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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帝后傳奇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停止了動作,定定地望著我。在那一剎間,我認出他像什么了,難怪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有眼熟之感。
  我揚聲叫白素:“快來看!”
  白素應聲而入,我也顧不得禮貌,直指著大亨:“你看,他像誰?我們見過的!”
  白素微笑:“你到現在才看出來?我第一眼就已經注意到了。”
  大亨奇道:“我像誰啊?”
  我大聲道:“你沒有見過那一男一女木質人?”
  大亨“啊”地一聲:“我像那個男的?”
  我點了點頭:“若是朱僅像那個女的,那真是出色的美女。”
  大亨吸了一口气:“這樣說來,米寄生說的,全是事實,那個木質人,他說,算起來是我几十代祖先,和我是有著同一遺傳的。”
  我不大禁好奇,問:“米寄生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祖先是誰?”
  大亨忽然現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來,那更令得我心痒難熬,而白素道:“如果你不想說,大可不說。”
  大亨笑:“不是我——賣關子,是我如果說了,你們一定以為我向自己的臉上貼金。”
  我怔了一怔——他這樣說——等于告訴我們,他的祖上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這可真有點匪夷所思,固然他如今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不必借助祖宗的光輝,除非他的祖上比他更了不起。
  我一面想,一面脫口道:“不行,非說不可。”
  大亨望著我,現出了相當自豪的神情來:“外星人創造那木質人,以人為父,以樹為母,那人,就是我的祖先,一代一代傳下來,所以我腦中的遺傳因素,才能使那木質人還陽。”
  我道:“這些我們都知道了——你那祖先是誰了?”
  大亨又道:“這一切,全是那外星人考查出來的,可不是我自已吹噓。”
  我笑了起來:“好了,那是誰?”
  大亨道:“他的名字,以氏族為姓,是學儿只斤貴由。”
  我陡地一呆,立即向白素望去,只見白素也是一副吃惊不已的神情。
  若然大亨不把他所說的這個人的氏族名稱放在前面,只說名字叫“貴由”,我必然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想起那是什么人來。
  又若然不是前一陣子,為了尋找成吉思汗的墓,多接触了蒙古人建立的人類有史以來最大帝國的歷史,我也根本不會知那是什么人。
  成吉思汗是蒙古部落學儿只斤氏族人,所以歷史上就稱他為學儿只斤鐵木真,一般人簡稱他的名字是鐵木真。
  鐵木真成吉思汗,是歷史上的大名人,建立的朝代叫“元朝”,他是元太祖。接下來做元朝皇帝的也大大有名,叫窩闊台的,是元太宗,再下來的元朝皇帝之中,有名的是蒙哥元憲宗(在《神雕俠侶》中被楊過打死的那個)。然后是一個更著名的,忽必烈,元世祖。
  而在蒙哥之前,窩闊台之后,有一個元朝皇帝,元定宗,在位五年,似乎比較“冷門”,沒有那么知名,他的名字是貴由。
  也就是大亨才說的那個名字。
  大亨是貴由的直系。
  不論著名也好,不出名也好,窩闊台、蒙哥、忽必烈、貴由,都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后代,体內有著成吉思汗的遺傳因素。
  一直到如今的大亨,都是。
  難怪大亨說,講了出來之后,人家會以為他在向自己的臉上貼金了!
  原來他有那么大的來頭。
  我和白素,過了好一會,才吁了一口气,白素低聲道:“怪不得!”
  我望著大亨:“這……勢力伸展到全世界去的遺傳因素,竟然這樣如響斯應,真是不可思議!”
  大亨喝了一大口酒:“我總是覺得不滿足,總是覺得世界上還有我勢力不能影響的地方,哪怕這地方千里荒野,闐無人煙,我總要千方百計,不惜代价,一定要達到目的才休——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有一股狂熱,在我心頭燃燒,非達到目的不可,不然,我會被自己燒死!有時清醒下來,也怀疑自己這樣子,是不是屬于變態,再也想不到,原來竟是祖宗的遺傳——誰叫我有這樣的一個祖宗!而任何人,是無法選擇自己祖宗的!”
  大亨的這一番剖心真摯的話,听得我和白素兩人,半晌則聲不得。
  過了一會,白素才道:“也不能全怪在祖宗身上——試問,鐵木真的超級野心,又自何而來?”
  大亨毫不遲疑:“自然也是由于上代祖宗的遺傳,一路上溯上去,不是說人是由猴子進化來的嗎,或許我們就有當年一只猴子王的遺傳!”
  大亨的話很滑稽,但是我卻笑不出來,遺傳因素是如此固執地一代一代遺傳下來,只怕不但可以上溯到猴子,甚至可以上溯到三葉虫!
  我很認真地道:“成吉思汗的子孫繁衍,現在自然無法數得清有多少人,但也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得到了他雄才大略的遺傳。”
  大亨點頭:“是,遺傳因素……米寄生也說,計算它的由來,复雜之至,不知道甚么時候冒出來,而且,人有許多上一代,也不知道是哪一個上一代的遺傳因素曾在自己体內發作,這种全然無法控制的情形,想深几層,很是可怕。”
  白素笑了起來:“怕什么,听天由命吧了!”
  我和大亨,都深深吸了一口气,白素忽然笑問:“那位朱槿女士的祖宗,一定可以上溯到海迷失皇后了?”
  元定宗的皇后叫海迷失,据傳帝后兩人的感情极好,朱槿自然是有了這個遺傳,這才心甘情愿成為大亨的情婦——雖說她有“任務”,但公私兩便,倒也其樂融融。
  大亨也笑:“米寄生說是——真好笑,我根本是第一次听到“學儿只斤貴由”和“海迷失”這個名字!誰知這一千多年以前的人,竟直接影響到我的一生!”
  他伸手在額頭上輕拍著,我也不由自主,仿效他的動作,因為這一切,令人感到暈眩,需要輕輕的拍打,好令自己清醒。
  大亨又道:“我是一個极度現實的人,這一切,對我來說,猶如神話一般,我根本不信。人人都說可以來問你,你的意思是,這全是實在的了?”
  我點頭:“我相信是!”
  大亨長長地吸了一口气:“那我用半年的時間,去換取几十年甚至更多的健康生命,又可以和朱槿長相廝守,也賣了交情給外星人和黃蟬,這買賣,可以說是划算之至了,對不對?”
  他還沒有得到我的回答,就站了起來,看來是准備去接受這交易了。
  我當然沒有理由去破坏這“交易”的進行,我和白素,都曾見過那木質的一男女,都留有一見便難以磨滅的印象,都很希望他們能變成可以活動的人。
  但是大亨既然對我如此信任,我也有義務,替他在各方面想一想。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別离去,然后,我通盤想了一想,化了不少時間,大亨居然耐著性子在等。
  我想好了之后,才道:“你和那木質男人,有共同的遺傳,這一點可以肯定,因為你們的相貌,居然很是相似。這件事,你只有一點,需要考慮。”
  大亨很感激我認真為他考慮,忙道:“請說。”
  我道:“那木質男人,在得到了你的某种內分泌之后,變成了可以活動的人,從你的例子來看,也必然雄才大略,野心非凡,他又有非比尋常的背景,只怕很快地,在各方面,都會成為你的對手——別忘了你的祖宗,在爭奪權位的斗爭中,是很有過一番輝煌記錄的!”
  大亨呆了一呆,他顯然絕未想到過這一點。
  過了一會,他才收起了曾在一剎間略顯彷徨的神情,回复了自信:“不要緊,他的一半遺傳來自樹,和我不同,我不但有父系的遺傳,還有母系的遺傳,他就算和我斗,也敵不過我。”
  我認為他說得有理,其實我故意這樣說,也是為了試一試他為人的態度,若然他竟因之放棄,那么他這個人,雄心再強,也就有限了——真有雄心的人,是不怕任何力量挑戰的。
  我望著他:“那你准備去進行“交易”了?”
  大亨陡然生疑:“有什么理由我不應該去嗎?”
  我感到白素在向我示意,但是我卻裝著看不見,我道:“你不要著急先,等一等。”
  大亨跟著問:“等什么?”
  我道:“等我和勒曼醫院的那個外星人聯絡一下——如果你認為沒有必要,那就不必等了。”
  大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道:“謝謝你為我著想,我來找你,听你的意見,果然不錯。”
  我道:“這是一宗大交易,是大交易,總是小心一點的好。”
  大亨連連點頭,白素卻向我說了一句唇語:“你真多事!”
  我回了她一句:“那外星人和黃蟬,都极可惡,讓他們心急一下!”
  白素自然看出了我的心意,我在整件事中,被當著“外人”,但偏偏不斷有人上門來要求幫助,這是明擺著利用我,我可沒有那么容易被人利用。
  我示意大亨松弛一下,我拿起電話,和勒曼醫院聯絡,在又听到了那年輕的聲音之后,我道:“叫那個曾把人樹結合的外星人來通話——先告訴他,大亨在我這里,他的計划想繼續,就別再擺臭架子!”
  這一番“發作”,果然很有用。不一會,就有人來應聲,聲音沉重:“衛君,請大亨早作決定,那兩位的情形不是太好,木質迅速侵入腦部,再延誤,便無藥可救。”
  我冷笑一聲:“你現在知道著急了——”
  我話還未說完,就接触到了白素嚴厲的眼神,那使我心中一凜,同時,也立刻感到,我太小器了,是我的不是。所以我忙道:“大亨已有了決定,只是不知道手術在何處進行?”
  那外星人道:“當然是在勒曼醫院,朱槿女士已經在了,有一位黃蟬女士請我轉告你,請你放心,那兩個人“還陽”之后,他們不會有任何插手——那是我和他們之間的協議。”
  我“嗯”了一聲,心中不禁佩服黃蟬知我心意。黃蟬知我与他們為敵,怕那一男一女將來為他們利用,所以就會阻止大亨去救人。她把話說在前頭,消除我的顧慮。
  而且,手術安排在勒曼醫院進行,自然安全無比。
  我立時道:“祝你成功,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那外星人道:“請問。”
  我道:“從一開始,你就使用“還陽”這個詞,好象不是很妥貼——那一男一女并沒有死,你所做的,是令他們的生命形式轉移。”
  那家伙笑了起來:“你誤會了,當初對生命的設計是人為陽,樹為陰。后來發生了意外,陰盛陽衰,以致人成了木質,我說的“還陽”,是還他本來的陽性,和你們的“陰間”、“陽間”說法不同!”
  我“哦”地一聲——直到此時,方知他口中的“還陽”是這樣的意思。
  白素在這時,插言道:“我們還能見到米博士嗎?”
  她得到的回答是:“那要由他來決定!”
  溫寶裕恰好在這時,推門而入,他立即大聲道:“如何和他聯絡?”
  我笑道:“小寶,你這是多此一問了——如果你要找一位作家,你如何和他聯絡?”
  小寶眨著眼:“去找出版社——寫信到出版社去!”
  我道:“這就對了,找作家,寫信到出版社,找遺傳學家,世界上遺傳研究所并不很多——”
  說到這里,那外星人已插嘴道:“設身處地,我想他不會再見你們!”
  溫寶裕大聲道:“為什么,我們又怎會把他的手指剁一個下來——雖然明知他可以再長一個出來。”
  大亨竟也來湊趣:“是啊,再見到他,我至多也不過在他身上摸摸捏捏而已!”
  米博士的身分,雖然怪异之极,但是見過他的人,都由于他的俊美溫柔,留下深刻的印象,都不會把他當成可怕的异類,而一提起他,我有一股親切感,所以連大亨也來說笑。
  那外星人也笑了起來:“這就夠令人難受了,各位也不會喜歡給人摸摸捏捏的吧!”
  溫寶裕道:“請你轉告他,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何況,他還有一本電子筆記本在我這里,要還給他。”
  外星人忽然道:“你是——”
  溫寶裕報上了姓名,外星人“啊”地一聲:“是你把筆記本中的數据全部清除了的?”
  溫寶裕伸了伸舌頭:“我做錯了?”
  外星人遲疑了一下:“不,我……我很迷惑,因為這不是地球人的行為,地球人好奇心重,完全与之無關的事,也要多方設法探听,更喜歡窺人隱私,你肯把筆記本中的數据全消除,真有點异常!”
  溫寶裕先問:“你怎么知道我清除了數据?”
  外星人笑:“那不是普通的筆記本,它和大型計算机有聯系,數据一被消除,就知道了。”
  溫寶裕頓足:“老實說,我是不知道,不然,豈可放過這個窺秘的机會!”
  外星人“哈哈”大笑:“說得好,我還以為,那么久了,我還不了解地球人!”
  接著,他叫著大亨的名字:“朱槿在家等你,你跟著她來就是!”
  大亨一听,大是急不及待:“我立刻來!”
  他握住了我的手,連連搖動,又想跳窗而出,我把他推向門口。
  大亨离去之后,我把情形對溫寶裕說了一遍——才說開頭,小郭也來了。
  等我說完,他們兩人一起問:“結果會怎樣?”
  我道:“我對勒曼醫院太有信心了,結果,自然如預期一樣,那一男一女,變成如米博士一樣的异類人,而且,根据遺傳因素的安排,繼續他們的戀愛。”
  溫寶裕大是向往:“如此說來,“生生世世,永結同心”這种說法,竟不是空話,而是可以實現的了?”
  我道:“理論上說,确實可以,但是以后一男一女,又是原來的一男一女!”
  這話听來有點复雜,但想一想,也容易明白:大亨和朱槿的戀情,是元朝一代帝后的延續,但是他們不是那帝后。
  溫寶裕大聲道:“一定要再見米博士,有不少事要向他請教!”
  溫寶裕的愿望,在大約半年之后實現,先是早兩天,在報上看到大亨的消息,說他在北歐作出了一項影響巨大的開發計划——可想而知,那是离開了勒曼醫院之后的順便所為。
  接著,便是那外星人的電話:“一切順利。還有,米博士愿意來見你們,明天就到。”
  我立刻把這消息告訴了溫寶裕,溫寶裕大喜,第二天一早,就來到了,他先取出那本電子筆記本和我研究,我和他都看不出什么名堂來。
  將近中午時分,門鈴響起,溫寶裕大叫一聲,打開了門,一把就抱住了在門口的米博士。
  米博士被他的行動,鬧得尷尬之至,我和白素連聲喝止,溫寶裕這才松開,仍拉著米博士的手,側著頭,對米博士打量不已。
  我和白素都關心那一男一女,齊聲問:“你那兩個同類,情形如何?”
  米博士道:“理想之至,再過一年,就可以和我一樣,多謝你們的大力相助。”
  我道:“太客气了,以你們……以那外星人的能力,把大亨硬捉了去,也不是難事!”
  米博士伸手指著頭:“可是這一來,產生強烈的反抗情緒,內分泌會生變化,連帶遺傳因素,也起變异,所以一定要自愿。”
  溫寶裕問:“那天,你人還沒到朱槿處,就有電話來找你——”
  米博士笑:“就是我那個創造者,他那時已知朱槿的來歷,所以赶著要見我。”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小寶一直目不轉睛,打量米博士,最后感歎:“古人形容美男子,用“玉樹臨風”這樣的句子,真是确切。”
  米博士笑:“當然确切,我本來就是一棵樹啊!”
  (全文完)
  備注:
  第523行,溫寶裕雖然佻“達”,本為“仆-卜+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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