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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神秘小腳印


  我怔了一怔,那痕跡十分小,只有約莫一公分長,半公分闊,作橢圓形,看來像一個小小的腳印,一共是兩個,相距約兩公分左右。
  我失聲叫道:“這是什么?”
  達寶不經意地道:“我想是探險隊員的雪杖所留下來的,你知道雪杖?”我當然知道雪杖。雪杖,就是在雪地上用的手杖,通常都有相當尖的頂端,但是,我卻不認為雪杖的尖端會留下橢圓形的痕跡來。
  我道:“來,仔細看看!”
  我一面說,一面已伸開雙腿,伏了下來,使我可以离得那兩個痕跡更近,達寶和我采取了同一姿勢,而當我們兩人可以將這兩個小痕跡看得更清楚時,我不由自主張大了口,而達寶則發出了“啊”的一聲,雙手按在冰上,身子迅速地后退了一些。
  那兩個小痕跡,离近一點,仔細看,任何人都會知道,那是兩個腳印!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駭异,真是難以形容,在雪地上出現兩個腳印當然再平常都沒有,但是腳印小到只有兩公分長,那就太不尋常了!
  達寶伸出手來,他的手指在微微發抖:“這……這……是腳印!”
  我道:“是腳印!”
  達寶道:“這個人……”
  我道:“這個人,從他腳印的大小來看,他的体高,不會超過二十公分。”
  達寶听得我這樣說,怔怔地望著我:“你……你在開玩笑?”
  我苦笑了一下:“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我們兩人這時的對話,十分幼稚可笑,但是除了說這些話之外,一點別的辦法也沒有,因為我們心頭所受的震動如此之甚,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而我在這樣回答達寶之際,完全一本正經。因為我早就覺得整件事,從開始起,就被一重极其神秘的霧籠罩著,有許多不可解釋的事。這樣的事,如果和地球以外的生物有關,那么,外星有一种“人”,只有二十公分高,那有什么稀奇?
  達寶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的想法,他“嗯”地一聲:“外星人?”
  我點了點頭。
  達寶的神情大不以為然:“將可疑的事,諉諸外星人,是不費腦筋的最簡單做法!”
  我道:“是的,但是你如何解釋這兩個腳印?”
  達寶吞下了一口口水:“我們或者太武斷了,這不是腳印,只不過是像腳印的兩個可疑痕跡。”
  我直起了身子來,首次發現的兩個“小腳印”是在梅耶的尸体之旁,當我向前走去,來到了齊賓的尸体旁時,又立時看到了兩個同樣的“小腳印”。
  而除了這兩對小腳印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可疑痕跡了,達寶道:“我想將尸体先運回去,這里沒有什么可以再研究的了!”
  我抬起頭來,向前看去,极目所望,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我想了一想:“運尸体回去,一個人就可以了!”
  達寶給我的話嚇了一大跳:“你……想干什么?”
  我道:“請你盡量留下在雪原上需用的物品給我,我想到處走走。”
  達寶失聲叫了起來:“到處走走,那是什么意思?冰原上到處是死亡陷阱,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點頭,表示我知道,而且,我的神情,也表示了我心中的堅持。達寶望了我片刻,才道:“好,想不到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固執的人!”
  我笑了起來,和他握著手。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幫他將兩具尸体,裝進了帆布袋中,運上了飛机。他留下了机動雪橇和一切應用品給我。當他上机之際,他道:“你還沒有對我說那個陶格究竟是什么人。”
  我道:“我想以色列方面接到了我的通知,很快會有人來,他們會告訴你!”
  達寶道:“死因剖驗一有了結果,我就來找你,希望你在雪地上留下標志,好讓我知道你到了哪里!”
  我答應道:“好的,我用相當大的箭嘴,來表示我行進的方向。”
  達寶道:“不好,好天气已經持續了許多天,要是一起風,什么全會消失,你的行囊中有紅色的金屬旗,你可以用來插在雪上!”我向他作了一個“明白”的手勢,達寶發動飛机,飛机起飛,迅速遠去。
  等到達寶走了之后,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雪原上了。
  四周圍极靜,人處身其中,真會怀疑地球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我并沒有呆立多久,又去仔細察著那兩對“小腳印”。雖然“小腳印”上并沒有腳趾,但是我還是以為那是腳印!
  如果那兩對真是腳印的話,那么,是不是說,我要留意兩個只有二十公分高的“小人”?
  我想了片刻,登上了机動雪橇。我自然毫無目的,選擇了向格陵蘭腹地前進的方向。雪橇在積雪上向前飛駛,我看到雪地上另有雪橇的痕跡,那自然是發現尸体的日本探險隊留下來的。
  我想,探險隊一路前來,直到發現尸体,都沒有別的發現,我大可以不必和他們采取同一路線。所以,我轉了七十五度方向。雪原上除了冰雪,什么也沒有,我一直在向四面注視著,雖然戴著護目的雪鏡,但是眼睛也有點刺痛。
  在這樣的雪原之上,不必擔心會有什么交通意外,所以我閉上了眼睛一會,仍然令雪橇向前行駛。
  雪橇向前行駛的速度相當高,我估計已駛出超過了二十公里,在我閉上雙眼行駛的那段路程,也至少有三公里。
  閉著眼睛,任由雪橇飛馳,這樣的經歷不可多得,我在閉上眼睛之前,已經很仔細地打量過,眼前視線可及之處,一片平陽,所以我才閉上眼睛的。
  可是就在那時候,我突然覺出雪橇猛烈地震動了一下。
  說是“震動”,或許不是十分恰當,那种感覺,就像是騎在馬上,正在飛馳間,馬的后腿忽然向上高舉一樣!
  騎在馬上而馬的后腿忽然揚了起來,唯一的結果,自然是人向前沖跌出去。我這時的情形,也是一樣。
  而更糟糕的是,那時我閉著眼,而且,這种變化,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雪橇的后部忽然向上揚了起來,我身子向前一沖,整個人向前,被掀得直跌了下去,翻過了雪橇的頭部,跌在雪地上,還向前滾了一滾,才算穩住了勢子。
  當我在雪地上打滾的時候,我已經睜開眼來,看到雪橇在沒有人駕駛的情形之下,仍然筆直地在向前沖著,速度和有人駕駛一樣。
  我一看到這樣情形,不禁大惊失色,一時之間,也不及去想何以好端端行駛中的雪橇,會突然將我掀了下來。我只想到了一點:如果我失去了這架雪橇,那我的處境,可以說糟糕到了极點!
  達寶留給我,使我可以在冰原上維持生命的東西,全部都在雪橇上,失去了這些裝備,我能在冰原上活多久?
  而且,就算活著,難道我能依靠步行找到救援?
  我立即想到這一點,這時候,向前直沖而出的雪橇,恰好在我身邊不遠處,疾掠而過,雪橇下濺起的雪塊,撞在我的臉上,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大叫聲,身子打著滾,滾向前,同時,用盡全身的气力,躍起,向前扑去,只要我這一扑,可以使我的身子扑前一公尺,我就可以抓住雪橇后的一根橫杆,那就不再怕了。
  雖然我身上穿著厚厚的衣服,動作沒有那么靈便,但是我估計,我迅疾無比的滾、扑,一定可以達到目的。
  可是,我卻犯了一個錯誤。我拚盡全力,向前扑出之際,主要的借力,是雙手向下用力一按,身子才可以趁机縱起。如果我雙手按下去的地方是硬地,我絕對可以扑出一公尺以上。但是,這時我是在雪原上,雙手向下一按,卻按進了積雪之中!
  當我的雙手按進積雪中之際,那使我蓄著待發的力道,消失了一半以上,雖然我還咬緊牙齦,用力向前扑去,但當我伸出手來之際,离我想要抓住的橫枝,還差了十公分左右。
  相差十公分,只是在那一剎間的事。緊接著,我的身子向下落來,雪橇繼續沖向前,我和雪橇之間距离,迅速變成十公尺,一百公尺。雪橇在冰原上,成了一個黑點,還不等我站起來,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沒有立即站起來,只是伏在積雪之上,不由自主喘著气。
  事情在突然之間,出現了這樣的變化,實在不知道如何應變才好。等到我抓了一個空,雪撬已向前駛得不知所終之后,我心頭所受的震動,更是到了极點。在那一剎間,我只想到了一點:我如何才能离開冰原?
  達寶駕机回去,他答應再來找我,可是那得等多久?一天,還是兩天?在這段時間之中,我必須在极度艱難的環境之中求生!
  在略為定了定神之后,我開始檢查我能夠動用的設備。在皮褲的后袋里,有一柄小刀,有一扁瓶酒。我旋開瓶蓋,喝了一口酒,站了起來。
  天色藍得出奇,露在積雪外的冰層皚皚生光,緩緩轉了一個身之后,什么也看不見。在我的腰際,還有一團繩索,食糧一點都沒有,幸好有積雪可供解渴,饑餓當然是大問題,但我自信可以支持七十二小時。我在想,我應該往回走?還是留在原地不動,以節省精力?我考慮了沒有多久,就決定往回走,一則,在极度的嚴寒之中,停留不動,十分危險。二則,在發現梅耶和齊賓的尸体之處,我記得有一些雜物在,這些雜物,對維持生命可以起极大的作用。
  當我決定之后,我就開始往回走,反正來路的積雪之上,有著明顯的雪橇留下的痕跡,要往回走,認路不是難事。
  當我走出了几十步之后,我停了下來,注意著積雪之上的兩個坑,有一個較大,是我被掀跌下來之際,跌在雪地上所留下來的。另外一個坑比較小,那是雪橇的尾部陡地向上翹了起來之際,頭部陷進了雪中所造成的。我這時,開始想到一個問題,在行駛中的雪橇,何以會忽然將我掀到了地上?
  積雪十分平,看起來,絕無來由。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雪橇的机件,不像有什么不妥,那么一切又是如何發生的?我一面思索著,一面深深吸著气。也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看到了,在一條雪橇的軌跡之上,有著兩對小小的腳印!
  机動雪橇,也有人稱之為“雪車”的,沒有輪,只是一副如同滑雪板一樣的組成部分,在雪上滑行。
  在雪車滑過的地方,會留下十公分寬,深約三公分的痕跡,我起先沒有注意到那兩對小腳印,是因為那兩對小腳印,恰好留在雪橇滑過的痕跡之中!
  這時,我一看到了它們,心頭的震動,實在難以言喻。
  不管那是什么,是腳印或不是腳印,這樣的痕跡,決計不應該出現在積雪上!
  那兩對小小的腳印傍我的震動极大,我要呆上好一會,才能慢慢彎下身子,去察看它們。我可以絕對肯定,這兩對“小腳印”,和在尸体旁發現過的,完全一樣!如果那真是腳印的話,那么,那兩個二十公分高的“小人”又曾出現過,也可以推想得到,雪橇的意外,也是“他們”造成的!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駭然,真是難以形容,一面喘著气,一面向四面看看,如果四周圍有“小人”的話,別說他們有二十公分高,就算只有兩公分高,我也可以看到他們的,除非他們全身白色,和積雪一樣。
  我一面看著,一面已不由自主大叫起來:“出來,你們出來,讓我看看你們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不論你們是什么東西。從哪里來,滾出來讓我看看!”
  我一遍又一遍地叫著。當然,我明白,這樣呼叫,事實上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做。
  我當時處在一种极度狂亂的情形之下,狂吼由于极度震駭,而震駭,又是由于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之故。我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遍,直到因為嚴寒空气,不斷沖擊著喉嚨,使我再難發出聲音來,才停了下來,大口喘著气。
  也就在這時候,我听到一陣异樣的聲音,起自遙遠之處,正在傳了過來。那种聲音十分難以形容,一听入耳,竟像有許多人在嗚咽哭泣,聲音雖然還很低微,但是已經惊心動魄!
  我怔了一怔,忙循聲看去,看到在极遠之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移動,移動的速度极快。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個极大的、似乎橫亙了整個地平線的移動物体之際,我不能肯定那是什么東西。
  但由于那种移動的速度如此之高,以致在接下來的一秒鐘,我已經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地上的積雪在移動,在向我站立的方向涌過來!
  積雪當然不會自己移動,它被強風吹過來,而這時,我還全然感不到有風,看過去,除了迅速在移動的積雪之外,也看不到任何有強風的跡象。我此際是處身在雪原之上,不像是在平常的陸地上,有強風來的時候,可以看到樹梢的擺動,這里根本沒有樹,只有雪,所以我只看到積雪的移動!
  我也立時想起了達寶的話:“好天气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如今,顯然天气已經變坏了!
  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天上有云,天邊仍然一樣清明,當我抬頭向天上看一看,再低下頭來,這其間,只不過一兩秒鐘而已,可是就在那么短的時間中,我已經看到,在我身子附近的積雪,已經在開始移動了。我并沒有在雪原上遇到過坏天气的經驗,可是當那种呼嘯聲迅速傳近,積雪的動作越來越快之際,我也知道不妙了!
  我明知自己一定要采取行動才行,可是我該采取什么行動呢?逃跑?我在雪地上奔跑的速度,無論如何不能比強風更快!但是停留在原地,更沒有好處。
  我轉過身,向前拚盡全力,奔了出去,呼嘯聲在我的身后,緊緊地追了過來,我沒有勇气回過頭去看一看。
  然而,看不看都無關緊要,突然之間,我耳鼓一陣疼痛,有一個短暫的時間,什么也听不到,那是強風帶來的极大壓力。緊接著,不知有多少雪,就是那种洁白、松軟、美麗的雪,在我的身后,疾涌了過來,我完全像是在暴風雨的海上,被巨浪在身后襲來一樣,身子陡地向前一仆,不知多少雪,一起向我身上蓋來。
  我叫不出聲音,心中知道,如果我不拚命掙扎,冒出積雪,非死在雪中不可,我盡所能,屏著气,向上掙扎,當頭冒出積雪,看不到任何東西,眼前呼嘯飛舞著的,全是大團雪,像是無數量白色的魔鬼。
  我的身子,在不由自主,迅速地向前移動,因為我身子大半埋在積雪之中,而積雪又被強風推得在向前移動。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能力再高強也無能為力,我慶幸自己好運气,因為恰好在被強風推動著的積雪邊緣,所以我才能隨著積雪前進,移動。如果是在積雪的中心,早已死了!
  我不知幸運可以維持多久,只要風勢再強一點,后面的積雪涌上來,那我就沒有希望了,要命的是,我明知處境极度危險,但是絕想不出什么改善的法子,我卻真正感到了絕望,我完了,我心中所想的只是三個字:我完了!
  當我心中,不斷在叫著“我完了”之際,突然之間,我听到了人聲。我以為已經陷進了臨死之前的幻覺,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決不可能听到有人呼叫的聲音,而我卻听到了!
  我不但听到了呼叫聲,而且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有人在叫:“天,有人在上面!”
  我想張口叫,一張口雪就涌進了我的口中,令我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無法确定是不是已起了臨死前的幻覺,一大蓬積雪,已當頭壓了下來,我陷身雪中了!
  這是第二次陷身在雪中,我還想掙扎向上,可是掙了兩掙,只覺得積雪已開始向我的鼻孔中涌進來,有了极度的窒息感,我可以不呼吸兩分鐘到三分鐘,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或者可以不呼吸更長久一點,但也不會超過五分鐘。
  當我已完全無法呼吸之際,我知道自己真的完了!而且,如今的處境,不單是不能呼吸,而且身上的重壓越來越甚,我已經完全無法支持下去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出,我的腳踝,被什么東西,緊緊扣住。
  這是一种模糊的感覺,事實上,我此際的情形,已是在死亡的邊緣,就像是舊小說中所描寫的“三魂悠悠,七魄蕩蕩,就將离竅而出”,所有的感覺,都已經開始變得遲鈍。
  我只是模糊地感到,我的一只腳踝,好像被什么東西緊緊地鉗住,當我一有這种感覺之際,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已經開始死亡了,死亡從足部開始,會迅速地向上蔓延!
  但就在我這樣想時,身子陡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得向下沉去。我根本沒有机會去想一想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身上一輕,人也跌了下去,在我鼻孔中的積雪,一起噴了出來,我立時又吸進了一口气,然后,才重重地跌在一個物体之上。我全然無法想像發生了什么事,最后的感覺,是已經開始死亡,而接下來的則是向下跌,那是不是意味著:已經死了,跌進了地獄之中?
  我忽然興起了一個十分滑稽的想法:地獄,竟然這么容易到達?還是我沒有做過什么坏事,所以才不致跌到最深一層的地獄?
  事后回想起來,這种想法當然滑稽,但是當時,在絕無可能獲救的情形之下,忽然有了變化,當然會作這樣的想法。
  我睜開眼來,一時之間,什么也看不見,可是卻可以肯定,眼前有光線。看不到什么,是因為戴著護目的雪鏡。我也可以肯定,已不在積雪之中,因為身上已沒有了那种致命的壓力,呼吸也十分暢順。
  可是我卻無法想像在什么樣的情形中。當然,我几乎是立刻就放棄了“身入地獄”這种滑稽的想法。剛才的那种經歷,我分明是忽然之間,被一种什么力量,拉進了積雪下的一個坑中!
  這實在不可思議,積雪下何以會有坑?就算有,又有什么力量可以將我拉下來?由于我的思緒亂到了极點,所以我只是維持著下跌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我听得一個女人的聲音,幽幽地道:“你將他帶了下來,我們的所在,就要暴露了!我真不知道該再躲到什么地方去好!”
  在這個女人的聲音之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將他帶下來,他一定要死在積雪中!”
  在那男人說了話之后,我又听到了一男一女共同發出幽幽歎息聲。
  這一男一女用低沉的聲音迅速地交談著,他們的對話,并沒有花多少時間,我將他們的對話,每一個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事實上,當那個女人才一開口之際,我已經認出了她是什么人!
  她是陶格夫人!
  那男的,當然毫無疑問,是陶格先生!
  在听完了他們的對話之后,我真正呆住了,以致一動也不能動,他們的對話很簡單,直是至少使我明白了很多事。
  第一,我明白他們暫時,并沒有認出我是誰。因為我戴著雪鏡,戴著皮帽,整個臉,只有极少部分露在外面。
  其次,我知道他們在躲避,他們躲得如此用盡心机,甚至躲到了格陵蘭,在格陵蘭的雪原之下,挖了一個坑來藏身,這樣的躲避,一定是和他們的生命有關,不然,沒有人會愿意和兔子一樣躲在地洞之中。
  第三,陶格先生明知他一救了我,自己就會暴露,再也躲不過去,他既然認不出我是什么人,那么极可能他救下來的人,就是想要害他的人。可是,他還是毅然出手相救。由此可知,他品格极高!
  雖然,我的心中還有許多疑點,但是以上三點,絕對可以肯定。而我,曾不止一次怀疑他和好几個人的死亡有關!如今,我不但可以肯定他不會是凶手,也可以肯定,梅耶和齊賓也弄錯了,他決不會是什么納粹戰犯比法隆博士。曾設計過殺死數百万人的殺人裝備,決不會看到有人陷身在雪中而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他的!
  我想到這一點,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只好仍僵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我又听得陶格夫人道:“他……已經死了么,為什么一動不動?”
  陶格先生接著道:“不會,他或許是惊惶過度,昏了過去!”
  陶格先生說著,我眼前已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向我走來。接著,我的手被拉了起來,解開了衣袖和皮手套相連接的繩子,陶格先生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脈門。同樣,我又听得他以十分誠懇的聲音道:“朋友,你不必惊惶,剛才你的處境雖然危險,可是現在,你已經平安無事了!”他的語聲是這樣動人、誠摯,充滿了關怀,我自問雖不算鐵石心腸,但也決不感情軟柔。可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我一听到了他的話,我熱淚不禁奪眶而出!我不知已有多少年沒有流淚了,可是此際,由于心情的极度激動,我的淚水不斷涌了出來,我的口唇張動著,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的視線由于淚水,更加模糊,我看到又多了一個人來到我的身前,那當然是陶格夫人,她道:“朋友,別哭,你應該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你是一位探險隊員吧?”
  陶格夫人的話,令我更加感動,我几乎是嗚咽著道:“不……不是。”
  我一面說,一面已掙扎坐起身來,同時,拉下了戴著的雪鏡。我一拉下雪鏡來,眼前的情形,已看得十分清楚。
  我首先看到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在我的面前,本來是以一种十分關注的神情望著我的,可是突然之間,他們兩人的神情,變得惊駭,他們不斷向后退,一直返到了地下室的一角。
  而在那個角落中,唐娜和伊凡兩人也在,他們一直站在那里,當他們的父母返到那角落時,兩個孩子就緊緊抓住他們的女角,神情也駭然之极。
  我一看到這种情形,顧不得先抹眼淚,忙搖著手,我知道他們認出我了,我必須先解除他們對我的惊惶。
  我一面搖著手,一面道:“別怕,請你放心,我絕對相信你們是好人,你們救了我,我也絕對沒有加害你們的意思,絕沒有,請你們別怕,真的,別怕!”
  我不斷地說著,我知道自己說得十分雜亂無章,可是這時,我只要他們明白我絕無惡意,我想他們也可以明白。
  當我不斷地在說著的時候,我看到他們的神情,鎮定了許多,陶格先生向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這里來干什么?”
  在我回答他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要說一下這個“地下室”的情形。我本來稱之為“地洞”,那是我才一跌下來,完全未看清楚周遭情形的事。這時,我必須稱之為地下室。或者,應該稱之為“冰下室”。
  我不知道這時處身之處,离上面有多深。這個“冰下室”的四壁,全是冰,看來不知用什么鋒利而合用的工具削出來,极平整。格陵蘭冰原上的冰,亙古以來就存在,堅硬晶瑩無比,而且透明度极高,所以向冰壁看去,開始是晶徹的,像是水晶一樣,越向深處,就越是呈現一种藍色,到目力可及的最深處,簡直是一种寶藍色。
  我不憚其煩地形容這种情形,是因為那實在是一种奇景,以前,連想也未曾想到過。冰下室大約有十公尺長,五公尺寬,相當寬敞,有著簡單的家具陳設,和許多机械裝置。這些机械裝置,全是我見所未見,其中有一只,我可以叫得出來,是机械臂,還有一具相當大的電視螢光屏,這時,呈現在電視螢光屏上的,是無數飛滾轉動的積雪。
  我向上看去,上面除了冰層之外,有兩公尺見方的所在,是一塊金屬板,我也注意到,在我剛才掙扎站起來處,有不少雪,那一定是我跌下來時,連帶跌進來的。位置恰好在金屬板下,這使我可以知道,我是從那塊金屬板中跌下來的。
  陶格夫婦留意我在打量冰下室中的一切,當我抬頭向上看去之際,陶格夫人說道:“我們在螢光屏上,看到你被埋在積雪堆里,而恰好我們又可以救你下來……”
  我不等她說完,就道:“謝謝你們救了我,以后,不論你們叫我做任何事,我都會盡我一切能力去做!”
  我說得斬釘斷鐵,倒不止是因為他們救了我,而是我在他們的行為之中,可以肯定,他們是君子。
  當我這樣說了之后,他們的神情又緩和了不少,唐娜和伊凡兩人,甚至試圖大著膽子向我走過來,可是卻被陶格夫婦所阻。
  我又道:“我叫衛斯理,好管閒事,在我的經歷之中,有許多其他人不能想像的事,我曾幫助過好几個來自不知什么星球的人,回到他們原來的星球去,我可以接受任何他人難以相信的事!”
  我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看他們的反應。我發現他們一家四口,都很專注地听著,唐娜,那個小女孩,當我略頓一頓之際,抬起頭來,用一种十分哀傷的神情,望著她的父母:“我們必須回去了?”
  陶格夫人忙道:“不,不,當然不!”
  我呆了一呆,弄不明白唐娜這樣問是什么意思,我又道:“我來格陵蘭,是因為有兩個人神秘地死在格陵蘭,而這兩個人是我的相識,所以丹麥警方找到了我。”
  陶格先生轉動著眼珠:“這兩個人……這兩個人……死……”
  陶格先生斷斷繽續,無法講下去,我道:“這兩個人,在過去一年多,一直在追蹤你們,想弄明白你們的底細!”
  陶格夫婦互望了一眼,陶格夫人說道:“嗯,那兩個以色列人!”
  我道:“是的,他們認為陶格先生,是比法隆博士!”
  陶格先生現出极度愕然的神色來:“比法隆博士是誰?”
  別說他的神情是如此真誠,就算不是,我也已經可以肯定,那是梅耶和齊賓找錯了目標。我道:“這一點我慢慢再解釋……我可以喝一點熱東西?”
  陶格夫人點了點頭,走向一組机械裝置,我看到她按下了几個掣,那可能是一具十分精巧的發電机,因為陶格夫人將一壺咖啡,放到了一只電爐之上,而咖啡壺也開始冒出熱气來。我續道:“由于他們死得离奇,所以我調查,遇到了烈風,由你們救起來。”
  陶格先生怔怔地望著我,神情緊极張,陶格夫人顯然同樣緊張,當她拿起咖啡壺,同一只杯子中傾倒咖啡之際,手在劇烈發著抖,以致有不少咖啡濺了出來,落在立腳的冰層上,立時變成了圓形的、咖啡色的小圓珠,在光滑的冰面上,四下滑了開去。
  這使我估計,冰下室的溫度,至少也在零下十度左右,這樣的溫度,當然比冰面之上好多了!
  我繼續道:“這兩個人,我猜想他們是為了找你們,才來到格陵蘭的!”
  陶格夫婦又互望了一眼,兩人都有慘然的神色,陶格道:“連他們也找得到,他們自然……”陶格夫人接上去道:“自然更找得到了!”
  兩人講了這一句話之后。又開口不語,慘然的神色依舊。
  我听得出他們的對話之中,第一個“他們”,指梅耶和齊賓。第二個“他們”,顯然另有所指,指的是什么人呢?
  我吸了一口气,走向前,自陶格夫人的手中接過咖啡來,喝了几大口:“兩位,不論在追尋你們的是什么人,我都會盡力對付他們,請你們接受我的支持!”
  陶格先生望了我半晌,指了指一張椅子,示意我坐下。我坐了下來之后,不斷向他們介紹我自己的一些奇遇,和我特殊的和各种各樣人物周旋的本領。
  我講了很久,唐娜和伊凡听得十分有趣,但陶格先生卻揮了揮手,說道:“夠了,我并不怀疑你的能力,可是我們的情形,很不尋常!”
  我道:“如何不尋常?”
  陶格先生顯然不愿意說,和陶格夫人,兩個孩子,一起走到了一扇屏風之后,兩個孩子在屏風后探頭出來,我向他們做了一個鬼臉,招手請他們過來。
  兩個孩子的神情,躍躍欲試,但是立時被拉回屏風去,陶格先生的聲音自屏風后傳過來:“衛先生,風一停,請你离去,我們已應付了很久,可以應付下去。”
  他講到這里,停了一停:“倒是你自己,要极度小心!”
  我立時道:“是,他們已經殺了五個人!”
  我突然講了這樣的一句話,是五個人,從浦安夫婦起,臨死之際,或用語言,或用文字,都留下了“他們殺人”這樣的話,我根本不知“他們”是什么東西,但“他們殺人”已是毫無疑問的事。
  剛才,陶格的口中,也說過一次神秘的“他們”,他又叫我小心,那當然是叫我小心“他們”又來對我不利了!
  我這句話出口之后,屏風后面,傳來了陶格夫人一下抑遏著的惊呼聲,我吸了一口气,我無意逼陶格夫婦。這時,絕對可以肯定這一雙夫婦,心地极之良善,他們能夠在自己有极度危險的情形之下出手救我,就是一個證明。
  但是我還是必須在他們的口中,進一步弄清楚事實的真相。
  所以,我用近乎殘酷的語气道:“風一停,我出去,是不是很快就會成為第六個被‘他們’所殺害的人?”
  我這樣說,是在利用陶格夫婦對我的同情心。這种方法,相當卑鄙。我明白這一點,但是我卻沒有第二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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