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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誰是那個“老二”?


  我望了白素片刻:“一來,他年事已高。二來,他拉著紅綾一起行事,我總有點不放心!”
  我的后一句話,倒是打動了白素的心,她沉吟了一下:“我們繼續跟蹤!”
  我還是這個意思:“我們輪流,在暗中保護、觀察,總不會有坏處的——我看今晚上老爺子就會有行動!”
  白素大訝:“何以見得?”
  我道:“中午在餐廳中,黃老四只是遞了一張小紙.沒有机會和任何人說話,那紙片上极可能是約會的時間、地點,以“陳安安”現在的身分,能自由活動的時間,就只是夜闌人靜了!”
  白素連連點頭:“會和紅綾一起行動?”
  我點頭:“大有可能!”
  白素有點傷心:“紅綾竟不告訴我們?”
  我笑:“和媽媽的爸爸有密約,不告訴父母,這是正常的童年行為,普通得很。”
  白素無可奈何,接受事實,我道:“今晚仍然由我來出馬!”
  白素沒有异議,只是道:“沒有听爸的分析——當年陰差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了無進展。我道:“還怕沒有討論的机會嗎?”
  我們也上了樓,紅綾在這几句話間,已經酣睡,面色紅潤,气息均勻,略有汗珠,白素替她輕輕抹了去。
  我和白素雖然都不出聲,可是心中都感慨之极,因為發生在紅綾身上的事,實在太不可測了,在那么短的時間之中,已經有了那么大的變化,誰也無法在以后的日子中,又會有什么新的變化!
  我們看了紅綾好一會,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和我悄然退了出去,她卻推開了書房的門,等我也進去之后,她反手關上了門,輕靠在我的身上,這動作溫柔之极,使我的心中,感到了一陣溫馨。可是她接著說了一句話,卻令我嚇了一大跳。
  她道:“這孩子,在裝睡!”
  我怔了一怔,白素又道:“她不會使奸,不知道人在酣睡之中,鼻息的長短是一定的,所以裝睡要控制气息,她就不懂!”
  我已經定過神來,先說了一句:“別教會她,不然,她再裝睡,會把我們騙過去了,你別緊張,必然是一老一少,在今晚就會有特別行動,我得去准備一下了。”
  我早已料到過白老大今晚會有行動,也料到紅綾和他之間,可能有某种默契——紅綾在裝睡,自然是想擺脫我們去行事。
  白素仍有點气惱,可是一轉念間,她又不禁笑了起來:“老的比小的還淘气,我們該怎么辦?”
  我道:“我盡快去准備一下,然后我們也裝睡,以方便他們行事。”
  白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家人竟然要弄到爾虞我詐過日子,真不知從何說起。”
  我卻覺得有趣,推著白素進了臥室,到書房略事化裝,又帶了一些“夜行”的必需品,也進了臥室。
  我們把門虛掩著,睡不著,也不出聲。
  至少過了兩小時,我似乎真的要睡著了,才看到房門被悄悄推開,紅綾探進頭來,鬼頭鬼腦地張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之中看來,也很是明亮。
  然后,她仍把門虛掩,退了出去,行動之間,當真是一點聲息也沒有。
  一等她退回去,我就一躍而起,向窗口指了一指,在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內,我已經從窗口竄出去,离開了屋子。
  在我迅速行動中,好像听到白素發出了一下低歎聲——她自然對這种情形,不是很滿意。可是她白發蒼蒼的老父,結构多年的丈夫,以及百劫余生的女儿,都喜歡這樣,她又有什么法子。自然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長歎息了。
  离開了屋子,轉過屋角,就看到有一輛車子,停在斜路口上,雖然熄著燈,但是車中分明有人。
  那時,白老大和紅綾多半還在小心翼翼地自樓梯上走下來,要不發出任何聲息把門弄開。
  我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兩時,要跟蹤他們,我完全處于上風。
  我已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這樣的勾當了,連自己也覺得好笑。我利用了路旁樹木的掩遮,很快就到了离車子不遠處。
  這時,我已經可以看清,在那車子中,開車的是一個胖子,正是在餐廳中曾見過的花老五。而坐在后座的,則是崔三娘——如今大可稱她為“催命三婆婆”了。
  他們當然是在等白老大,我在离車子約有五公尺處,揮了兩次手。當然不是在和他們打招呼,而是在第一次揮手時,把一個會發射無線電波的跟蹤器,貼到了車身上,使我可以舒服地跟蹤他們。
  而第二次揮手,需要很高的技巧,我把一個高度靈敏的竊听器,貼上了車后窗的玻璃。這种竊听器,能捕捉极微弱的音波震蕩,靈敏之至,車中別說有人講話,就算有一只豆娘在振翅,也會被記錄下來。
  在我完成了這兩件事之后,白老大和紅綾,也到了車子的旁邊。
  白老大在打開車門的時候,我听到崔三娘失聲說了一句:“怎么把小丫子也帶來了?”
  白老大的回答是:“帶她去見識見識——其實,她懂的比你我加起來這多!”
  崔三娘當然不信,發出了一下冷笑聲。
  白老大自己坐在花老五的身邊,命紅綾坐在崔三娘的旁邊,我听得他在吩咐:“孩子,向崔三婆婆說說你的經歷,簡單一點就行。”
  我听得白老大這樣吩咐,不禁皺了皺眉——老人家也真是,紅綾是猴子養大的,曾是野人,這又有什么值得逢人便說的?
  不過紅綾看來并不在乎,爽朗地答應了一聲,就簡述了起來。
  所以,當我上了車,開啟了儀器,确定了他們的去向,竊听器也發生作用之際,紅綾還在敘述她的經歷,不過已說到尾聲了,說到她見到了媽媽的媽媽之后發生的事,以證明白老大剛才對她的評价。
  在她說完了之后,有好一陣子的沉默,才是崔三娘的聲言,她的聲音發顫:“如此說來,人竟真的有不死之道,不老之道……”
  人老了,最希望的是离死亡越遠越好,崔三娘的反應,很是正常。
  但白老大的回答卻很令她泄气:“人沒有不死的,能不死的,已經不是人!”
  崔三娘的吸气聲清晰可聞,白老大又道:“那可不是人人能有這种机緣的,我們還是努力一下,弄清楚自己死后的情形,實際一點。”
  白老大的話,很是駭人听聞,也著實嚇了我一跳。一時之間,分不清白老大是在說气話,還是在說真的。
  若是他真的想弄清楚人死了之后的情形,那豈不是要到陰間去才行。
  在白老大說了之后,又是一陣沉默,才是花五的聲音,他說起話來,仍然大有“旦腔”,陰聲細气:“要說人百年之后的事,四哥應該最清楚——他早已死了,卻還能再在陽世活動。”
  白老大和崔三娘一起悶哼了一聲,那明顯地表示他們雖然對黃老四大有不滿,但也同意花五的說法。
  那時,我的車子和他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會被他們發現。但是我卻可以清楚听到他們的對話。
  崔三娘忽然又笑了起來:“黃老四現在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照我看來,還不如做鬼了!”
  花五歎了一聲:“雖然我一直相信有鬼,可是一個熟人,死了之后的鬼,上了小女孩的身,這樣的事,一到臨頭,也夠駭人的了。”
  崔三娘又問:“你整個樣貌都改變了,他怎么還能認出你來?”
  花五道:“你忘了我手臂上有刺花了嗎?一朵蓮花,金取幫的標志,終生不褪。那次,她由人帶著來餐廳,給他看到了,她仰著頭對我說那几句話的時候,我几乎沒昏了過去。”
  白老大冷笑:“就算叫人認出了,也不值那么害怕。”
  花五連聲道:“老大,意外啊……太意外了……一個小女孩,忽然對我說:“我知道你是金取幫的,向你打听一個人,是我老相識,姓花,名旦,行五,你可知道他現在的下落。”當時,我張大了口,盯著她,差點沒連眼珠都掉了下來。她又道:“你別大惊小怪,答我的問題。”我這才出气多入气少地回答:“我……就是花旦,可你閣下是誰?怎會和我是老相識?””
  花五和“陳安安”那次相遇的過程,很是有趣,花五在車中講起來的時候,語音之中,仍有余悸,可知他當時的震撼,是何等之甚。
  當時,他盯著眼前的那小姑娘看,心頭的駭然,難以形容,雖然他在小姑娘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不應屬于小女孩的神采,也竟然很有點熟悉,但是隨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黃老四的身上。
  而“陳安安”已經給了他回答:“我是你四哥,黃豪,黃老四。”
  這句話一入耳,花老五的口張得更大,喉間發出可怕的、怪异的聲響。這時,幸而他們的身邊沒有別人,不然,真還不知會有什么反應。
  黃老四也顯然知道自己情形的怪异,所以他急急道:“我本來是孤魂野鬼,暫借了這個身体,圖的就是想能有机會和你們相見。”
  花五雖然震撼莫名,但是他畢竟久歷江湖,見多識廣,在黃老四的話中,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時之間,他還是出不了聲,只是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黃老四立即問:“白老大呢?最要緊是找到他,有了他之后,事情就好辦。”
  (花五說到這里的時候,白老大發出了一下乾笑聲:“承他看得起。”)
  花五這才開始喘气:“不是很清楚,听說早已退隱,在法國隱居。”
  黃老四急道:“去找他,至少,傳訊息給他,告訴他我現在的情形,再告訴他,我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太奇特了,只有他能……能……”
  黃老四沒能說完,就被陳太太牽走了,花五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他并沒有立即開始找白老大,因為事情太奇怪,到了不真實的地步。
  到了大半個月之后,“陳安安”又出現在餐廳,嚴厲指責他不去找白老大,他才接受了這個怪异的事實,千方百計,找到了白老大的所在處,寫了一封信,把見到了黃老四的情形,告訴了白老大。
  這自然就是白老大忽然出現的原因了。
  我心中在想:白老大肯再度出山,不是為了黃老四的怪异現狀——對白老大來說,“鬼魂上身”這种事,他不會大惊小怪。
  能使他再度出山的,只怕還和黃老四所說“他知道老二的一些事”有關。
  那個“老二”,是他們結義的五人之中的一個神秘人物,連白素也不知那是誰,白老大只告訴過她,那老二是一個當官的,官還當得不小而已!
  而憑“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就能得到白老大出山,可知,“老二的一些事”,一定是白老大早想知這,事關重大的當年隱秘。
  花五在停了片刻之后,又道:“老四一定要見了老大,才說老二的事,也不知為了什么。”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可能有點怪,所以我听到了崔三娘的聲音:“你盯著我干什么?這要問老大。”
  白老大卻突然轉變了話題:“老五,我也向你打听金取幫的一個人。”
  花五像是吃了一惊:“這……我和幫中人物,久不來往了,只怕說不上來。”
  白老大卻不顧花五的推搪,逕自道:“這人,在不几年之前,是一個乾瘦老頭儿XX”
  白老大接下來所說的,使我知道,他打听的那乾瘦老頭,就是我對他說起過,在古酒大會中,竊走了那只怪异盒子的那個老頭子。
  白老大一路說,我就一直听到有古怪的人聲,那是花五听了白老大形容之后的反應。等到白老大上下說完,就是一下車子陡然剎停的聲音,和崔三娘的詈罵聲,我也立即看到前面的車子,陡然停了下來。
  我忙趁黑暗,也把車子停在路邊。
  另听得白老大在罵:“老五,你怎么了,有老鼠竄進了你的褲襠?”
  花五一發急,說話之中,帶了一口的東北腔(他在韓國長大,那里的華人,多的是東北老鄉),他很是吃惊:“你……咋問起這個人來了?”
  白老大冷冷地道:“那人是誰?”
  花五的聲音發著顫:“是……我久已不問幫事,我真的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等我……去打听一下……老大你問起這個人……是為啥?”
  我听到這里,心中暗笑,因為花五的掩飾功夫太拙劣了。他的反應,說明他完全知道那人是誰,可是他卻說不知道。
  而白老大的回答,也令我一怔,他竟然也不說真話,只是道:“沒啥,隨便問問。”
  這兩人是在六十年前的結義兄弟,久別重逢,尚且互相之間這樣不誠實,正合上了“白首相知仍按劍”這句詩所寫的情景,難道江湖上行事,正應如此?
  這時,前面的車子繼續前駛,我又跟了上去,車中有好一會沉默,才听得白老大又問:“對老二的事,你該特別關心點,對不?”
  我正不确定白老大在對誰說,就听崔三娘道:“是,三倌對我特別好,人非草木,總多點關心。”
  崔三娘稱那個老二為“二倌”,這是在江南的一個很是親昵的稱謂,一般來說,稱呼男孩子叫“小倌”,若是用來稱呼年紀大的异性,那就得是親昵了。由此可知,崔三娘和那老二之間,很有點特別關系。
  白老大乾笑了一聲:“說真的,我們一直不明白,你們何以沒能成其好事。”
  向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婆婆,問及當年的情事,應該是一件好有趣的事,但是我卻感到了一股寒意,因為自竊听器中傳來的白老大的聲音,很是陰森,顯然在往事之中,很有點恩怨在。
  崔三娘的回答,也很是針鋒相對:“若不是有了几個好兄弟,事情是怎么樣,也真難說得很!”
  從崔三娘的口气听來,她那“好兄弟”三字,分明是反語,我心中更是好奇,因為听起來,倒像是她和“二倌”之間的“好事”,是叫她的“好兄弟”破坏了的。她的“好兄弟”指什么人而言?就是白老大,黃老四和花五?
  我越听他們的交談,越覺得往事之中,很有可供探索之處,而又听得紅綾用不耐煩聲調問:“到了沒有?那小女孩的家,到了沒有?”
  紅綾的話,叫人再明白也沒有——一行人等,是到“陳安安”家中去的,我不禁暗暗心惊,心想這一干人找上門去,陳先生和陳太太可有難了,現代人几曾見過這等陣仗!
  白老大隨即安慰:“快了,一到,就由你施展本領,把那小女孩帶出來——那小女孩的情形,我已對你說過了,不必對她太好!”
  紅綾道:“是,我知道,那小女孩是一個鬼,一個又凶又猾的鬼!”
  我更是吃惊,白老大竟然叫紅綾去做這樣的事,要是在行事之際,有了什么失閃,雖然不會有什么危險,可是也當真無趣之极了!
  白老大說了之后,崔三娘悶哼一聲:“小丫子說得好,那老儿,确是又凶又猾!”
  從崔三娘的話中,听出崔三娘和黃老四之間,也有過節,白老大冷笑:“三阿姐,我也一直以為老二突然不知所終,是叫老四暗中下手害了的,也曾深入查過,卻查不出什么來——”
  崔三娘打斷了白老大的話頭:“老四又凶又猾,下手乾淨俐落,我們發現二倌突然不見,已有大半年沒有人見過他,有足夠時間,消滅證据,神仙也查不出了!”
  我听得心惊,因為當年的事,竟包括了怀疑老四殺了老二在內,可知這五個人之間的恩怨糾纏,牽涉到的事,很是廣泛。
  在這种緊張的气氛之中,紅綾卻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句:“不,神仙什么都會,叫神仙去查,一定查得出來!”
  她的話,充滿了孩子气,而且叫人也難以領會她心中的“神仙”的崇拜,所以并沒有人理會她的話。
  白老大又悶哼一聲:“三阿姐,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也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了老二的一些事,那些事,連做了鬼的老四都未必知道。告訴我,何以當年你們竟未成好事——你何以堅拒他的殷勤?”
  白老大的這几句話,一入我耳中,我不禁訝异莫名:他說關于老二的事,他“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過去二十四小時之中,不是在我監視范圍之中,就是和我在一起,能有什么遭遇,使他知道了多年來一直不知的老二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一段短時間,我离開了白老大和紅綾,沒有和他們在一起,那是從餐廳分頭回家的那一段時間。可是這段時間极短,不像是曾發生了什么要緊事的樣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我們的長時間談話之中,知道了那老二的事。
  我和白素向白老大詳細敘述了一段往事,這段往事發生的年代,大約是在他們五人結義的几年之后(十年之內),是不是在我的敘述之中,出現了那個老二?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心頭劇跳。那些往事,全是祖天開告訴我的,難道祖天開是那個“老二”?
  我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白老大早已知道祖天開還在人間,若是昔年的結義兄弟,早就加以注意了。那么,難道是王朝?
  也不會是,因為提到王朝時,白老大說“沒听說過”。是曹普照?不會,曹普照年紀大,續弦的時候,白老大甚至還不夠資格參与其盛。
  那么,只剩下一個人了!自稱從陰間來,行為怪异,行事目的不明,用催命環取了過百人性命的陰差!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但心頭狂跳,連手心也在冒汗!若是白素在旁,我會緊握她的手,或是互相擁抱!
  白老大与五人結義,其中的老二,就是陰差!
  一想到了這一點,有很多疑點,已經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崔三娘的催命環是誰給的,當然是陰差給的。陰差和崔三娘,曾有十分親昵的關系,把那寶環相贈,也是很普通的事!
  而何以竊盜之王,金取幫的高手,竟會看中一只毫不起眼,只是沉重的盒子,也很容易明白——花五曾是金取幫的人物,陰差有那寶環的事,他很可能知道了,向幫中通風報訊的。
  (這一點,我只猜對了一半,真正的情形,很出人意表,后面自然有交待。)
  而更重要的是,本來我以為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几樁事,竟是自然而然,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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