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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回复青春的奇跡


  我握緊了拳頭,准備賈玉珍一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請他嘗我一下老拳再說,可是拳頭才一揚起來,我就陡地呆住了。
  站在我前面的人,是賈玉珍嗎?
  我和他分手,不過一個來月,可是他看起來又年輕了不少,不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
  就在我拳頭將揚未揚,一個猶豫間,賈玉珍高興莫名,向我走來:“你來了,你真的來了!你來了,事情就好辦了。”
  我沒有繼續揮拳,但是用极生气而厭惡的語气道:你這是甚么意思?向他們說我可以令你變得年輕?”
  賈玉珍現出十分忸怩的神情,向我連連作揖,他看來年輕,行這种舊式的禮,有點古怪。
  他一面打躬作揖,一面說道:“真是抱歉,如果不是我胡說八道的話,不能使你來這里,而你不來,我就死定了,只有靠你來帶我出去。”
  一听得他這樣說,我又好气,又好笑,再也想不到,賈玉珍會那么看得起我,他落在東德特務手里,以為我一來,就可以帶他逃走,所以他才向胡士說謊!
  我瞪著他,一時之間,半句話也講不出來。賈玉珍卻滿怀希望地湊過來:“怎么樣?你是不是立刻可以把我弄出去?”
  我一伸手,推開了他,用的力量大了些,推得他一個踉蹌,跌倒在一張沙發上。我想罵他,可是對著這樣的笨人,罵又有甚么用?然而不罵,一口气又難出,這种感受,真不是滋味。
  我伸手指著他,過了半天,才道:“你……我沒有見過比你更笨的人。”
  賈玉珍給我罵得眨著眼睛,伸手摸頭。
  我知道,就算是我自己,要离開東德特務的控制,也不容易,何況帶著他一起走,眼前的情形,只有叫他說老實話,才是辦法。
  我又道:“你可知道你已惹了禍?”
  賈玉珍哭喪著臉:“全是那個魯爾不好,他要是遲兩天到東柏林來爬圍牆,就甚么事也沒有了。”
  我道:“你為了要得到那兩件玉器,竟不惜以身犯險,值得么?”
  賈玉珍的口唇掀動了兩下,沒有發出甚么聲音來。
  我道:“現在,東德的特務,硬說你有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妙方,如果你真有這种方法的話,我勸你還是告訴他們。”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當然還是諷刺性質居多的,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賈玉珍會有甚么“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辦法。
  誰知我這樣一說,賈玉珍卻雙手亂搖,神情万分緊張:“那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一時之間,我不知說甚么才好。賈玉珍緊抿著嘴,神情堅決:“我絕不會對任何人說。”他頓了一頓,又很認真地道:“如果你能帶我出去,又幫我找到魯爾,使我得到那兩件玉器,我……答應告訴你。”
  我又呆了一呆,才冷笑道:“好像你真的有青春不老的方法。”
  賈玉珍望定了我,忽然歎了一聲:“哎,你怎么比東德特務還要笨?”
  他這句話,我不知道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接著向他自己指了一指,我陡然一震,明白他這樣說是甚么意思了。
  他是說,他身上的變化,東德特務都看出來了,我怎么還不相信?
  在那一霎間,我真是迷糊了。
  青春不老,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眼前的賈玉珍,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在一年多的時間之內,變得年輕了三十年,或者更多,卻又是活生生的事實。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從最簡單的思考方法來說,唯一的答案應該是他掌握了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辦法!
  我滿腹疑惑,盯著賈玉珍,講不出話來。雖然我明知胡士中校一定在監听,但由于我心中的疑惑實在太甚,我忍不住問:“你的意思是,你……有了長春不老的方法?”
  賈玉珍一面摸著頭:“你再仔細看看我,仔細看看,還有甚么可以怀疑的?”
  他說著,站起來,來到我的面前,用力拉著他自己臉上的肌肉:“你看看,你仔細看看,我像是七十歲的人嗎?”
  我不得不承認,他不像是七十歲的人。七十歲的人,保養得再好,即使從五十歲開始,每天在臉上涂抹維他命E,或者每年去進行一次臉部的緊皮外科手術,臉上的皮膚都不免松弛,毛孔也不免變粗,絕不可能像他現在這樣子。然而,賈玉珍不是科學家,他只不過是一個古董商人。忽然之間掌握了舉世科學家都研究不出的一种方法,可以使老人變得年輕,這實在無法令人相信。
  賈玉珍又拉著自己的頭發:“你再看,看我的頭發,我認識你的時候,我是禿子,你看,不到一年,我長出了頭發,全是黑發,一根白發也沒有。”
  我實在想不通,只好歎了一聲:“方法是甚么,你告訴我。”
  賈玉珍搖頭:“現在我不說,等你幫了我,我自然會報答。”
  我怒道:“這里是東柏林,我們落在東德和蘇聯特務手里,你以為那么容易离去?“
  賈玉珍道:“我當然不行,你有辦法,所以才要你來!”
  我又握緊了拳,揚了起來,但是一轉念間,我又只好長歎一聲,放下手:“真可惜,如果蘇聯國家安全局局長,是我表弟,就有辦法了。”
  賈玉珍卻還在一個勁儿地道:“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的。告訴你,事情极玄妙。你幫了我,我把事情講給你听,你一定不會后悔,事情奇妙到了极點。”
  賈玉珍越說越是興奮,可是他說來說去,只是“奇妙”,至于奇妙在甚么地方,他始終是老奸巨猾,一點也不透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來,皺著眉,思索著。想了好几個脫身的辦法,但是都未必可行。突然之間,我心中一亮,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這辦法十分好,雖然我不是很愿意這樣做,但是看起來只好用這個辦法。
  我又吸了一口气,大聲道:“胡士中校,請你把賈先生帶走,我有話和你說。”
  賈玉珍一听,立時現出惊惶的神色來,我立時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用十分低的聲音,并且用中國北方話道:“一切全听我安排,好不好?”
  賈玉珍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在我大聲說話之后不到一分鐘,門拉開,那兩個持槍的男人,又出現在門口:“賈先生,請你出來。”
  賈玉珍走一步,向我望了一眼,老大不愿意地走了出去。他才一出去,胡士就閃身走了進來。我作了一個手勢,請胡士坐下。
  我沉默了片刻,胡士也不說話。過了一會,我才道:“剛才我和賈玉珍的對話,你全听到了?”
  胡士點了點頭,仍然不說話。
  我說道:“你應該知道,對于抗衰老,我一無所知。”
  胡士想了一想道:“好像是這樣。”
  我怒道:“甚么好像是這樣,賈玉珍天真到以為我一來,就可以救他出去。”胡士現出了一個奸詐的笑容來:“不會讓他离開,他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克服了衰老的人,他對整個人類太有价值。”
  我沉聲道:“可是就算你們把他分割成一片一片,只怕也找不出原因來。”
  胡士悶停了一聲,我道:“坦白說,我對于越活越年輕,也有极度的興趣。”
  胡士陰陰一笑:“誰會沒有興趣?”
  我望著他道:“你听過他剛才怎么說的了?如果你肯和我合作——”
  我講到這里,頓了一頓。胡士十分聰明,他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身子向前俯了一下:“你是說,等他把秘密告訴了你,你再轉告我們?”
  我點了點頭,等他的反應。
  胡士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們怎么知道你可以信任?賈玉珍現在在我們手里,這是我們的王牌。”
  我冷冷地道:“那是一張假王牌,他要是不說,你們能對他怎樣?嚴刑拷打?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就甚么都完了。”
  胡士面肉抽搐著,但立時又陰森森地道:“我們有許多方法令他吐出真話。”
  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自然,他們有許多方法令得一個人講話,包括催眠、注射藥物等等,那些方法,可以令得最好的間諜也難以保守秘密,別說賈玉珍了。
  我不禁有點暗自后悔自己的失策,胡士沒有理由相信我,事實上,就算賈玉珍真的把秘密告訴了我,我也根本不准備告訴胡士。
  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不得不繼續和胡士爾虞我詐一番,我裝出一副十分可惜的樣子來:“中校,你應該選擇一個最妥善的方法,因為現在,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想想,老布已經七十多歲了,他多么希望能年輕三十年,要是令得他失望的話——”
  我頓了一頓,伸手令自己的掌緣在頸上划過,又伸了伸舌頭。
  胡士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在恐嚇了他之后,又繼之以利誘:“中校,如果你成功了,我看,你有希望成為德意志共和國的元帥,托甸將軍,當然也可以進入蘇聯共產党的政治局。”
  威逼利誘,本來是十分卑鄙的行為,但是對付東德特務,倒也只好這樣。
  胡士吸了一口气:“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宁愿相信自己的辦法,不愿意和你合作。“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好厲害的家伙”,再說下去,他反倒要疑心我的真正用意了,所以我淡然道:“你既然有自己的方法,而且,也肯定了我和整件事無關,請問,我可以离去了?”
  胡士側著頭,沒有反應,我惱怒道:“怎么,你們准備扣留我?”
  胡士冷冷地道:“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這是一個高度的秘密,不能漏出去。”
  我隱隱感到一股寒意,也覺得事態嚴重,這种沒有人性的特務,甚么事做不出來?剎那之間,我考慮到把他抓起來,逼他們放我,可是我想,托甸一定會犧牲胡士,那我應該怎么辦呢?
  我心中雖然焦急,但外表看來,仍然相當鎮定,我道:“如果我要長期留在這里,我須要和家里通一個電話。”
  胡士搖頭道:“不必了,你就在這里講几句話好了,錄影帶會用最快的方法,送到你妻子的手中。”
  我忍著心中的憤怒,沉聲道:“素,我很好,我被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所牽累,落在——”
  胡士大聲喝阻:“不能告訴她你在哪里。”
  我冷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你放心,我經過比這個更惡劣的環境,別為我擔心。”
  胡士站了起來:“你逃走成功的机會只有億分之一,不值得試。”
  胡士的笑聲听來有一种恐怖感,我注意到他的手伸向胸口,按了一下,多半是按動了甚么控制器,通知外面開門。
  門拉開,我坐在原地不動,向外看,門外有不少人。這間房間沒有窗子,門外又有那么多守衛,看來逃走的机會,連億分之一都沒有。
  胡士离開,門關上。我知道胡士會逼不及待地用他的方法,去逼賈玉珍講話,看來賈玉珍不免要吃點苦頭,那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我盡量使自己靜下來,把整件事情,好好地想一想。
  我仍然覺得,賈玉珍掌握了克服人体衰老的方法不可思議。人体為甚么會衰老,眾說紛紜,一般醫學界的說法是,人体細胞的繁殖,有限制,大約繁殖到了五十代左右,就喪失了再繁殖的能力而死亡。人体細胞死亡,活動停止,生命自然也不能再維持下去了。而在人体細胞的繁殖過程之中,細胞在逐漸衰老,形成了人体的衰老。
  醫學界也知道,人体本身可以分泌“抗衰老素”,如果這种分泌不正常,人体就會出現過早的衰老現象。但是絕未听說過“抗衰老素”已被控制,可以使衰老的過程減慢。
  我所想到的是:在理論上,青春常駐,可以實現。因為既然“抗衰老素”向負的一方面不正常,人体就會過早衰老,那么,反過來說,如果是向正的一方面不正常,那么,衰老的現象就會被推遲了。
  細胞的生長過程,十分奇妙,科學家近來又發現,正常的人体細胞,壽命有一定的限制,即使是在實驗室中刻意培養,在五十代之后,也就死亡,但是癌化了的細胞,卻可以無休無止地繁殖下去,不會死亡。然而,細胞如何會癌化,科學家至今為止,還是莫名其妙。總之,如何使人類的壽命延長,牽涉到不知多少种科學的研究課題,賈玉珍怎么有可能知道?
  賈玉珍在一年之內,年輕了三十歲。他确确實實在變。我相信胡士所說的“詳細的檢查”,一定包括把賈玉珍的身体細胞作仔細的觀察在內。
  這件事,在開始的時候,十分平凡,我被綁架來到東柏林,又近乎滑稽,但是仔細想起來,卻實在是我一生之中遇到的奇事之最:人可以不老,可以回复青春,若是人的壽命可以無限制延長,那么,人類歷史以后的發展,就全然不同了。
  秦始皇找不到的方法,科學家找不到的方法,賈玉珍是怎么找到的呢?
  我越想越是紊亂,乾脆努力使自己睡著。
  這一覺,倒睡得十分暢美。
  醒來之后,一躍而起,舒展了一下拳腳,又听到開門的聲音,胡士愁眉苦臉走了進來。
  看到那种情形,我大是高興。我不知道他為甚么苦惱,但是對頭苦惱,那我一定值得高興。
  我向客廳走去,和他大聲打著招呼:“中校,你好。我肚子又有點餓了,請你叫他們送食物來。”
  胡士向著一個攝像管,作了一個手勢。然后,他坐了下來,裝出若無其事,可是我卻看得出他心中十分懊喪。我故意逗他:“中校,賈玉珍一定把他所知的秘密,全都告訴你了?”
  胡士悶哼了一聲,不出聲。
  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試試用催眠術,你們有一流的催眠專家。”
  胡士緊握著拳,重重在沙發的扶手上敲了一下,仍然不出聲。
  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怎么?試過了,不發生作用?”
  胡士瞪了我一眼,又歎了一聲:“三個一流的催眠大師,如今正陷入被催眠狀態,不知道甚么時候才醒來。”
  我陡地吃了一惊,半晌講不出話。
  催眠術,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精神控制,施術者的精神力量,在絕大多數的情形之下,都強過被施術者。一般來說,施術者向被施術者進行了各种暗示影響之后,被施術者就會進入被催眠狀態,在下意識中,開始听從施術者的指揮。
  催眠術是一門十分复雜的學問,我曾經下過很多功夫去研究,雖然關于催眠術的學說很多,也沒有一种學說得到公認,但是我始終認為,精神力量的強弱,是決定性的因素。
  所以,在施術者和被催眠者之間,在絕少的情形下,會有相反的情形出現。如果被催眠者的精神力量,遠較施術者強,那么,施術者所作的一切暗示影響,全會回到他自己的身上來。非但不能使對方被催眠,而且,他自己會進入被催眠狀態。
  這种情形,對于施術者來說,是极危險的事。因為一切暗示影響,全是他自己發出來的,沒有人知道,也就沒有人可以解除這些暗示影響,那也就是說,他有可能一輩子在被催眠狀態之下,直至死亡。
  我也知道,胡士口中的“一流催眠大師”,那一定是真正的催眠大師,要做到催眠大師,不但要有過人的本領使自己的精神力量集中,而且還有許多心理學上的技巧,來進行他的暗示影響,別說賈玉珍這樣的一個古董商人,連我也未必可以抗拒他們的催眠。
  (直到很久以后,胡士才告訴我,在我第一次醒來之前,已經有催眠大師向我施術,我在被催眠的情形下,一樣說甚么也不知道,所以胡士相信我。)
  我絕對相信賈玉珍根本不懂催眠術,如果說他只是憑自然而然的精神力量,就可以抗拒三個一流催眠大師的暗示影響,這實在不可思議。
  這個古董商人,在他身上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似乎越來越多。我迅速地轉著念,想不出究竟來,只好道:“看來,賈玉珍是一個催眠術的大行家。”
  胡士憤然道:“甚么大行家,他根本不懂,不過……他有一股天然的抗拒力量。”
  這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你們不是有一种藥物,可以使接受注射的人講實話?怎么不試一試?”
  胡士沒有直接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喃喃地道:“這個人……不是科學怪人,就是超人。”
  我搖頭道:“都不是,只不過在他的身上,一定有一些极怪异的事在發生著。如果他是超人,他不用把我騙來幫他逃走。”
  我不自覺地和胡士討論賈玉珍,忘記了他是我的對頭。看來藥物注射也失敗了。
  胡士歎了一聲:“你是知道那种藥物的功效的?”
  我點了點頭:“麻醉人体的神經系統,刺激腦部的記憶組織,會使得接受了注射的人,不斷地說話,把他儲存在記億系統中的一切,全都通過語言表達出來。”
  胡士悶哼一聲,我問:“結果怎樣?”
  胡士又用力在沙發的扶手上,敲了一下:“結果他甚么也沒有說,用一种很長的呼吸方法,抗拒了藥物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
  我有點不明白:“甚么叫很長的呼吸方法?”
  胡士望了我一眼,然后站了起來。他在站了起來之后,立即又盤起腿,坐在沙發上,把雙手放在近膝蓋的部分,然后,徐徐地吸气,又慢慢地呼气:“就是這樣子,不過他呼吸的過程,比我現在在做的,要慢得多。他的肺活量一定十分惊人,因為我算過時間,他最長的一次呼吸,一呼一吸之間,竟然達到三分零四十七秒!”
  我看到胡士用這樣的一個姿勢,坐到沙發上,模仿著賈玉珍的動作,已經傻掉了。
  西方人對這樣的姿勢,可能不是很熟悉,但是中國人對這樣的坐姿,卻絕不陌生,道家練气時的“雙盤膝式”就是這樣子的。
  而接下來,胡士所說的話,更證明了賈玉珍是在練气。所謂練气,倒也沒有甚么特別玄妙之處,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呼吸方法,一直相傳,可以延年益壽,健体強身。長遠以來,都被應用在治療某些疾病方面,情況和西醫的“物理療法”,大致相類,稱為气功療法。
  由于練气是由道家或釋家修仙的過程中傳下來的,所以附有不少神秘的色彩,所用的名詞,也十分古怪,甚么“小周天”、“大周天”、“气納丹田”、“順脈而行”、“內息流轉”、“打通任督二脈”之類,還有甚么“陰陽”、“坎离”、“乾坤”、”水火”、“龍虎”、“嬰儿”、“奼女”、“龜兔”等种种古怪的名稱。
  所有气功的鍛鏈,最重要的是維持呼吸的深長。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中國武術之中有一個專門的學問,就是由練气開始的,統稱叫“內功”,可以使人的潛在体力,得到盡量的發揮。
  這种練气的方法,也稱為“吐納”,是自古以來的一种卻病延年的方法。我在學習中國武術的過程中,也曾學過,的确有它一定的功效。在開始几天之后,丹田就會有發熱的感覺,而且感到有一股熱意向下移,通向尾閭穴,通過尾閭穴后,這种溫熱的感覺會沿脊骨向上升,可以通“天柱”(那是人体背后、頸背与胸有之間的地方),再通向“玉枕”(仰臥時后腦和枕頭接触之處),再向上,就到“泥丸”(又叫“百匯穴”,在頭頂中央,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等到練到可以通“泥丸”時,功力已經相當深了。
  再進一步,熱的感覺(气的流轉)就經過“神庭”(就是印堂)、“鵲橋”(那是舌和上顎之間的一處地方)、“重樓”(又叫“璇璣穴”,在胸鎖骨)、“絳宮”(又叫“膻中穴”,在兩乳之間),然后,下達“气海”(在臍下),再歸納至丹田。
  這樣的一個周轉,在气功上,稱為一個“小周天”。我在這里,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气功的基本法則,是想說明一點:气功、吐納,并不是武俠小說中幻想的事,而是實有其事的一种鍛鏈方法,而且,确實有強身益体的功效。
  各門各戶的气功方法极多,這時我所想到的只是:賈玉珍在練气功。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啞然失笑。他因為練气功,健康的情形得到了改善,使得他看起來年輕了,不料這种情形,卻使西方人誤認他掌握了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這真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了。
  我想了一會,正想笑出聲來,可是一轉念間,我卻又笑不出來。固然,練吐納之法,可以使人身体強健,但是賈玉珍的情形太特別了。
  气功鍛鏈,循序漸進。通常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三年五載,才能約略見到一點功效,但是賈玉珍卻在一年之間,就判若兩人!自然,由于气功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各种各樣的練气方法又多,或許有一种特殊的方法比較速成,但那也決不是容易的事。
  為了更容易明白“气功”的一些情形”我們可以看看小說大師金庸在他的小說《天龍八部》中的一些描述。
  在《天龍八部》之中,一個叫游坦之的人,無意之中得到了達摩老祖傳下的一本鍛鏈內功的書本,叫《易筋經》,他完全不懂練气法門,但有了《易筋經》上的圖形指導,當他擺出了一個和圖形中一樣的怪异姿態之后,就“依式而為,要依循怪字中的紅色小箭頭心中存想,隱隱覺得有一股极冷的冰線,在四肢百骸中行走……站起……便即消失。”
  這是一种比較快成功的方法,但是也不是任何人得了《易筋經》都有用的:“……只是修習的法門頗為不易,須得勘破『我相、人相』……”
  好了,甚么叫“勘破我相、人相”,只怕就很費神解釋,絕大多數人,一輩子怕都勘不破,我就不信唯利是圖的古董商人賈玉珍能勘得破我相、人相。
  我心中依然存著疑惑,但是總算在絕無解釋之中,找到了一個。
  胡士瞪著我:“你想到甚么?”
  一听得他這樣問,我不禁一怔。我想到的是,賈玉珍住過去的一年之中,一定在練气功,但是,這怎么向一個洋鬼子解釋呢?甚么是“奼女”,甚么是“嬰儿”;(黃帝內經)中說過“精、神、气”,老子(道德經)中說“虛其心、實其腹”;要用腹臍來呼吸,稱為“胎息”,要把任、督二脈打通,才能算是初步成功……這一切,把一個洋人的腦袋切下來,細細剁成臊子,他還是一樣不會明白。
  然而料不到的是,我小看了胡士,我在想了一想之后:“我想到的是,賈玉珍曾學過一种中國傳統的鍛鏈身体的方法,這种方法,從控制呼吸入手,可以達到使人比實際年齡年輕的目的。”
  我這樣說,用最簡單的、使洋人明白的語言來解釋“气功”。
  誰知道胡士一听就道:“我知道,你說的是『气功』。”
  我怔了一怔,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胡士又道:“气功确然有一定的功用.但是我絕不相信學會了呼吸的方法,就可以使一個人的人体細胞變得年輕三十年,我們曾詳細檢查過他的身体,他一定有著秘密,可以使老年人變年輕。”
  我沒有法子繼續說下去,气功的确只能使老年人看起來年輕,健康狀況年輕,真要是返老還童,那已經超出了气功的范圍,是從人變成神仙的初步了,如果說人真能靠某种方法的修行而變成神仙,我想,那末免太詼諧了,連我自己也不信的事,我自然無法向胡士解說。
  我想了一會:“那么,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要他吐露秘密了。”
  我講到這里,頓了一頓,然后一本正經地問他:“試過『炮烙』沒有?”
  這一下,胡士不懂了,他瞪大了眼睛,反問:“甚么叫作『炮烙』?”
  我還沒有開始解釋給他听,就已經“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后,把甚么叫“炮烙”,解釋給他听。這次真把胡士激怒了,他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我想在你身上試試『炮烙』!”
  我悠然回答:“你不會,因為你還要靠我,才能知道賈玉珍的秘密是甚么。”
  胡士气惱之极,可是無法可想,又憤然坐了下來,我道:“中校,我的辦法,是最好的辦法。你不妨再試你的辦法,我盡可以在這里等。”
  胡士望了我一下,欲語又止,我又道:“或者,我們可以一起進行。”
  胡士問:“怎么一起進行?”
  我道:“我們同時展開活動,你再去逼問賈玉珍,我去做我的事,等你再失敗時,就可以節省很多時間,由我接下去進行。”
  胡士悶哼了一聲:“還是那個老問題,我憑甚么相信你?”
  我攤著手:“沒有憑据,只好打賭博,事實上,你非進行這場賭博不可。賭,還有贏的希望,不賭,輸定了。”
  胡士的口角抽搐了几下,隔了半晌,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第一步准備如何進行?”
  這時候,我對于我要做些甚么,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方案。
  賈玉珍的秘密,可能和練气功有關,這是我的假設,要進一步求證,自然非他自己親口講出來不可。賈玉珍雖然說,只要我幫他,他就把秘密告訴我,不過我看這個老奸巨猾,說話未必靠得住,他有求于我,自然這樣說,這情形,就像我如今在騙胡士中校。事移境遷,嘴臉可能就大不相同。
  所以我要有辦法令得他非對我說不可,那辦法就是我先把魯爾的那兩件玉器弄到手。
  賈玉珍是這樣急切地想得到這兩件玉器,程度遠遠超過一個古董商人為了賺錢而作的行為,就算他本身對古董有過人的愛好,也不應該這樣,對他來說,一定有极其特殊的原因。是甚么原因,我還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如果我有那兩件玉器在手,我确定可以令得他多少吐露一點秘密。
  所以,我向胡士道:“第一步,我要去見魯爾,請你安排。”
  胡士怔了一怔:“魯爾真和整件事有關?你為甚么要去見他?”
  我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訴他,一告訴了他,那兩件玉器就到他的手中了。我道:“我可以十分老實地告訴你,魯爾和整件事無關,但是我一定要見他。”
  胡士十分精明,他搖頭道:“不行。你不說出要去見他的确切原因,我不會安排。“
  我冷笑一聲:“好,那就別討論下去了,你去接受你的失敗吧。”
  胡士顯得惱怒之极,顯然他從事特務工作以來,從來也沒有這樣縛手縛腳過,他盯著我:“你知道,我可以隨便安上一個罪名,使你在監獄度過二十年。”
  我“哈哈”大笑起來:“我從來也沒有听過那么低能的恫嚇,對于自己明知做不到的事,最好別老是挂在口上。”
  胡士變得极憤怒,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僵持了足有十分鐘之久,他才道:“好,你可以去見他。”
  我道:“我与魯爾會面的地方,不能有任何監視系統,也不能有旁人,如果他是在監獄中,我到了監獄之后,有權選擇任何地方和他會面。”
  胡士的臉色鐵青,我笑說道:“想想當元帥的滋味,那對你有好處。”
  胡士的神色漸漸轉為緩和:“你的資料只說你難對付,真是大錯特錯。”
  我笑了一下:“那我是甚么?”
  胡士大聲道:“你甚么也不是,根本不是人,是一個魔鬼。不是難對付,簡直是無法對付。”
  我更樂了:“把這兩句話留給你自己吧。”
  說到這里,門推開,一架餐車推進來,我忙道:“我要吃飯了,吃完就去看魯爾,你快去安排吧。”
  胡士悶哼一聲,走了出去。打開餐車,看到丰富美味的食物,我又老實不客气地大吃了一頓,地道的德國風味,真是不錯。
  等我吃完之后不多久,胡士走進來,道:“我們可以走了。”
  我道:“我們?”
  胡士道:“我和你一起去,你單獨去見魯爾。”
  我笑了起來:“我明白,見了魯爾,你再押我回來。”
  胡士不置可否,一副默認的模樣。我倒也拿他無可奈何的,我們兩人,各有所長,誰也奈何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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