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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桑雅畢竟是醫生,他知道自己的傷口十分深,而大量失血的情形,如果沒有迅速的改善,會危及生命的,所以,當他從剛才和瑪仙的身体如此緊密相依的夢幻般的感覺中醒過來時,他就立即道:“給我一布條,幫我......把血止住。”
  瑪仙一听之下,立即轉過身去,迅速把包在她頭臉上的白布條解下來,然后,并不轉身,就把布條拋向桑雅,布條真的浸透了鮮血,桑雅一伸手接過,自己胡亂在肩頭上緊緊包扎了一下,當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必須到最近的一家醫院去。
  瑪仙在這時候,發出了几下呼喝聲,那兩頭闖了禍,保護主人太心急了一些的大狗,夾尾巴逃走了,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并沒有轉過身,只是道:“你......怎樣了?”
  桑雅吸了一口气:“我要到最近的一家醫院去!”
  瑪仙喉間,發出了“格”的一聲響:“等我一下,我陪你一起去。”
  桑雅十分歡喜,連聲道:“好!好!”
  瑪仙的行動相當快,立即向樓梯走去,她始終背對著桑雅,當她踏上第一級樓梯時,她的動作,令得桑雅看得目定口呆!
  瑪仙把她身上的那件极薄的絲袍脫下來,順手挂在樓梯的扶手上,她曼妙的背影,在黑暗中看來,散發出柔和的,像玉一樣、像珍珠一樣的光輝,那實實在在是十全十美的少女胴体,完全按照能形成最美麗的視覺效果的比例生長的人体美的极點!
  桑雅見過瑪仙鬼怪一樣的臉容一次,但就算見過千百次,這時看到這樣動人的背影,也決不會同時聯想起她那可怕的臉容來的!
  當桑雅向原振俠敘述到這一部分之際,他蒼白之极和臉上所現出的那种陶醉的神情,足以說明當時他是如何屏住了气息,全心全意地在欣賞著瑪仙的身体。
  可是,原振俠在桑雅的敘述之中,卻感到一股莫名的詭异!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他又實在有這樣的感覺,這种感覺,不但令得他遍体都有寒意,而且令得他手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所以,他陡然地一揮手,打斷了桑雅的敘述,他的目的是要靜一靜,捕捉自己何以會有那种感覺的原因,可是他的思緒一片凌亂,卻什么也捕捉不到。
  桑雅好几次要再開口,但是都被原振俠做手勢,把他的話擋了回去。
  他仍然在不斷問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种感覺?當然是源自桑雅的敘述,可是,是敘述的那一部分,使自己有了這樣的感覺的?
  他開始有一點模糊的概念。
  一定是血,自桑雅身体中大量涌出的血,使他有了這樣感覺!
  可是桑雅是被狗爪所傷之后才涌出來的血,這其間似乎又沒有什么詭异之處,又何至于令得自已汗毛凜凜,覺得怪异莫名?
  原振俠想了好一會,想不出這种直覺的根源,他只好放棄,只是問:“你的傷口怎樣了?”
  桑雅道:“沒有什么大礙,我不說,你根本看不出我受過傷。”
  原振俠悶哼一聲:“看看你蒼白的臉色,也可以知道你曾大量失血......”
  桑雅笑了起來:“我失的血并不是你想像那樣多,而且,可以打開我和瑪仙之間的僵局,流點血,太值得了!”
  原振俠一听得桑雅那么說,心中陡然一動,感到自己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對,血,桑雅的血,和瑪仙之間的關系......可是,他仍然無法把想到的那些零碎的因素串連起來,只好再度放棄。
  他又道:“狗爪上-”
  桑雅道:“放心,我在縫了三十多針的同時,也作了各种防疫注射,我臉色蒼白,那是由于极度的興奮,像有些人喝了酒臉紅,有些人喝了酒臉白一樣,我興奮的時候臉白,那是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
  原振俠打斷了他的話頭:“算了,別解釋了,我們都不再是醫科新生了!”
  桑雅笑了一下,原振俠問:“你不覺得你的敘述之中,有什么詭异之處嗎?”
  桑雅瞪大了眼睛:“沒有啊,倒是后來,瑪仙向我提及了巫師向她施術的情形-你也提及過的,听起來,倒有點怪异!”
  原振俠又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他捕捉到零碎的因素之中,又多了一樣:巫術!
  (血,自桑雅身体中涌出來的血-和瑪仙的關系-巫術-再下面是什么呢,原振俠仍然無法將之組織起來。)
  對于瑪仙自己來講述大巫師如何向她施術這一點,原振俠倒很有興趣知道,所以他道:“請繼續說下去。”
  瑪仙向樓上走去的速度,不是太慢,也不是太快,可是在桑雅的感覺上,是其快無比,几乎是一閃即過。
  桑雅也知道,當他和瑪仙之間的僵局打破之后,這种情形,他以后一定常有欣賞的机會,瑪仙曾表示歉意,那自然是她為什么讓他欣賞她裸体的背影的原因。
  桑雅自然也想到過,瑪仙由于臉容如此可怕,所以也特別喜歡炫耀她那動人的胴体,這是任何少女都有的心理。
  他并沒有等多久,瑪仙已從樓上下來,她頭臉上已包扎好白布,身上也穿了普通的衣服,她一下樓就問:“你還能開車?”
  桑雅道:“我想可以,如果我不能,你會駕駛?”
  瑪仙笑了起來,這次,她的笑聲十分動人:“我會駕駛?你指的是潛艇、噴射机,還是坦克?”
  桑雅“啊”的一聲:“對不起,我忘記你的監護人是誰了,有這樣的監護人,自然什么都有机會學。”
  他們一起向外走去,瑪仙道:“也不盡然,像我這樣子,少了許多女孩子應有的活動,自然時間多出來,可以學會其他女孩子學不會的東西。”
  离開屋子,在經過花園時,那兩頭大獒犬又悄悄跟了過來,瑪仙道:“如果你不反對-”
  桑雅連聲道:“不反對!不反對!”
  瑪仙像很高興-她是不是高興,自然無法自她的神情中看出來,但是走在她身邊的桑雅,可以在她變輕松了的腳步上感覺得出來。
  桑雅的車子相當小,兩頭大狗擠在后座,看起來有點滑稽,瑪仙要開車,桑雅就坐在她的旁邊。
  到最近的醫院,約莫十來分鐘車程,在這段時間中,他們兩人一直在交談,桑雅在一開始,就覺得瑪仙的知識之丰富遠遠超過她的年齡-從日本醫院來的資料,她今年應該是十八歲。
  當桑雅表示了對這一點的訝异之際,瑪仙的回答是:“我的監護人對我很好,當他發現我的智力并沒有問題時,就一直替我請最好的教師,教我一切我想學的東西。”
  接著,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少女的自傲的喜悅:“我有三篇純數學的論文,發表在蘇聯科學院的院報上,分別用德文、法文、英文寫成,到現在,蘇聯科學院還在世界各地找尋這三個數學權威!”
  桑雅听得悠然神往,只能發出“啊啊”的低呼聲,然后好奇地問:“你的監護人-”
  瑪仙緩緩搖著頭:“他只是我的監護人,和我一點也沒有親戚關系,我完全不知道我在世上還有什么親人。”
  桑雅大是訝异,他自然知道,打听人家的身世是一件十分不禮貌的事,所以他有許多問題都不好意思問出來。
  瑪仙倒是十分大方:“陶先生是在耶加達的街頭發現我的,那時,我是一個才出世的嬰儿,我想......多半是我的樣子把我的親人嚇坏了,隨便把我包了起來,拋棄在街頭的。”
  桑雅吸了一口气,瑪仙對她自己來歷的分析,自然不會离事實太遠。
  印尼的國民文化水准不會太高,忽然誕生了這樣一個怪嬰,沒有當場把她弄死,自然不會有勇气將之養大,那么,拋棄在街道,就是最順理成章的處理方法了。
  桑雅這時正盯著瑪仙握住了方向盤的雙手在看著,她的衣袖擲到臂彎部分,露出一小截,小臂上的肌膚,和她衣領開口處露出來的頸際和一抹酥胸上的肌膚一樣,看起來都是那樣柔滑細膩,而且,在极淺奶油棕色之中,透著淡淡的粉紅,那是一种艷麗無比的膚色。
  正宗的印尼人是棕种人,本來就天生有著談棕色的美麗皮膚,而荷蘭人又曾長期占領過印尼,如果瑪仙有著白种人的血統,那么,她有那么好看的膚色,也就不是什么令人詫异的事情了。
  桑雅繼續著話題:“你算是運气好的了,恰好遇上了陶先生,要不然,命運不堪設想,說不定叫野狗叨了去,也說不定被-”
  他講到這里,陡然住了口,本來,他是想說“說不定被人當作鬼怪打死”的,但總算及時住口,沒有說出來。
  瑪仙苦笑了一下:“我如果在嬰儿時期就死了,不過是世上少了一個痛苦的人而已,當我開始會思想,開始覺得自己与眾不同,絕對無法和正常人一起生活之際,我真不知道該感激陶先生好,還是恨他的好!”
  瑪仙的聲音听來更苦澀:“誰能說我一定愿意過這樣的生活?”
  桑雅不由自主,伸手按住了瑪仙的手臂,他手心上有所触摸到的那种柔滑的感覺,傳達到了他的神經中樞,使他的聲音听來更是懇切:“我覺得,縱使是一個棄嬰開始起,到你由陶先生扶養長大,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幫助你,使你堅強地活下去!”
  瑪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奇怪,那大巫師也是這樣說。”
  桑雅怔了一怔:“哦,那個大巫師!”
  桑雅把原振俠講給他听的經過,講了一遍。
  瑪仙沉默了片刻,才道:“是的,白天我從醫院逃出來,心中恨透了醫生,在附近兜了一個圈子,我就隱藏在附近的樹林中,准備有一個出來我就嚇了一個,誰知道第一個就遇上那位....原醫生,我嚇了他一下,他反而找我,我就躲進了他車子那行李箱中,誰知道......卻有了和大巫師相見的一段奇遇!”
  桑雅听出她說到“恨透了醫生”之際的語气,那是真正發自內心深處的恨,想到自己,正是她最恨的一种醫生,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急急岔開話題:“你宁愿相信巫術,不相信科學?”
  瑪仙道:“我不知道,在這以前,我從來也未曾接触過巫術。”
  桑雅大奇:“那你怎么會和大巫師接上頭的?”
  瑪仙沉默了片刻,車子也到了一家醫院門口,她停了車:“你一個人進去吧,我在車子里等你,回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桑雅很想邀她一起進去,但是想到她白布里這种樣子,一定會引起他人的駭异,所以沒有堅持,獨自一個人進了醫院。
  他進了醫院之后,縫針、消毒、打針這些事,全都乏味得很,所以,跳過去不提,只說瑪仙如何會和大巫師打交道的事。
  那天晚上,原振俠在找不到瑪仙之后,絕未想到瑪仙躲進了車子的行李箱,也載著瑪仙,一起到了小寶圖書館的門口。,而心中充滿了對醫生的恨意,對命運的恨意的瑪仙,正如桑雅醫生所料,她的情形如果得不到改善,她根本無意活下去,縮在車子的行李箱之中,她只覺得路程相當遠,她也根本不擔心會到什么地方去,她早已豁出去,尤其在經過了白天在醫院中那樣的打擊后,她心靈上的創傷,簡直無法可醫治。
  當車子停下來之后,她只是在盤算,如何再可以把那可惡的醫生嚇上一大跳。
  就在這時候,大巫師自小寶圖書館中走了出來,經過原振俠的車子,瑪仙在行李箱之中,以為是可惡醫生回來了,她正准備解下頭上的白布,猛地跳出去再去嚇人時,意料不到的事正在此時發生了。
  她還沒有開始有動作,就听到有人在外面陡然道:“車子里是什么?真有那么大力量的人,為什么那樣充滿恨意?你的力量......大得异乎尋常,請你出來見我,我是達伊安大巫師!”
  大巫師這番話,是用西班牙語說的,那是瑪仙精通的語言之一,她呆了一呆,她當然知道什么叫“大巫師”,可是卻也不知道達伊安大巫師是何許人,她那時的心情是如此惡劣,就算是一群魔鬼呼喚她出去,她也不會憂慮什么。
  于是,瑪仙和大巫師,面對面站立著,瑪仙只覺得巫師的神情怪异莫名,雙眼之中,迸射出一种异樣的光采來,盯著她看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道:“你是我一生之中遇到過的最奇怪的人!你天生能使神奇的力量為你做事,也就是說,你是一個天生的大巫師,即使你是一個幼童,也已經會用這种神奇的力量來改變你的命運!”
  大巫師說得十分嚴肅認真,也說得很快,瑪仙冷冷道:“是嗎?這或許就是當我是一個棄嬰時,使得一個大富豪發現我,把我養大的原因!”
  瑪仙自小所愛的教育十分現代,所以在觀念上,她根本不相信巫術這回事,她這樣回答大巫師,自然是在嘲諷對方。
  可是,達伊安大巫師听了,卻仍然十分認真,連連點頭,“當然是!當然是!”
  瑪仙感到自己被戲弄,她的情形如此之糟,而大巫師還說她能憑借什么神秘力量去改變自己的命運!自從懂事以后來,她不知多少次祈求自己的臉容變正常些,即使和最丑的丑女一樣,她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結果卻連她自己也不敢多看自己的臉容一樣!
  當時,瑪仙冷笑了一下,道:“你愿意看看我是什么樣子嗎?等你看過之后,你再告訴我,神秘的力量有什么用途!”
  那時,她真有這個沖動,要把頭上的白布解開來,讓那個自稱大巫師的人看看,看他有什么辦法,所以她說著,已動手去扯白布。
  而就在這時,大巫師沉聲喝道:“等一等!”
  大巫師的聲音并不高,但是自有一股令人不能不順從的力量,瑪仙手下慢了一慢,大巫師已經伸手按到她的頭上。
  當大巫師的手一按到瑪仙的頭頂之際,瑪仙發出了“啊”的一下呼叫聲,她是覺得大巫師的手,簡直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一樣,灼得她全身,尤其是頭上奇痛無比。
  而大巫師的動作很快,一按之下后,立即縮回來,神情更是异特:“你真是与眾不同!真是与從不同!你有神奇力量,可以達到巫術上的最高境界,可以利用你的神奇力量做任何事。”
  听得大巫師一再這樣說,瑪仙的心中反倒沒有了憤怒感,她當然也絕不興奮,她只是覺得十分疲倦,揮了一下手,“算了吧,我為了改變自己的容貌,不知想了多少年,一點用處也沒有!”
  大巫師“啊”的一聲:“你嫌你自己長得太丑?那太容易了!自已的心意,有足夠的力量改變自己的容貌,何況你根本与眾不同!”
  (中國有一句話“相由心生”,倒有若干和大巫師的論調相擬之處。)
  瑪仙听了只是冷笑几聲,不愿意再和大巫師交談下去,一面冷笑,一面轉身,向十分不明朗的地方走去-她自小就習慣了陰暗,她從來不照鏡子,一個人知道了自己有著一張鬼怪一樣的臉之后,最討厭的東西之一,自然就是鏡子。
  當她看書的時候,她用特种的射燈,光線只集中在她要看到的物体上,當她接受個別教育的時候,燈光也是特別安排的,她一樣是在陰暗的角落里。
  所以這時她想离開,也自然走向一個十分陰暗的所在,誰知道她一走,大巫師竟然跟著她走了出去。
  (在小寶圖書館樓上看下去,原振俠他們以為大巫師和瑪仙是一起走開的,那是由于大巫師動作和瑪仙配合十分好的原故,實際上,是瑪仙先走,大巫師立即跟了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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