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七章 易怀沙


  衛國,地處中原,原是春秋早期的強國。
  后來,這個國家因為地處邊陲,常常受到蠻族的無故侵略,因此國勢逐漸衰弱下去,到了子恪等人所在的戰國后期,已經是一個在國際舞台上不复份量的小國。
  但是因為有著悠久的歷史,加上又位于蠻荒与中原的交界之處,衛國便成了一個有著許多神秘傳說的國度。
  像宁小白自己,即使住在文化程度极高的魏國,卻仍然常常听見來自衛國的許多傳說。
  而在這眾多傳說之中,最膾灸人口,也最為人所談論的,便是衛國在早年曾經有過許多和人類截然不同的奇怪种族。
  獸族、禽族、水族!
  原先,宁小白只是將這些非人族類的傳說當成是某种有趣的童話或騙小儿睡覺的故事,但是此刻,他卻已經開始慎重地考慮,是不是要全盤否定自己過去的想法。
  因為此刻,在衛國首都衛城的郊區小道上,他与晴楚儿已經被一群狀似大型飛鳥禽類,但是卻穿著人類衣冠,雙腳直立行走,而且還會口吐人言的奇异族類團團包圍。
  在他的正前方,有兩個身上的羽毛斑斕奪目,看起來像是大型五彩雉雞的“人”,此刻正嘶啞著喉嚨,嘴里不清不楚地罵著粗話。
  “你們這些低等之人,膽敢來惹我們羽民族人,真是吃了熊心豹膽了……”
  “要你下跪認錯,還是便宜了你們,居然還敢挑三揀四……”
  宁小白戒慎地看著這群不太像人,行徑卻活脫是地痞流氓的奇怪生物,不自覺地看著身旁的晴楚儿,卻發現這個晶瑩宛若瓷娃娃的美麗少女,卻仿佛沒事人似地,對眼前的危机沒有什么感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四周。
  看見她的行止,宁小白不禁歎了口气,有時候他真覺得奇怪,為什么“尋找龍子元嬰”的任務里,一定要加上晴楚儿這樣的人,雖然子恪說過,說晴楚儿看似十六七歲的青春少女,但是她卻是某种仙界精華凝聚而成的奇异人种,外表和行為和一般人類全然無异,但是她的身体內部卻有著深遠無比的強大力量。
  但是這种強大的力量在什么地方,怎樣運用出來,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晴楚儿在宁小白的感覺中,只不過是一個比童稚小儿還要天真爛漫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平時解解悶還可以,但是像現在遇上了突如其來的麻煩,就有點累贅了。
  還有,為什么自己會遇上這樣的麻煩呢?
  說起來,還不是晴楚儿惹出來的禍?
  當日從楚國出發,來到衛國的時候,子恪在一個荒郊野外用了第三個九龍鏡,發現要找出第二件“龍子元嬰”得要來到衛國的城郊一處森林。
  而這一次,找到的應該便是龍之八子:金吾。
  在衛國的城郊森林之中,子恪和宁小白、晴楚儿等人很容易便找到了另一處到達過去時光的入口,同樣的,子恪等人還是進入不了這种奇异時空,只有宁小白和晴楚儿得以順利進入。
  而從九龍鏡的映像中,子恪推測這一次金吾藏身之地,便位于三百多年前的衛國,衛懿公時代。
  衛懿公,在古代春秋的歷史上,是個荒唐而莫名其妙的暴君,他最有名的事跡是他愛鶴成癖,為了養鶴,弄得全國人民民不聊生,最后還遭致了几乎滅國的噩運。
  宁小白在小時候便曾經听過衛懿公這個“鶴大夫”的故事,在故事中說,衛懿公因為太愛養鶴了,便將他寵愛的鶴也加上了大夫的官職,讓它們領國家的薪俸,最后害得整個國家財政困頓,人民朝不保夕。
  每當听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宁小白和一群童年玩伴都會笑得很開心,心想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笨蛋國君,連人和鳥類都分不清楚,后來年紀大了些,更認為這不過是個有趣的神話故事,實際上卻沒有發生過。
  但是當他和晴楚儿經過了時光的通道,抵達三百多年的衛國時,宁小白這才覺得,也許衛懿公的鶴大夫傳說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也說不定。
  因為在古代衛國的郊外小道上,他和晴楚儿只走了片刻,便碰上了這一群外表是鳥類,但是行為舉止卻像是混混潑皮的“羽族人類”。
  几名羽族人看見宁小白和晴楚儿的時候,神色便有些不善,它們不發一言地站在道旁,故意擋住宁小白和晴楚儿的去路,不讓他們過去。
  宁小白乍見這些似鳥非人的怪物時,強自按捺心中的惊疑之感,不愿意在這樣一個荒郊野外橫生枝節,雖然這几個“鳥人”嘴里不干不淨地取笑著他,但是宁小白并沒有理會它們,只是低頭走過。
  但是那天真爛漫的晴楚儿,卻像是見著了什么奇怪玩物似的,睜著亮晶晶的大眼不住打量几個“鳥人”。
  最后,她還好奇地扯下一名貌似公雞鳥人的一根白羽,想要看看它身上的羽毛到底是真是假。
  當然,這樣近似挑釁的動作,立刻引起眾“鳥人”的怒火,几聲喝罵之后,一言不合,便將宁小白和晴楚儿兩人團團圍住。
  宁小白兀自楞在那儿,想著這次沖突的前因后果,而旁邊的一名鷹類鳥人看見他仿佛不甚在乎的神情,更是怒不可遏,一聲低嘯,便揮著雙翅,猛力攻向宁小白。
  宁小白听見風聲來得猛惡,心中一惊,便直覺伸手一格,想要抵擋這一記攻擊。
  突然之間,從一旁的密林之中有人清亮的一聲大喝。
  “住手!”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黑影來得好快,像急風一樣“呼”的一聲從林中竄出,將宁小白和那鷹人對擊之勢隔開。
  宁小白直覺地倒退兩步,有點戒慎地看著那個突如其來出現的不速之客,看了看,卻不禁有些愣住。
  來人是一個形貌相當粗壯的大漢,身上花花綠綠綴滿了各色的皮袍,只見他的頭發像鋼絲一樣披散在頭上,發色卻是深黃的。
  更奇怪的是,這人的雙耳像是狐狼一樣,尖尖地長在臉龐兩側,上邊還長滿了絨毛。
  這狐狼形貌的怪人雖然長相奇特,但是雙眼卻流露出友善的神色,讓人油然心生好感,和几名鳥形人的狠惡絕不相同。
  只見最先開口的兩名雉雞人嘶聲大笑。
  “易怀沙!不關你這混蛋雜种的事,聰明的話,不要管我們!”
  听見雉雞人無禮的話語,那狼形人冷然一笑,還沒答話,卻听見旁邊的宁小白又惊又喜地歡聲大叫。
  “你便是易怀沙?你真的便是那易怀沙?”
  在秦國昆侖山的石壁上,睿智老人嬴生曾經指出,要將龍子元嬰找回,便需要先找到三名“神人”,才有可能將九個龍子元嬰全數找到。
  而數百年前的秦國奇人便早已預言,這三個“神人”便是宁小白、晴楚儿、易怀沙!
  而且三個人的形貌,早在數百年前便已經鐫在昆侖山前的石壁之上。
  現在,宁小白和晴楚儿已經出現,而第三個“神人”易怀沙,居然也出現在三百年前的衛國!
  听見眼前這個陌生年輕人也跟著叫出自己的名字,易怀沙有些詫异,他好奇地打量了宁小白和晴楚儿几眼,便不再理會他們,又將銳利的眼光轉回几個鳥形人的身上。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神威。
  “你說誰是雜种?”他的聲音中已經帶著明顯的怒意。“剛剛誰說我是雜种?”
  那雉雞人大是得意,正要回話,一抬眼卻看見易怀沙凌厲的眼神,登時語塞,將几句不干不淨的言語生生吞了回去。
  其余几名鳥形人這時便七嘴八舌喧鬧起來,几個人一起出頭,膽子仿佛也大了些,便對著易怀沙大聲叫罵。
  “這是我們兄弟几個和這小子的事,聰明的話,就閃到一邊去,就別來強出頭,別來管大爺們的事!”
  易怀沙怒极而笑,拍拍雙手,又拍拍胸膛,動作宛若山林中的猛獸,自大卻又帶著十足的自信。
  “好好好,你們以為我是來救他的嗎?你們這些扁毛妖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既是如此,我就不來插手,不過后果如何,我可不負責!”
  那几名鳥形人對易怀沙其實還是有几分忌憚的,雖然嘴里硬得很,但是卻著實害怕他出手來幫忙宁小白,此刻知道他不會插手,膽子便登時大了許多,心想今天一定要將宁小白打個落花流水。
  宁小白并不曉得易怀沙和鳥形人之間的關系,原先還擔心他是出來幫這几個鳥形人的,但是現在看看他不再插手,心里也松了口气。
  那鷹形人看起來脾气最為暴烈,此刻他一聲長唳,扑著雙翅便向宁小白進攻而來,晴楚儿皺了皺眉,居然便像是事不關己一般,向旁邊踱了几步,居然便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宁小白也來不及去和她計較,眼見那鷹形人的來勢猛烈,便伸手一架,准備擋住它這可怕的一擊。
  “啪”的一聲,兩人的手臂、翅膀相交,緊接著宁小白卻不曉得為什么,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爽朗的笑聲中,那鷹形人哼也不哼,身子往后橫飛而去,“啪達”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動也不動,想來是已經暈了。
  這鷹形人的動作看似猛惡,但是翅膀揮動的力量居然奇弱無比,宁小白的手臂甫和它相交,便知道這家伙的力量膿包至极,而且鷹形人的身量雖然和常人一般高矮,身体的重量卻要輕上許多,那禽鳥一類的生物因為要在空中飛翔,為了減輕身体重量,骨頭本就是中空的,這些羽人族雖然已略成人形,卻仍然有著鳥類的特征,因此体重便要比宁小白輕上許多。
  俗話說:“一分重,一寸力”,身体的重量本就和气力息息相關,因此兩人這一開打,那鷹形人根本便不是對手,只是一記虛推,便被宁小白打得飛上了天。
  宁小白沒料到這群鳥形人這樣不經打,在好笑之余也覺得相當的好奇。其余几名鳥形人見他如此神勇,哪還敢再和他交手,于是几個家伙便攙起那個昏暈過去的鷹人,嘴巴里仍然咒罵不停,卻一溜煙地消失在小徑的彼端。
  宁小白哈哈一笑,卻看見了一旁的易怀沙,只見這個粗豪的狼形男子臉上帶著几絲憂慮的神色,不發一言地站在一旁。
  突然之間,他像是野獸般地警覺了一下,發現宁小白正在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你……”宁小白問道。“真的便是易怀沙?”
  易怀沙瞪了他一眼,沒好气地說道。
  “我便是易怀沙,不過我不認識你。”
  這時候,晴楚儿很難得地自己走過來,也看了易怀沙几眼,輕聲說道。
  “但是我們卻認識你,你是獸族人,擅長打獵与戰斗,是不是?”
  易怀沙惊訝地張大眼睛,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
  易怀沙因為陌生,對宁小白還是相當的戒慎提防,但是不曉得為什么,他一看見晴楚儿卻對這個少女有著很親切的感覺,神色便柔和了起來。
  而宁小白畢竟是個爽朗之人,身在山林的易怀沙對人有种奇异的直覺,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判斷出一個人的心地是良善抑或是邪惡,因此不多時之后,他也就放松了對宁小白的戒心,開始和他說起話來。
  三個人便這樣緩緩向衛國的城都走去,一路上聊得頗為開心。
  原來這易怀沙果真便是獸族之人,三百年前的衛國,其實是一個相當奇异的國度,在這個國家之中,除了人類之外,還有著几种奇怪的半人半獸种族,易怀沙自己的獸族是一种,方才那几個混混也似的家伙,便是羽族的成員,除此之外,在衛國內偶爾也可以遇上在海中生活的龍族,或是在河川中生活的水族。
  一般來說,在這些族類之中,當然是以人族的地位最高,但是在當今的國君衛懿公即位之后,這种情形便有所改變。
  不曉得為了什么原因,衛懿公對羽族之人情有獨鍾,特別是羽族中的“鶴族”,更是衛懿公最寵幸的對象。
  鶴族,是羽族中一种頗具傳奇色彩的族類,自古以來,中國人便以鶴為祥瑞之征,古代浮邱伯的相鶴經中,曾經說過:“鶴者,陽鳥也,而好游于陰地,七年一小變,十六年一大變,一百六十年變化才止,一千六百年形貌方定,為羽族之宗長。”
  而鶴族之人羽色洁白,形貌清雅,能唱歌又擅于跳舞,因此更令衛懿公寵愛有加。
  在衛國國內,自從鶴族受寵以來,連帶著羽族也成為占有优勢的族群,因此天下各國的羽族之民紛紛前來衛國,也因為有了國君的寵幸,羽族之人在衛國境內便開始作威作福起來,有時候連人族都要讓它們三分。
  “更离譜的是,在國君周圍的鶴族,都是有品位俸祿的,”易怀沙忿忿不平地說道。“連貴族高官的待遇都比不上它們,最受寵的封作上大夫,就是差一點的也有將士的俸祿,這些鶴族平時都不事生產,只是陪著國君嬉游。
  如果國君出巡的時候,百姓都要遠遠避開,在車駕的四周,除了鶴族之外什么人也不能接近,鶴族們乘著豪華的大車,還個個都有封號,叫做‘鶴將軍’。“
  宁小白听得有趣,笑道。
  “這樣說來,生而為人倒還比不上生為鶴了,這也是天下奇事一椿。”
  易怀沙瞪了他一眼,搖搖頭。
  “你覺得好笑,你是外國人那也罷了,但是衛國人可就慘了。懿公為了供養鶴族,每年都要增收歲賦,人民常常挨餓受凍,但是他和鶴族卻是夜夜笙歌,日日山珍海味,完全不會体恤人民的疾苦。”
  三個人談談說說之間,已經來到了衛國,此刻的衛國正值春秋初年,國勢還算強盛,因此都城內人聲嘈雜,算是個相當熱鬧的所在。
  宁小白和晴楚儿在人群中好奇地四下張望,果然看見了不少似人似獸,或似人似鳥的獸族羽族。
  只是在人群中可以明顯看出,獸族的行止都是謹慎膽小,仿佛只要一個動作不慎,就會被人欺侮,但是羽族的態度可就不同了,趾高气揚,顧盼間傲慢神气,与一般人的行止恰恰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宁小白看了一會之后,仔細端詳了几個獸族人的形貌,卻又有些疑惑起來。
  在衛城中看見的獸族之人,每個人都和羽族有點類似,那便是它們都仍然有著獸類的外貌,雖然直立行走,也穿著衣服,也能夠以言語和人交談,但是它們的面容卻仍然是獸類的面容。
  只是,身邊的易怀沙卻和那些獸族有所不同,易怀沙只有兩只耳朵有著獸類的特征,臉龐卻是人類的臉,不只沒有獸類的特征,嚴格來說他的五官還算得上相當的端正俊秀。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宁小白在心中有些好奇,但是卻沒有立刻問出來。從沿途的交談中,他看出來易怀沙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但是卻仿佛受過什么极大的折磨,因此他對旁人并不十分信任,時時會不自覺地將內心封閉起來。
  便在此時,人群之中突然騷動起來,遠遠地有人大聲呼喝,隨即便是一陣混亂。
  宁小白詫异地轉頭,卻看見易怀沙一臉不耐的忿怒神情。
  “媽的!這些狗腿子又來!”他發怒地說道。“該死的扁毛坏蛋!”
  人群中,這時冒出來一大群面目猙獰的衛士,看看都是尋常人類,但是帶隊的卻是几名羽族中人,有几個看看便是在城郊与宁小白等人沖突的混混。
  這些衛士看見了宁小白等人,一個雉雞人戛聲嘶叫。
  “就是他們了!”
  “鏘鏘”几聲,衛士們紛紛抄出武器,將宁小白等三人團團圍住。
  在衛士們的后面,緩緩地抬出來一頂八人軟轎,轎中坐著一個長喙如劍的鶴人,錦袍玉帶,衣飾居然華麗异常。
  那鶴人俯看了一下四周圍,懶懶地說道。
  “還猶豫什么?都抓起來!”
  那些衛士轟然叫好,便將宁小白等人抓住,這些人都是尋常人類,力量當然要比羽族大上許多,宁小白雖然還算能打,卻沒辦法一次抵抗這么多人,他一回頭,看見易怀沙也毫不抵抗,任那些衛士將他逮捕。
  只見那鶴人好整以暇地乘在轎上,來到易怀沙的面前,笑笑說道。
  “喲!我當是誰哪!原來又是沙哥儿了,此番又惹禍了是不是?別擔心,只要你跪下來求我,我一定幫你說情。”
  易怀沙冷冷地瞪了它一眼,“哼”了一聲,并不答話。
  “不求我?”那鶴人冷笑道。“那我可就沒法子了,只好公事公辦,帶你去見國君了……”
  還好這些衛士只是將三人抓住,卻也沒有怎么難為他們,一群人簇擁著,便往衛國的王宮而去。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