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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尋找第三冊秘


  由于我不斷在胡思亂想,所以開門也開了半天,賈玉珍道:“怎么啦,你的動作那么不俐落。”
  我只好道:“對不起,我老了。”
  等我把門打開,我先讓他進去,不等他坐下,我就道:“快!快!這些日子來,又發生了一些甚么事,從頭到尾講給我听,不,揀重要的說,唉,還是由頭講起的好,那兩片玉簡——”
  賈玉珍望著我,翻著眼,神情倒和以前一樣,他道:“你不停地說話,叫我怎么講。”
  我忙道:“好,我不說,你請吧。”
  賈玉珍歎了一聲,我還是第一次從一個年輕人處听到那种老气橫秋、歷盡滄桑的歎息聲,所以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望著他。
  賈玉珍避開了我的眼光:“別這樣看我!我已經無法在熟人面前露面,你知道嗎?我現在的身分,是賈玉珍老先生的孫儿。我還逼得化錢去買了一份南美小國的護照,在處理財務時,要寫委托書給我的孫儿,其實那就是我自己,你想想,那多么麻煩。”
  我一點也不同情他的抱怨。他的那些麻煩,算得了是甚么。
  我大聲道:“這些全是小事!賈玉珍,你突破了人類生命衰老的規律,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可以長生不死?你……現在已經……是神仙了?”
  我在這樣問他的時候,絕對沒有半點譏嘲的意思,我把他當作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個人,神態恭敬,只怕世上任何人未曾使我這樣恭敬地對待過。想想看,他可以從一個七十歲的老人,變成一個二十歲的少年。
  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把整個人類生命的規律推翻了。
  可是賈玉珍又歎了一聲,看起來并不偉大,反而充滿煩惱,望了我一下,想說甚么,可是又沒有說出口來。我耐著性子等他開口,等了好一會,他才道:“我現在,當然不是神仙。”
  我“哦”地一聲,多少有點失望。賈玉珍若是成了仙,未必對我有甚么好處,但是想想看,我曾見過一個神仙,而且,他的成仙過程,在某种程度上,我曾經參与,這多么刺激!我問:“是不是你未能悟透那兩片玉簡上的玄机?”
  賈玉珍卻又搖了搖頭。
  我再追問:“根本沒有玉真仙的下冊?”
  賈玉珍再長歎了一聲。我給他弄得又是疑惑,又是冒火,他老是唉聲歎气,一個七十歲的老人,返老還童到這种地步,他還有甚么不滿足的?對一般年老的富翁來說,只要能維持健康,不再衰老下去,只怕他們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再提高聲音:“你來找我干甚么?”
  賈玉珍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無可奈何:“我想來碰碰運气,明知我的運气不可能好到那种程度,但是還是忍不住想來碰碰運气。”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講法,是甚么意思。
  賈玉珍摸了摸頭:“我在你這里,碰上了兩次好運气,你記得?”
  我“嗯”地一聲:“第一次,在我這里得到了那扇屏風;第二次,得到了那兩片玉簡?”
  賈玉珍道:“是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現在,又想得到甚么?”
  賈玉珍欲語又止几次,可是始終未曾講出甚么來,只是有點賊眉賊眼地四下看著。我道:“你悟透玄机,自然已得到玉真仙的下卷了?”
  賈玉珍苦笑了一下:“中卷。”
  我呆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來:“中卷,那你現在,還要繼續尋找下卷了?”
  賈玉珍點著頭,無可奈何地道:“是,找不到下卷,我就成不了仙。”
  我仍然笑著,這是一种很難解釋的情形,實在事情并不是那么好笑,可是又無法令人不笑。賈玉珍先是得了那冊仙的上卷,以為有下卷,他就可以成仙,費盡心机,卻又冒出一個中卷來,還是要找下卷!
  我笑了好一會,看到賈玉珍的神情懊喪,才止住了笑聲:“你在那仙的中卷之中,得了一些甚么好處?”
  賈玉珍道:“進一步的靜坐和修煉之法,我開始減少食物,現在,我可以在呼吸之間,就度過十多天,不必進食,而且体力极好,容顏和少年人一樣。”
  賈玉珍的話,令我心頭怦怦亂跳,這一切,全是各种各樣有關神仙的記載之中,修仙的必經過程,而賈玉珍一一在經歷著。
  我問道:“這大半年來,你是在——”
  賈玉珍道:“在青城出的一個人跡不到的小山坳。”
  我又怔了一下:“青城山?中國四川省境內的青城山?”
  賈玉珍道:“是。”
  青城山在傳說之中,出了不少神仙,是道家四十九洞天之一,倒是一個“盛產神仙”的地方。可是賈玉珍是怎么會跑到那里去的呢?既然是“人跡不到”的一個小山坳,他又怎能找得到?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經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賈玉珍道:“地點,是記載在上卷最末一頁,還有詳細的地圖,并不難找,那兩片玉鑰——”
  他講到這里,我陡地截住了他的話頭:“你說甚么?甚么玉鑰?”
  賈玉珍現出十分忸怩和尷尬的神色,但是立即又回复了常態:“就是那兩片玉器。“
  我盯著他問:“你不是說那東西是玉簡么?怎么忽然又改了名稱?”
  賈玉珍咂著舌:“名稱……并不重要,那兩片玉,是玉鑰。”
  我道:“要來開啟甚么用的?”
  賈玉珍又遲疑了片刻,我越來越感到冒火:“你早已知道那兩片玉有甚么用途,可是你卻一句也沒有對我說過。”
  賈玉珍不敢看我:“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真是無法忍得住心頭的怒火,當日,他在東德,落入了特務組織的手中,几乎沒將他活生生解剖來研究,他用計把我弄到東德去,令我也吃足了苦頭,可是他媽的“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一聲冷笑:“賈玉珍,像你這种卑鄙小人,有今天這樣的奇遇,可以說是你祖宗八百六十七代積下來的德,你該心滿意足!你還想成仙?問問你自己的心,你配不配?“
  賈玉珍只是眨著眼,我指著他痛罵,他一點也不覺得甚么,真好本事。等我罵完,他才道:“只要我能得到仙的下卷,我就能成仙。”
  我懶得再理他,可是我又舍不得赶他走,因為他有那樣的奇遇,其中的詳細經過,我還不知道,他要是走了,再找他可不容易。
  我們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几分鐘,還是他先開口,看來他說甚么“碰運气”之類,也是鬼話,一定他早已打好了算盤,有事情來求我,所以才會任我痛罵了之后,又對我低聲下气。
  他先開口:“你不是要知道經過嗎?”
  我悶哼了一聲,擺出一副你愛說不說的神气。對付賈玉珍這樣的老奸巨猾,非這樣不可。
  賈玉珍得不到我的反應,只好自顧自說下去:“我离開瑞士,到了青城山,入山第三天,就找到了那個小山坳,三面峭壁聳天,我也找到了山壁上的那扇石門,就用那兩枚玉鑰,打開了那道門——”
  我用心听著,賈玉珍的遭遇,越來越傳奇,不過,總有點不很對勁的感覺,我在他講到這里時,問:“用玉鑰來打開那座石門,那也是你早就知道的事?”
  賈玉珍神情尷尬地點了點頭,我冷笑一聲:“你也太笨了,要打開一道石門,在二千年之前或者唯一的辦法是用玉鑰,但現在,辦法多得很,你何必那么辛苦,非得到那兩件玉不可?”
  賈玉珍現出一副不屑的神色來:“你以為我沒有考慮過用炸藥?可是那是仙洞,你用炸藥去炸,第一未必炸得開,第二,你連這點誠意都沒有。就算炸開了洞門,仙還會在嗎?會留給你嗎?”
  我答不上來,我從現代觀點來看這件事,賈玉珍在“仙遇”觀點上,說起來,自然格格不入。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甚么,賈玉珍又道:“打開了石門——”
  我又道:“等一等,怎么打開的?那石門上,有著鎖孔?那兩片玉,是鑰匙?”
  賈玉珍說道:“不是,沒有鎖孔。”
  我盯著他,等他進一步的解釋。他道:“那石門……根本是一塊相當大的玉,玉質和兩枚玉鑰一樣,在門上,有兩個凹槽,大小形狀,和兩枚玉鑰,一模一樣,一將兩片玉貼上去,石門就自動打開。”
  我听得有點發呆。這种經過的情形,我相信是真的。不然,憑賈玉珍,只怕把他倒吊起來,他也編不出這樣的經過。
  我所想到的是:這种開門的方式,十分現代,現代最新的磁性鎖,就用類似的方式。
  我又竭力在記憶中搜尋那兩枚“玉鑰”的形狀,上面好像有點條紋刻著,這些條紋,是不是起著開啟石門的作用?
  賈玉珍又道:“仙家妙法,不可思議,門一打開,我還想把那兩片玉鑰取下來,可是根本無法取得下,那兩片玉,嵌進了凹槽之中,連一點縫也沒有留下,儼然一体,再小心看,也看不出嵌進去的痕跡。”
  我苦笑,我又只好相信那是事實,不是賈玉珍編出來騙我的。
  賈玉珍繼續說他的“仙遇”:“山洞不大,有一個石制的架子,我一進去,就看到架上,有一苹小玉盒,和三片极薄的玉片,玉片之中有著字,那字,不是在玉片之上,而是在玉片之中,向著光一看,就可以看得到,我當然大喜過望,先跪下來拜了九拜——”
  我嘰咕了一句:“你應該長跪不起!”
  賈玉珍沒有听清我在說甚么,續道:“我又打開那小玉盒,里面是六顆金丹——”
  我吞下了一口口水,賈玉珍道:“丹藥是金色的,簡直像金子打成,玉盒內刻著金丹的名稱,是『太清金液神丹』,每八十一天,服食一顆,玉片中記載的是服食了金丹之后,打坐靜修的方法,我依言而為,開始十天還覺得肚子餓,采些山中的野果子充饑——”
  我歎了一聲:“有沒有遇上會跑會跳的万年芝仙、芝馬?”
  賈玉珍搖頭:“沒有。”
  我道:“可惜,要不然,只怕你已經成仙了。”
  賈玉珍現出十分懊惱的神情來,指著自己:“我現在變成了這樣子,你還不相信么?”
  賈玉珍的話是無可辯駁的,因為他就是證明,我只好放棄和他辯駁。他又道:“我一直在那山洞之中,等到三個八十一天過去,我才离開——”
  我作了一個手勢,道:“對不起,這一次,我要將每一個細節,弄得清清楚楚,你在那小山洞中,耽了兩百四十三天?”
  賈玉珍道:“是。”
  我又道:“那玉片的字跡——”
  賈玉珍道:“在我依法修煉成功之后,它就自動消失,到最后那天,全部消失。”
  我道:“那你憑甚么知道這只是中冊,又憑甚么去尋找下冊?”
  賈玉珍歎了一聲,半晌不語。我知道這老奸巨猾,說話不盡不實,他一定有未曾說出來的經過。他有求于我,我不趁机把他的話全逼出來,以后就沒有机會了。
  過了一會,賈玉珍才緩緩地說道:“到了最后一天,我只覺得神清气爽,又知道自己已可以餐風飲露——”
  我忙道:“你用詞不當了,餐風飲露,多半是用來形容孤魂野鬼的。”
  賈玉珍惱怒地道:“你少打岔好不好?”
  我怕他真的生气,就笑道:“別生气,你應該學學你的前輩,成了仙的東方朔,就十分幽默。”
  把“幽默”這樣的名詞,和東方朔連在一起,我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所以,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賈玉珍不理我:“那時,玉片之中,突然發出光芒,有字跡閃動,我一看之下,才知道這些日子來,我修煉的,只是中冊,那三顆『太清金液神丹』的功效极大,但也不能使我成仙,要成仙,還要求得玉真仙的下冊才行。”
  我“哼”地一聲:“上哪儿去找?”
  賈玉珍卻只是盯著我,神情很古怪,我忙搖手說道:“我可沒有甚么仙下冊,有,也留著自己用。”
  賈玉珍歎了一聲:“衛斯理,仙不能強求,不要因為我有仙,你就妒嫉。”
  我不斷譏嘲他,甚至不顧他變得如此年輕的事實,可能是下意識對他有這樣的遭遇,十分欣羡,這時給他一說,不禁有點慚愧。
  賈玉珍又道:“強求是求不來的,秦始皇為了求長生之藥,費了多少心机得不到,而与他同時代的人,卻往往于無意之中得道長生,升天成仙。”
  我說道:“好了,我沒有想變神仙,只是不明白你來找我干甚么。”
  賈玉珍再次用那种古怪的神情望著我,我歎了一聲:“你別這樣看我,我真的不知道仙的下卷在甚么地方,一絲一毫的印象也沒有,甚至,我根本不知道有下卷的仙這回事。”
  我一再聲明,是因為他望著我的那种神情,分明是又要我替他去找仙,所以我拒絕在先,免得他再開口。”
  賈玉珍苦笑了一下:“現在我的情形:不上不下,尷尬透頂了。我已經無法再過普通人的生活。原來我的生活很好,可是我生活圈子里的所有人,沒有一個再會接受我。我不能向他們說我因為有了仙遇,所以變年輕了。”
  我翻著眼:“為甚么不能?”
  賈玉珍苦笑:“誰不想變年輕?我一講出來,人人追問我變年輕的方法,我怎么應付?”
  我悶哼一聲:“那你就教他們練气功好了。”
  賈玉珍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沒有仙丹,光是練气,有甚么用?當他們發現他們不能像我一樣,我會被他們撕碎。我也不能老在山洞打坐,長年累月地坐在山洞中,這日子怎么過。”
  我望著他,由于他的神情真是那么愁苦,我倒很同情他:“是啊,你不必吃東西,只怕人家會將你當作怪物來研究。”
  賈玉珍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所以,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找到下卷,修煉成仙,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我怔呆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照說,像賈玉珍,有了這樣的際遇,應該高興莫名。可是他卻真的感到十分痛苦,他一定要嚴守秘密,不能讓人家知道,他要完全脫离原來的生活圈子,而他又不能做到在深山之中過一生——他的一生,可能是好几百年,真令人想起來都會害怕。他說得有道理,他唯一的路,是繼續向前走。繼續向前走的目的,看來是擺脫目前的處境,大于修煉成仙的欲望。
  可是繼續向前走,如何走呢?
  他完全無法得到指點。那冊下卷的仙,根本不知道在甚么地方。
  我想了片刻:“我看,你試圖讓自己回复到五六十歲的樣子,又健康,又長壽,人家也不會把你當怪物,這不是十分幸福快樂么?”
  賈玉珍長歎了一聲:“要是能由我作主,那倒好了。我离開青城山之后,一照鏡子,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賈玉珍又長歎一聲:“真是糟糕透頂了。唉,早知道,還是不要找那中卷仙的好,千方百計找了來,弄得現在不上不下。”
  我道:“你現在想找下卷,或許,有了之后,修煉之下,情形更糟糕。”
  賈玉珍道:“那怎么會,修煉成仙,就不同了。”
  我也無話可說,只好道:“那么祝你成功。”
  賈玉珍又一次用那种古怪的眼光向我望來,我道:“你要說甚么,只管說吧,別望得我心中發毛。”
  賈玉珍道:“下卷仙,一定也著落在你的身上。”
  我怒道:“你放甚么屁,我告訴過你了,我甚么也不知道。”
  賈玉珍急急道:“玉片之中,最后顯露出來的,是四句偈語。”
  我雙手亂搖:“千万則告訴我偈語之中有我的名字,我不會相信。”
  賈玉珍苦笑著:“你的名字倒沒有,不過,說的十足是你。偈語說:『初遇得上,再遇得中,三遇得下,仙業有望』。我參出了它的意思,是与你打三次交道,三卷仙,都因你而得,下卷仙,自然也在你身上得到。”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攤開了雙手:“你就算將我拆成絲,我也交不出給你。”
  賈玉珍說道:“不是說在你這里,是說我一定要通過你,才能得到。”
  我實在不想解釋,可是看他的情形,說不定無日無夜泡上我。他現在精神又好,甚至不必進食,真是要纏上了我,我可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我只好不嫌其煩,道:“唉,在我身上,怎么能得到仙的下冊呢?不像上次,還有一點因頭,有兩片玉鑰,現在,天下之大,連個著手之處也沒有!”
  賈玉珍悶哼著:“不上不下的日子,我沒有法子過下去。”
  我只好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也沒有法子幫你。”
  賈玉珍卻固執地道:“你可以的。”
  我只好道:“好,我能怎么幫你,你說。”
  賈玉珍舐了舐唇,道:“你……到那個藏有中卷仙的山洞中去一次,或許,會有甚么發現,可以使仙下卷出現。”
  我一听得他這樣說,要十分努力,才能忍住了不破口大罵,可是卻忍不住轉過了身去,看也不去看他。真是太豈有此理了,為了毫無希望的一件事,他要我到那种鬼地方去。賈玉珍卻還在說道:“求求你,去一次,耽擱不了你多少時間。”
  我大聲道:“我不像你,你有無窮無盡的時間,花上兩百四五十天去打坐,一點關系也沒有,我生命有限,決計不想浪費。”
  賈玉珍瞪著我,半晌,才歎了一聲:“你好像也練過气功?可是方法不很對,我可以指點你一下……”
  我不等他講完,就道:“謝謝,免了,老實講,我對于我的現狀很滿足,也不想擺脫生老病死的規律。像你那樣,自己當自己的孫子,滋味的确不是很好,而且,你可能還會年輕下去,到了你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時候,那時真是童顏了,可是怎么生活,除了在深山靜修之外,一出來,就被人當怪物。”
  賈玉珍給我說得哭喪著臉:“所以,我才非得到那冊下卷不可。”
  我一個動地搖頭:“幫不到你,沒有辦法!”
  賈玉珍雙手互扭著,來回打著轉,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之內,他許了我不知多少諾言,包括了把世界各地的玉真齋,全都送給我。我越听越煩,忽然起了一個十分頑皮的念頭:“如果你一定要我到青城山的那個山洞中去,我有一個條件。”
  賈玉珍大喜過望:“說,甚么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我道:“在你身上發生的變化,十分值得研究,我想用現代的方法弄明白這种變化。”
  賈玉珍摸著頭,一時之間,還不明白我這樣說,是甚么意思。
  我繼續道:“我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到一家設備十分完善的醫院去,讓對人体有研究的專家,對你作一次极其徹底的檢查。”
  我的話才一出口,賈玉珍的臉色變得极難看,他還未曾來得及回答,突然,白素的聲音傳了過來:“這种要求,太過分了。”
  我陡然轉頭,由于剛才賈玉珍一直在煩我,我背對著門,所以白素是甚么時候進來的,我也不知道。白素的心腸好,她知道那种徹底的檢查,一定會把賈玉珍當作科學怪人一樣地來作种种檢查和測試,所以才說我太過分了。
  我轉身向白素望去,賈玉珍也轉過了身去,和白素打了一個照面,白素看清楚賈玉珍如今的樣貌,現出了惊訝之极的神情。這是一定的:以前見過他的,現在再見到,如果不感到惊訝,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趁机道:“你看看他是不是有必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檢查,找出他生理上發生了如此巨大變化的真正原因?”
  白素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盯著賈玉珍:“天!賈先生,你看起來……像是二十歲。”
  我道:“這是他得了仙中卷的結果,還服了甚么『太清金液神丹』。”
  白素慢慢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賈玉珍的面前,才又道:“恭喜你,賈先生,你……真的……成了一個奇跡。”
  賈玉珍苦笑了一下,我又道:“俗語說:快活似神仙。這种說法,看起來不是很靠得住,因為賈先生看來并不快樂。”
  賈玉珍喃喃地道:“那是因為我還不是神仙。”
  我哼地一聲:“你怎么知道做了神仙之后,一定快樂?現在,在你的身上,發生了奇跡的變化,如果能把這种變化的原因找出來,造福人群,不必人人都像你,只要能夠抵抗疾病,防止衰老,你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一個人。”
  賈玉珍只是眨著眼,摸著頭。
  我繼續著:“檢查,不會化你多少時間,也不會把你剖開兩半,大不了是抽點血,照照X光,你可以相信我的保證。”
  賈玉珍有點意動,他猶豫地望向白素:“剛才你說太過分了,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沉聲道:“剛才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的變化,如此之甚……賈先生,我想去接受一下檢查,對你可能有點不方便,但如果真能找出原因,那的确是人類史上一件最偉大的事。”
  連白素也贊成了,我真是十分高興。當我起這個念頭之初,不過是一個頑皮的想法,故意令賈玉珍為難,現在,看來有實現的希望。
  如果真能由此查出原因來——這實在是想想就令人感到興奮的事!
  賈玉珍又團團轉著,白素來到了我的身邊,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低聲道:“他相信可以通過我,得到一本仙的下冊,要我到青城山去。”
  白素神情更疑惑,我示意她暫時不要問,先看賈玉珍的決定。
  賈玉珍站定了身子:“如果那些專家,知道了我實際上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一定會把我切碎了來研究。”
  賈玉珍的這种憂慮,倒也有他的道理,我還沒有想出該如何應付,白素已經道:”賈先生,我們保證不露這一點。”
  賈玉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那口气吸得悠遠綿長,足有一分鐘之久,才道:“好,我在接受了檢查之后,不論結果如何,衛斯理,你都要和我一起到青城山去。”
  我道:“一言為定。但是到了青城山,能不能找到那份仙,我不保證。”
  賈玉珍倒很講道理:“當然,那要看我自己的仙遇如何,不關你的事。”
  他說著,伸出手來,和我緊緊地握著,算是雙方都准備遵守諾言。
  我請賈玉珍留在家里,和白素分別以電話,聯絡几個我們相熟的醫生、專家,告訴他們,要請他們對一個人作生理結构上徹底的檢查。
  由于那几位了不起的科學家,以往都和我有過交往,知道如果我這樣鄭重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原因。所以,他們一口答應,而且一致推荐美國威斯康辛州一家大學的醫學院附屬醫院作為檢查的地方。
  和他們約好之后,又等了四天,因為我邀請的專家之中,有兩個是在那家醫院工作,一個是院長,一個是醫學院的教授。但其餘几個人,要從世界各地赶去,需要時間。
  在這四天之中,我留賈玉珍在家里住,而且仔細觀察著他。賈玉珍也明白他的一切,我全都知道,所以對我并不避忌。
  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坐,晚上更是整晚打坐,一坐下去,呼吸緩慢,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雕。而且,四天來,他除了偶然喝喝水之外,未曾進食任何食品。
  人變得年輕了,這還可以解釋、假設,但是不進食,人体所需的營養,自何而來?難道真的可以在空气之中,攝取人体所需要的一切元素、物質?空气中當然有這些物質存在,但是通過甚么方法來攝取呢?
  我和白素商討著,一點結論也沒有,甚至無法提出像樣的假設。
  四天之后,我和賈玉珍一起啟程,到了美國,賈玉珍顯得十分不安。他不住喃喃自語:“他們會不會把我割開來檢查?要是這樣,我恐怕也活不了。”
  我有點惱怒:“當然不會,你死了,我有甚么好處?”
  賈玉珍不住眨著眼,摸著頭:“我感到我只要一進入那家醫院,我就像是一頭……白老鼠,要隨那些洋醫生……擺布了。”
  我歎了一聲,我自然知道,賈玉珍將要接受的徹底檢查,會令得他的肉体,受到相當程度的痛苦,決不止抽點血來驗驗那么簡單。可是這時看來,他精神上的困扰,似乎更甚。
  我只好再一次向他保證:“你放心,沒有人知道你的秘密。”
  賈玉珍苦著臉:“我的秘密能保持多久?就算完全沒有人說甚么,難道我一直不吃東西,也不會引起人家的怀疑?”
  我皺了皺眉,這倒的确是一個大問題,我提議:“你不能假裝吃點東西?”
  賈玉珍大搖其頭:“不行,一來,我根本不想吃,吃了也要吐出來。二來,再讓人間煙火進入我的肚子,濁气生長,會影響我的修行,我已經練到可以辟谷了,何必再退回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早已感到,“辟谷”——不需要進食,最不可思議。任何生物,包括植物在內,都需要通過攝取營養來維持生命。我絕不以為賈玉珍如今可以不需要營養,我只是假定他用另一种方式,不是傳統的進食方式,來得到營養。我甚至滑稽地想到,他体內的整個消化系統,是不是還有存在的价值?看來,就算將他的整個消化系統所屬的器官,自他的身体內切除,也不會影響他生命。
  我越想越遠,想到人攝取營養,用注射的方法也可以,不過賈玉珍如今所使用的,是比注射、進食先進了不知多少倍的方法。
  我又想到,消化系統器官,占据了人体相當大的体積,從食道開始,胃、大量的腸,是人体最累贅部分。人的身体如果不需要笨重的消化系統器官,一定可以輕盈很多,行動會更靈便,生活也會更愉快。或許,可以利用省下來的体力,使腦部的活動更精密,從而使人類的文明發展更快速。
  當然,人的外形,也會起徹底的變化,身子會變得小,樣子怪异,但如果人人都是這樣子的話,自然也會習以為常。
  將來人類的進化,是不是會朝這一方面發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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