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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豪門


  “科技、歷史背景不同,可是人心的可怕一點都不會變。”
  葛雷新在時空之風中這樣感傷地對牛頓說道:“權力使人瘋狂,原來古籍中所載‘愿生生世世,永不生于帝王家’的悲歎是真的。”
  穿梭于不同世界實際上并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過程。
  第一次從姚德山頂轉移至避秦之村時,葛雷新曾經陷入無意識的昏迷。
  而這一次逃离冷血的追捕,再度進入時空之流時,葛雷新全程都是清醒著的。
  在轉移的過程中像是在高速風洞中逆流而行,有口鼻灌滿冷風的不适之感。
  “這种過程,有點像是古代的航行術,”牛頓在時光的颶風中和葛雷新討論道。
  “起飛及飛行過程中都沒有什么大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要將它降落著地。”
  依稀彷彿,可以在快速掠過的光點中見到張張的面孔,一幅幅的影像。
  那种影像很類似古代電視電影的殘像,只看得出來的确有影像流過,但要仔細端詳卻無法著力。
  “那就是時光之流的片斷痕跡,我們現在不止掠過縱的時間座標,連橫的空間座標也一個個經過身邊,”牛頓的聲音听得出來相當興奮。
  “真是奇特的經驗,什么時候會抵達下一個世界,一定有脈絡可以掌握的,只是我還找不出來。”
  “你好像還挺興奮是嗎?”葛雷新沒好气地說。
  “有時我真怀疑,你的核酸里難道有時光局那些家伙的資訊嗎?時光之謎有什么了不起?這有什么好高興的?”
  “如果掌握到投身下一個世界的秘訣,”牛頓冷靜地說道:“你就成了真正的時光英雄了。因為基本上如果你能自由來去不同世界時空,在狹義上,你就已經是個神。”
  葛雷新默然。
  同樣的,牛頓此刻的說法并沒有錯,但是和前夜牛頓說他已經解破時光之謎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欣喜之處。
  葛雷新心想,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宁可回到核酸局做個小小雇員,偶爾吸收几樣有趣的核酸。
  至于能否解破時空之謎,或是從此成為時光英雄,對他來說,并不具任何意義。
  牛頓的聲音緩緩地響起。
  “別忘了,再怎么說,這也是你自己選的不歸之路。”
  他說道:“泰大鵬不也這樣告訴過你?”
  空間之感開始扭曲,在遠方出現一道糢糊的白光。
  葛雷新和牛頓屏住气息,等待進入下一個世界的入口。
  “來了!”
  牛頓在猛烈的風聲中大聲叫喊。
  穿梭時空的最大震蕩來自抵達目的地世界的那一瞬間,彷彿是四面八方的無形空气突地變為有形,將人擠壓成碎片,再將碎片拼湊成型。
  存在之感在逐漸沉寂下來的風聲中碎裂開來,流散,幻化成一道巨大的渦流,向渦流的中心流下。
  一陣類似古弦樂器低音大提琴的嗡嗡聲柔和地響地,葛雷新在想像中閉起雙眼,彷彿是暮春小憩般地有點昏沉。
  四周圍開始出現一點點聲響,然后,肉体的痛、痒、冷、熱之感逐漸回來。
  小腹部位有一陣絞痛從無窮遠處升起。
  空間中傳來糢糊的女聲,葛雷新靜靜傾听,想听清楚女人說些什么。
  睜開雙眼,這才發現自己正側著頭,趴在一張大桌子上。
  說話的是一名個子高瘦的女人,大眼睛,薄薄雙唇,坐在葛雷新的對面,她的身后站滿了身形高大的壯漢,手上一式舉著古廿世紀的高爆式槍械。
  此刻葛雷新置身之地是一個廣闊的會議室,桌上舖上綠絨,散落著許多古代紙牌。
  “想不到,蘇家前代個個都是豪杰,都是人物,到了諸位的手上,卻成了卑劣的下三爛小人。”
  女人悠然說道,一轉眼看見趴在桌上的葛雷新已經睜開雙眼,眼神微露詫异之色。
  葛雷新的身后,陡地冒出一聲暴喝。
  “姓閻的!你到底想怎樣?”
  出聲叫罵的是葛雷新身后的一個麻臉男人,雙手已被人架住,甫一出聲,就被人狠狠一記槍托敲正腦門,登時暈了過去。
  几名同樣在葛雷新身后被架住的男人這時不安地騷動起來。
  高瘦女人微一冷笑,眼神盯住坐在葛雷新身旁不遠處的另一個男人。
  那人的面目頗為英俊,眉目間卻有股凶狠陰郁的神情。
  此刻他的臉色慘白,從額際流下冷汗。
  “也不怎么樣。”
  女人优雅地拿起桌上盤子里一柄晶亮的精致小手槍,伸出美麗的舌頭,斜睨了葛雷新一眼,舔了槍管一下,在晶亮的槍身留下水气。
  然后她舉起槍,就往葛雷新身旁的英俊男人臉上開了一槍。
  英俊男人連人帶椅應聲倒地,在額頭上開了個洞,流出濃稠的鮮血。
  葛雷新身后的男人們狂聲慘呼,有几個還簌簌地發起抖來。
  女人虎地一聲站起來,臉上漾出殺气。
  她鼓起臉頰,一側頭,吐出一口清澈的液体。
  “別以為找個你們的人做替死鬼,就可以毒死我,”女人說道。
  “旁門左道,只可惜,今天蘇家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活著走出這道門。是諸位對我不仁在先,雖然這么做有點太過心狠手辣,但是也只好對不住了。”
  她冷眼環視了眼前几名被挾持的男人,再看了看已經坐起來,卻仍雙眼茫然的葛雷新。
  光裸的臂膀正待舉起,卻有一個苦澀的聲音嘎然響起。
  “賭局是遠竹和你訂的,在酒里下毒也是他的主意,”開口的是姓蘇的男人中一名細瘦的小個子。
  “現在你已經把他殺了。但是,別忘了你們賭的是命,桌上的牌還在,這一局可還沒結束。”
  女人悠然地看著說話的男人。
  “人人都說蘇家的腦袋有一半都長在琴哥儿的脖子上,看來傳聞果然沒錯。但是,蘇遠竹耍奸在先,就光憑這一點,我把你們全殺了也不會有人說話。”
  頓了頓,又說道:“再說,今天我殺了你們的兄弟,如果讓你們活著回去,我閻家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找了麻煩?”
  蘇遠琴鐵青著臉,咬著牙說道:“今天的賭局一切都在錄影紀錄上,遠竹已經還了你一條命,如果你硬要干掉我們兄弟,只是坏了規矩。你閻家雖然勢大力大,想來也抵不住我們和城南的杜家、姚家聯手。再說,你也得顧一顧你和遠笙的情份,不論如何,你們總算是訂過親的未婚夫婦。”
  “琴哥,別說了!”身形高大的蘇遠笙怒道。
  “都是過去的事了,說那個干什么?”
  女人的神情更為森冷。
  “那你想怎樣?”
  “還是這一把牌。我們兄弟的命,賭你閻靜敏一個人。愿賭服輸,任人處置。”蘇遠琴沉聲道。
  “只怕你沒這個膽。”
  “有!怎么會沒有?”
  閻靜敏嬌聲笑道:“但是我還是要和這個人賭。”
  她的纖纖手指所指之處,就是剛剛回過神來的葛雷新。
  葛雷新突地感到腹部、胸口一陣狂痛,嘔出一口鮮血。
  身后的蘇家子弟臉色一變,蘇遠琴正待開口,卻被閻靜敏打斷。
  “這個小兄弟居然沒被蘇遠竹毒死,也算是個人物,”閻靜敏悠然道:“而且,我本就是和他賭這一局的,如果你們不肯,那就別怪我翻臉了。”
  蘇遠琴又說了些什么,但是葛雷新沒能听得清楚,因為牛頓的聲音這時已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還好吧?”牛頓道:“你的這個宿主剛剛才服下劇毒,所以你才會吐血。”
  “我沒事。”葛雷新低聲道:“這是什么地方?什么時代?這些又是什么人?”
  “還不是很清楚,我們靜觀其變。你后面這一群被押住的人好像是另一個家族的人,听起來,像是被打死的那個在酒里下毒,而且為了取信對面那個姓閻的女人,干脆就拿你當替死鬼。”
  這時候,蘇家子弟正在爭辯些什么。
  方才被打量的麻臉男人叫蘇遠蘭,此刻已經醒轉,正气急敗坏地大叫。
  “不行!再怎么樣,我也不愿意將命交在林遠天那狗小子的手上!”
  蘇遠琴不動聲色地凝視著葛雷新,良久,才深吸一口气。
  “三叔已經正式宣布他入了蘇氏的籍,不論從前怎樣,現在,他也是蘇氏的子弟。”
  蘇遠琴走過來,拍拍葛雷新的肩頭。
  “遠天,就全靠你了。”
  個子高大的蘇遠笙仍是面色鐵青地看看閻靜敏,卻不愿走過來和葛雷新說話。
  閻靜敏一揚手,身后的大漢紛紛收起高爆槍,垂手走到牆邊。
  大圓桌旁的發牌荷官戰戰兢兢地洗了牌。
  “發。”閻靜敏簡短地說道。
  荷官熟練地發出第一張牌。
  兩人身后的眾人都緊張地屏住呼吸,閻靜敏將手上牌翻起,看了一眼,莫測高深地露出笑容。
  而葛雷新卻無視于眼前的緊張气氛,只讓第一張牌蓋在桌上,完全沒去動它。
  半晌,卻問了一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話。
  “我們玩什么牌?”
  一言既出,每個人都露出古怪神情,蘇家子弟有人忍不住要喝罵出來。蘇遠琴略一思索,抬手示意其它人靜觀其變。
  閻靜敏愣了楞,冷笑道:“听說,蘇家的安爺爺前陣子讓一個在外的私生子弟認祖歸宗,想必就是閣下您了。果然,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她隨手點了根煙,徐徐吐出煙霧。
  “只是,我閻靜敏也不是剛出道的小丫頭了,別跟我來心理戰術這一套。今天咱們玩的是梭哈,但是因為賭的是命,如果兩方都同意的話,可以蓋牌,再玩下一把,直到定出胜負為止。這樣,夠清楚了嗎?”
  “可以。知道了。”
  牛頓在葛雷新的耳旁說道:“拿牌。”
  葛雷新的第一張牌是張紅心K。
  牛頓則找出資料庫中的古代牌戲規則,從頭開始教葛雷新看牌。
  坐在對面的閻靜敏看著葛雷新低頭喃喃自語,近似痴傻的表情,將它解讀為對手的莫測高深。
  她的第一手雖然拿到一付兩對,几經考慮,還是歎了口气。
  “不跟。”
  她將手上的牌一堆,又點了根煙。
  “剛才你那付牌只有一個對子,臝的机會不大,還好她不玩了。”
  牛頓不厭其煩地說道:“現在我再說一次規則,使大小順序,最大是同花順,依次下來是四條、順子……”第二付牌閻靜敏的手气更差,也只拿了個對子。
  “不跟。”
  第三付牌,葛雷新一張一張的翻,開在牌桌上的是黑桃4、6、7。
  最后一張牌發出來,葛雷新不禁面露微笑,旋又止住笑容。
  他將所有牌正面朝下放在桌面上,等待閻靜敏的動作。
  一時間,蘇家子弟都緊張得呼吸困難。
  閻靜敏將葛雷新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閉上眼睛思索良久,才將眼睛張開。
  “机關算盡太聰明,雖然你的演技非常的出色,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有時人太聰明了,反而會自己嘗到苦果,”閻靜敏眼中突然精光大盛。
  “當一個人露出最有自信的表情時,也就是最心虛的時候!”
  說到此處,她厲聲將紙牌往牌桌上一甩。
  “我開牌!四張七!”
  葛雷新身后有人氨地慘叫一聲,不知道是蘇家哪個子弟。
  閻靜敏森冷地環視著所有人,最后才把眼神回到葛雷新的身上。
  閻家的手下再度舉出高爆槍支,發出“卡卡”的槍机聲響。
  最足智多謀的蘇遠琴頹然坐倒在地,已經無法說出任何話語。
  閻靜敏正要揚手,卻看見葛雷新喃喃地說了句話,再看看自己的牌。
  “等等,我知道我贏了,我來跟她說……”他低著頭咕噥了一陣,盯著閻靜敏,翻開手上的牌。
  “我這樣子的牌,算是贏你了,對不對?”
  翻出來的牌面,一字排開,正是黑桃4、5、6、7、8,一付漂亮的同花順。
  “我贏了。”
  在蘇家子弟突然暴出的歡呼聲中,葛雷新向錯愕的閻靜敏這樣簡洁地說道。
  “你贏了。”閻靜敏側著頭,冷冷地說道。
  將盤上的手槍一推,滑向葛雷新的手上。
  “愿賭服輸,我任你處置。”
  轉頭向身后手持武器的大漢們交待。
  “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難為蘇家的人。要報我的仇,等到他們回去了再說。”
  鼻血依然挂在臉上的蘇遠蘭快步走過來,伸手就要去抄桌上的小手槍。
  葛雷新直覺地揚臂想攔他,蘇遠蘭一聲怒吼,順勢一拳便往葛雷新的臉上招呼,葛雷新体內的“古代武術學”核酸發揮作用,左肩一沉,一記“肘錘”撞正蘇遠蘭胸口,將他打倒在地。
  “遠天,住手!”
  蘇遠琴大叫,也大聲呼喝在地上掙扎的蘇遠蘭。
  “還有你,老九,別在這儿出丑!”
  閻靜敏盤著雙手走過來,站在葛雷新的眼前。
  她的身量高瘦,站在葛雷新的眼前几乎要和他一樣高。
  這時葛雷新才注意到她的右頰有一個淺淺的傷疤。
  “我不曉得你們之間有什么不對頭,也不打算知道。我只知道我輸了,而且我還殺了你們的兄弟,現在,”她從桌上拾起手槍,像是拎一瓶香水般地遞到葛雷新的眼前。
  “只要你出手,就可以報仇了。”
  蘇遠琴沉聲道:“遠天,動不動手在你。別忘了躺在地上的還怕是死在誰手上的,雖然遠竹得罪過你,但再怎么說也是你的親兄弟。”
  葛雷新搖搖頭。
  “我不殺人,也不懂你們在說些什么。”
  他把槍放在桌上。
  “只要你讓我們走就沒事了,好不好?”
  閻靜敏眉頭微蹙,凝視了葛雷新半晌,點點頭。
  手持武器的大漢將會議室的大門打開,門口蘇氏的保鏢們不曉得著了什么道儿,全數躺在地上,圓睜雙眼動彈不得。
  蘇遠琴扶起地上的蘇遠蘭,蘇遠蘭在嘴里咒罵著,蘇遠琴則面無表情,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且退且走。
  閻靜敏一直凝視著葛雷新,并沒注意到蘇氏子弟中的蘇遠笙也怔怔地看著她。
  會議室的大門緩緩關上,葛雷新和蘇氏子弟的身形在關上的夾縫中消失。
  閻靜敏將桌上的手槍拿起,晶瑩光亮的槍面上還留著葛雷新的指紋。
  她有點遲疑地想把指紋抹去,又忍住不去動它。
  一個漂亮的回手,退出小手槍的彈夾。
  在彈夾中,一顆子彈也沒有。
  方才如果葛雷新對她開槍,那么蘇家子弟便會全數死在亂槍之下。
  另一名閻家子弟閻敬陽這時走了過來。
  “我知道你放走他們有你的用意,”他說:“但是蘇家的老頭子可不像這些敗家子好對付,以后可得小心些。”
  “我和你們一樣,也不想放過他們,但是我的确輸了賭局,”閻靜敏喃喃地說道:“那個叫做遠天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我完全看不透他?”
  “六大家族到了我們這一代,你是最出色的,如果連你也看不透,”閻敬陽簡洁地說道:“那就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閻靜敏不再說話,彷彿之間,她的心緒已經飄到無窮遠處。
  和葛雷新在會議室中狼狽而退的男子們都是這個時代中一個蘇氏企業集團的第二代。
  蘇氏企業的總部是一座兩百六十層的高樓,一行人回到總部時已近黃昏。
  在總部的頂層,此刻企業的總裁正在聆听蘇遠琴的敘述。
  听到閻靜敏將槍滑至葛雷新面前時,老人枯萎的眼神突地銳利起來,瞳孔收縮。
  “我不曉得遠天為什么不下手,”蘇遠琴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也提醒他,躺在地上的遠竹是那女人殺的,要他自己打定主意,結果,他居然就乖乖地把槍還給了她。”
  脾气暴躁的蘇遠蘭是蘇遠竹的親弟弟,此刻他紅了眼,恨不得一口將葛雷新附身的遠天吞下。
  “那是因為林遠天這個孬种原本就是來路不明的雜种!”
  他大聲地說道:“沒有卵蛋,不配站在蘇家的屋檐下!”
  “夠了!”蘇氏集團總裁蘇子安沉聲說道。
  蘇遠蘭閉了嘴,卻卻仍是一臉憤憤不平。
  “老九,那天我已經正式將遠天入了蘇家,這世上已經沒有林遠天這個名字了。難道我的話是放屁么?”
  蘇子安緩緩地環視了這群侄儿們,覺得自己又老了許多歲。
  “從你們小時候開始,每一年,我都會在過年的時候發給你們一付金鎖片,保的是你們長命百歲,身体安康,”他緩緩地咳了兩聲。
  “但是,等到你們長大之后,一年一年過去,人也越來越少。今天又折損了遠竹,如果你們再不能一條心,那么蘇家又得靠誰來撐呢?”
  他招招手示意葛雷新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
  “遠天雖然一直流落在外,從小沒有和你們在一起長大,卻真的是你們二伯的骨肉。我知道你們有人和他有誤會,但是為了這個家,我希望大家可以胳臂朝外,先應付了外來的問題再說。遠蘭,過來。”
  蘇遠蘭倔強地站定不動,蘇遠琴瞪了他一眼,這才不情愿地走了過去。
  蘇子安用另一只手握住他。
  “我知道遠竹在世的時候燒過遠天的家,也曾經把遠天打成重傷。但是,你們再怎么樣也是親兄弟。而且,遠天沒殺閻家的小靜其實不是對遠竹挾怨,事實上,他是救了你們全數人的命。我和閻家小靜的爺爺從小到大也不知打過多少架,他們閻家那一套我還不清楚嗎?
  那柄槍里一定沒有子彈,只要遠天扣了扳机,你們就沒命回來了。”
  蘇遠琴几人回想了一下當時情景,知道老人家所言非虛。
  除了蘇遠蘭之外,其余几人臉上的憤憤神情逐漸松弛下來。
  “我老了,九月的家族會議里就要把蘇家的擔子交給你們之中的一個人,所以找希望你們要好好拼一拼,誰能扳倒閻家,誰就是我的繼承人。如果遠天有這個能耐的話,我也一樣讓他當家,”他疲倦地揮揮手。
  “好了,你們出去。我有事要交待遠天。”
  蘇遠琴緩緩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饒有深意地看著老人蘇子安。
  “三伯祖,”他同樣面無表情地說道:“一直到目前為止,我都當您是長輩,也希望您別讓我失望。”
  而蘇子安只是冷笑,目送他細瘦的背影离開。
  偌大的辦公室中只剩下他和葛雷新。
  牛頓早在來到總部前便游离出去,查尋有關這個世界的各項資訊,不到深夜不會回來。
  從二百六十層的巨大落地窗望出去,城市的夜色已經逐漸籠罩,閃爍的霓虹燈中,有泰半是大大一個篆書体的“蘇”字。
  看來,這個城市似乎有絕大多數的產業歸這個集團所有。
  老人站在窗邊,凝視這座屬于家族的城市背景,良久,才長歎一口气。
  “你表現得非常出色,遠天,”他說道:“原先我還在擔心你沒有辦法鎮得住他們,現在連遠琴也不敢小看你了。”
  他招招手,示意葛雷新過來。
  “看看,如果你加把勁,這個城市也許有一天會是你的,每一棟建筑,每一家商店,都寫上你的名字。”
  從兩百六十層的高樓窗口望下去,整座城市的夜景映入眼帘,光洁的街道,金碧輝煌的建筑格調。
  這應該是座中型的城市,比葛雷新的家鄉錫洛央市小上一些,而如果和第一工業時代的名城紐約、東京、台北相較則要更小上許多。
  葛雷新到了這個世界之后一直沒有机會和牛頓討論所在的時空地點,他在心里搜索核酸資料庫,但是完全找不到和眼前這個世界相容的資訊,在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有這么多篆字“蘇”氏標記的城市。
  但是這似乎是件合理的事,如果牛頓在避秦村說過的時間理論成立,那么葛雷新的知識范疇就不見得能解釋所在世界的現象了。
  “這個城市,自從你高祖引先公創城以來,經歷過無數的戰亂,”老人幽幽地以黑暗的口吻說話。
  “他從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拾荒小童開始奮斗,從街道上起家,最后創造了這個蘇氏的企業帝國。百年前,蘇家上代因為被親信趙氏家族出賣,爭戰失敗,失掉了整個江山,整個家族遭到滅絕的命運,只剩下七個半大孩子逃入荒原。他們在荒原經營了四十五年,等到第二、三代成年之后,才再度攻進都城,斬下趙氏所有男丁的頭顱,重新取回先祖所建的城邦。”
  他攜著葛雷新的手,走進一座小小的雅致廳房里。
  “克”的一聲低響,小廳房落地窗外的夜景逐漸上升,原來,這個小廳竟然是一座偌大的電梯,此刻,老人和葛雷新正站在窗邊,室內的光線映出兩人的倒影,一直到這一刻,雷葛新才看見自己的長相。
  倒影中的蘇遠天有著瘦而精壯的中等個子,左臉頰上有個明顯的刀疤。
  “將蘇氏的江山奪回當然付出了可怕的代价,當年逃入荒原的七個曾叔伯祖們全數在戰役中陣亡,第二代也只剩下我、你的爺爺子文、二叔公子鐫,和几個堂叔伯公們,而你父親那一代,卻在与閻家的一場戰役之中全數凋零,一個也沒能剩下,因此才演變成現在仍然要我這個老頭子來撐場面,”這時候,電梯已經到了最底層,打開電梯門,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電子原料制造常“這個,就是你的上一代們千辛万苦打下來的王國基業。”
  老人拾起最近一堆零件中的一個小小積体電路,眷戀地看著,好像是個极珍貴的寶貝。
  “蘇氏,都是從這些小小零件一件一件組成的,為了這個王國,我們喪送了無數的子孫。但是,為了捍衛這一片祖先留下來的疆土,就是付出再多的代价,我也不會皺皺眉頭。要想接下這付承擔整個家族的重擔,也一定要是個能夠扛得起這個姓氏的人。”
  “那,”葛雷新問道:“你們,不,我們和那個閻家,又有什么樣的過節呢?”
  蘇子安說道:“原先,閻家是我們當年攻破趙氏的同盟家族,因為有他們,還有城南的杜家、姚家在攻破趙氏時出了大力,所以在這個城市中也划分出他們的勢力。杜家、姚家人丁不旺,從來不曾居過城內的勢力主流。倒是閻家三十年前出了個雄才大略的子弟,也就是小靜的爸爸閻猛。他大力整頓閻家勢力,在蘇氏城內的實力逐漸有凌駕我們之上的趨勢。原先我們和閻家的關系還算可以,兩家子弟也有聯姻的紀錄,像你今天見過的閻家靜敏就差點和遠笙結了婚,如果不是在訂婚典禮上出了事,他們可能已經是夫妻了。”
  “出了事?”葛雷新問道:“出了什么事?”
  “閻家的大家長閻敬陽和我同輩,是閻家小靜的叔祖,長我一歲,今年算來也有七十六了,”老人蘇子安無限唏噓地說道:“如果不是那場訂婚典禮出了事的話,我們兩個老頭又何必這樣拼了老命當家呢?”
  頓了頓,又茫然道:“我說到哪儿了?”
  葛雷新耐心地再將話重覆一次。
  “說到那場訂婚所出的事故。”
  “對對,我真是老了,如果待會沒記著的話,可得提醒我。”
  蘇子安老耄的臉龐露出歉意。
  “其實,那個事故到現在還是一個謎。當時,閻家的勢力在城內逐步擴張,你父親和他的兄弟們早已心生不滿,只是沒和閻家正面鬧起來罷了。遠笙和小靜訂婚的當天,兩家的長輩都到了,結果,在典禮開始之前,不曉得為什么,你父親和蘇氏的堂兄弟,連同閻猛在內的閻家子弟,一共十九人一齊進到禮堂的會議事商討事情。可是,一小時過去了,兩小時過去了,一直沒人出來,也沒人敢去打扰。訂婚儀式一直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我作主,讓手下開了門,卻發現了難以置信的事儿……”“什么事?”葛雷新好奇地問道。
  “偌大的一間會議室,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沒有撬開窗的痕跡,而門口也一直有人守著,斷無可能從門口出來。兩家的十九名壯年精英,居然就這樣沒聲沒息地消失了。”
  “難道沒人知道為什么這十九人會平白無故聚在一起嗎?”
  葛雷新問道:“在訂婚典禮前突然出現這樣的會談,不是很奇怪嗎?”
  “這就是整件事的關鍵所在,”
  老人以贊許的眼光看他。
  “閻家人堅稱,是蘇家人出面邀他們會談的,可是,在我們這邊,卻有确鑿的紀錄證明提出邀請的是閻家。兩邊各說各話,當場就在訂婚會場弄僵,起了沖突。混亂中,遠蘭還弄傷了小靜的臉,從此,閻蘇兩家就結下了梁子。”
  葛雷新仔細回想,果然,在閻靜敏的頰上的确有一道淡淡的傷疤。
  “自此之后,雙方大大小小的沖突不斷,陸續有子弟在沖突中陣亡,今天遠竹的死,只是個開端。”
  蘇子安長歎道:“我真的老了,而且總裁這個位子本不應該是我坐的,當年,我的二哥子鐫能力、气度絕對不會在閻猛之下,只是他死得太早,雖然我在任時終于也為他報了仇,但總覺得如果是二哥坐這個位子的話,也許蘇家可以恢复先祖的獨霸局面。”
  兩人之間暫時陷入沉默。
  工厂中寂靜無聲,只有遠方的气筏徐徐地冒出白熱的蒸气。
  “和閻家的事,總要有一個了結。杜、姚兩家雖然有既定的勢力,但是只能自保。真正的霸主,還是脫不開閻蘇兩家,除非我們兩方能夠取得永久性的平衡,否則,一場大戰勢所難免,誰能決定這個大局,就是我們下一代的總裁,”蘇子安道:“每個人現在都認為這個人選就是遠琴,連他自己也這樣想。剛才他對我的態度,你也看見了。但是我卻仍然對你有信心,因為遠琴雖然足智多謀,卻沒有霸主的气度。我相信我的眼光,你,遠天,會是比遠琴更适合的總裁人眩”“別讓我失望。”
  這是老人蘇子安對葛雷新附体的蘇遠天講的最后一句話。
  便已深,葛雷新坐在安排給他的房間中。
  近天明的時分,牛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如何?”牛頓說道:“對這個新世界看法怎樣?”
  “不怎么樣,”葛雷新沒好气地說道:“是一個瘋子世界。”
  “這樣的說法,也許沒有冤枉他們。我查過這個世界的資料,這個世界和我們的時光分叉點大概是在公元廿世紀末,距离那個時代大約又過了二百年多年之久。”
  “怎么可能?”葛雷新問道。
  “這樣來說,他們的時代應該和我們差不多了,但是從市容和他們使用的武器來說,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跟得上我們科技的跡象。”
  “沒有錯,這的确是個落后的世界。而且,我遍查了這個世界,發現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基本上,這是一個沒有國家的世界。”
  “沒有國家?”葛雷新好奇地問道。
  “應該說,他們沒有我們所熟知的那种國家結构。我推測這是廿世紀末資本主義社會變形導致的后果。在我們的世界中,也曾經一度發生過資本家實力凌駕政治家的現象,我們渡過了那一關,但是這個‘豪門’世界卻沒有渡過。政治人物更替太過頻繁,沒有時間扎下足夠根基,讓資本家取代了統治角色。所以,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沒有國家,只有一個一個的企業帝國。”
  “那落后的主因在哪里呢?”
  “其實,古廿世紀的社會論者就曾經預言過這樣的世界,只是在我們的歷史上沒發展成罷了。資本主義极度發展的結果,導致出色人才都將精神花在看似复雜,卻無甚建設性的商業行為上。忽略了基本的人文、科技素養。而且,在這种以資本、金錢為主的世界里,主宰權非常不穩,因此花在鞏固勢力的精力极大,也阻礙了文明的進步。”
  略事沉吟,牛頓又說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你就會知道。”
  天際已經微露魚肚白,葛雷新依著牛頓的指引,走到蘇氏大樓的一樓大廳。
  門口的警衛只是冷冷望了他一眼,連句話也懶得和他說。
  “看來,你扮的這個人在這個地方不是很吃得開。”牛頓促狹地說道。
  走出大門,在地面上看仍然金碧輝煌的大街此刻在晨曦下顯得有些冷清。
  街上的商店排滿了耀眼的商品,閃著俗艷的光芒。
  “好像過的日子還不錯,”葛雷新由衷地說道。
  “這只是表象,等到了我要帶你去的地方,你的看法就會不同。”
  繞過兩條大街,在一個小巷子的前方,牛頓要葛雷新走進去,穿過牆邊的一座竹篱笆。
  在微曦的晨光下,看見的卻是和大街上截然不同的景像。
  殘破的街道,裂損的人行道上長出一叢叢的長草,有些地方橫陳著一輛布滿面斑的汽車殘海放眼所及之處堆滿了圾垃。
  葛雷新的眼光隨著腳步前進,有棟殘敗小屋前坐著一名乞丐,看似熟睡,可是近看卻發現他的七孔有巨大的紅蟻爬進爬出,竟然是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
  “牛頓!”
  葛雷新惊叫。
  “這個人……是個死人!”
  “這就是我要讓你看的東西。”牛頓靜靜地說道。
  “只有一牆之隔,這條街上卻像是個地獄。”
  葛雷新站在蒼茫的廢墟街道上,萌生一股絕望之感。
  這個地方有點像是古籍所載廿世紀美利堅的貧民區,卻多了分死亡的气息。
  “怎么會有這樣的地方?”葛雷新喃喃自語。
  “這就是這個世代的資本結构形成的另一個惡果。掌權的大家族除了和其它家族互相傾軋之外,也占盡了所有資源,貧富差距變得越來越懸殊。像這种街道都是經過戰禍、死亡的不祥地點,蘇家的人將其廢置,再重新起建新的大型街道。隔一條街買份報紙的錢,在這儿卻可以讓人生活上半個月,基本上,不只是這個城市如此,在這個世代中,每一個地方都是同樣情形。”
  牛頓幽幽地說道:“但是,這种貧富生活并不是絕對的。像現在掌權的蘇家,他們的先祖就來自這樣的貧民區,推翻了原先的統治者。而這個世代就在這种永遠動蕩的狀況下一直持續著。”
  “所以,這其實就像是公元前古中國的戰國時代,是嗎?”葛雷新隨口問道。
  牛頓悄無聲息。
  “牛頓,”葛雷新再一次問道:“對不對?”
  “噓!噤聲!”牛頓低聲道:“不太對勁。”
  街道的另一端出現了几名男子,此刻正陰沉地向葛雷新的方向走近。
  几名男子的年紀都在二三十歲上下,身上衣物并不光鮮,卻從衣縫中露出強健的肌肉。
  為首那人的個頭极高,臉上有憤憤不平之色。
  “走過去,沒事的。”牛頓說道。
  葛雷新昂然迎著來人走過去,那几名年輕男子只是兀自站在人行道上冷眼盯視,也沒來為難他。
  葛雷新好奇地打量這几個男人,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不滿的复雜神情。
  “林遠天,進了蘇家,就忘了舊兄弟了是嗎?”當前那名高壯男子嘎聲說道。
  葛雷新詫异地看了看這一群人,知道這一定是附体這個遠天的舊友,只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在正式入籍蘇家之前,遠天居然是個出身貧民區的白叮在人群的身后,緩步走出一個清瘦的女孩,抬起眼來,以漠然的凄苦眼神看著葛雷新。
  葛雷新并沒停下腳步,他緩緩越過帶頭的男子,越過他的同伴,最后也越過那個女孩。
  突然間,一聲暴喝在身后響起。
  “林遠天,你真行!”
  另一名長發的矮小個子怒气沖沖地跑過來。
  “不認我們也就算了,難道連蝶儿你也認不得?”
  他一反手,揪住葛雷新的衣袖。
  “你飛上了枝頭,看不起我們兄弟也就罷了,但是你不能對蝶儿這樣!”
  葛雷新順手一讓,躲過矮個子的手勢,矮個子一個收勢不住,跌倒在地。
  其余人見兩人動起手來,紛紛發出怒吼聲,同葛雷新的身邊圍攏。
  有几個人順手抄起街上的廢鐵管,有一個胖子甚至掏出一把短刀。
  “砰”的一聲槍響,讓混亂場面陡地凝凍片刻,本來打算向葛雷新興師問罪的男子們轉頭朝槍響的來處觀望。
  槍聲來處站著兩名面色木然的黑衣中年男人,其中一人手上的高爆槍還冒著青煙。
  兩名男人的身后是一部大型的嫩黃色禮車,車窗緩緩搖下,坐在車里的居然是前一天和葛雷新玩過賭命牌局的閻靜敏。
  一眾的貧民區男子楞在當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名帶頭的高壯男子一咬牙,仍然持著鐵管向葛雷新處逼近,手臂回處就要往葛雷新頭上砸落。
  “哥!不要!”
  清瘦的女孩小蝶尖聲大叫。
  “砰”的一聲高爆槍響再度響徹眾人的耳際。
  閻靜敏身旁另一名黑衣男子气定神閒地再開了一槍,將高壯男人手上的鐵管擊成兩段。
  高壯男人持著半根斷棒,圓睜雙眼。
  豪華禮車的車門此刻緩緩打開,閻靜敏從車內走了出來。
  今天她是一身的獵裝打扮,英气中仍然是冷冷的高傲神情。
  “這一槍,是看在蘇遠天先生的面子上,如果你再不知好歹……”她清澈的大眼陡地露出殺气。
  “我瞄你的鼻子,就絕不會打中你的眼睛。”
  一眾貧民區男子在早晨的天空下倉皇撤退,腳步雜沓,一下子全數繞過街角不見蹤影。
  只有那女孩小蝶仍靜靜地盯著葛雷新,她的哥哥拉著她的手臂,也緩步离去。
  走沒几步,女孩一松手,又跑回來葛雷新的面前。
  這時,閻靜敏也已經走到他們身前不遠處。
  女孩凄然地看看葛雷新,又看看一身獸皮獵裝,皮帶環上几顆晶亮珍珠的閻靜敏。
  “遠天,我知道再怎么樣,我也終究只是梁上的一只小燕子,比不上別人的光采。但是,”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堅定。
  “我只要你知道,我不怪你,真的,我一點也不怪你。”
  說完這番話,女孩便掩面轉身,也在街角失去了蹤影。
  而牛頓的聲音又悄悄出現。
  “這是古世代常見的男女交往模式,在我們廿四世紀已經极少見到。”他說道:“還有你身邊這個女人,有机會也和她嘗試這類型的男女交互動作,我好做觀察。”
  “察你個頭!”葛雷新忍不住脫口罵道。
  一出口才想起身邊還有個閻靜敏,此刻她正圓睜著大眼睛,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自言自語的表情。
  葛雷新也不去理她,一轉身便往回頭路走。
  閻靜敏追上他。
  “喂!”
  她叫道。
  “喂!”
  葛雷新站定,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想和你聊聊,到我車上去,有空嗎?”
  閻靜敏以挑戰性的眼神問道:“或者是說,有這個膽子嗎?”
  牛頓這時又突然插進口來。
  “去看看,說不定會發現有趣的資訊。”
  “我會去,但是休想我會幫你找男女關系的資訊!”
  葛雷新低聲道,看見閻靜敏又盯著他看,連忙點點頭。
  “好啊!”
  閻靜敏的神情极度惊訝。
  “上我的車,你真的肯?”
  “可以。”
  最后,葛雷新這樣簡洁地說道。
  上了閻靜敏的車后,她一直毫不掩飾地凝視著葛雷新。
  而葛雷新也不以為忤,只是好奇地打量車內擺設,有時凝神細看窗外的街景。
  閻靜敏的嫩黃色禮車駛出貧民區,再度回到繁華的大街,開往城西的閻家勢力范圍,最后,在一棟大樓的頂樓停机坪上了一具垂直起落飛行器。
  葛雷新毫不猶豫便跳了上去,坐在閻靜敏的身旁。
  在巨大的獵獵風聲夾雜引擎聲中,飛行器起飛,葛雷新想起在古裝電影中,廿世紀人常用的直升机大概就是這類型的工具。
  綿延深遠的山脈橫陳在地平線的西端。
  蘇氏城逐漸在腳下變得渺小,原來,在城邦的外圍是大片的荒原和沼澤,牛頓此時則在葛雷新的耳旁分析眼前所見的一切。
  “在這樣的權力結构下,城市外圍的開發變得几近不可能,因為城市的統治者不會容許子民脫离可以監控的范圍。”
  牛頓說道:“但是,雖然處于不同的時空,基本上,這個世代的生活模式和我們的遮蔽幕卻很類似,都無法盡情享受整個地球的自然資源。我們的災禍來自超人戰爭,他們的卻來自本身的生存結构出了問題。”
  葛雷新忘情地看著遼闊的荒原,野生的動物在平野上奔馳。
  “不過,和我們的世界不同的是,這個時代的動物卻快樂得多,人們花了太多精神在自相殘殺上,反而造就了野生動物的天堂樂園。”牛頓有點啼笑皆非地說道。
  從飛行器中的玻璃窗望下去,一群野馬在平野上奔馳。
  葛雷新一轉頭,打算換個角度來看那群野馬,卻看見閻靜敏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柔和。
  “你到底是什么人?”
  閻靜敏的聲音夾雜在引擎聲中透現出柔和的气氛。
  “我收集了所有有關于你的資料,但是,上面卻沒有一樣符合我自己親眼看到的。”
  “我是林遠天。”葛雷新順暢地撒謊說道。
  “正确來說,你現在應該叫做蘇遠天。你是大企業集團蘇氏子弟和歡場女子所生的私生子,是蘇遠竹、蘇遠蘭的异母兄弟。從小在廢都長大,沒有受過一般教育,但是因為打起架來十分凶狠,在廢都街上倒也小有名聲。”
  “你知道得倒比我詳細。”葛雷新由衷地說道。
  “但是,我卻完全看不透你這個人。”閻靜敏說道。
  “賭命那天,我算准你只是虛張聲勢,想不到卻栽在你的手中。后來,你有開槍殺我的机會,卻放過了殺掉你親兄弟的仇人。難道,你真的知道我那柄槍里其實沒有子彈的嗎?”
  “不知道,”葛雷新坦然說道:“是后來才知道的。”
  閻靜敏仔細看著他的神情,良久,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瞭解你,蘇遠天,”
  閻靜敏悄然地微笑。
  “就連現在你說的話,我也分不出真假。見過你之后,我一直在想,‘這個人是真正的光明磊落呢,還是可怕的演員?’,你說,你是哪一种人?”
  葛雷新無所謂地聳聳肩,表示不置可否。
  “從我開始插手閻家的事務以來,見過許許多多的狡詐人物,但是,會讓我連續打亂布局,不知所措的人,你算是第一個。”她悠然地說道。
  “賭局完后那把槍是一次,而你會答應上我的車則是另一次。知道嗎?在廢都那儿,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只是你這個人太讓我好奇了,而且,你對那個女孩的深情也很感動人,所以找才決定和你好好談談。”
  本來葛雷新是無言以對的,但是牛頓卻在一旁嘟嘟嚷嚷地出意見。
  “問她為什么,為什么她會覺得你不理那女孩是件令人感動的事?”
  于是,葛雷新有點無奈地問了閻靜敏這一個問題。
  “為什么,你會覺得我和那女孩的事很感動人?”
  “因為我從資料上知道,那女孩是你在廢都從小到大的戀人,你會對她假裝視而不見,當然不是因為看不起她,而是不愿將她帶入豪門的爭戰漩渦……啊!那是什么?”
  葛雷新順著閻靜敏惊訝的目光往窗外一看,看見在地平線彼端森林中冒出濃濃的黑煙。
  閻靜敏將臉湊近葛雷新,兩人的面頰相距极近,連她身上的鳶草花香都可以聞到。
  “雖然說我是真的看見森林大火了,可是,即便是最沒江湖經驗的小混混也知道這种打斷交談的惊訝舉動暗藏著無限殺机,”她輕輕地以舌頭舐舐紅唇,看著窗外的野火。
  “可是,為什么你又這樣隨隨便便就轉過頭去呢?難道不怕我改變主意,殺了你嗎?”
  “為什么你總是要講那些殺來殺去的事呢?”葛雷新皺眉道:“難道世上沒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了嗎?”
  閻靜敏不再理他,只是逕自注意著冒出濃煙的地點。
  她向駕駛員交待了几句,向起火點更飛近了些。
  那是一場中型的森林火災,在山腰急速地延燒。
  從閻靜敏關心的程度看來,這片森林應該是閻氏的產業。
  她拿出飛行器內的通話器,按開了挈鈕,略事猶疑,又將它關掉,几經考慮,又想打開通話器,按開挈鈕的手指微微顫抖,額上微冒冷汗,卻始終按不下去。
  葛雷新將她的神情動作全看在眼里,悠然地說道:“机關算盡太聰明。做与不做之間,就是一個難解的謎題。”
  閻靜敏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她冷然說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如果不去救的話,閻氏會平白損失許多的林產,”葛雷新說道。
  “但是如果救了火,也許后果會更加嚴重。因為野火本就是自然界中生生不息的一個重大關鍵,死亡原本就是重生的開始。現在的問題在于,是要保住短期的利益控制火勢,或是讓大自然以她的方式繼續生養下一個百年的森林,對不對?”
  閻靜敏楞楞地看著葛雷新在机艙中侃侃而談,身后的背景有森林大火的濃煙彌漫。
  “寒帶林木中,有許多杉科、松科植物的毬果都非常的堅硬,必須仰賴森林大火的熱度才能爆開,完成繁衍的工作。古代著名的美利堅黃石公園管理處也曾面臨過這樣的兩難局面,后來還是讓大自然決定一切的生存方式。”
  “什么……什么黃石公園?”閻靜敏喃喃地問道。
  此刻葛雷新才想到在這個時空世界里也許不曾出現過他的資料庫中列有詳盡細節的古美利堅黃石國家公園。
  “只是一個例子,至于名稱,那并不重要。”
  最后,葛雷新含糊地把話題這樣帶過。
  閻靜敏思索良久,終于還是沒按開通話器,任由一地的野火在大地上焚燒。
  一株樹齡上百年的杉樹陡地翻倒,發出畢剝的震天巨響。
  這一霎那,葛雷新心中突地涌現遠古中國詩人的“春風”古詩。
  “野火燒不盡,”他喃喃地自語。
  “春風吹又生……”
  閻靜敏以手支頤,也不知不覺地隨他覆誦一次。
  “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她的聲音在野火的焚燒聲中顯得空蕩蕩。
  “你還有什么事是我不瞭解的?”
  “你呢?”葛雷新反問道。
  “一個大企業的頭頭怎么會對這种自然生態之事有興趣?換成別人,也許火早就扑滅了,怎會去管生態如何平衡一事?”
  “別小看我,我有兩個自然學的博士學位,”閻靜敏嫣然笑道:“如果不是生在閻家,我應該會是個很煩人的環保工作者。”
  “那為什么不干脆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閻靜敏靜靜地看他,搖搖頭。
  “坐在豪門之家,有許多事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去做的,”她遙望天邊,神情寂寞。
  “想要放開一切,追求自己的理想需要很大的智慧。我沒那种決心,你們家的蘇遠琴也沒有,听說蘇遠琴有一個比他更出色的弟弟遠鶴,也許這個人有這樣的大智慧,因為他就在這附近的小山上耕田為生,從來沒涉足過家族的事業。”
  “我听說過你和我們家族中的一個人訂過婚,但卻在婚禮上出了事,”葛雷新問道:“你恨我們的家族嗎?”
  “我殺了你的親兄弟蘇遠竹,你恨我嗎?”
  葛雷新搖搖頭。
  “我也不恨你們,閻家和蘇家的子弟在少年時代有很多人是蠻要好的朋友、同學。我和蘇遠琴還曾經同過班,小時候的感情還不錯。而你那個弟弟遠蘭小時候是個愛哭鬼,卻最喜歡听我爸爸說故事。只是,一旦兩方家族成了仇人,就再也沒什么選擇的余地了。這是我們這种家族的宿命安排,沒有一個人逃得過。”
  飛行器這時飛過了一個小小山坡,几間木頭搭建的簡陋小屋,一旁開墾出美麗的翠綠梯田。
  飛行器在田園上空徘徊几圈,在田園旁一株大樟樹底下,有個人正悠閒地臥在石上吹著悠長的牧笛。
  見到葛雷新和閻靜敏的飛行器低空掠過,微笑向他們揚揚手。
  “喂!”閻靜敏探出頭去,大笑叫道:“母雞生蛋了沒?”
  陽光下,那人走出樹蔭,露出燦然的微笑。
  “我改天再來和你喝酒!”
  閻靜敏向他招手,笑得非常開心。
  坐進机艙后,閻靜敏顯得非常愉悅。
  “他就是閻蘇兩代唯一不愿接掌家族事業的蘇遠鶴,”閻靜敏說道:“我知道蘇家千方百計要他回家族幫忙,可是他從來沒答應過。”
  葛雷新望著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因為牛頓此刻在他耳際說了几句話。
  “我的一個朋友說過,”葛雷新說道。
  “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富貴浮云,白駒過隙。”
  “我沒辦法就這樣离開,”閻靜敏深深一吸气,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傲,“我還有責任未了。”
  “有許多人,在世的時候覺得沒了他們世界就無法運轉,”葛雷新沉靜地說道。
  “但是,花一樣的開,潮汐一樣的起落,這些人早已化為黃土,可是,我們還是一樣的過著日子。”
  “我們不談這些了,好不好?”閻靜敏柔聲說道。
  “認識了你,再想想遠鶴,再想想我們兩家的過去,我決定要和你們好好把事情攤開來談一談,不要再打打殺殺了,好不好?所以,請你回去轉告安爺爺,說閻家的小靜想把兩家人聚起來,好好談談。”
  “好,我會轉告的。”
  葛雷新頷首。
  “安爺爺一定知道,我是個說了算話的人,而且我是誠心要和你們和好,所以請你們也用同樣的善意回應。談的時間,地點由兩家的家長決定。”
  飛行器飛回蘇氏城時已近黃昏時分。
  暮色中,葛雷新走出飛行器,一旁的保鏢与司机已經將禮車車門打開。
  他朝禮車的方向走去,卻听見閻靜敏在身后叫了他一聲。
  “喂!”
  她高瘦的身子在飛行器的螺旋槳風中顯得單薄,長發隨風飄蕩,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連聲再見也不說?”
  葛雷新走過去,伸出手。
  閻靜敏不輕不重地握了他的手,一眨眼,卻冷不防在他的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再見,希望很快再見到你。”
  她嫣然一笑,就在保鏢的簇擁下离去。
  而葛雷新靜靜地佇立風中,臉上唇印處還有一絲水气蒸發的涼意。
  “那個就是傳說中的吻,是嗎?”牛頓在回程很高興地說道。
  “真是難得的資訊,听說古時候還有所謂的深吻、長吻、舌吻、濕吻哪!”
  在廿四世紀的社會中,因為人口极度的凋零,生育早已不再仰賴并不穩定的男女交往之上,而改由人种傳承局選出合直染色体配成新生命。
  也因為虛擬科技的盛行,實質的肉体接触早已几近絕跡,甚至已被渲染為不洁行為。
  “你實在太聒噪了,別來煩我!”葛雷新沒好气地說道。
  蘇氏集團的總裁蘇子安乍听葛雷新傳回的訊息后,神色极度地惊訝。
  老人沉吟良久,很欣慰地笑笑。
  “如果能在訂出下一任接班人之前和閻家和解,我就能更心安理得退休了。如果這次能夠有圓滿的結束,遠天,我會考慮讓你接我的位子,因為,能讓那個頑固如石頭的閻家小靜主動提出和解,你是第一人,”然而,老人臉上卻接著流露出憂慮的表情。
  “但是我擔心遠琴他們會有意見。所以,我希望你別把閻家小靜要你傳話這件事說出去,在家族會議之前,要完全不動聲色。”
  葛雷新點點頭。
  “沒事的話,我先退下了。”
  臨走之前,老人蘇子安又叫住葛雷新。
  “遠天,”老人贊許地遠望著他,“干得好。”
  辦公室的厚重木門緩緩關上。
  可是,在門后的老人臉上卻陡地露出陰狠的沉思神情。
  “那個老人不是什么好東西,要小心。”牛頓說道:“他的思想波有很強的壓抑傾向,說話不盡誠實。”
  葛雷新按下他的居處樓號,走入電梯。
  “要脫离這個世界了嗎?”他問道:“有沒有任何核酸警隊的力場出現?”
  “沒有,”牛頓簡短地回答。
  “我已經查過四周的水態、火態以及空气,沒有他們的力場跡象。”
  “話又說回來,他們是怎樣追蹤到我們的?”葛雷新問道。
  “如果你說的网狀時間理論成立,他們怎么有辦法在無數的世界中找到我們?而且我記得你說過,要尋找一個特定的世界,甚至回到曾去的時空都是非常不可能的事,机率几近為零。”
  “我想,我的這种說法要修正一下。基本上,要進入一個特定世界的确很難,但是如果要進入一個曾經去過的世界,以轉態生化警察的能力而言,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那,他們怎么辦到的?”
  “詳細狀況我還不清楚,不過依照以前的經驗看來,他們一定又動用了時光局的生物電探知儀。而且我們在時空間穿梭時會留下軌跡,我猜想,他們現在正從上一個世界‘桃源’不停地嘗試不同的時空,錯了,再回到原點重新再來一次。”
  “真累。”葛雷新歎口气說道。
  “別搞錯了,他們越累,我們越有脫逃的机會。”牛頓說道。
  “現在我們暫時沒有問題,而且,如果他們接近的話,我也會察覺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留在這個世界觀察到他們的家族接班會議結束,因為我對這個世界的結构非常有興趣。現在,我打算再次游离出去找找別的資料。”
  “隨你。”
  葛雷新聳聳肩,打開自己的房門。
  第二天一大早,葛雷新便被急促的呼叫鈴吵醒。
  蘇氏家族的大家長蘇子安將所有子弟群集至總部,宣布將在當日由二代子弟出面和閻家展開和平會談。
  會中老人并且和閻靜敏以影像通訊器材取得聯系,由閻靜敏本人做下錄影紀錄,保證這次會談的誠意。
  “我閻靜敏,以本人的生命及名譽為證,”閻靜敏在顯示幕上鄭重地表示。
  “這次會談閻家有絕對的誠意与貴家族言歸于好。”
  出乎意料之外,以蘇遠琴為首的二代子弟們沒有明顯的反對跡象,只是問了老人几個相關細節,便紛紛告退。
  “遠琴他們答應的話,我也就放心了,因為按照規矩,在這樣的錄影紀錄下,表示閻家小靜絕不會在會議中弄鬼,否則她就不再有立足之地,”蘇子安告訴葛雷新道。
  “你在會議桌上要和遠琴多多合作,這樣的會議不會一次就完,但是,如果你表現出色的話,我也比較容易讓你接班。”
  中午過后,蘇氏子弟陸續抵達兩方的會議場所:城南杜氏大樓頂層。
  葛雷新到的時候,蘇遠琴等人早已在會議廳中,正交頭接耳地說些什么,見到葛雷新出現,便陡地停口不說,只各自看著手上的資料。
  過了不久,閻家子弟也在閻靜敏的帶領下出現。
  為首的閻靜敏一身火紅打扮,神情高傲,她環視了蘇氏子弟一周,眼光見到葛雷新時,矜持的表情略為松弛,露出親近的笑容,可是那笑容霎眼即逝,一行人走近會議桌坐定。
  由這次會議的公證人,城南杜氏的長老杜云風揭開會談的序幕。
  一般來說,雙方會談气氛尚稱融洽,偶有意見不合之處也總是有一方會退上几步接受。
  閻靜敏秀眉微蹙,彷彿在思索些什么難解的問題。
  她看了看蘇氏兄弟們輕松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己閻氏子弟眾人的表情。
  “不對勁,”牛頓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而來,悄然出現在葛雷新的耳旁。
  “閻氏那些人大部分都有心跳加速、汗水流出的征象,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几乎每一個人都偷眼看過時間。”
  葛雷新不安地轉頭四顧,有几個蘇氏子弟注意到他的動作,微感詫异。
  閻靜敏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安,眼神微帶詢問。
  寂靜的會議室中,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響起了一陣嗡嗡的低鳴,但是那聲音太過低沉,除了牛頓之外,沒有人注意到。
  “有事情發生,一定有。”牛頓很肯定地說道。
  “你自己小心了。”
  突然之間,閻氏子弟不約而同站起身來,往四下翻滾。
  “中!”
  其中几人大聲叫喊,紛紛滾到牆邊,連閻靜敏也被其中一人攔腰抱住,狼狽翻身落地。
  “磅”的一聲巨響,閻氏席次的背面牆上整片崩垮下來,揚起煙硝味极重的煙塵,從煙塵中閃身走出三名持著重型連發槍械的蒙面人,指住蘇氏子弟。
  蘇遠琴絲毫沒有惊訝表情,彷彿眼下的狀況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住手!”
  閻靜敏從地上爬起來,擋在三名槍手的面前。
  “你們是什么人,膽敢在我們的會議場上放肆?”
  回過頭來,又向閻氏子弟中一人大聲問道:“這是誰出的主意?明知道我用生命和名譽保了他們的安全,為什么這么大的主意也沒和我商量?”
  蘇遠琴無視于三柄橫陳于前的高爆槍械,舉起雙手悠然地“啪啪”地鼓掌。
  “好安排,好計謀,”他朗聲說道:“犧牲小靜一個人,可以換蘇氏十來個,果然是筆好生意。只是,要玩,你們還差得遠了。”
  一陣垂直飛行器的螺旋槳聲由遠而近,落地窗上出現偌大的陰影,緊接著,高速的連發机炮聲響起,巨大的落地窗應聲粉碎,窗外凌空停峙著一部巨型的戰斗飛行器,黝黑的炮管冷冷地注視著一室的狼藉,閻氏子弟臉色慘白,那三名殺手也頹然將高爆槍械放下。
  從飛行器中垂下一條一條的鋼索,几名黃衣人俐落地蕩進室內。
  蘇遠琴從其中一人手上接過一柄短槍。
  “杜爺爺,今天不是我們下手大辣,您也看見了,是閻家不給我們活路走。”
  他神色輕松地對公證人杜老這樣說道,隨即臉上閃過一陣殺气,回身一槍,一名閻氏子弟胸部中槍,應聲倒地。
  閻氏子弟紛紛長聲慘呼,不住后退,縮到牆角。
  閻靜敏一閃身,張開雙手,擋在他們的面前。
  “不關他們的事!”
  閻靜敏的長發已經散開,聲音凄厲。
  “殺了我就好,別為難他們!”
  葛雷新見情勢不妙,連忙走到蘇遠琴的身旁,急聲道:“別殺他們,有什么事大伙好好說!”
  蘇遠琴側頭看他,臉色溫和。
  葛雷新正待開口,冷不防一記重擊,被蘇遠琴回手一記槍托打倒在地,一霎時天旋地轉,在痛楚中,還听得見蘇遠琴冷冷的聲音。
  “如果不是你這白痴平白訂了這場會議的話,也許大家還不會弄得這么難看,你還有臉來和我說話?”
  蘇遠琴轉身向閻靜敏說道:“小靜,我很遺憾。但是我還是要殺你,而且今天閻家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活著走出去。我沒你那么傻。”
  然后他冷靜地扣下扳机。
  一個高大的人影陡地閃身擋在閻靜敏的身前,子彈正中眉心,從腦后濺出的鮮血洒在閻靜敏紅色的衣裳胸前。
  “遠笙,你這個笨蛋!”
  蘇遠琴長聲大叫,几名蘇氏子弟連忙過去扶祝曾經和閻靜敏有過婚約的蘇遠笙身子微晃,倒在閻靜敏的身前,雙眼兀自圓睜。
  當年,閻靜敏与蘇遠笙的婚約只是雙方家族策略性的安排,兩人在訂婚之前連話都沒說上几句。
  蘇遠笙個性本就极為沉默,蘇氏子弟在訂婚破裂后也從未听他提及閻靜敏,最后,他卻在最危險的一刻為閻靜敏擋了子彈。
  然而此刻閻靜敏卻只是怔怔地望著葛雷新發呆。
  葛雷新緩緩從地上爬起,額上因為挨了蘇遠琴一記槍托鮮血直流。
  “笨蛋!”
  蘇遠琴望著蘇遠笙的尸身,憤憤地啐了一口,卻仍持槍向閻靜敏的方向走近。
  從落地窗攻進的黃衣人之一這時橫跨半步,擋在蘇遠琴的面前。
  “你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蘇遠琴不耐煩地說道,閃身想越過黃衣人,可是黃衣人又跨一步,仍然擋住他的去路。
  “可以撤退了,這儿我們處理就可以。”
  “任務,還沒結束。”
  黃衣人冷冷說道,然后舉起槍,便在蘇遠琴的胸口開了好几槍。
  蘇遠琴离開人世的時候仍然不曾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他盯著黃衣人的槍口,彷彿從那儿射出的不是子彈,而是儿時游戲常玩的肥皂泡沫。
  他踉蹌地便退几步,仰天倒地,胸口開了個大洞,臉上仍帶著輕松的表情。
  “殺!不留活口。”
  黃衣人冷然向其它四名黃衣人下達命令。
  于是,高爆槍口毫不留情地噴出火花,一記一記准确打入這個城市最顯貴的兩個家族子弟的身体。
  葛雷新在火网中伏倒在地,一迥腳將蘇遠琴掉落在地的短槍踢往閻靜敏的身邊。
  自己一個打滾,拖著身邊的蘇遠蘭躲在倒地的會議桌后方。
  子彈火网在室內交織,一顆子彈透入葛雷新的体內,灼熱的痛感讓他長呼出聲。
  五名黃衣人一致停下火力,往葛雷新和蘇遠蘭藏身的會議桌后方逼近。
  “怎么辦?大哥,怎么辦?”
  一向對葛雷新极為不友善的蘇遠蘭此刻卻像是個無依的小童般躲在葛雷新的身后發抖。
  突然間,一聲低喝聲在黃衣人身后響起。
  閻靜敏一身血污,在閻氏兄弟尸身堆中巍巍站起,手中握著兩柄短槍。
  而那就是五名黃衣人在人世所見的最后一幅景像。
  閻靜敏是閻蘇兩家中槍法最出色的子弟之一,在黃衣人還來不及舉槍之前,五發子彈便在不到半秒鐘的間隙里洞穿了他們的右眼。
  然后,她的身子也突地一軟,倒在地上。
  葛雷新在蘇遠蘭的攙扶下,走到閻靜敏的身旁。
  她仰躺在血泊之中,臉色有著异樣的蒼白美感。
  此刻她虛弱地看著葛雷新將她泡在怀中,露出凄美的笑容。
  閻靜敏身上中了數槍,大量失血,有一槍直接命中心髒部位,卻不知為什么子彈沒有貫穿身体。
  她抬了抬手,示意葛雷新將她左胸口的東西拿出來。
  葛雷新滿手沾滿了閻靜敏的鮮血,探入她的胸口,拿出來一塊小小的金鎖片,正中央已被子彈買穿,上頭鐫著“蘇閻靜敏”四個篆字。
  “這是我和遠笙訂婚時的東西,原先以為這輩子再也用不著了,”她笑笑,隨即猛烈地咳了起來。
  “但是,遇見你之后,我卻想讓自己有一天再用上這個名字。”
  蘇遠蘭站在兩人的身后,茫然地環視著一室的血污尸身。
  几個閻氏和蘇氏子弟的尸身親密地互相交疊,流出的鮮血混在一起。
  雄心万丈的蘇遠琴尸身此刻仍圓睜雙眼,露出志得意滿的表情,彷彿下一刻便可以殺盡閻家子弟,奪回家族勢力。
  會議室外,一陣沉緩的腳步聲響起,仍然活著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往大門口的方向看去。
  出現的是兩名年近古稀的老人,蘇氏總裁蘇子安,閻氏總裁閻敬陽。
  蘇遠蘭見了兩名老人身影,歡呼一聲,同他們跑過去。
  葛雷新怀中的閻靜敏掙扎了一下。
  “別……”她虛弱地說道:“別……”
  牛頓在一室的靜寂中開始說話。
  “葛雷新,走了。”牛頓冷靜地說道:“接下來的場面你不會太喜歡的。”
  “我還好,沒關系……”
  葛雷新撫了撫怀中閻靜敏的臉。
  突然之間,“砰”的一聲槍響,蘇遠蘭奔向兩名老人的步伐受阻,跑了兩步之后便軟倒在地,和他的親哥哥蘇遠竹一樣,也是額上一記彈孔,泊泊流下鮮血。
  葛雷新被這一個場面惊呆了。
  然而,怀中的閻靜敏卻彷彿早就料到似的,靜靜地望著老人蘇子安槍管上冒出的硝煙。
  “你還看不出來嗎?這些事都是他們一手導演出來的,連我父親他們十九個人的失蹤也是,”她以悲憫的神情看著兩個老人逐漸走近的身影。
  “根本沒有所謂的接班人,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江山讓出來。”
  “走了,葛雷新,”牛頓說道:“都說過你不會喜歡這种場面的。”
  逐漸糢糊的影像中,葛雷新只听見几聲槍響,身上有淡淡的灼熱感。
  閻靜敏在他怀中安詳地走了。
  葛雷新在這個世界的經歷便隨著宿主生命消逝的眼神結束。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离去前兩名老人桀桀的得意笑聲。
  “科技、歷史不同,可是人心的可怕一點都不會變。”
  葛雷新在時空之風中這樣感傷地對牛頓說道:“權力使人瘋狂,原來,古籍中所載‘愿生生世世,永不生于帝王家’的悲歎是真的。”
  “我還是要再勸你一次,”牛頓再一次說道:“這些人,和在這個世界發生的事与你本就無關。因為他們而傷感、而詠歎其實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嗎?”葛雷新在風中這樣喃喃地自語。
  可是,那噴洒在視界中的鮮血,兩家子弟臨死前的絕望慘呼,還有,臨离開前,閻靜敏充滿柔情的眼神……教人如何說忘記就忘記?
  突然間,在獵獵的時光風聲中,流逝而過的人、事光影突地幻化出一道銀白色的閃亮身影。
  “靜敏!”葛雷新忍不住失聲大叫。
  那道光影隱隱約約,而閻靜敏如泣如訴的凄美神情在其中約略可見。
  可是,那道光影卻在時光之風中越流越遠,最后終于消失。
  出乎意料地,牛頓沒有出聲。
  葛雷新也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下一個時空逐漸浮現,他們屏息以待,准備迎接那一場并不好受的絕大沖擊。
  葛雷新和牛頓抵達的下一個世界,是一個和他們的認知完全相反的世界。
  他們抵達的是一個“巫術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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