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光
第九章

    我退到了海邊上,將王彥的游艇馬達上的電線,拉斷了兩根,我相信王彥是絕對不知道
他的游艇在什么地方損坏,而致不能行駛的。
    然后,我跨上了橡皮艇,慢慢地在海上划著。
    當然我不是划回家去,這個小島寓市區十分遠,我怎能划得回去?我只要在海上飄到天
明。
    直升机自然會來接我回去的。
    第二天天明時分,我听到了直升机的聲音,我已經到了看不到那小島的地方,我放出了
一枝信號槍,直升机發現了我的所在,放下長繩,將,我拉上了直升机中。出乎我意料之外
地,負責秘密工作的杰克中校,居然在直升机中!
    我和杰克中校見面的次數并不多,面對面所講的話,加起來大約也不會超過三句。那是
因為,我根本不喜歡杰克中校的為人。、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天生下來就是做特務,間諜
的話,那么杰克中校就是了。
    他有著一副普通之极的面孔。奇怪的是,他是澳洲的地道英格蘭移民,但是他即使混在
東方人中,你也不能認出他來。他的相貌,几乎可以混在任何人中間而不被人認出來。而如
果不是你先開口的話,他也永遠不會出聲,只是毫無表情地望著你!
    這時候,在直升机中,他便是這樣毫無表情地望著我,像電車中的陌生人一樣。
    我坐了下來,聳了聳肩,道:“中校,我不認為我們的相會是偶然的巧合。”
    “當然不是。”他的面上,仍然毫無表情。我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我覺
得,杰克中校和勃拉克,其實是同一類型的人。燕芬和王彥不是以“和石頭一樣的古怪男
子”,來形容勃拉克么?
    在杰克中校和勃拉克之間,所不同的只是一個做著非法的殺人勾當。而一個是做著合法
的殺人勾當而已!
    我又追問道:“不是偶然,那自然是有意的了?”
    杰克中校沉聲道:“不錯,我知道你將會在這里附近的海面登上直升机,所以特地來向
你道謝的。”
    我不禁覺得十分奇怪:“向我道謝?”
    杰克中校點了點頭,道:“不錯,因為你向我們提供了有關勃拉克的情報。”
    我吃了一惊,道:“中校,你以為這是在任何場合都可以公開討論的事么?”
    我已經說過,我不喜歡和勃拉克這樣的一個冷血動物周旋(當然,說“不喜歡”實則上
我心中,對勃拉克的一种害怕),所以,我才將這個情報通知警方秘密工作組的。
    這种告密,杰克中校當然應該為我嚴守秘密,絕不應該胡言亂語的。如今,雖然是在直
升机上,但是至少還有駕駛員在,我實在想不通一個老練的情報工作者,竟會這樣不檢點。
    杰克中校斜眼看著我:“衛斯理,你在害怕么?”
    我不禁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怒火!
    我不是容易發怒的人,但這時卻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般來說,一個人發怒,或是由
于對方蠻不講遵;或是由千自己的弱點被對方一語道中。
    如今,杰克中校既不講理,又一語道中了我的弱點,我如何能不怒?
    杰克顯然在我的面色上,看出了我的怒意,他冷冷地向駕駛員一指,道:“在他的面
前,我們用不著保守什么秘密。”
    我向那駕駛員望去,這才發現,今天的駕駛員,已換了一個。那是一個一望便知是倔強
得過了份的年輕人,這時正緊抿著嘴,一聲不出。
    杰克中校繼續說道:“他是我們工作組中最优秀的情報員之一。而且,他的哥哥,昨天
因為調查勃拉克的行蹤,而從一間大廈的天台上,失足墮下!”
    杰克中校在講到“失足墮下”之際,特別加重了語气。那位情報員當然不是真的“失足
墮下”,而是遭到了勃拉克的暗算。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絲寒意。我沉默了片刻之后,我已有點明白杰克中校赶來和我相見
的原因了。
    我不等他開口,便搖了搖頭,道:“不,你不必希望我會參加你們的工作,我自己有自
己的事,而且,特務情報工作,是一國政府的事,我是平民。”杰克中校慢慢地道:“我們
秘密工作組,不是特務机构,只不過是隸屬于警方的一個工作組而已!”
    我大搖其頭:“不,我自己有十分重要的事,可能立即要遠行,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可
好?”
    杰克中校不再出聲。
    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凌厲的目光,我射了過來,我轉過頭去,以那种目光在望著
我,正是那個年輕的情報員。
    看那年輕人的神情,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和准備說什么。
    我比他先開口:“看前面的儀表,不要看我的臉,否則,不等勃拉克來找你,你就要沒
命了一年輕人!”
    那年輕人給我堵往了口,不再言語,轉過頭去。
    我的斷然拒絕,顯然使他們兩人,十分失望。
    但是我也有拒絕的理由的。王彥和燕芬兩人,亟需我的幫忙,我要設法使他們复原,或
是索性使他們徹底地成為隱身人。
    這需要极其努力的工作,我又怎能去兼顧殺人王勃拉克呢?
    直升机翼的軋軋聲,有規律地響著,机艙中沒有人再說話。
    不一會,直升机已緩緩地降落了,當我和杰克,先后跨出机艙時,我立即准備离去,但
杰克中校卻將我叫住:“衛斯理,你不和我握手道別么?”
    我轉過身來,和他的大手相握。
    他直視著我,道:“你不想知道勃拉克為什么到東方來么?”
    我搖了搖頭道:“我是一個普通的平民,這不關我的事。”
    杰克冷冷地道:“你不是平民,你是持有國際警方的特种證件的,你是一頭卑劣的老
鼠!”
    我面上變色,道:“你膽敢罵我?”
    杰克中校松開了我的手,“呸”地一聲,轉過身去。我實是忍無可忍,一個箭步,竄了
上前,對准了杰克的屁股,便是一腳!
    這兜屁股的一腳,我是以腳背踢出的,當然不會踢傷他,但是卻令得他向上騰起了兩三
尺,然后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個直升机場,是本地警方專用的。這時在机場上,已經有著不少人員在,不少是高級
警官,更多的是普通警員。
    杰克中校在警界的地位之高,是人人皆知的,這時,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將他踢倒
在地上,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向我望來。
    而不等杰克爬起身來,已經有三個身形高大的武裝警員,向我沖了過來。我身形微微一
矮,准備大鬧一場,但是杰克中校卻已站了起來,喝止了那三個警員,向我冷笑了一下,
道:“衛斯理,我會記得你這一腳的。”
    我狠狠地回答他:“我也會記得你剛才那句話的。”
    我話一講完,便轉身向外走去,有几個警官,顯然表示不服,還想攔路,但是在杰克中
校的阻止之下,他們都沒有什么動作。
    我憋了一肚子气,出了直升机場,又走了一段路,才喚到了一輛的士,回到家中,倒頭
便睡。
    一覺睡醒,已是下午時分了。
    我這才開始思索,那黃銅箱子中的神秘物体,究竟給王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照我的料
想,當晚,王彥一定只帶著那物体去找羅蒙諾教授的。
    那么,這神秘的,能使人体的肌肉組織變為透明的物体,极有可能是在羅教授的住宅之
中了。
    羅教授已經到埃及去了,勃拉克已經為警方注意,那么,這神秘物体有沒有變換了地方
呢?
    我想了片刻,覺得還是應該再到羅蒙諾教授的住處,去看一個究竟,才能有所定論。
    我准備好了應用的一切,正待跨出書房之際,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我一拿起話筒,便听到一個悅耳的女性聲音,道:“請你准備接听來自巴黎的長途電
話。”
    我呆了一呆,巴黎來的長途電話,自從納爾遜先生死了之后,我在巴黎并沒有什么特別
的熟人,會打越洋電話給我的。
    我拿著听筒,呆了一會,那面傳來了一個十分沉著的聲音,先報了一個姓名。我一听得
那個名字,便吃了一惊,道:“原來是閣下。”
    那是一個十分喧嚇的姓名,在國際警察部隊中,他的地位,猶在我已故的朋友納爾遜先
生之上。
    “听說你拒絕了杰克中校的邀請。”那位先生的聲音很穩、很沉,他講出了這句話,使
我确信他的身份。
    我心中在暗罵杰克這頭老狐狸。居然討救兵討到巴黎去了。
    我沒好气地道:“杰克并沒有邀請我做什么,他只是罵我是一頭卑劣的大老鼠。”
    “不,他說你是一頭卑劣的老鼠,并沒有說是大老鼠。”
    “那有什么分別?”
    “于是你便重重地踢了他一腳?”
    “是的,他也向你說了么,我也有更正,這一腳,踢得并不重。”
    “好了,這不值得再討論。”那面忽然歎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納爾遜在世上
的話,你會作怎樣的決定?”
    我默然不出聲,我在悼念我的好友,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沒有什么了,祝你快樂。”那面竟准備就此結束談話。
    我連忙道:“慢,你打長途電話來,就是為了祝我快樂么?”
    “我希望你快樂,”
    “你還希望我作什么?”我几乎在吼叫。
    “噢,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希望你再和杰克中校聯絡一下,向他問一問,他屬下的那
位优秀情報員,是怎樣跌下高樓來的。”
    我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气,道:“好,我會和他聯絡的,希望他不要再惹起我的怒
火。”
    “我想不會的了。”那面的聲音始終如一,絕不激動,也絕不再緩慢,說來總是帶有那
么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收了線,我叉拿著听筒呆了一會,才按了一下電話,然后,撥著杰克中校的專用電
話。
    電話一通,我便不客气地道:“是杰克么?”
    “是我,衛斯理!”他早知道我會打電話給他的了。
    我冷冷地道:“不必多說了,你們那寶貝情報員,是怎樣從大樓上跌下來的?”
    我听得出杰克的聲音在忍受著极大的怒意,道:“你能來總部听取詳細的報告么?”
    杰克中校道:“那位情報員墮地之后,并沒有立即死去,而講了几句話,那几句話,在
我們听來,是不可思議的。”
    我一口回絕了他,道:“既然你們那么多聰明的頭腦,都認為是不可思議,我也一定認
為是這樣,你在電話中向我說吧。”
    杰克中校怒道:“你是一頭——”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卑劣的老鼠:”他還心有不甘,補充道:“大老鼠!”
    “砰”地一聲,我們兩人几乎是同時摔下了電話筒的。我松了一口气,因為我又回絕了
他。
    激怒他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我絕不想接受他的邀請,去和勃拉克交手。
    我轉過身來,然而,我一轉過身來,我不禁呆住了。
    我看到我書房的門柄,正慢慢地在旋轉著。
    有人要進來了。
    那是什么人?老蔡絕不會不出聲便自己開門的,如果說有什么人在進行著非法活動的
話,剛才我在打電活,聲音如此之大,難道那人竟是聾子,听不到我的聲音,還是有恃無
恐,公然來与我作對?
    我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已經作出了決定,先躲了起來再說!
    我身子一閃,閃到了門旁。
    那是一個十分有利的地位,當日我能夠在那儲物室中,躲開勃拉克所發射的近二百發子
彈,便是占据了這個有利地位之故。
    只要門一開,我的身子,便會被門遮住,踏進門來的人,也不可能立即看到我。
    而且,在我的書房之中,這個地位更是有利。
    因為就在門旁,有一道暗門,那道暗門可以通到我的臥室,而且,暗門上還有一個十分
巧妙的裝置,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書房中的一切,而在書房里看來,我的藏身之處,只不過
是一道牆壁而已。
    我一背靠牆站定,便已輕輕地按了打開暗門的按鈕,以便必要時,立即可以了無聲息地
進入那道暗門。
    當我作好了准備之際,“砰”地一聲,門已被人扭了開來。
    直到這時,我還想不出那推門而進的究竟是什么人來。因為那是情理所無的事情,有什
么人會那么大膽呢?我側著頭,那樣,我就不必等那人現身,只要門一打開,我就可以從門
縫中向外望出去,看到站在門外的是什么人了。
    在門鎖被扭開之后兩秒鐘,門便被漸漸地推了開來,門已被推開了尺許,我所站的地
方,側頭看去,門縫也已有半指寬窄了。
    門外面沒有人!
    我疑心自己是眼花了,連忙揉了揉眼睛。
    這時,門已被推開了一大半了,我從門縫中向外望去,外面的一切,全可以看得清楚。
    然而,門外面的确是沒有人!
    在那一剎間,我完全糊涂了。是風么?什么風的力道可以扭開門柄呢?我絕不知道目前
所發生的究竟是什么事,但至少我卻可以知道,如今我所經歷的,是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
遭遇到過的怪事。
    我連忙向后退出了半步,以背脊頂開了暗門。
    不到一秒鐘;我已經置身于暗門之內了,但是我仍可以從一塊特殊的玻璃窗中望出去,
看到書室內的情形,同時,也可以听到書室中的聲音。
    那玻璃是特制的,從一面看來,完全和普通的玻璃無异,但是從另一面看來,卻又和我
書房中的牆紙,完全沒有分別。
    我一躲了進去之后,便看到書房的門完全被打開了,但是仍然沒有人,我心中的疑惑,
到了极點,正想從暗門之中,跨了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砰”地合上,那情形就像有人用
力地將門關上一樣,但是,沒有人,我絕看不到有什么人!
    我心中的寒意,越來越甚,那股寒意,迅即傳遍了我的全身,如果不是我极力克制著,
說不定我上下兩排牙齒,已在得得發震了。
    我絕不是膽小的人,這時我也不是害怕,而是那种詭异之极、神秘之极的气氛,使我体
內的每一根神經,都如同繃緊了弓弦一樣,緊張到了极點。
    我屏住了气息,在書房的門被關上之后,什么動靜也沒有,我的心中,又不由自主地
想,難道那真正的是一陣怪風么?
    但是我的想法,立即被我眼前所見的事實所推翻了,怪風能夠令得我寫字台的椅子,發
出“吱”地一聲,而坐墊當中,陷下去么?沒有什么“怪風”可以造成這樣的情形,然而我
如今卻看出了這樣的情形!
    有人坐在我的椅子上!但是我卻見不到任何人,我沒有盲,我可以看到書室中的一切,
但就是看不到那個人!
    一開始之際,我的腦中,混亂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然而,我立即鎮定了下來。我已經
知道目前發生的是什么事了。
    有一個人在我的書房中,我可以肯定他的存在,但是我卻看不到他;一點也看不到他,
這個人是什么人呢?透明人!隱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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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屋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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