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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媽又開始爭吵了,每天如此,討厭极了,沒辦法查莉只好呆呆地望著小豬吸豬媽媽的奶頭。她不懂他們在吵什么。通常她總是專注于其它什么事來躲開這煩人的吵鬧,可眼下只有這小豬和母豬,就只能盯著它們看了。卡通書里的小豬是粉紅色的,可它們卻不是,它們的皮膚更像父親那种淡棕色的皮膚。 那頭母豬個頭很大。假如它的后腿能站立的話,它肯定比爸爸還高兩英寸。其實爸爸的個頭也不小,不過母豬個子也太肥大了,難怪它站不起來。 這時查莉注意到母豬通過一只管道不斷地被灌進食物。它為什么要成天躺著被人灌食呢?母豬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嬰儿時代,盡管母豬現在正哺育自己的孩子。母豬的生活簡直是一個循環過程:它們來到人世時是一小塊孤獨無助的肉体,离開人世時也不過是一大塊孤獨無助的肉体而已。 查莉知道總有一天母豬會成為人們餐桌上的佳肴:火腿,熏肉或是香腸。甚至母豬的眼睛和骨頭也不會幸免于難,它們被磨碎灌裝成香腸,這是學校里一個男生告訴她的。母豬還懶懶地躺在那儿。不管怎么說,它身上成堆的肥肉被人吃掉以后就長在人身上,也許其中一些還會長在她身上。這种想法很刺激,不過也挺令人惡心的。 父母的爭吵聲暫時平息下來。媽媽緊閉雙唇,一言不發。爸爸則轉過身對帶他們來到這里的紅臉叔叔說道:“你能把那只小豬放出來一會儿嗎?如果可能,我想讓女儿摸摸它。” “沒問題,”紅臉叔叔說道,“為什么不能呢?”于是他翻過豬欄抱起一只小豬。從母親身邊被抱開,小豬還吱吱直叫呢。叔叔抱著小豬蹲下身來好讓查莉能摸到它。 想不想摸小豬,查莉自己都不知道,可是父親顯然想讓她試試,于是她伸出小手撫摩小豬的耳朵。暖暖的,小豬的皮膚又軟又滑,感覺不錯。 “她根本不想摸小豬,”母親說道,“邁克,你應該知道。” “她不過有點緊張罷了,”爸爸說著,將小豬接到自己手中,“沒關系,親愛的,再試試。” 查莉于是又摸了摸小豬。她是個好孩子,總是按父母的要求做事。 “你根本沒必要這樣做。”母親反駁道。 “我想查莉應該有机會了解這一切。”父親堅持己見。 “了解!她才七歲呢,她怎么能了解?” “她不會永遠只是七歲。乖孩子,你還想抱抱它嗎?來,接著。” 手太小,查莉不能像父親那樣抱著小豬,她只有像抱玩具似的把小豬抱在怀中。小豬不停地掙扎,查莉只得緊緊地摟住它,免得它跳出去。她想抱著小豬就像媽媽抱著她那樣,可小豬卻不要她抱。小豬想要回到媽媽的奶頭邊。 “當心她的外套,別弄髒了。”媽媽又開始抱怨,“把它弄走,她和它誰也不喜歡誰。” 查莉穿著一件系腰帶的天藍色的雨衣,以前也給弄髒過,可媽媽并沒有特別在意。但紅臉叔叔听到此話還是將小豬抱了回去,當然查莉也不感到怎么傷心。 “正是這頭小豬將拯救你的生命,”父親說道,“就是你剛才抱在手里的那只。” “邁克,”媽媽夸張地高聲尖叫,“你非要這樣說嗎?” “是的,”父親堅定地說道,“查莉應該知道所發生的一切,這一點很重要……”不過爸爸現在沒打算全部講給查莉听。 下次當父親帶查莉去看小豬的時候媽媽就留在家里,這樣好些,這樣爸爸除了對白衣叔叔講話外就再也不用在她頭頂上講話,他蹲下身子所講的一切都是為了查莉,查莉喜歡這樣。 小豬這次沒和母豬關在同一個欄里,小豬有了自己的窩,沒在暗處,而在一間明亮的大房子里。大房子里面擺滿了各种各樣的机器,干干淨淨,小豬在房里跑來跑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些沒吃的食物。查莉和父親蹲在欄外,它跑到他們面前,抬起美麗的黑眼睛看著他們。查莉不知道它是否認出了自己。 “把手伸進去安全嗎?”父親問穿白大褂的叔叔,當叔叔說可以時,爸爸便將查莉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從柵欄的空隙處伸了進去。這次小豬并不在意被撫摩,當然查莉也不在意。 “這儿的叔叔阿姨精心看護小豬,”爸爸說道,“因為它是一頭非常特別的小豬,這里的小豬都很特別,它們都長有人的心髒。” “為什么?”查莉問道——不是因為她特別想知道答案,而是父親期待她提問題。 “這是因為小豬能替心髒不好的人長出一個健康的心髒,你的心髒就不好,因此你經常生病,沒有學校里其他孩子那樣健康,你需要一個新的心髒。然而這個心髒卻不容易獲得,有時,醫生能從受傷的小朋友身上取出一顆心髒,然而并非所有的心髒都相似,吃藥能抗排斥反應,可是也會使身体對其它疾病的抵抗能力下降,所以替我們查莉移植的心髒最好是用你自己的基因長出的心髒,基因嘛,就是你体內使你成為你自己而不是其他人的標志。通過將基因移植到未出生的小豬体內,它就會長出和你一模一樣的心髒,唯一的區別就是小豬長出的是健康的心髒,就是這頭小豬長著你的心髒。” 查莉拿開手,兩眼盯著長有自己心髒的小豬,小豬也向她望了望,查莉知道爸爸期待她能多提一些問題,以便使他能多告訴查莉一些有關小豬的情況。然而查莉不知道問什么,這頭小豬長有她的心髒,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好問的呢?但是肯定有,很明顯父親希望她知道所有的一切。 “小豬必須服藥長得更快一些,”父親接著又耐心地解釋,“當然所有的小豬都要服某种藥,這是因為農民伯伯希望它們長得越快越好,生產出更多的豬肉,但是你的小豬還要服一种特殊的藥,因為它長有你的心髒,它必須長出健康強壯的心髒。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小豬就要長出小朋友要用八九年的時間才能長出的心髒,正是科學家的聰明才智才使這一切成為可能。” “他們什么時候動手術?”查莉問道。她希望手術在遙遠的將來進行,她可不愿躺在醫院里。 “明年。”父親說道。查莉稍稍松了一口气,反正明年還是一個遙遠的將來。 “他們會把我的心髒放入小豬身子里嗎?”查莉又問道,她知道答案會是否定的,然而她還是問了,极力想向父親證明她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父親也喜歡她問問題。 爸爸伸出胳膊摟住查莉,保護她似的:“親愛的,你的心髒其實根本不起作用了,他們只能讓小豬死去。凡是小豬都會死的,它們長大后都會被殺掉供人吃肉,我希望你能理解這一切,查莉。” 查莉能理解,小豬就是供人吃肉或是給人提供心髒,不管是何种方式,它們最終總會成為人身上的一塊肉。她所不懂的是為什么媽媽對爸爸每次帶她去探望小豬都如此緊張,而且對其它任何事也變得神經兮兮的,這問題問了也沒用,可能有些愚蠢,所以得不到回答。 查莉告訴最好的朋友艾麗絲她曾拜訪過長有她心髒的小豬,不到一小時這事就傳遍了整個學校。課間休息時一些小朋友開始唱歌起哄:“查莉長有小豬的心!查莉長有小豬的心!”碰巧听到此歌的老師很生气,通常遇到其他孩子欺負查莉,老師往往要通知查莉的媽媽,而媽媽又會怪罪父親。 “你瞧,”媽媽抱怨道,“那些動物保護主義者肯定會戳破我們的車胎了。” “我只是希望她明白,”父親固執地說道,“這決不是她最后一次面對人們無知的嘲弄。我希望她在面對人們愚昧的嘲笑時能保持內心的平靜,希望她內心感到安全。” “我完全知道你所要的一切,”媽媽又反擊道,“但是查莉想要什么呢?這才是我所關心的。” 查莉想要的,眼下就是不要問她要什么。她特討厭父母問她想要什么,一個想她說出一樣東西,而另一個又想她要另外的東西,她討厭挑選其一而使另一個失望,因此她通常保持沉默,盡管這樣會使兩人都對她生气。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父親說道,“她有能力理解這一切,她需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她不需要每兩周去探望那只該死的小豬,她不需要被你帶去盯著小豬看,她也不需要被帶去參觀農場和屠宰場了解食物的來源。為什么她要被帶到恐怖的實驗室看小豬做運動呢?” 那頭該死的小豬确實在做運動,爸爸曾經向她解釋過,這頭小豬可不同于其它的小豬,它們如果過分運動就會出現心髒病,而她的小豬就不會。她的小豬必須非常健康,因為它長著她的心髒,它得替查莉好好地保養,移植時心髒一定得健康強壯。 “查莉肯定很感興趣,”父親還在堅持,“不是嗎,親愛的,你喜歡去看望小豬,是嗎?” “她要喜歡就真是見鬼了,”媽媽說道,“你宁愿呆在家里,是嗎?你宁愿和玩具狗玩,是嗎?” 查莉沒有回答。她專注地盯著電視畫面,電視正在上演湯姆和杰米的動畫片,湯姆剛好被蒸汽壓路机撞倒碾平,他正試圖重新恢复呢。 “你瞧,親愛的,”父親說道,摟住查莉,試圖想把她從電視旁拉開,“孩子,你正置身于一次非常重要的試驗之中。有很多像你這樣患有疾病的小孩,他們宁愿讓內髒器官產生排斥反應,而不愿移植用自己的基因長在動物身上的器官,他們認為這一切令人恐怖。你將成為那些拯救過你生命的科學家的活廣告,而且重要的是你應該知道你的病情很危險。” “天啦,你為什么要告訴她這一切?”媽媽問道,“自己心髒不好而不得不成為現代科技的活廣告,你不認為她會感到很難過嗎?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才只有七歲呢。到時候你完全可以告訴那些敏感的記者,而對查莉卻不必這么做。” “如果她不必躲起來情況就好多了,”爸爸接著說道,“最好是她能替自己講話。如果她能理解所發生的一切,她就能夠處理所有的問題,那些愚人的偏見也不會使她難過。” 很難分辨出他們誰贏得了這次論戰,但至少他們沒再逼她選擇立場。到全家坐下來吃晚飯時,剛才的爭吵又變成了令人窒息的安靜。查莉并不在意他們保持安靜,這至少總比虛偽的交談讓人好受一些。第二天,父親仍然帶她去看小豬,而媽媽也只能留在家里生气。 最后一次查莉看見那只長有自己心髒的小豬時,它已經不是一只該死的小豬了,它長得甚至比查莉本人更大。當然查莉也許比以前瘦了些,她近來狀況不好,已經有一周沒上學了。圣誕節來了又去了,“明年”已經變成了“今年”,手術再也不是遙遠的未來了。 長著查莉心髒的小豬看起來又結實又活潑,一點都不像卡通書里那些笨重的小豬。它的背部變得硬挺起來,曾經耷拉的耳朵現在也立了起來。這豬看起來應該放在戶外,在田野里拱土覓食,但它卻被關在屋內,當然也沒放在豬圈里,它只能在這個沒有窗戶,點著刺眼長條燈的地下室來回跑步,好在這里和從前的實驗室一樣的洁淨。 這次查莉沒有撫摩小豬,她只是站在柵欄外看它跑來跑去。它抬頭看了看查莉,查莉知道小豬肯定認出了自己。它記得查莉,很小時,查莉就定期來探望它。小豬當然不知道它身上長有查莉的心髒,然而它和她之間肯定有某种聯系,它和她決不是陌生人。 “不必擔心,查莉,”穿白大褂的叔叔輕聲對她說,“它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就像睡著了永遠不醒一樣。它比大多數動物過得好,甚至比大多數人都生活得好,你不必為它擔心。” “如果我就是由我所吃進的東西构成的話,”查莉想道,她看到碾碎的谷物和蔬菜被灌進豬的腸胃,“那么我不是直接由吃進的蔬菜构成,就是由間接吃進的蔬菜构成。那么蔬菜又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土壤和水嗎?哎呀,我肯定是瘋了,所有的一切都瘋了,什么直接吃進和間接吃進?” “她變得多愁善感也不是坏事,”爸爸對那個科學家說道,“總之她應該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她的生命只能通過犧牲另外一只動物來挽救。她母親總是想把這一切都瞞著她,但是我希望她能理解,而且查莉自己也想了解。每個七歲的小孩都想明白所有的事,我以前就是這樣。” “可我不想進醫院。”查莉說道,盡管她知道說了也沒用。 “我知道你不想,孩子,”爸爸說道,“沒人想進醫院。但是醫生必須使你感覺好一些,在原來的心髒喪失功能之前,醫生必須把新的心髒植入你的体內。大家都希望你能健康起來,不是嗎?” 小豬已經開始埋頭在飼料槽覓食,它吃得很貪婪,就像人們所想像的那樣貪婪,查莉很高興看到小豬有一副這么好的胃口。畢竟,是她的心髒賦予小豬如此的生命活力,當她獲得自己的新心髒時,這就會變成她的活力。 手術后,查莉在醫院呆了几周,她差不多拉下了近半期的功課,不過這也好,免得回到學校同學們又要圍著她唱:“查莉長有小豬的心!查莉長有小豬的心!”而他們所唱的變成了現實,當然也不完全是事實,她長著自己的心髒,用自己的基因培育出來的心髒,而不是那顆出生時就有毛病的心髒。 媽媽告訴她:“很快你就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飛快地跑步,爬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當然,可不能參加足球隊。”父親插話,他總是喜歡開玩笑。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媽媽說道,絲毫不理會父親,“這是你整個生活的新的起點。” “你應該把這一切都歸功于科學的進步,”父親說道,“還要歸功于另一個查莉。” “我希望你最好忘記這一切,邁克,”媽媽惱怒地說道,“而且我也希望你別叫那該死的小豬為查莉。你究竟想干什么,要把孩子弄糊涂嗎?” “是你想把她弄糊涂。”父親反駁。查莉希望他們別問是誰使她糊涂,因為她确實不知道。 “她還只是一個小孩,邁克,”媽媽說,“我是她的母親,看在上帝的份上,別說了。” “她不僅是一個小孩子,她是我們大家的小孩——她是現代科學的奇跡,她是基因革命的英雄。” “我不希望她成為科學的奇跡和基因革命的英雄!”媽媽說道,“我只希望她能像其他小孩一樣,不會被同學嘲笑,不會受到無孔不入的記者騷扰,不會讓腦袋充滿了對豬的怪誕幻想。” “你不能總是得到你所要的一切,”父親接著說道,“我們不能确保別人不會對她好奇,但是我們可以保證她決不會滋生出各种怪誕思想,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使她明白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 “護士說她有天晚上做噩夢。”媽媽反唇相譏。 “所有的孩子都會做噩夢,”父親平和地說道,“你真做噩夢了嗎?親愛的,是些什么?” “我記不得了。”查莉道,說出真相可能又會使父親刨根問底。 “好了,寶貝,”媽媽摟著她的肩膀,“我們很快就回家了,別擔心,回到家一切都會好的。” “是的,一切都會好的。”父親也肯定地說道。 當全家上車時,他們彼此又默不作聲。查莉想到了小豬,她知道爸爸要她想起小豬,而媽媽卻不。 “這一次我可不是在選擇立場,而是我無法不想起小豬。”不管怎么說,她總是情不自禁地去想像小豬被挖去心髒后是什么樣子。也許它現在已變成了火腿和香腸,如果在取心髒時不經意剩點查莉的基因,那么它們也變成了香腸,變成香腸最終被人吃掉也會成為別人的心髒。除了吃素食的和臥病在床的小姑娘,全倫敦的人看到任何一頭豬都會情不自禁地想:也許我身体的某個部分就長在這頭小豬身上。 如果一個臥病在床的小姑娘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而又禁止吃豬肉,他們該怎么辦呢?他們也許會讓綿羊替她長出心髒。這可真遺憾,要知道綿羊從某种意義上說,可是聰明的動物。小豬更像人類:狡猾,少毛,也愛哼哼唧唧。查莉想也許我本身就是一頭小豬,只是長有人類的心髒,但是當她真正念起伙伴們嘲笑她的儿歌時,她才發現心髒這詞可不怎么順口。 她想:“難道我真的愿意成為現代科學的奇跡嗎?為什么不呢?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接著開始咒罵,她喜歡咒罵,雖然從來沒有大聲咒罵過。盡管長了一顆豬心,她可還是一個好孩子,如果媽媽和爸爸离婚,他們誰會得到她的監護權呢?只要他們不要讓她作出選擇,也許她永遠都不會介意此事。 想了一會儿,她將洋娃娃扔下床去,既然換了一顆新的心髒,再玩玩偶也顯得太小了。情不自禁地她又想起了小豬:另外一個查莉,那個為她而死的小豬就像電視里演的英雄似的,它長得太快,因此能替我長出心髒。 “當我長大后,”她想,“我要成為一名基因工程師,我要培育無頭雞和像房子那么大的土豆,我要讓果樹不長苹果和梨,要它們長出心髒和大腦來,我要讓我先生生孩子,而且我永遠永遠不會問他們想要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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