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電話放上,以另一具電話,將我的猜測通知了警方,我并沒有說出我自己的姓名,
讓警方去猜測好了。
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
我心想,如果我知道勃拉克會自殺的話,我也不會去刺激他了。
我又想,當警方人員赶到的時候,他們不知是不是看守得到勃拉克?勃拉克是不是到死
仍然是一具隱形尸体?
我不能回答這些問題,但是我想到了艾泊,艾泊至死還是一個透明人,那么,勃拉克是
不是至死還是一個隱身人呢?
這件事情的結果究竟怎樣,我竟沒有法子得知,因為事后,警方對這件事,諱莫如深,
沒有一個人肯透露出一點,甚至沒有一個人肯承認那天清晨曾接到我的電話到某地去發現一
個自殺的人那一件事。
那當然是整個事件,有著古怪在內的緣故,但究竟是什么“古怪”,我卻沒有法子弄得
明白了,這件事既被當地警局列為最高的机密,雖然我在警局中有不少朋友,也沒法子弄明
白的。
艾泊死了,勃拉克死了,只有王彥和燕芬兩人還是透明人。
但是那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我想。當那礦物在真空密室中放射出“反透明光”之后,
一切便都成為過去了,世上將沒有人再提及隱身人和透明人了。
那時,我又忽然想起了在勃拉克手中的那一大塊這种奇异的礦物,勃拉克是不是將之毀
去了,還是隱藏了起來?
如果他是將之隱藏了起來的話,那么會不會又有人發現了它而成為隱身人呢?
我在雜亂的思索之中,沉沉睡去。
雖然我的思緒還亂,但是我的情緒十分安宁,因為一切將過去了,在沒有新的事情發生
之前,我又可以過一段安靜的日子了。
我那時,是絕對想不到在臨結束之際,事情還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的,那個變化,
實在是太意外了,使我至今仍耿耿于怀,我相信在今后很長的時間中,我仍沒法子不覺得遺
憾。如今,還是先敘述當時發生的事情。我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被電話鈴吵醒。
我坐了起來,看到王彥和燕芬兩人,正坐在我的書房之中。
他們兩人的裝柬,仍像是木乃伊一樣,頭上包裹著圍巾。我拿起了話筒,那是杰克少校
打來的。他問我,我的不能經過海關檢查的行李,該如何處置。
我請他派人送到我的住所來,并且又叮囑了他一遍,告訴他絕不可以打開來。
杰克少校答應了,我就在這時和他談及勃拉克的事,他卻像是听到了神話一樣,表示不
信,而且隨即佳上了電話。
我轉過頭來,道:“你們大可不必那樣,我見慣了,已不覺得可怖了。”
王彥發出了苦笑聲,道:“我們還是這樣好些,就算你不害怕,我們心也不安。”
我當然是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的,于是我開始告訴他們,我在埃及的經歷,和我發現
“透明光”和“反透明光”原是同一礦物發射出來的經過。王彥和燕芬兩人,在听了我的敘
述之后,惴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去了一大半。
而在這時候,我也接到了那個朋友的電話。
“衛斯理,”他在電話中說,“一家大規模的精密儀器制造厂,有一個真空倉。”
我笑道:“那太好了,他們肯借給我一用么?”
那朋友道:“可是可以的,只不過那個真空倉的体積很小,和你要求的密室,有一大段
距离。”
我忙道:“小到什么程度?”
那朋友道:“六口尺立方。本來這是用來儲放精密儀器的。”
我大喜,道:“那就夠了,請你准備兩副氧气筒,在那工厂門前等我,帶我進去。”那
朋友答應了一聲,便挂上了電話。
門鈴聲不久便響了起來,杰克少枝已派人將那只銅盒子拿來了。
我取過了銅盒子,當然不曾打開來檢查一下,因為若是一打開來,我又要變成透明人
了,我帶著那只銅盒子,和王彥、燕芬兩人,上了車子。
二十分鐘之后,我們已經在那家工厂的大門外了。而我那朋友,和一個工程師模樣的
人,已經等在門外。王彥和燕芬兩個人,一見到有別的人,躊躇著不肯下車。我告訴他們
道:“沒有人知道你們是透明人,人家至多因為你們將頭包住,而投以好奇的眼光罷,你們
不下車怎么行?”
王彥和燕芬兩人歎著气,無可奈何地下了車子。我那朋友一見到我,就沖了過來,他的
來勢太急,將王彥和燕芬兩人,又嚇得退進了汽車中。
我連忙在他的肩頭上一拍,道,“一切都已准備好了么?”
我那朋友道:“准備好了——”他將聲音放低,道:“喂,和你同來的兩個是什么人?
是土星人么?為什么打扮得那么怪?”
是推了他一下,道:“別胡說,請煩你告訴工厂方面,我們除了需要人領到那真空倉中
去之外,不需要任何招待。”
那朋友笑道:“衛斯理,你自己也快要成為土星人了。”這個朋友是樂天派,而我自
己,這時的心情,也十分輕松,所以和他一齊大笑起來。
在我們的笑聲中,王彥和燕芬兩人又出了汽車,我一手握著他們的手臂,向前走去,那
朋友向我介紹了張技師,張技師便帶我們進工厂去,那朋友和我約定了見面的日子,自顧自
走了。
我們在車間旁邊經過,到了一幢新落成的建筑物中,電梯將我們載到三樓,在一個門前
站定,張技師拉開了門,里面是一間十分大的房間。在房間中,有著各种各樣的儀器。
“這是控制室。”張技師介紹著:“由我負責。氧气筒在這里,請問是哪兩位要用?”
我向王彥和燕芬兩人一指了一指,道:“他們要到真空倉中去,完成一件試驗。”
張技師望了兩人一眼,道:“可以的,真空倉中,足可以容得下兩個人。”
他打開了牆上的一扇門,那扇門乍一看,像是一個极大的保險箱,門打開之后,里面是
一問小房間,那自然便是真空倉了。
我提起了兩副氧气筒,一個給了王彥,其余一個就交給了燕芬。
我低聲對王彥和燕芬道:“你們一進去,便戴上氧气面罩,等到倉中變成真空的時候,
我敲門,你們便打開黃銅盒。等你們的身子已經复原之后,你們敲門,我便請張技師將空气
輸入,那時,你們緊記得合上那只盒子,我將會將那塊礦物毀去,免得它再害別人!”
兩人用心地听著,點著頭。
我將那只黃銅盒子交給了燕芬,燕芬接了過來,我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那當然
是過度的喜悅所致的了。我又低聲道:“你們放心,絕不會再有什么意外發生的了。”
王彥和燕芬兩人,像是對不幸有著預感一樣,竟開聲道:“但愿如此!”
我當時便听出他們并無信心,我想要說服他們几句,但是我想及他們一進真空倉,便可
以恢复原狀,我也懶得再開口了。
他們而人,相繼進了真空倉,張技師將門關好,到了儀器前面操縱了起來。
他指著一只表對我說:“當指針指到‘零’時,倉內便是真空狀態了。”
我注視著那個儀表,指針在緩慢地移動,約摸五分鐘,指針定在零字上不動了。我用力
在真空倉的銅門上,敲了七八下,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听到我的敲打聲的。
我敲了門之后,便在門旁等著,等著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敲門聲,表示他們已經恢复原狀
了。
我吸著煙,精神仍是十分輕松。
可是等我吸到了第三枝煙,而仍然未曾听到他們兩人敲門聲的時候,我就不那么樂觀
了。
我向張技師望去,張技師的面上神色,也十分奇怪,道:“他們的氧,已將用完了。會
不會他們發生了什么意外?”
我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在發顫,道:“意外,會有什么意外?”
張技師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兩人,進真空倉去,究竟是去作什么的?”
我不禁被張技師問住了。王彥和燕芬兩人進真空倉去做什么,這豈是我在一時之間,所
能夠解釋清楚的事情?我忙道:“如果他們的氧气,已將用完的話,那么快設法對倉門打開
吧。”
張技師又在儀器之前,操作了起來,過了几分鐘,他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向左旋,
旋盡為止再用力拉門。”我走到了門前。
也就在這時,我听到了門內的敲鑿聲。
我和張技師兩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來他們并沒有發生什么意外,可不是么?他
們在敲門了。我將門上,如同汽車駕駛盤也似的門柄轉動著,然后,我用力將門一拉。
我大聲道:“兩位,久違了。”
我人隨著拉開的門向后退,所以我看不到真空侖中的情形。但是我卻可以看到正回過頭
來,向真空倉望去的張技師。
他面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剎那之間中了一槍一樣地惊愕:我立即知道,事情有什么不對
頭的地方了。
我忙問道:“怎么了?”
張技師伸出手來,指著真空倉,但是卻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知道不能再遲疑了,立即轉過了那扇門,向真空倉中望去。
一望之下,我也不禁呆了。
在那六口尺立方的真空倉中,有著王彥和燕芬兩人的衣服,有著那只打開了的黃銅盒
子,和一塊灰白色的礦物,像是一塊錫,沒有任何光芒發出。
王彥和燕芬卻不在了。
他們兩人的衣服,是齊齊地堆在地上的。
在那一剎間,我簡直不知該如何才好,因為我根本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而張技師則已怪叫一聲,奪門而出。
我連忙叫道:“張技師,請回來。”
張技師可能因為太緊張了,才一出門,便在門口,重重地跌了一交。
他失神地站了起來,回頭望著我,面色蒼自之极。
在那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道:“關門,將門關上!”
張技師面上那种愕然的情形,使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我是在說些什么!我連忙赶到了門
口,“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但是我立即也覺出我的舉動太失常了,我連忙又拉開了門,張技師仍然站在門口。
我連忙問道:“張先生,你可覺出有人在你的身旁經過?”張技師面上的神情,像是想
哭,他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只是將我的問題,复述了一遍。
我歎了一口气,將他拉進了房間來,將門關上,張技師突然尖叫了起來。
我在他的面上,重重地摑了一掌,喝道:“別叫!”
張技師張大了口喘气,我和他面對面,道:“這里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是不
是?”
他喘著气,道:“太……太……不尋常……了。”
我道:“是什么不尋常的事,你可能講得出來么?”
張技師向那真空倉看了一眼,面上恐怖的神情更甚。真空倉的門仍開著,里面除了兩副
氧气筒,一男一女兩套衣服和那只盒子,以及盒子中的一塊灰色礦物之外,則無其他別物。
張技師將手放在胸前,斷斷續續地道:“兩……個人……和你……一齊來的兩個人……
走進了真空倉……他們不見了。”
我又道:“你將真空倉借給我用,可曾通過厂方?”
張技師失神地道:“沒……沒有。”
我忙道:“那你一定不會喜歡這件事情,被張揚出去的了?”
張技師忙道:“當然不,當然不,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兩個人不見了,天啊,他們到哪
里去了?”
他們到哪里去了?
這也正是我心中拼命問自己的事情。
當然,我不能有答案。
但是我卻可以知道,我犯了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大錯誤!
我錯誤地以為金字塔中是真空的,以此類推,便以為那奇异的礦物會在真空中發出“反
透明光”。但如今事實證明我是錯了。
金字塔內部,可能接近真空,但必然和真空不同。那塊礦物是极其易變的,在普通的空
气中,它放射反透明光,在真空狀態之中,它放射什么呢?
我沒有法子知道,因為在真空倉中,只有王彥和燕芬兩人,我并不在其中。
如今,王彥和燕芬兩人,已經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而那塊礦物,卻像是變了質,因為
在真空倉打開之后,它暴露在普通的空气之下,但是卻再也沒有透明光發出來。
我的心中亂到了极點,在那樣紊亂的心情下,我甚至沒有可能作出任何推測來。
我只是對著張技師道:“只要你不說,我不說,那么在這里發生的事,便沒有人會知道
了。”
張技師點了點頭,我向真空倉走去。
當我走到真空倉門口的時候,他忽然道:“衛先生,可以問你一件事么?”
我停了下來,轉過身,道:“什么事?”
張技師的聲音在發顫,道:“他們……哪里去了?”
我苦笑著,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走進了真空倉,俯身去看那塊礦物,那塊礦物看來像是一塊錫一樣,在我湊近去觀看
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一陣熱气,自上面發出。
我吃了一惊,連忙后退了一步,卻又沒有异狀,我拿起了一根鐵棒去撥那塊礦物,卻不
料我一碰,那塊礦物便散了開來,成了一攤灰。
我又吃了一惊,連忙將那盒子的蓋蓋上,又卷起了王彥和燕芬的衣服,一齊挾在肋下,
走出了真空倉。
我向張技師道:“再見,雖然你給我的幫助,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但是我還是感謝
你的。”
張技師木然而立,他顯然是為在真空倉中所發生的事迷惑了,難以出聲。
我自己一個人,向外走去,到了工厂外,我將王彥和燕芬的衣服,放在車中,我也坐到
了駕駛位上,但是我卻并不開車。
因為這時候,我的思緒實在太混亂了,如果不整理出一個頭緒來的話,我一定會失事
的。
我坐著,手放在駕駛盤上,好一會,我才得出了兩個可能來。
第一個可能是:那塊礦物在真空狀態中,會放出高度熱能(光能和熱能本是孿生兄
弟),而那种熱能,對于動物的身体的作用,特別靈敏(我在真空倉中俯身下去的時候,感
到一陣灼熱的感覺,但那只黃銅盒子卻是冷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王彥和燕芬兩人,根本已不在人世了,他們可能在那种熱能下而气化
了,整個身体,都變成了气体。所以當真空倉被打開之后,里面便只留下氧气筒和他們的衣
服——至于我听到的叩門聲,在真空倉的門被打開之后,有一只氧气筒正在門旁,那可能是
氧气筒滾到門邊所發出的碰擊的聲音。張技師感到有人沖出來,也可能是一股气流。
那礦物無論發出光或熱,都是對動物的身体起作用,透明光不能使衣服透明,只能使人
体透明,便是一例。當我想到事情可能是這樣時,我實是禁不住冷汗遍体!
因為若然這個推斷是真的話,那么王彥和燕芬兩人,簡直等于是給我害死的了。
我連忙拋開這樣的想法,我又想到,那礦物在真空狀態中,所發出來的是強烈的透明
光,使得王彥和燕芬兩人,在剎那之間,變成隱身人。
他們是滿怀希望來求恢复原狀的,但是在倏忽之間竟成了隱身人,他們心中的恐懼、傍
惶,實是可想而知的事。于是他們便除下了身上的衣服,隔了許久才叩門(也有可能我听到
的真是叩門聲,而不是氧气筒撞在門上的聲音)。而當門一打開之后,他們就沖了出來,他
們身受巨變,對我當然再無信任可言,于是,他們便趁著張技師開門的空檔沖了出去。
我宁愿第二個推測是真的事實。
至于究竟哪一個推測才是事實,我至今還沒有法子确定。我一直在等著王彥和燕芬給我
電話,那么,我們可以再尋找落在勃拉克手中的那塊礦物,將王彥和燕芬兩人,帶到金字塔
內部去使他們复原。但是他們沒有電話給我。
我一直留意著是不是有怪事出現的消息,如果有的話,我便可以知道那是他們兩人所為
的了。
但是,也沒有。
我心頭的重擔一直到如今還沒有法子解除,因為我不知道王彥和燕芬兩人,究竟是根本
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呢,還是成了隱身人,而視我為不可信的,說謊的卑鄙小人,而不
肯和我再事聯絡。
至于那一堆灰燼,事后我送去化驗,化驗的結果稱:那不是地球上應有的物質,它可能
來自別的星球。
附帶說一句,作出這個結論的,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所理工學院的實驗室,我十分相信
這個結論,并衷心希望被勃拉克藏起來的那一塊大怪礦物,永遠也不要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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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屋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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