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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監視


  溫寶裕的巨宅,是陳長青留給他的,規模极大,上下五層,還有地窖,里面什么都有,有鐵籠,也不足為奇。
  我仍然盯著那母雞看,它仍然一動不動。我思緒紊亂,不免又有“入魔”之想:“這怪雞,要是真的成了精,幻化人形,不知會是什么樣的?”
  白素笑道:“當然是一個美女——大多數的妖精都是美女,要不然,妖精怎么在某些女人的語言之中,就成了美女的代名詞了呢?”
  我又道:“何可人她——”
  我只說了一半,就被我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所以住了口。
  白素也怔了一怔,這才道:“你的意思是,何可人她,她……她……”
  白素也無以為繼,因為這种事,平時在生活中都不會出現,自然用語言也較難表達。
  我卻已明白了她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用力點頭。
  白素吸了一口气:“她……發現了那些雞全成了精?”
  我自己也感到那太荒誕了,所以反問:“你看有這個可能嗎?所以她才把它們都編了號,把它們送到市場去宰殺,又不讓其中有一只漏网!”
  白素在思考我提出的這一點假設,這時那母雞忽然站了起來,又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發出了一串古怪的聲響,听來竟然有點像是冷笑。
  不管怎樣,那母雞這時的動作,是對我和白素對話的反應,應無疑問。
  白素也注意到了這情形,兩人互望,都有駭然之色,我道:“它如能懂得鷹的語言,那么,也就有可能懂人的語言。”
  白素立即同意了我的說法,她已在向那母雞問:“你懂我們的話,是不是?你表示一下,懂我們的話,相信對你本身有好處。”
  同樣的話,白素連說了三遍,可是那母雞十分可惡,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回憶起當年我和白素一起對付那只老貓的往事,就冷冷地道:“別理它了,等它自己考慮,它要不作表示,一宰了之。殺雞拔毛,又不是什么新鮮事,每天被殺的雞成千上万,誰在乎它這一只!”
  我這話,在恐嚇程度上也夠高的了,可是那雞仍是一動不動。
  一個人不肯說話,或者還可以有辦法,可是一只雞不肯有反應,有什么辦法?
  我用足尖輕輕踢了它一下,它順著我踢的勢子,滾動了一下,就像是一堆爛泥。
  這時,溫寶裕已提了一只鐵籠子來,也不知那原來是干什么用的,此時用來關雞倒綽綽有余。溫寶裕還拿來了一碗水、一碗米,把那只母雞提了一起放進籠內。
  然后,他站起來問我:“放在哪里?”
  我心中一動,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就向外走去。溫寶裕很是机靈,跟在我的后面,出了大廳,我還轉過了一個走廊的彎角,才道:“你可有自動監視設備?”
  溫寶裕怔了一怔:“有!監視誰?”
  我道:“就是那只母雞,置它于二十四小時的監視之下,要有不斷的錄像。”
  溫寶裕大奇:“不能給紅綾母女知道?”
  因為我要他出來,才對他說這几句話,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我道:“不是!不要給那母雞知道。”
  溫寶裕不但現出了古怪之极的神色,連喉間也發出了古怪的咕咕聲,他那時的情形,看起來就真的像是一只怪雞。
  我不等他開口,就道:“不要問我為什么,因為我也不知道,照我的話去做。”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還是問了一句:“那……母雞會是什么?”
  我攤了攤手,轉身走了開去,溫寶裕仍然跟在我的后面。一進大廳,白素就向我望去,我就點了點頭——白素自然知道我去布置什么,紅綾就未必明白。
  溫寶裕提起籠子來向外走去。那神鷹忽然居高臨下,飛了下來,在鐵籠上停了一停,才再飛向紅綾,停在她的肩上,又發出了一陣聲響。
  紅綾道:“神鷹說,那母雞狡猾,小心別讓它逃走了,只怕難以再抓回來。”
  溫寶裕答應著,我向神鷹看去,問:“它一再說那母雞狡猾,可有進一步的說明?”
  紅綾搖頭:“我也問過了,沒有,神鷹說這雞和普通的雞不同。”
  我心中想,這鷹,雖然還不至于幻化人形,可是和成精的程度,也相去不遠了。
  而且,它和雞是同類,互相之間,自然更易了解,這使我感到自己的布置,不算是什么空穴來風,自然更不能算是入魔。
  紅綾見自己不用看管那母雞了,感到輕松自在。我看見她在跳跳蹦蹦,她一跳,肩上的鷹就展開雙翅,以求平衡。
  我心中一動:“說不定還有勞煩神鷹之處啦!”
  紅綾有點緊張:“要叫它去干什么?”
  我道:“放心,對它來說應該輕而易舉。”
  這時,我想到的是雞場的那只大公雞,若是由神鷹去對付它,只怕大公雞再凶猛,也要俯首就擒了,但此際我還想不出有什么要去對付那大公雞的理由,所以暫時不說出來。
  紅綾只是怕我派神鷹去冒險,听得我那樣說,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不一會,溫寶裕回來,做了一個“一切妥當的手勢”,我們也告別离去。
  回家途中,我和白素都不說話——通常,遇到了事情發生,我們都會好好討論。但是討論也要先有設想,但這件事,我和白素都難以作出任何設想來,試問作何討論?自然只好不出聲,各自思索。
  紅綾一直望著車外——神鷹不在車廂中,只是隨著車子在飛,紅綾就是在看它。
  白素首先開口:“你想要神鷹去對付那只公雞?”
  我道:“應該說,如果我再到雞場去,又會面對那只公雞,我希望和神鷹在一起,那么,比較容易對付。”
  紅綾笑了起來:“豈止容易對付,簡直是三只指頭捏田螺,手到拿來。”
  她近來在溫寶裕處學會了不少粗言俚語,使用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白素點了點頭:“是需要這樣——你想,你上次在雞場,見到了那何姓老人——”
  我忙道:“那是不知什么力量使我見到他的。實際上,沒有那個人,那個人早已死了。”
  白素皺著眉:“見到他是幻覺,可是你做的那些事,也是幻覺?”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你做過的事,只是你以為做過了,還是真的做過?”
  我不禁呆住了,則聲不得。
  上次在雞場中,我曾把大包的飼料拆了開來喂雞,也曾煮了面,做了不少事,對我來說,在感覺上,全是“真”的做了。
  可是,事實上,我“真”的做了嗎?還是那一切,也全是我的幻覺?
  如果那一切,全是我的幻覺,那么,在我感到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時候,我真的在干什么?如果一旁有人看到我,當時我是什么樣情形?是呆坐著不動,還是真的有所動作,可是手上卻一無所有?
  這种怪异的情形,實在令人頗感寒意,白素又道:“不能肯定?”
  我苦笑:“完全不能!”
  白素歎了一聲:“我的意思是,那什么力量若是能支配你的行動,那太可怖了!”
  我陡然吃了一惊,以致車子也不正常地跳動了一下。白素所說的情形,不是不可能出現,也确然可怕之至,我自言自語:“是什么力量,竟然能令我產生……這樣的幻覺?”
  白素沉聲道:“所以,一定要去弄清楚。”
  我點頭,問紅綾:“你要不要先回去?”
  紅綾笑:“剛才不是說要神鷹助陣嗎?我怎能不趁這熱鬧?”
  我揚了揚手,表示同意,轉了一個彎,直赴郊區。
  我一面駕車,一面在思索,略有所得,我道:“許多難解的事,其實只是一件。”
  白素“嗯”了一聲,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道:“在那雞場之中,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在作怪。”
  紅綾听了,“咭”地一聲,笑了出來,我道:“怎么,我說得不對?”
  紅綾忙道:“對,不過說了等于沒說。”
  這世界,反駁父親的,往往便是親愛的女儿。我道:“什么說了等于沒說?确定了方向,只要把這股力量找出來,就可以解決問題。”
  白素倒同意我的見解:“這股力量,不但能使人產生幻覺,而且,還可能殺過人!”
  紅綾大聲道:“我不同意‘產生幻覺’這個說法!”
  我也顧不得正在駕車了,轉頭向她望去,白素也正在望向她。
  紅綾道:“要一個人產生幻覺并不困難;但是,產生的幻覺,也全是這個人腦部原來記憶的組合變化。不可能像爸那樣,見過從來未見過的人。”
  她說了之后,忙又更正:“可能見過從來未見過的人,那是記憶中見過的人的組合變化而成,可是不會在幻覺中見到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
  紅綾的話,听來有點复雜,但也不難理解。
  我道:“那么,我的情形是——”
  紅綾道:“是一組特定的‘事實’,輸入了腦部所形成的。”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有人設定了一定的情節、會發生的事等等,輸入了我的腦部,使我產生有那些事發生過的記憶。”
  紅綾道:“大致的情形如此。”
  我又問:“什么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
  紅綾道:“很多,好的催眠師也能做到這一點——那人明明坐在那里一動也沒有動過,可是一個催眠大師卻可以使她以為自己已神游万里。”
  白素對紅綾的說法,也感到好奇之至:“可以使人產生任何……經歷?”
  紅綾道:“應該如此。人之所以會有种种經歷的記憶,全是基于腦部活動,譬如說,一個人登上過阿爾卑斯山,他的記憶之中,就有了這段經歷。但如果他看過登山的紀錄片,他也知道登山是怎么一回事,只不過那記憶是看紀錄片得來的。如果把他看紀錄片的記憶刪除,那么,他只有登山的記憶,就會以為自己曾登過山。”
  紅綾不厭其煩地舉例,說完之后,又道:“我只是舉例說明,人可以把沒有發生過的事,當作是自己曾經有過的經歷,只要使他的腦部,產生有這樣的事的記憶就可以了。”
  我和白素都吸了一口气,我們都知道,紅綾在和她媽媽的媽媽接触之中,學會了不少知識,她那樣分析,自然可以接受。
  可是,問題是,什么人在運用這种力量?
  而且,使我有了和何姓老人的這一段經歷,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紅綾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就發生的現象提出分析——黃堂的兩個假設,都沒抓到中心。”
  我不禁搔頭:“要是何姓老人的陰魂不息,那么他應該告訴我誰是殺他的凶手,可是他卻又什么都沒說。”
  紅綾道:“最好到了雞場之后,有力量影響我的腦部活動,或許可以抓住它。”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這時,車子轉了一個彎之后,遇到了一個警方所設的路障,我得下車,一個警官走近來,看到了我,大是惊奇:“衛先生,黃主任正打鑼在我你呢!”
  他一面說,一面已激活了通訊儀,向黃堂報告。我曾要黃堂到雞場去監視何可人的行動,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大陣仗。
  那警官報告完畢之后,向我道:“黃主任請你去相會,請!”
  他向左首一條小路指了一指,示意我駕車駛進去,駛進了那小路不多久,車輪輾過荒草,發出异樣的聲音,那地方荒僻之极。
  不一會,就看到前面停著一輛中型警車,黃堂正在車前,揮動雙手。
  我駛近去,大聲問:“你在這里干什么?”
  黃堂答道:“奉你的命令,監視何可人的行動啊!”
  我道:“這里离雞場——”
  他搶著回答:“一點三公里,是最理想的監視地點。”
  我還想說什么,白素已經碰了我一下:“儀器。”
  我“哦”地一聲,因為我實在未曾想到黃堂會做如此周全的布置。我下車向前走去,白素和我一起,紅綾下了車之后,抬頭向天看,發出了一下尖嘯聲,立刻就有一股風扑下,那鷹也已飛到了。
  黃堂吁了一口气:“可找到你了!”
  我忙問:“有什么發現?”
  黃堂道:“難說得很,總之很怪异。你先來看看現在的情形,等一會,再讓你看早些時的錄像。”
  我駭然:“你究竟動用了什么儀器?”
  黃堂道:“我在雞場中,裝置了九支微波傳遞訊息的攝影机,監視處共有九點,相信夠了。”
  我本來想笑黃堂太小題大做了,可是繼而想到种种事情之怪异,也就不覺得太過了。
  登上了警車,只見車中有一組儀器,一個警官正在操作。那組儀器的主要組成部分,是九幅對角線約有三十公分的電視螢光幕,正顯示雞場中的九處被監視點的情形。
  我看了几眼,已辨出了有雞舍、有何姓老人的住所等所在。
  自然,主要的監視點,是何可人的住所,有從三個不同角度的監視。
  這時,我看到的情景,乍一看,很是平常,但看多几眼,卻又感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說不上來的令人感到不自在。
  看到的畫面是,何可人半躺在床上,其時已是凌晨二時,可是何可人并沒有睡,俏臉之上,頗有怒容,正在發脾气。她發脾气的對象,卻是那舉世聞名,早在十多年前,名字已上了世界名人錄的大發明家丁真。
  她在對丁真道:“你怎么還不去睡?”
  丁真的回答是:“我不想睡。”
  何可人道:“你不想睡!我可想睡了!”
  丁真道:“你管你睡好了。”
  何可人道:“你這樣睜大眼,守在我的床前,我怎么能睡得著?”
  看到這里,黃堂插了一句:“一字不易,同樣的對白,他們已說了十次以上。”
  我道:“這丁真也真怪,就算你喜歡人家,也不能整晚不睡,瞪著人家看。”
  黃堂點頭:“何可人說得對,在那樣的情形下,誰睡得著。”
  何可人改為軟言相求:“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明天一早再見好不好,隔鄰有空屋,你就過去休息吧!”
  丁真卻也苦苦哀求:“就讓我在這里陪你有什么不好?這里荒山野地,你一個女孩子,也虧你在這里生活,太孤寂了。”
  何可人想發作又忍著:“不孤寂,有那么多雞陪我。”
  丁真歎了一聲:“唉,雞怎能了解你的心事!”
  我咕噥了一句:“肉麻庸俗,兼而有之。”
  何可人在床上撐了撐身子,丁真忙過去扶她,何可人喝道:“你快走開!不然,我真惱了!”
  丁真被何可人一喝,連連后退,返到了門口,背靠著門,可是并不离去。
  黃堂在一旁說明:“這种情形,也出現五次了。”
  白素道:“看來何可人對异性防范得很嚴。”
  黃堂道:“此時此際,何可人必然已知道了丁真的身分,還有什么好防范的。”
  黃堂此言一出,我就知道必惹白素反感,果然,白素悶哼一聲:“知道了身分又怎么樣?難道憑丁真的身分,就可以來一個梅龍鎮游龍戲鳳了?”
  黃堂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么,我忙打圓場:“你監視了多久?沒有別的發展?”
  黃堂道:“接近兩小時,除了他們剛回來的時候有點不同之處,一直都是如此。”
  我道:“那也沒有什么奇怪的,你為什么急著找我?”
  黃堂并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我:“你沒注意到屋中有不該有的東西?”
  我呆了一呆,這房間我到過兩次,堪稱熟悉。尤其第二次去,和黃堂一起,還曾仔細留意過。不過,剛才确然未曾特別留意。
  這時,經黃堂一提,我正待看仔細一點時,紅綾已然道:“房間里,有一只大公雞!”
  她說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房間中有一只大公雞!
  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大公雞就是曾和我交過手的那只。說出來有點荒謬,但我的确是從它那种异樣的眼神之中認出來的。
  這里是雞場,雞場主人的房間之中有一只公雞,雖然古怪,但也還說得過去。可是,這只公雞所處的位置,卻不應該是一只正常的雞所在之處。
  它蹲在蚊帳的頂上!
  准确點說,它是在帳子的一角之上。
  床上的蚊帳是方形的那种,四角要由竹竿來支撐。這公雞的体重,估計有六七公斤,若是它停在帳子的中心,帳頂會承受不住它的体重而下陷,所以它揀了帳子的一角,那里有竹竿支持,它的身子就不致下墜。
  那公雞停在帳上不動,只是不時轉動一下它的頭部,但是卻一直側著頭,盯著丁真看,從它的眼神看來,大有敵意。
  一看到了這樣的眼神,我就吃了一惊:“丁真知不知道有一只公雞在?”
  黃堂道:“可能不知道,他扶著何可人進來之后,視線似乎未曾离開過何可人,那雞又沒有動過,所以他可能不知道。”
  白素問道:“那雞,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屋子之中了?”
  黃堂道:“是,就是這個位置。”
  我皺著眉:“怪极,何可人急著要出院,回來之后,卻又什么都不做。”
  黃堂道:“只是表示要休息,要丁真离去,而丁真則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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