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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一份仙單、九枚丹藥


  千万別以為那只是武俠小說中的事,實際上,气功是真正存在的一种健身方法。
  這時,我看著賈玉珍,足足半小時。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气,容光煥發,看來臉上,几乎沒有甚么皺紋。
  這真是相當怪异的現象,我一直只知道气功可以使人的潛在力量得到控制,可以在适當時刻,發出异乎尋常的大力量,在武學上,叫“內功”。我也知道气功可以使人健康增進,使人看來比實際年齡輕,但是從來不知道,气功可以使人返老還童。
  賈玉珍的呼气過程,維持了大約十分鐘,他才發出了“嘿”的一聲,緩緩睜開眼。
  他看到我,現出吃惊的神色,我忙道:“我也練气功,但是看來功力沒有你深。”
  賈玉珍的神情有點訕訕:“那……不算是甚么气功,只不過……閉目靜坐一下。”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真想把這個老奸巨猾,拋在東柏林,再讓東德的特務把他抓回去!
  离開東柏林,由于有胡士給我的文件,相當容易,一到了西柏林,當天晚上,就到了瑞士。在飛机上,賈玉珍一直在唉聲歎气,我真不明白,像他那樣的人,是怎么會把气功的層次練得如此之高。
  而更令我奇訝的是,他唉聲歎气,并不是為了這次他在東德境內的損失,而只是在嗟歎他未能見到魯爾,得到那兩件玉器。
  我一直忍著不出聲,不告訴他那兩件玉器就在我身上,只是欣賞著他那种懊喪的神情。提到答應胡士的那筆錢,他倒很爽快,答應一接到通知,立刻支付。
  我在西柏林時,已和白素取得了聯絡,告訴了她我已安全了,到了瑞士之后,很快就會回來。我問她有沒有為我擔心,她的回答,令得我很自豪:“從來也沒有為你擔心過,知道你會應付任何惡劣的環境。”
  賈玉珍在日內瓦有分店,而且在古董行業中,十分權威,他也有一幢精致的小洋房、邀請我去歇歇足,我正中下怀。
  和他到了那幢小房子中,在晚飯后,我手中托著酒杯,賈玉珍在我的對面,說道:“總得麻煩你再到東柏林去一次,隨便你要多少代价。”
  我搖了搖頭:“我不要金錢上的代价,我要你告訴我,看來如此普通的玉器,有甚么用。”
  賈玉珍吞了一口口水,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來。我冷笑了一聲:“你那么想得到它們,甚至說用生命來換也值得,我的條件再簡單也沒有,為甚么你竟然會猶豫不肯答應?”
  賈玉珍歎了一聲,仍然不答。我道:“你是怕說了出來,我會分沾你的利益?”
  這是最合理的推測了,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別的理由。果然,賈玉珍神情尷尬地點了點頭。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我答允你,不論它們值多少錢,我連一分錢都不要。”
  賈玉珍仍然皺著眉,過了好一會,才道:“等你……真把東西……弄到到手,我……一定告訴你。”
  我真是忍無可忍,一伸手,自口袋中,把那兩塊玉取了出來,在他眼前一晃,說道:“你看這是甚么?”
  賈玉珍陡地一聲大叫,伸手就搶,我立時一縮手,可是賈玉珍一下子就扑了過來。在這樣情形下,我立時一拳,擊向他的胸腹,不讓他扑中我。
  這一拳,我出手相當重,等到“砰”地一聲,打中了賈玉珍,將他打得向后直跌了出去,坐倒在沙發上,我才暗叫了一聲“不好”,這一拳太重了,只怕賈玉珍禁受不起,會受傷。
  我正想過去扶他,卻不料他已經若無其事,一躍而起,發出可怕的叫聲,又向我扑了過來。我倒躍出去,落在一張桌子上,喝道:“賈玉珍,你要硬搶,一定搶不到手。”我雖然這樣說,可是看他獵豹似的,全身精力彌漫,對自己所說的話,也沒有甚么把握。
  賈玉珍那种蓄勁待扑的神情,給我以极大的威脅,覺得他是我的勁敵。
  賈玉珍暫時沒有發動,只是喘著气,盯著我,突然之間,他的神情變得鎮定而堅決,不再喘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禁大吃一惊,他若是慌亂、急躁,還比較容易對付,若是他鎮定下來,我所受的嚴格武學訓練,看來一點也占不到优勢。
  我立時又道:“賈玉珍,好好和我商量!要是你再亂來,我就把這兩塊玉一起砸碎。”
  賈玉珍震動了一下,急急搖著手:“不要,不要,有話好說。”
  我揮了揮手,他隨著我揮手的動作,退出了几步,可是仍然盯著我,雙眼的神采,十分懾人。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
  賈玉珍雖然在古董市場上叱吒風云,但是他顯然沒有和人直接斗爭的經驗。老實說,我說出要毀坏那兩塊玉這种話,已然气之至,若不是有几分快意,我怎會這樣說?要是他完全不賣賬,再度進逼,我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可是,由于他太關心那兩塊玉了,所以他沒有再堅持下去。
  我從桌上躍了下來,說道:“我們早就有過協議,我找到了這兩塊玉器,你就要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
  賈玉珍發出了一下悶哼聲,沒有回答。我又道:“而且,我也答應過,如果你的話能夠使我滿足,那兩件玉器,就是你的。”
  我最后的一句話,對賈玉珍有极度的誘惑力,他不由自主,吞了一下口水,聲調有點急促:“怎樣才能使你滿意?”
  我道:“我能分得出你是在說謊,還是在講真話。”
  賈玉珍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是你知道了真相,你更不肯把那兩片玉簡給我了。”
  我一直到這時,才知道那兩件玉器的名稱是“玉簡”,那還是賈玉珍無意中說出來的。
  我冷笑一聲:“我早已說過,我不要分享利益,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究竟。因為有一些事我想不通,要想通它。”
  賈玉珍再吸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吸得綿綿悠長,他開始吸气,我也開始,暗中和他較量,可是我已吸得胸口發痛,他還在不經意地吸著气。
  他又緩緩把气呼出來:“我……該從何說起呢?”
  我提醒他:“從屏風的夾層說起。”
  賈玉珍望了我一眼:“那扇屏風,本身一點价值也沒有,可是夾層里,卻有著稀世之寶,那是……那是……”
  他講到這里,又猶豫了一下,令得我焦急万分,但又不能催他。總算好,他沒有猶豫多久,就道:“那是一份仙,和九枚丹藥。”
  我陡地呆了一呆,真的,我呆了一呆,因為我完全無法适應他說的話。甚么叫做”一份仙和九枚丹藥”?這完全是和現代生活脫節的語言,叫我如何接受。所以我本能的反應是立時大聲追問:“你說甚么?”
  賈玉珍道:“一份仙,九枚丹藥!”
  這一次,我听得再明白也沒有了,而在那一剎那,我實在忍不住,陡然轟笑了起來,我真正感到好笑,從來也沒有這樣感到好笑過。
  一份仙!九枚丹藥!
  賈玉珍多半是看武俠小說看得大多了,一份仙,九枚丹藥,要是有誰听到了這樣的回答而可以忍住了不發笑,這個人了不起之至。
  我不斷地笑著,一直笑得几乎連气也喘不過來,腹肌感到疼痛,賈玉珍卻一直只是瞪著眼望著我,像是全然不知道我為甚么發笑。
  我還在笑著,賈玉珍忽然歎了一聲:“你……不要太高興……那九枚丹藥……已全給我服了下去。”
  天!他以為我發笑,是因為我“太高興”。本來我已經可以停止發笑,但是一听得他這樣講,又忍不住爆發出新的轟笑。一面笑一面捂著胸口,用盡了气力,叫道:“是么?那九枚丹藥,是不是『九轉大還丹』?還是『毒龍丸』?用七色靈芝,加上成形的何首烏,再加上万載寒玉磨粉,煉了三十六年才煉成……哈哈,吃了下去,你就可以成仙?”
  賈玉珍眨著眼:“不是,那九枚丹藥……仙上說叫作『玉真天露丹』,秘笈上解釋說,天露,來自九天之外,是一批仙露……”
  這寶貝,他居然還一本正經地向我在解釋。我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那本仙呢?又是甚么?”
  賈玉珍道:“叫『玉真仙』,我的名字叫賈玉珍,和秘笈的名字暗合,可知仙緣巧合,我……”
  听到這里,單是轟笑,還不夠了,我大叫了起來,一面叫,一面笑著,指著賈玉珍,總算迸出了几句話來:“賈玉珍,你這個人……我……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很富娛樂性……可是想不到竟丰富到這一地步……我——”
  我在第一次見到賈玉珍的時候,的确感到他很富娛樂性,當然,這印象,多半是來自他那禿得精光發亮的禿頭。
  這時,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也正由于這個緣故,話講到了一半,就陡然住了口,講不下去。
  因為這時,在我面前,被我用手指著,當作是可笑對象的賈玉珍,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截然不同,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已經不是一個滿面油光的禿頭老者,而是一個有滿頭黑發,看來精力充沛的中年人。
  在他的身上,曾發生過巨大的變化,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我是不是應該繼續笑下去,還是應該听他繼續講他的“巧合仙緣”?
  剎那之間,我感到了极度的迷惘,張大了口,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陡然之間靜了下來,賈玉珍有點焦急:“我……講的全是實話,你不相信?”
  我不再笑,因為我感到,事情十分可笑,但是有可能,應該被笑的是我,而不是賈玉珍。我有了這樣的念頭,賈玉珍又道:“衛斯理,我以為你能接受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原來你不是。”
  我急忙揮著手:“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事情很滑稽,甚么仙緣巧合,甚么一份秘笈、九顆玉真天露丹……”我講到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覺得十分滑稽?”
  賈玉珍瞪著我道:“為甚么滑稽?”
  我咽了一口口水:“當然滑稽,好像……那全然應該是一千年前發生的事。”
  賈玉珍立時反問:“一千年前,如果發生過這樣的事,為甚么現在不能發生?”
  我又解釋著:“就算是一千年前,也只是在小說筆記野史傳說之中,才有這樣的事,實際上,不會有這樣的事。”
  賈玉珍的詞鋒,越來越是直接:“你怎么知道實際上沒有這樣的事?”
  我有點惱火:“當然沒有。”
  賈玉珍冷笑了一聲:“那只證明你無知,你記載過那么多和外星人打交道的事,和靈魂交通的事,如果我也說根本沒有這种事,你會怎么說?”
  我很少有給人說得張口結舌的時候,但這時候,我真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才好,我只好道:“你得了那……和你名字暗合的秘笈和仙丹之后,又怎么樣?”
  賈玉珍道:“你別再笑,也別打岔。”
  我忍住了笑,他說這种事不滑稽,那我真是不服气。玉真天露丹,名字倒挺好听,用在武俠小說里,也足可以應付邪派的老魔頭了,哈哈!
  賈玉珍像是在思索著甚么,過了一會,才道:“最早,我听一位對古物十分有研究的老先生說起,他說人和神仙,只是一線之隔,古時記載著,有許多人因為誠心向道,虔誠修行,煉丹練气,結果成了神仙,可是現在已經听不到有甚么人,從凡人變成神仙了。”
  賈玉珍叫我別打岔,所以我只是悶哼了一聲。
  賈玉珍繼續道:“那位老先生說,古時候成了仙的人,像葛洪、抱朴子、赤松子、東方朔、宁封子、彭祖、白日升天的劉安、唐公房……等等,不知道有多少人,他們能夠成為神仙,全是因為仙緣巧合,得到了修仙途徑的指點,也就是仙、秘笈這一類仙書,才能變成神仙。普通人,人人都想變神仙,但是若果沒有仙緣巧合,自己是無法摸到修仙的道路。”
  我斜瞅著賈玉珍,他對歷史上著名的“成仙”的人物,倒是很熟悉。不錯,歷史上“成仙”的記載很多,也一直有人在求自己由凡人變為神仙,這种求仙的行動,在清朝一定還相當盛行,不然,《紅樓夢》之中,就不會有賈敬醉心于煉丹,想自己變神仙的事。
  可是,到如今,世上稀奇古怪的事,雖然多得不能再多,卻久矣乎未曾听說有甚么人刻意去修仙了。
  賈玉珍若是以為自己練練气功,使得他的健康狀況得到了迅速的改善,衰老被遏制,甚至回复了青春的活力,就可以由此修煉成仙,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他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下去:“那位老先生又說,仙緣十分難得,以前,神仙肯渡人,可是神仙渡人的例子,越來越少,凡人要修仙,只能靠极佳的机緣,得到仙,接法修行,還要真正有好根基,才能成仙——”
  听到這里,我實在忍不住了:“你快說到正題去吧,像你講的那些,我在任何一本武俠神怪小說中,都可以看得到。”
  賈玉珍陡地提高了聲音:“我說的就是正題。”
  我看他那种樣子,只好由得他,耐著性子听他說下去。賈玉珍又停了片刻,才道:“那位老先生又提到,恭王府里,就有著一件寶物,和修仙有關,可是卻沒有人參得出來,究竟和修仙有甚么關系。他說他見過那寶物,看來像是一對玉簡,沒有甚么出奇,而且那東西,在拳匪之亂那一年失去了。”
  我听到這里,才感到略有一點意思,我想起了老魯爾得到那兩片玉簡的記載。
  可是,如果說賈玉珍是因為那位老先生當年的一番話,就相信這兩片玉簡,可以使人變成神仙,因而拚命想得到它們,這未免太不可思議。
  所以我肯定賈玉珍的敘述之中,一定有不盡不實之處,我也不發問,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賈玉珍略停了一會,又道:“那老先生又說,他早年,曾遇到過一個游方道士,那道士有一扇桌上用的屏風——”
  他講到這里時,向我望了一眼,意思是說,他現在提及的那屏風,就是我賣給他的那個。我點頭道:“是,屏風主人,從一個道士的手中得到它的。”
  賈玉珍吸了一口气:“那位老先生說,那道士對他講,屏風和神仙有關,是神仙所賜的東西,內含無限玄机,他當年听過就算。后來他又遇到了一個知道屏風來龍去脈的人,說那扇屏風,從青城出的一個道觀里來,他見過道觀的主持,确實可以肯定,屏風和神仙有關,屏風中還有著巨大的秘密,有神仙手書的仙和仙丹,得到的人,可以……可以……”
  我吸了一口气:“可以成仙?”
  賈玉珍“嗯”了一聲:“就是這個意思,道觀的主持還說出了打開屏風夾層的秘密——”
  我忙作了一個手勢:“等一等,不對了。”賈玉珍望著我,等我發問。我道:“如果道觀的主持,知道打開屏風的秘密,他自己為甚么不打了開來,取了秘和仙丹,自己成仙去?”
  賈玉珍緩緩地道:“在屏風失去之后——一定是那個游方道士偷走的,道觀的住持,才在道觀所藏的古籍之中,得到了這個秘密。”
  我“哦”地一聲:得到屏風的人,只知道屏風珍貴,但不知珍貴在何處;知道它珍貴的人,卻又沒有屏風,十分造化弄人。
  賈玉珍又道:“那位老先生也經營古董生意,當時他就詳細問了那屏風的樣子和取得秘笈的方法,在那次談話之中,他告訴了我,還說:『玉珍啊,人生不過几十年,如過眼煙云,像我現在,那么老了,還能有多少年?家財再多,又有甚么用,別說可以變神仙,只要能延年益壽,散盡了家財,也是值得的。你見的古物多,要是有朝一日,見了那屏風,可千万不能錯過,別以為鬼神是虛妄的事,要真是虛妄,古人那么多的記載,總不成全是騙人的?』”
  賈玉珍一口气講到這里,向我望了一眼:“這番話,我一直記在心里,可是你如果早几年,向我來售賣那屏風的話,我還不會要,三元錢也未必要。”
  我越听越玄,隨口問道:“為甚么以前不要,現在肯花那么高的代价呢?”
  賈玉珍道:“几年前,我健康還很好,不覺得生命有甚么危机。可是近几年來,年紀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各种各樣的痛都來了,想做的事……不能做了,越來越感到生命已到了盡頭,在這樣的時候,當年那位老先生的話,一直在提醒我,三百万美元對我來說,不算是甚么,只要能使我——”
  他可能也感到“成仙”這樣說法有點礙口,所以沒有再說下去。面對著和不到一年之前,截然不同的賈玉珍,我“好笑”的感覺,越來越少,而代之以一种玄妙無比的感受:真是“玉真仙”和“玉真天露丹”,令得賈玉珍的生理狀況,生出了這樣的改變?
  賈玉珍揮了一下手:“所以,我一見到那屏風,我心頭狂跳,我開始還想壓壓价錢,后來,只要我能買得起,我都不會放過。”
  我悶哼了一聲,想起他付三千美元支票時的那副德性,心中在奇怪,像賈玉珍這樣庸俗不堪的一個人,有甚么資格“仙緣巧合”?賈玉珍續道:“在你書房里,我用老先生教我的方法,打開了夾層一看,當時我只看到了『玉真秘笈』四個字,就高興得不得了,和我的名字暗合,立時回去,將所有夾層打開,秘笈一共是兩頁,還有就是九枚天露丹。”
  我不知道是應該相信賈玉珍的話好,還是不相信他的話好。
  如果他這時,還是一年前的老樣子,那不必等到這時,我早已拂袖而去,只當他在放屁了。可是如今,旁的我不知道,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賈玉珍一定因為秘笈和仙丹,才變成如今這樣。所以,無論從常識上來判斷,他的話是多么荒謬,我都一定要听下去。
  我只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那……玉真天露丹,是甚么樣子的?”
  賈玉珍道:“是一种异樣的鮮紅色,只有指甲大小,极薄。”
  我“哼”地一聲:“沒有异气扑鼻?”
  賈玉珍卻十分認真:“不覺得有。”
  我道:“你說你將它們吃了下去?你倒真有膽子,要是它們是毒藥呢?”
  賈玉珍呆了一呆:“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或許,那是仙緣應在我身上,福至心靈,沒有再去東想西想。”
  我听得有點啼笑皆非,賈玉珍解釋著:“當然,我先拜讀了玉真仙,才服食天露丹。”
  我仍然忍不住諷刺了他一下:“有沒有先沐浴,再焚香,然后恭讀仙?”
  賈玉珍道:“沒有,我心急,先看了上面記載的關于天露丹的說明……”
  他講到這里,抬起頭來,望著我:“你須要知道得那么詳盡?”
  我忙道:“當然,當然,說不定我也有机會見到甚么丹,那我就可以毫不考慮,一口吞下去。”
  賈玉珍忙道:“不,不,每九天吞食一枚,而且,每吞服一枚之后,還要運气緩緩將藥力化去,使藥力到達全身關穴,不能亂來的。”
  我听他說得如此認真,不論我說甚么,他都据實回答,這倒使我不好意思再說甚么了,只是問:“天露丹……是天露制成的?”
  賈玉珍道:“是……記載說……天露是來自九天之外的仙露——”
  我道:“你不必多費唇舌,把那玉真仙給我看看就行了。”
  賈玉珍用一种訝异的目光望著我,我還以為他不肯:“反正你要講給我听,不如由我自己看。”
  賈玉珍道:“不是,仙隨看隨消失,早已不存在了。仙法真是神妙,只要我一記住了上面的話,字跡就自行消失。”
  我突然又想起了一個問題:“那么,仙是寫在甚么紙張上面的?那紙,還在吧?“
  誰知道賈玉珍又搖了搖頭:“那是一种看來十分柔和、略帶黃色的紙,由于服食玉真天露丹的時候,要用它來做引子,所以,分成九次,燒成了灰,也給我服食了下去。“
  我“哼”地一聲:“說來說去,甚么都沒有了?真是一個很好的遇仙故事。”
  賈玉珍望了我半晌:“衛斯理,你有眼睛,你可以看出我身体上發生的變化。”
  他總算說到問題的正題上來了,我點頭道:“是的,你年輕了。”
  賈玉珍的神情變得极興奮:“我根据仙的指示,每隔九天,服下一枚仙丹,再照仙上所載修煉的方法練气,三次之后,我早已禿了頂的頭上,就開始長出了頭發。現在,我覺得我自己比三十歲的時候,還要精力充沛,上兩個月,我還新長出了兩顆早已拔掉了的牙齒。”
  我靜靜地听他說著,他張大了口,要我去看他口腔中新長出來的牙齒,我連忙搖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相信,你的生理狀況,在不到一年之中,發生异樣的變化,你變得年輕了,東德人替你作過徹底的檢查,這种回复青春的現象,真是不可解釋。”
  賈玉珍道:“怎么不可解釋?”
  我道:“胡士中校和他的情報机构,認為你我是超級科學家,掌握了『抗衰老素』的秘密!”
  賈玉珍眨著眼:“抗衰老素……你的意思是,如果吃了抗衰老素,人就會青春不老,返老還童?”
  我點頭:“理論上是這樣。”
  賈玉珍“哼”地一聲:“剛才你不斷諷刺我,我懶得和你爭辯。抗衰老素,玉真天露丹,只不過是名稱不同,為甚么听到了抗衰老素,你不覺得好笑,但是听到了玉真天露丹,你就覺得好笑?”
  听得賈玉珍這樣責問,我真的怔住了。
  是的,為甚么听到了“抗衰老素”,一點不會有發笑的感覺,而且還覺得這是一個嚴肅的科學研究課題,但是一听到“玉真天露丹”,就感到好笑呢?實際上,那只不過是名稱不同而已。
  如果“玉真天露丹”真的有回复青春的功效,那么,它就是“抗衰老素”,是古代留下來的,一种有著十分顯著效驗的抗衰老素。一想到這一點,我感到整個人,全身發熱。
  賈玉珍這混蛋!當他吃了八枚仙丹,感到有顯著的效驗,他竟然將最后一枚也吞了下去,而不留著去化驗一下成分,看看究竟是甚么,可以使人体的細胞產生新的活力。要是能化驗出它的成分,加以合成,那這种發明,可以改變整個人類的歷史。
  我瞪著他道:“你,你……應該剩下一點,看看它的成分。”
  賈玉珍翻著眼:“那有甚么用,講明是來自九天之外的仙霞煉制的,我們凡人怎弄得明白?”
  我不由自主,團團轉動了几個圈,思緒亂成了一片。我所想到的是:仙、仙丹,這种名詞,听來雖然可笑,但是只要實際上有效驗,那么,仙上所載的運气方法,再加上仙丹上的藥力輔助,的而且确,可以使人体細胞不再衰老,回复青春。
  這是現代人類醫學拚命在研究,但是還一無所成的一個課題,難道古人在這方面,早已有了成就?只是蒙上了神仙的神秘色彩,所以才不為人知,或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所以才未曾推廣。
  我越想越亂,如果某些古人,掌握了這种防止衰老的方法,那么,這些不衰老的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神仙?
  我心中迷惑之极,賈玉珍所說的一切,玄妙到了無法令人相信,可是他本身,卻是一個活生生的細胞產生了新的活力的例子,一個“仙緣巧合”的例子。
  賈玉珍以十分焦慮的眼光望著我,我連吁了几口气,仍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賈玉珍道:“好,我已經將一切全告訴你了,那兩片玉簡——”
  我陡地想了起來:“是啊,這兩片玉簡,你說了半天你的仙遇,可是听來,全然和這兩片玉簡沒有關系。”
  賈玉珍咽了一口口水,神情很猶豫。這時,我的神情語气,不再輕眺,而是十分誠懇地道:“你放心,雖然人人都想青春常駐,永不衰老,但是九枚仙丹全叫你吃了,我就算殺了你也沒有用,不見得吸你的血,也可以收回一點藥性來防止衰老——”
  我這樣說法,不過是傳說中的另一章,想令賈玉珍放心,可是這家伙,真枉了神仙那么眷顧他,連一點幽默感也沒有,我話還沒有講完,他已經嚇得臉上變色,雙手亂搖:“別胡說八道,當然沒有用。”
  我苦笑了一下:“那你就可以放心告訴我,那兩片玉簡,和你的奇遇,有甚么關連?”
  賈玉珍又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問:“我要是說了,你真肯……把那兩片玉簡給我?”
  我肯定地道:“一定!”
  賈玉珍像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道:“好,在屏風內藏著的玉真秘笈,只是上冊,上面記載著,要下冊,必須有那兩片玉簡,根据上面的指示,去尋找。”
  我吃了一惊:“你……要是有了下冊——”
  賈玉珍道:“上冊記載的,只不過是練气、強身、不老的方法,多半還是靠九枚仙丹的力量,使得服了仙丹的人,脫胎換骨。”
  我已經知道,听賈玉珍的話,要用另外一种語法——現代的語法來演繹一下,才比較容易接受。剛才賈玉珍的那番話,意思就是說:“那本秘笈上冊所記載的,是一种特殊的健身方法,這种方法,依靠著某种藥物的幫助,能使人体組織發生變化,使衰老的細胞,產生新的活力,從而使整個人都變得年輕,活力充沛。”
  這其實已經是生命上的奇跡。
  上冊“不過如此而已”,那么下冊能使人怎樣呢?真能上天入地,來去自如,与天地日月同壽嗎?
  我問:“如果你有了下冊,會怎么樣?”
  賈玉珍道:“當然……當然可以修煉成……神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想了极短的時間,就把那兩片玉簡,取了出來:“我不會阻止你去成為神仙,但只有一個要求。”
  賈玉珍說道:“只管說,只管說。”
  我道:“簡單得很,當你真成了神仙之后,回來,讓我看看你,我從來沒有見過神仙是甚么樣子的。”
  賈玉珍十分高興地笑了起來:“當然,要是我有能力,我也要渡你升仙。”
  這十分難以回答,難道我應該連聲說“多謝”?我只好擠出笑容,表示謝意,一面把那兩片玉簡,遞給了他,他大喜過望地接了過去,緊緊握著,生怕被人搶走。
  我道:“這上面,好像沒有甚么指示。”
  賈玉珍道:“你看不懂,參不透,我只要花一點功夫,就會悟透玄机。”
  我笑了一下:“你現在雖不是神仙,我看至少也是半仙了。”我真想叫他一聲“賈半仙”,可是卻又叫不出口。一般來說,自稱甚么“半仙”,或是叫人甚么“半仙”,都有點滑稽或取謔的意味在內。可是賈玉珍如今的情形,已經完全違反了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衰老的規律。他突破了這個規律,進一步,在他的身上會發生甚么樣的變化?難道真能突破死亡的鐵律,成為長生不老的神仙,甚至于還可以法力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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