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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大發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么美麗的女人!
  魯大發今年十三歲,一直沒有离開過他出生的漁村,漁村當然在海邊,而他也到了可以辨別女性美麗的年齡。
  他真的從來也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女人!
  在這以前,他認為女人之中,最好看的是根嬸,根嬸是從另一個漁村嫁過來的,魯大發記得十分清楚——去年,他和全村的大人小孩一起擠著去看新娘的時候,新娘打扮的根嬸令他看得直了眼。
  根嬸嫁給根叔,全村的人几乎都有親戚關系,根叔大魯大發一輩,自然而然是叔伯,所以,十七歲的新娘,看起來個子還不如大發高,就自然而然,大發要叫他根嬸。
  到今年,大發已經比根嬸高了,當然還是要叫根嬸。根嬸來到村子里,著實起了一陣騷動,先是根叔兩個月不肯出海捕魚,把根叔的同母兄弟气得天天吵架,根叔一气之下,找到了离村子相當遠。山腳下一間沒有人住的破屋子,收拾一下,就和根嬸兩個人搬了過去,宣布和家庭“脫离關系”。
  魯大發也不是很明白“脫离關系”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家的孩子長大了,不論男女,總有几個离開漁村的老家的,這倒是极平常的事。
  大發有時無聊起來,一個人躺在海邊,隨便數數,就可以數出十個八個來,大都說是到城里去有“發展”。
  大發也不知道“發展”是什么。不過,大家知道,“發展”一定是一件好事。
  “發展”不但代表好吃好住,而且還會使人變得好看。
  阿英、阿蓮在离開漁村之后,回來過一次,嘩!大發簡直不認識她們了,穿得又好看,打扮得也像那些雜志上的女人一樣,雖然村里有些老女人在她們的背后指指點點,可是還是令得村中所有的少年男女圍著她們團團轉。
  大發也早已下定了決心,到滿了十五歲,他也要出去“發展”,不要留在漁村捕魚。
  大發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是在凌晨。夏日的凌晨并不涼爽,而且由于天气不好,還十分悶熱。
  大發正在熟睡,被喝了一晚酒才回來的父親一把從床上扯了起來。
  大發十分怕他的父親,他父親也不過三十六歲,正當壯齡,長期在漁船上捕魚,体魄強壯,力大無窮,個子又高大,給他隨便打上一拳,捱打的地方就要青腫好几天,大發一睜開眼,看到是父親,張大了口,哧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父親噴著一身的酒气,用打悶雷一樣的聲音吼著:“懶鬼,還不趁天要下雨,到海灘揀蛤蠣去!”
  大發知道父親因為天气不好,漁船不能出海,心情很坏,連忙一迭聲答應著,連拖鞋也來不及穿,就連滾帶爬地向外奔去。
  在他奔出門口的時候,恰好听到他父親又用悶雷一樣的聲音在叫:“不要起來,就這樣好了!”
  接著,是他母親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大發不敢久留,一口气奔出了好遠,才停了下來。
  天還很黑,如果天气好,這時應該是天蒙亮的時候了,不過今天是大陰天,所以天還很黑,在烏深深的云層中,隱隱有閃電在冒光。
  大發奔得那么急,是因為他知道,在他父親這樣說話之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他不敢偷看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做那种事,可是卻和阿財去偷看過根叔和根嬸做那种事。
  阿財比他小几個月,也知道有“那种事”了。在根叔和根嬸搬到了山腳下的那間小屋子去住下后不多久,他們兩個,由于根叔對他們很好,而根叔雖然比他們大,可是也不過大上十年,比較合得來。
  他們在海邊捉了不少“三星”——那是一种顏色青綠美麗又十分美味可口的螃蟹,結成了一串,准備送去給根叔吃的。
  要不是大發提議悄俏走近去,然后再大叫,他們也不會看到什么。
  當他們悄悄接近根叔所住的那間小屋子時,還未曾對他們發大聲大叫,就听到屋子之中,傳出了一陣陣十分奇怪的聲音。
  這种聲音,大發和阿財都或多少在他們自己的家里,听到由他們父母的床上傳出來過,兩個少年互望了一眼之后,心意是完全相同的,剎那之間,好奇心大起,都想看看在這樣的聲音之下,發生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們放下手中的螃蟹,踮著腳尖,走近那間小屋子。
  小屋子本來既然是一間廢置了很久的舊屋,自然有很多可以偷窺到屋中的情形之處。他們來過很多次,屋中的情形是早已知道的。
  屋中除了一張床之外,就是一只櫥和簡單的桌椅,當他們這時,視線集中在那張床之際,他們就看到了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情形:根叔全身的肌肉——那是他們最羡慕的——都在跳動著,汗珠自他的背上迸射出來,腰在用力的起伏,口中發出濃重的喘息聲。根嬸的身上在扭動,雙手在根叔的背上用力抓著,雙腿緊緊地盤住了根叔的腰際。
  大發很快就感到了發熱和气喘,和一股說不出的异樣感覺,那种异樣的感覺,使他無法再維持一個姿勢不動,他逼得要不斷挪動身子。
  當他回頭看了阿財一眼之后,發覺阿財和他一樣。他們一直看到根叔突然抽搐著,然后再伏到根嬸身上一動不動之后,才俏俏地退開去,兩人一言不發,來到海邊,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大發才道:“根嬸真好看!”
  阿財“咯”地吞了一口口水,极其同意:“是,真好看,比阿蓮阿英、比村里所有的女人更好看。”
  大發自從那次之后,几乎一有机會,就去偷看,每次都和阿財一起,他們非常有耐心,有時在小屋子的亂石礁后面,一等可以等上老半天,等到屋子中有那种聲音傳出來之后,才偷偷接近去看。他們發現,根叔對于做那件事,從來也不會厭,而他們也發現,自己對于偷看,也永遠不會厭倦。
  他們在偷看的時候所產生的那种异樣的感覺,愈來愈甚,直到有一次,根叔發覺有人偷看,大聲喊著追了出來,哧得他們像野兔子一樣逃走之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有好几次,他听到他母親壓低聲音在說:“不要,大發在外面!”
  而他的父親就會十分生气:“把他赶走才能痛痛快快!”
  大發不明的是,好像所有的大人都在做的事,為什么一面做,一面又那么怕人知道,尤其是怕孩子知道!
  一清早,天還沒亮,就把他赶出門,當然是為了怕他知道。
  大發想到這里,十分气憤,用力“呸”的一聲,吐了一日口水,抬起頭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從什么地方走出來的,大發完全沒有注意,也完全沒有去想,他一眼看到了那女人,就被她吸引住了。
  那女人擰立著,一動也不動,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大發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發甚至怀疑,那能不能算是一件衣服。
  那是一幅深黑色的紗,下半截看起來,像是很大很大的裙子,可是上半截,卻只有兩條細細的帶子,以致那女人的肩頭。手臂和一大半胸脯,全部露在外面。
  由于黑紗的顏色是這樣的深,所以也襯得那女人的皮膚格外地白,白得簡直耀眼——白得真正耀眼,不然,大發就不必一直在眨著眼睛了。
  海邊略有一點風,每當風起的時候,女人身上的黑紗裙就像水一樣飄動著。她沒有穿鞋子,赤著腳,紗裙本來几乎是把腳都蓋住的,一被風吹了起來,卻又使大發不但能看見她的腳,而且還能看到她的小腿、大腿,甚至看到她穿著奇怪的襪的。
  大發的雙眼眨得更厲害,他見過腳趾甲涂上鮮紅的女人,阿英和阿蓮在离開了漁村后一年,再回來的時候,手指甲和腳趾甲上,就像變成了鮮紅色。可是她們和所有漁村中的女人一樣,又黑又粗,大發一點也不覺得好看。而眼前這個女人就截然不同,她手指甲和腳趾甲,都是鮮紅的,鮮紅配上雪一樣白的皮膚,好看得叫人想舒舒服服透一口气都難。
  那當風吹裙揚的時候,大發看到那女人所穿的襪子時,他簡直傻掉了!
  那算是襪子嗎?只不過是鮮紅色的小布片,用細帶子擊著的小布片而己,可是,一人眼瞼,又卻有說不出的好看!
  大發看得呆了,一動也不敢動,那女人也一直站著,一動也不動。開始的時候,大發只能看到她的側影,看不清她的臉孔。
  過了不知多久,那女人才略略轉動了一下身子,變成面對著大發了,才發才看清楚了她的臉。
  魯大發只不過是一個漁村少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樣的女人才算美女,可是美女始終是美女,大發一看到了她的臉,就絕對可以肯定,她是自己看到過的女人之中,最好看后的一個!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那樣好看的女人!
  這好看的女人,有著一臉茫然的神色,在雖然已經天亮。但是由于烏云密布、天色還十分陰沉的環境下,她的臉色,看來也格外地白。當她轉過身來時,她顯然也看到了大發。
  她向大發望來,一和她的目光相接触,大發就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那女人的大眼睛中,好像會放出電光來一樣,甚至比這時在天際隱隱閃動的真正的電光更令人心跳!
  大發有點不知道怎么才好,他心中亂成了一片,他對于那個女人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是什么人,一點概念也沒有,他也就只好傻瓜一樣地站著。
  那女人看了他片刻,才“啊”的一聲:“我看到了!這里有人……你……請你過來。”
  那女人發出的聲音,十分輕柔,卻有一股叫人不能不服從的力量。
  大發連想沒有多想一下,就向她走了過去。他和她之間的距离,本來就不是很遠,沒有走出几步,就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
  這時,恰好一陣風過,那女人身上的紗裙,又揚了起來,紗裙的一角,拂到了大發的臉上,大發同時又聞到一股好聞之极的輕香,那种香味,比餓了三天之后聞到的飯香還要好聞。
  大發有一次弄坏了一張漁綱,被他父親關起來,三天不准吃飯,所以他肯定餓了三天之后聞到的飯是世界上最好聞的香味,但這時,他絕不猶豫地推翻了他以前的想法!
  他陡然脫口道:“你真好看,真……香!”
  那女人略怔了一怔,笑了一下,大發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笑容,她明明是在笑,可是又卻使人看了,心里有十分凄酸的感覺,使人覺得她實在是在一种十分無助的境地之中!
  大發挺了挺胸,他站在那女人的面前,個子和那女人一樣高,那使他覺得,如果那女人需要什么幫助的話,他可以出點力。
  當然,他知道,這個好看女人年紀比他大,可是看起來,也不會比他大多少,至多和根嬸一樣,根嬸是十七歲嫁進村子來的,一年了,今年十八歲。
  他正想自告奮勇地提出可以幫助,那好看女人又已開了口,聲音仍然是那樣輕柔:“小朋友,你可以告訴我,這里……這里是什么地方?”
  魯大發不是很喜歡“小朋友”這個稱呼,因為他正努力要表現他自己不是少年,可是那好看女人既然這樣叫他,他也十分欣然,忙道:“當然可以,這里是后魯村,山那邊,是前魯村!”
  好看女人的眼神更迷惆,微微抬起頭來,四面看看,細嫩雪白的頸子在轉動時,使她的好看又增加了几分:“前魯村?后魯村?那……是真有這個地方的了?”
  大發有點有明白什么叫“真有這個地方的了”,他只好傻傻地張著嘴,答不上來。
  好看女人忽然歎了一聲:“唉,我是怎么會到這里來的?”
  大發只好用力搔頭,他怎么知道她是哪里來的,她當然不是后魯村的人,也不會是前魯村的人,整個島上,也不會有這么好看的女人,那么,她是哪里來的?是坐船從海上來的人——一定是那樣,他對自己想到了這一點,十分高興,所以他立時大聲道:“你,當然是坐船來的!”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向海面指了一下。天色陰沉,海水也失去了往日蔚藍的光輝,而看起來是灰暗一片。
  好看女人也望向海面,喃喃地道:“坐船來的?怎么會?我……這樣子,怎么會坐船來?就算是坐船來,為什么我每天都來?”
  大發沒有留意她前面的話,只是最后的一句話,令他陡然之間,心狂跳了起來,忙道:“你每天都來?每天都來的?”
  好看女人緩緩點頭:“是,很多次了,今天才第一次碰到有人。”
  大發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你要是喜歡,只管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時候,根本不會有人在海邊,我……只要你來,我就會來陪你講話,不告訴任何人。”
  魯大發在這樣說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人家是喜歡多看到人還是少看到人,他想到的只是他自己,這樣好看的女人,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只能由他一個人看到,連他的好朋友阿財也不能讓他看到。
  好看女人听得大發這樣講,又笑了一下:“謝謝你,我不是自己要來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在這里,真的,一點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好看女人那几句話,魯大發一點也不懂,他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只覺得她愈看愈是好看,所以他忍不住又道:“你真好看!”
  好看女人皺起了眉:“我不應該是在這里的,不知為了什么……”
  她才講到這里,陡然之間,一道十分明亮的閃電划空而下,她的身子,自然而然,縮了一縮,緊接著,是一下像是要把整個天地劈成兩半的雷聲。她“啊”的一聲,叫了起來,雙手一起抓住了大發的手背。
  她抓得十分緊,鮮紅的指甲甚至抓進了大發的手背之中,可是大發一點也不覺得痛,非但不覺得痛,而且有一陣接著一陣,令他全身為之戰怵的快意之感。他希望她抓住了他,再也不要放,永遠不要放!
  閃電和雷聲,不斷傳來,轉眼之間,天色更晦暗,老大而又急驟的雨點,嘩嘩地洒了下來,轉瞬之間,大發和好看女人身上全都濕透了。
  黑衫裙一濕之后,緊貼在好看女人的身上,盡管大雨打得大發的眼皮生痛,可是他還是努力睜大著眼盯著她看。
  好看女人微昂著頭,任由雨水嘩嘩地洒在她的臉上,然后又順著她那張好看得令人發痴的臉淌下來。她閉著眼睛,鼻孔畝張著,呼吸有點急促,正因為這樣,她胸脯也起伏著。輕紗貼在她的胸脯上,雖然是黑色的,也像是透明的一樣。
  漁村中的女孩子,大都有著渾圓結實和丰滿的胸脯,阿英阿蓮她們十三四歲的時候,胸脯就己挺聳得人呼吸急促,頑皮的和老實的男孩子,都會有想去摸一摸的沖動,而且多半可以如愿以償,膽子大的女孩子還會主動要男孩子去碰她們的胸脯。
  大發不是沒有碰過女孩子的胸脯,可是,這時,他只是看著,一動也不敢動,看著黑紗下面渾圓雪白的雙乳,連眨一下眼睛都不肯。
  好看女人終于低下了頭來,也發現了大發的眼神不是一個孩子,至少是一個己懂得美丑的少年人的眼神,她的口角向上略翹,現出了輕微的責備的神色,松開了抓住大發手臂的手。
  不但是黑紗貼在她的身上,她的一頭烏發,也貼在他的身上,使她看來更令不舍得眨眼,當她松開手之后,大發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不要避避雨?”
  好看女人的話,卻又令得大發莫名其妙。
  好看女人“啊”的一聲,“下雨了!我在淋雨!雨好大,像真的一樣,我真的像是在淋雨一樣!”
  她一面說,一面雙手交叉著,雖然是在夏天,但是畢竟是清晨,而且雨又那么大,她一定感到冷了。
  大發也感到冷,他冷得甚至發抖,可是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抖出來,他已經有男性的本能,怎么可以在一個好看女人面前,表示自己怕淋雨呢?
  那時,他也沒有時間去細想好看女人那几句話是什么意思,她明明是真的在淋雨,怎么說起這种莫名其妙的話來?
  他只是道:“快去避雨,那邊有几個棚子……”
  好看女人點頭:“好,你帶我去!”
  大發揮過身,向前奔了出去,一面奔,一面還冒著大蓬雨花涌進口中之苦,斷斷續續地叫著:“小心點,別跌一跤,跟著我!”
  當他奔出了几大步之后,他停了下來,轉頭去看看好看女人是不是跟上來了。
  可是他一轉過頭去,就呆住了,雨勢更大,向前看出去,一片雨蒙,看不出多遠,在他能見范圍內,根本沒有人!
  好看女人沒有跟上來——大發第一個念頭,自然是這樣想的。
  于是,他轉身往回奔去,奔到了剛才和好看女人講話的所在,可是那里,也沒有人。
  大發想叫,可是一張口,不知道叫什么才好,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好看女人叫什么名字。
  他一面又向前奔著,一面還是大聲叫了起來:“喂,你在哪里?喂,你在哪里?”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是雨聲和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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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人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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