭皮一戰。
  這一出戰,不曉得能不能活著回來:……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又將眼光望向皇宮。
  ——褒姒啊!褒姒,你可知道我正在懸念著你,想念著你?
  從宮中推舉出來的將領,是周幽王親自任命的籠臣虢石父,看見他一身金光閃閃的華麗裝扮,羊舌野心中又是暗暗叫苦。
  他知道這貌石父吹牛拍馬是第一能手,但是要說到在戰陣上和西戎蠻族廝殺,那簡直就像是將一只兔子丟進了狼群。
  看來,虢石父也深明這個道理,只見他臉色青白,一頭冷汗,卻又不得不領兵出戰。
  “各……各位將士……”他的聲音顫抖,連舉在手上的劍仿佛都沒了力气。“我們……出城去戰!”
  眾軍上雖然沒有經過訓練,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心性還是在的,只听見部隊集結,轟然一聲,兩百部兵車便全都開拔,打開城門迎戰西戎的蠻族部隊。
  沖出城門之后,虢石父領著部隊,殺聲震天地向西戎部隊而去,羊舌野被排在前隊,看著眼前西戎軍隊的壯盛隊伍,心下不禁打了個寒戰。
  那西戎部隊本是鎬京城西之外的蠻族,無論是長相、衣著和生活習性都和中原人士大不相同。
  放眼望去,西戎陣中個個都是面目猙獰的大漢,有的人頭頂剃個精光,身上披著虎豹的毛皮,有的人臉上、身上布滿惡狠狠的刺青,連面目都看不清楚。
  更可怕的是,有些西戎士兵的馬上還挂個人頭,面目宛然如生,有的人頭還滴答答地流著鮮血。
  西周將士們看了這一幅狠惡的軍容,心下先有三分怯意,突然之間,西戎主帥一聲令下,全体一万多名西戌將土齊聲吶喊,聲震天地,那聲音傳到西周陣營來,更是讓許多將士為之腿麻腳酸。
  虢石父硬著頭皮領軍沖出城門,一時之間聲勢也頗為惊人。只見西戎部隊中這時有一名大將狂奔而出,手上提著亮晃晃的新馬巨刀。
  “我乃西戎大將李丁!”那形貌狠惡的大將狂吼大叫:“要來取你家周王的狗命!”
  看見這個大將如風似火的沖出之勢,羊舌野在大軍之中,突然間眼睛圓睜,又看見了令他惊訝万分的景象。
  原來,在大將李丁的背后,這時竟飛舞著一條巨大的飛蛇,那飛蛇在空中不住盤旋,形狀非常的丑怪嚇人。
  看見了那條飛蛇,羊舌野忍不住環視四周,看見自己元神后稷此刻离他极近,仿佛是要保護自己周全似地,全身顯現出戒慎的神情。
  更奇怪的是,后稷的身上此刻居然發著奇怪的光芒,身上外皮也有几處已經溶化破裂,從裂縫處還可以見到透現而出的強光。
  但是戰場上的慘烈景象,讓羊舌野沒有空來研究后稷身上的异變。
  他轉頭看著那個也有元神在身后的惡將李万,只見他高聲大喊,聲音雄厚綿長。
  從眼角的余光望出去,在西戎部隊的上空此時竟飄蕩著好些個元神形体,有的是猙獰的獸類,有的則是一個巨大的毒菇。
  在這一剎間,羊舌野突然感到一絲涼意。
  他想起共工曾經說過,說西戎部隊和狄孟魂的后代頗有淵源,現在看來,在西戎的陣營中,果然也有元神族人的存在。
  西周的主將虢石父這時也駕著兵車,殺聲震天地向李丁迎了上去。
  兩人的身形交錯而過,手丁揮起大刀,和虢石父的長劍“錚”的一聲交會,激起灼亮的火花。
  這時候,雙方的兵將拼命在陣前吶喊助威,兩人這一交手并不曾分比胜敗,李丁策馬一個回轉,虢石父的兵車也立刻繞回,雙方又是急速地互相接近。
  只是,全場就只有羊舌野看得出來,這虢石父的命運顯然就要大糟特糟。
  那手丁背后的大蛇此刻像是巨龍∼般騰空而起,后發先至,搶在李丁前面將沈石父的身体纏住。
  那元神之物是种极為特殊的能量,大部分的人都無法看見,全場的戰士們都沒有能看見這大蛇纏住虢石父的情景,只看見交戰兩人的距离越來越近,西戎惡將率丁將斬馬巨刀揮成一片雪花,但是沈石父卻像是發了愣一般,仿佛為刀光所懾,絲毫無法動彈。
  然后,“擦”的一聲,虢石父便被李丁一刀斬于車下。
  大將已死,西周諸將再無斗志,又看見西戎猛將如此凶惡,一時之間,軍容清散,軍士們四下奔逃。
  那西戌部隊見机不可失,便揮領大軍直扑而上,看見逃亡的軍士便砍,一時之間哀號呼痛聲此起彼落,整個西周先鋒部隊就此兵敗如山倒。
  而西戌蠻族也就趁這取胜的契机,一舉攻入西周王朝的首都鎬京,也給這個上古名城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羊舌野混在哀鴻遍野的先鋒軍中,身上沾滿了同伴們的鮮血。他揮舞著大刀,在亂軍中不住狂吼,有几個西戎士兵將他團團圍住,開始猛研亂砍,羊舌野眼見情勢危急,便揮劍狂砍,殺得眼紅起來,順手抄了一柄大斬刀,也不知道哪儿來的神力,一揮之下,居然便將兩名西戌士兵攔腰斬斷。
  那漫天的鮮血、肚腸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場溫熱勁膩的雨,也像是一場噩夢。
  在血光中,羊舌野砍鈍了劍,又從地上抬起一柄蠻刀,在戰陣中狂掃亂砍,混戰中,肩頭也中了∼刀,刀痕見骨,痛得他几乎要暈死去。
  這時候西戎部隊已經進入鎬京城中劫掠燒殺,城中烽煙四起,城中居民哀號哭泣,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噩運,才讓他們會有這樣的慘酷下場。
  羊舌野的眼睛這時已經被血光掩蓋,他擦了擦臉,神志總算有些清醒,這時候他且戰且走,已經隨西戎部隊殺進了城。
  一進鎬京城,羊舌野立刻想起了褒姒,放眼四望,城內處處都是烽煙和火光,他認了認方位,便挑了個小巷子,向著皇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褒姒周全!
  突然之間,前方的橫巷傳來一陣狂跪哭叫聲,接著一群老弱婦幼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后方卻有一個身材巨大的猛惡戎將,揮著巨刀,像是欣瓜切菜一般地殺戮那群婦幼,刀光過處,便是血肉、人頭齊飛。
  而那戎將殺得興起,更是哈哈大笑,好像手上殺的不是人,而是一群螻蟻。
  羊舌野看得目眶俱裂,也不顧自己的重傷,提著刀便大聲吼道:“住手!你這混蛋!”
  在婦幼們慘痛的呼聲中,那戎將一愣,隨即緩緩轉頭,想要看看是什么人,膽敢阻撓自己的殺人清興。
  緩緩轉過的目光,映人的是一名渾身血污的西周小兵,身材不高,可能只到自己的胸膛。
  等到他的瞼轉過來之后,羊舌野的眼睛圓睜,也認出了這人是誰。
  這名身材高大的戎將,便是方才將被石父斬于馬下的李丁。
  從他的身后,這時也緩緩升起了那只猛惡的巨蛇,從近距离看,羊舌野才知道這巨蛇有著深紅的怪眼,此刻正泛著极為邪惡的光芒。
  也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給自己惹下了多大的麻煩。
  一個令他可能在片刻間送命的麻煩。
  看見羊舌野的小個頭,李丁哈哈大笑。
  “兀那小兵,你敢來和大爺我打架?真是好笑好笑!”
  他舉起斬馬巨刀,舐了舐刀上的鮮血,也不管身后那些婦幼了,那几名幸存下來的婦幼僥幸逃得性命,便哭泣著,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羊舌野硬著頭皮,手中舉著撿來的蠻刀護著身前,等待他故出第一刀。但是李丁卻沒有出手的意思,反倒將長刀垂下,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
  在他的身后,那條巨蛇緩緩升起,張著可怕的巨牙,在李丁的上方盤桓舞動。
  羊舌野的額上流下了冷汗,知道這巨蛇的威力應該不凡,看著巨蛇吞吐不定的舌信,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元神后稷。
  只見后稷靜靜地站在身旁,身上的裂痕更多了,交錯的光芒布滿全身。
  共工曾經說過,說后稷的來歷不凡,能力非常之強。
  “但是那并不重要啊!”羊舌野心想:“重要的是能不能救我這一次!”
  “后稷!”他焦急地低聲喊道:“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李丁冷冷地獰聲大笑,“咧”的一聲,在羊舌野來不及反應的狀況下,那巨蛇便縱身而下,纏住了羊舌野的身体,讓他動彈不得。
  而那該死的后稷卻仍然站在一倍,仿佛視若無睹。
  只是它身上的光芒卻越來越強。
  強到連李丁也注意到了。
  擁有元神之人,不見得能看見別人的元神,像李丁便看不見后稷,但是卻從某种微妙的感覺中,知道羊舌野并非常人。
  現在,他又看見了后稷身上發出的強光,更肯定了羊舌野的身份。
  “原來你也是元神族人,”李了冷笑道:“不過只要不是我同族的,我一樣要殺!”
  說著說著,他便掄起巨刀,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向羊舌野兜頭砍下。
  羊舌野緊時必死,心里一酸,便閉上了眼睛。
  在這生命的最后一刻里,他的心中挂念的,仍然是褒姒。
  突然之間,只覺得身旁閃起了溫潤的金色強光。
  那种強光的光度雖然耀眼,連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得到,但是卻讓人覺得有些懶洋洋的,像是初春的朝陽。
  然后,那光芒一吞,一吐,便听見李丁狂聲慘叫起來。
  “當”的一聲,長刀落地,然后便是一陣沉寂。
  原先被巨蛇元神束縛住的身体,這時“啵啵啵啵”地出現了爆裂的感覺,羊舌野連忙張開眼睛,卻看見后稷站在身前,像是捏碎干枯的藤子一般,輕輕巧巧地將那元神巨蛇捏成一段一段。
  而在后稷的身后,那西戎惡將李丁的死狀也极慘,他的身軀也和巨蛇一樣,裂碎成一段一段,血肉模糊地死在當場。
  羊舌野向后稷看去,發現它的形貌又改變了不少。
  本來后稷是個綠色的植物人形,此刻它的身上已經有了金屬的光澤,還泛出如太陽般的黃金色光芒。
  更奇怪的是,再一次變樣子的后稷,居然已經能夠開口說話。
  “坏人,不好,”它的聲音有些低沉,且帶著冷漠的口音:“坏人,打。”
  羊舌野還沒從瀕死的可怕記憶中回過神來,一時之間也想不透后稷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突然之間,從皇宮處傳來震天的巨響,他跑過去几步,看見是宮中有几處都已經著火,方才的巨響便是樓房燒毀倒塌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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