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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但聞人語響


  這种情形雖然對我來說不算是什么,但是對普通人,尤其是當事人的父母來說,卻惊世駭俗,十分難以接受。這時,我就想到了這些,而不敢說出來。
  為了證明我的設想,我又問了一些小安安蘇醒過來之后的情形。在回答之中,更可以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把有關人等召集到面前來,道:“各位放心,溫寶俗不會對小安安有惡意,他——”
  我說到這里,陡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下面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我想到的是,我的推測,是有他人的記憶組,進入了小安安的腦部。記憶可以進入,自然,可以离去。一旦离去,小安安便又是植物人了。
  剛才,陳太太只不過一時之間,不見了她的小女儿,整個人就像是一頭瘋了的母獅子一樣(偉大的母愛),若是溫寶裕抱回來的小安安,又變回了植物人,會有什么樣的場面,不能想象,令人遍体生寒。
  我這時,一定“有諸內而形諸外”,陳太太立時覺察到了,她一伸手,全然不顧儀態,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駭然問:“怎么啦?是不是小安安……有什么……”
  她竟至于急得一句話說到了一半,哽住了難以為繼。
  我忙道:“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
  說著,我伸手在陳先生的手中,取過了流動電話——這种若干年之前,只是幻想小說中才出現的通訊工具,現在已被普遍使用了。我知道溫寶裕有一具性能极佳而且精巧之极的,那是微型儀器怪杰,戈壁沙漠手制的精品。只是溫寶裕不是很肯帶在身邊。
  溫寶裕的說法是:帶了這東西在身上,就像是系上了一根無形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不知道抓在誰的手里,只要牽動繩子,就會給牽動,那是一种令人极不自在的可怕感覺。
  溫寶裕生性愛好自由,不喜被束縛,所以才有這樣的想法,他更把他有這具電話一事,向他母親嚴格保密,他說的時候神情駭然:“要是給她知道,那我不必做人了。”
  我這時,自然顧不得替他保密了,一面按動號碼,一面道:“我試試和溫寶裕聯絡。”
  在一旁的溫媽媽一听,立時杏眼圓睜:“小寶不會在那大屋子里?剛才我打了電話,沒人接听。”
  我不理會她,自顧自按了一連串的號碼,溫媽媽神色疑惑之至,欲語又止。
  電話通了,可是沒人接听——他果然沒將這具電話帶在身上。
  看來,除了等他自動出現之外,沒有別的法子了。
  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上,我竟得到了一個相當寶貴的人生經驗——使我知道了由于立場不同,人對一件事的看法,其分歧程度竟可以如此荒唐。
  當時的情形是,我還急著要到机場去,我也認為這里已經全然沒有我的事了,可不是嗎?我答應剪彩,已經剪過了,溫寶裕抱走了一個小女孩,我深知他的為人,決計不會對小女孩作出任何傷害。雖然這個小女孩的情形相當古怪,我也有了假設,但那也不是我的事。
  也就是說,對我來說,我沒有必要再留下來,可以离去了。
  我把電話還給了陳先生,十分自然地向各人揮了揮手,准備离去,可是,我才跨出了一步,卻有三雙手,同時把我拽住,同時,又有三個人异口同聲叫:“衛先生,你不能走。”
  我大是惊訝:“為什么我不能走?”
  陳太太首先慷慨陳詞:“我家安安下落不明,衛先生,她是知道你來剪彩才來的,這……你怎么能走?”
  陳先生忙埋怨他的妻子:“你怎么能這樣子和衛先生說話。唉,衛先生,你總得幫幫我們。”
  說法雖然不同,可是用意則一:不讓我走。
  我不是生气,只是愕然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天下竟然有用這种歪理來來纏的,雖然出于父母對女儿的親情,但是也太不象話了。
  老實說,若不是最近我找回了失蹤多年的女儿,深切了解到為人父母者的心情,早已口出惡言,拂袖而去了,那會浪費時間在這里。
  可是,陳氏夫婦的歪理還算是好的了,溫媽媽更言出惊人:“全是你來剪彩出的事,你可不能一走了事。”
  我更是無話可說,只是盯著她看,我自己也不肯定我這時的目光,所表現的是什么情緒,多半是發怒和不屑,或者是冰冷陰森,總之,在我的瞪視之下,溫媽媽駭然松手,向后退去。我再用同樣的目光望向陳氏夫婦,他們也神情駭然,但是卻仍然不肯放手,陳太太哭喪著臉:“衛先生,我家安安才复原,不能沒人照顧。”
  我真想告訴她,她的安安不是复原,而是有怪异的事發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在這种情形下,我說出這個假設來,只怕更難出聲了。
  我冷冷地道:“對不起,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
  我一手拂開了陳先生的雙手,再輕輕一掙,掙脫了陳太太,身形略閃,已經在三公尺之外,轉身就走。在我身后傳出來的呼叫聲,听來十分駭人,但是我決不回頭,心中苦笑,我,竟然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誰說太陽之下無新事?
  約莫一小時之后,我已到了机場,最快一班飛往德國的飛机,要在六小時之后才起飛,我在候机樓中要了一杯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禁用力在自己頭上拍了一下,心想近來是怎么啦,老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播弄——鐵天音騙了我。
  剎時之間,我大是惱怒——有一半是由于剛才已經動怒,但是總不能對陳氏夫婦和溫媽媽發作,可是鐵天音卻不同,他既然欺騙我,我自然可以向他發作。
  鐵天音騙了我什么呢?當時,我由于驟然之間,得到了少年時代好友的消息,心中高興激動莫名,陡然涌上心頭的往事极多,所以才一時不察,被他騙了過去的。
  我一知道了鐵大將軍的消息,立時想和他電話聯絡。可是鐵天音卻告訴我,他父親徹底隱居,決不和外界聯絡,除非是到德國去見他——這正是我現在在机場的原因。
  可是,在這之前,我曾問他,關于伊凡那件事,他和什么人商討過,他回答是:“家父。”
  他是怎么和他父親商量的?當然是用電話。
  可是他卻告訴我,我必須到德國去。
  雖然,和少年時期的好友,又是那么富于傳奇性的一個人見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可是,再愉快的事,若是被人騙了去做,也就變成不愉快了。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就一口喝干了酒,直跳了起來,撥了醫院的電話,找鐵天音:“就算鐵大醫生在手術室中,也把他叫出來。”
  一分鐘后,我听到了鐵天音的聲音:“我等你的問罪之師,等了很久了。”他竟然先發制人,我悶哼了一聲,等他的解釋。
  他只說了几句話,我就無法向他發作了,他道:“家父每隔一些日子,會打電話給我,而我無法和他聯絡。”
  這小子,相當可惡,他竟然這樣說:“我以為當時,你就會問我,誰知道隔了那么久。”
  我只好苦笑,現在的后生小子,是越來越厲害了。我含糊地道:“要不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纏住,我也早想到了——我在机場,見了令尊,可有什么話要我帶去的?”
  鐵天音忽然歎了一聲:“衛先生,不瞞你說,我和父親之間,并不是很多話說,代溝……這种現象,是一种必然的存在。”
  他說得那么真摯,我也陪著他歎了一聲。他忽然又道:“我才听得一個同行說起一件……醫學上的奇跡,那是他們說的,我倒認為事情十分蹊蹺,可以用‘衛式假設法’來處理。”
  我不明白:“什么事?什么叫衛式假設法?”
  鐵天音的回答,很出意料:“衛式假設法,就是衛斯理式的假設法,也就是想象力天馬行空,但卻是唯一可能的假設,這是你一貫的作風。”
  我略略一笑:“多謝捧場——那是一件什么樣的醫學上的奇跡?”
  鐵天音道:“一個發高燒破坏了腦部組織的植物人,忽然完全复原。”
  我呆了呆:“那是一個叫陳安女的小女孩。”
  這次,輪到鐵天音發呆了,他道:“你……真像是什么都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你的假設是什么?”
  鐵天音道:“据當時在病房中的護士說,陳氏夫婦,看到他們的女儿突然醒了過來,高興得發了狂,把小女孩抱了起來,擠在他們兩人的中間,在病房中亂叫亂跳。那護士想去阻止,必然要接近他們——”
  由于鐵天音這時說的這件事,极其重要,所以要敘述得詳細一些。
  當時,一發現安安蘇醒,陳氏夫婦大喜若狂,只知道抱著女儿又叫又跳,全然未曾顧及其它,所以他們在自我講述經過時,也未曾說到病房中還有一個護士在。
  陳先生經濟充裕,他把女儿安置在一家貴族化的療養院中,醫院有各個國籍的醫務人員,那時在病房中的護士,來自法國。
  在机場听了鐵天音說了一個哽概之后,我感到事態嚴重,所以立時离開了机場,約鐵天音一起到那家療養院去,會晤那個法國護士——那是一個很美麗的法國女郎,態度親切而溫柔。
  于是,鐵天音間接听來的一件事,就變成了曾在場親歷者的敘述了,那自然真确得多。護士當時,惊愕之极,一則是由于她也絕想不到,由她護理的小女孩會突然醒過來。二則,是陳氏夫婦的反應,實在太強烈了,在醫院之中,不能有這樣的喧嘩,所以,她忙去阻止。
  當時的情形十分混亂,護士一時情急,自然而然,說的是法語,她是法國南部人,法語有南部口音。
  她說到這里時,說了几句法語,我回了几句,盡量模仿她的口音,她笑了起來:“學得很好,但總是不像,那是很難學的,除非是土生土長,自小就講的。”
  她那時說的是:“請不要這樣,把病人放下來。”
  陳氏夫婦正在狂喜之中,根本連听也沒有听到它的話,她提高了聲音,再說了一遍,仍然沒有用。這時候,坐在陳氏夫婦之間的小女孩,忽然向她眨了眨眼,道:“由得他們,他們太高興了,雖然,我根本不是他們的女儿。”護士十分肯定:“小女孩說的是法語,和我一模一樣的法語。”
  護士當時并沒有十分留意,事后,才想了起來,對人說起,可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都說:“一定是你听錯了。”
  美麗的護士對我和鐵天音強調:“我沒有听錯,我肯定沒有听錯。”
  我之所以离開机場,就是因為听鐵天音在電話中對我說到“一個護士說那小女孩會說法國話”時,心中陡然一動,這才有了決定。
  鐵天音在電話中語焉不詳,等到由那位法籍護士親口說來,就更加詳細了。
  我心頭怦怦亂跳,和鐵天音互望了一眼,我相信我們想到的是同樣的事。
  說話的口音,另一种地方的語言,是最難學的。只听說天才的莫扎特四歲會作曲,但是他再天才,四歲也不可能會說中國浙江宁波話。
  那么,四歲多的陳安女,怎么會說法國南部話呢?而且,她還說了,她不是陳氏夫婦的女儿。
  她不是陳安安,那么,她是什么人?
  我和鐵天音,在又細細問了那護士一會,得不到什么新的數据之后,离開了療養院。
  開始兩分鐘,我們走在醫院的滿植花草的花園中,都一聲不出。鐵天音先開口:“這情形,像是有一個人的記憶,進入陳安安的腦部。”
  這是我早已有了的假設,所以我立即點頭。
  鐵天音沉默了片刻,才問:“是誰的記憶?”
  我听得他這樣問,就知道他是有了答案才問的。而我心中也有了答案,所以我向他望去,做了一個手勢,我們倆人异口同聲,叫了出來:“唐娜。”
  唐娜就是伊凡的妹妹,一個极可愛的小女孩,曾隨陶格夫婦在法國南部居住過。
  唐娜和伊凡,不知為了什么原因,在大風雨中來找我,沒有找到,离開的時候,出了意外,只有伊凡一人被發現,在我赶到醫院之后不久,留下了一番不可解的話,死了。唐娜和陶格夫婦下落不明。
  我和鐵天音的分析是:那又是未來世界的小机械人的把戲,不是我們的力量所能對抗的,只好再“苟安”下去,無法追究。
  現在,情形有了新的發展——如果我和鐵天音的假設成立,那么,唐娜一定也死了(通常只是人死了之后,記憶組才會到處游蕩)。唐娜死了,她的記憶組在游蕩的過程之中,遇到了陳安女,進入了陳安安的腦部,于是,陳安安就“蘇醒”了。
  所以,陳安安一醒,才會立刻要見我——真正的陳安女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但唐娜必然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
  她要對我說的話,是不是就是伊凡臨死前的那一些?還是她會有再進一步的闡釋。
  不論如何,設法和唐娜見面,太重要了,至少,她能告訴我,那輛在公路上疾駛的客貨車翻側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事,她也能告訴我,何以他們一家人,會變得如此之衰老。
  我不禁連連頓足,唐娜一再表示要見我,可惜陳氏夫婦不當一回事,要不是我忽然會去少年芭蕾舞學校剪彩,就不會有机會見到她。
  當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想到,溫寶裕必然又會得意洋洋,說他又立了一大功。但我也想到,溫寶裕的處境十分不妙,他抱走的是唐娜,但是在陳氏夫婦的心目中,他抱走的是他們的寶貝女儿,要是溫寶裕遠不出一個陳安安來,這事情不知道如何收科。
  我也想到了在我剪彩的時候,溫寶裕又叫又跳的情形,他分明是有重要的事去做,想通知我。但由于當時人聲喧嘩,場面混亂,他無法接近我,做了几個手勢,我又沒有弄懂(那時,再也想不到唐娜的記憶組進入了陳安安的腦部),所以溫寶裕就和唐娜先离開了。
  他們干什么去了呢?可以肯定,事情一定极其緊急,要不然,溫寶裕大可以等我一會,再一起去進行。他自行离去,就表示他要做的事,是一等也不能等的。
  我把自己想到的,對鐵天音說了,那時,已經在鐵天音的車子中,我道:“我要暫緩到德國去,情形看來十分怪异,我要先把溫寶裕找出來再說。”
  鐵天音點頭:“從何著手?”
  我略想了一想:“到他的那幢大屋子去……等也好,看看在那大屋子中,有什么設備可以和他聯絡也好。”
  鐵天音現出十分向往的神情:“溫寶裕的那大屋子,聞名久矣。”
  我笑道:“歡迎你去看看。”
  鐵天音想了一想,用車上的電話,向醫院請了假,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向溫寶裕的大屋子駛去。
  車子在大屋子門口停下的時候,我就大吃一惊,那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暮色之中,看到門口,停著七八輛汽車——我一眼就看出陳先生的那輛大房車也在其中。還有兩輛警車,大屋子中門大開,人影幢幢,有不少是警方人員。
  我失聲道:“糟糕,可能是陳安安出了事,苦主找溫寶裕的麻煩來了。”
  鐵天音也知道唐娜的記憶組既然可以進入,也可以离開的道理,所以他皺著眉:“這倒不好對付,做父母的,一定不肯接受解釋。”
  我們的車子才一停下,燈火通明的大房子中,就有好几個人,男女都有,一起奔了出來,為首一個肥大的身形,倒是動作快疾,同時發出惊天動地的呼叫聲:“小寶,你可回來了。”
  行動如此攝人心魄的,自然非溫媽媽莫屬。
  听了這一下呼叫聲,我倒放心了,因為那證明溫寶裕還沒有出現,這些人,是在這里等他的。而且,多半是陳氏夫婦報警,所以才會有警方人員在。
  不等溫媽媽奔到近前,我和鐵天音已下了車,溫媽媽一看到了是我們,立時站住,所現出來的那种失望的神情,真叫人同情。可是她一開口所講的話,又實在令人無法不厭惡。
  她竟然指著我嚷:“你說小寶很快就會回來,怎么到這時候還不見他的蹤影?”
  我自然不加理睬,看到有很多人自大屋之中涌了出來,放眼看去,豈正是警方人員而已,絕大多數人,是見也未曾見過的,女多男少,多半是兩家的親戚朋友,一起來助威吶喊的。
  在最后的兩個人,遲遲疑疑,沒有別人那么洶涌,那是黃堂和宋天然。
  竟連黃堂這個高級警務人員也惊動了。我向鐵天音作了一個手勢,向黃堂走去,越過了那些人,不少人在我身邊七嘴八舌,聒噪不已,我一概不理。
  來到了黃堂身前,宋天然尷尬地叫了我一聲,黃堂向屋內指了一指:“陳先生和陳太太報的案。”
  我苦笑:“還不到六小時,警方就受理失蹤案?”
  黃堂神情凝重:“他們報的是女儿遭到了拐帶。”
  我心內又增加了几分惱怒,這陳氏夫婦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我徑自走進屋子,只見老大的客廳上,一張沙發上,坐著陳太太,正在哭泣,陳先生繞著沙發,在團團亂轉,見到了我,抬起頭,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
  我既然知道陳安安是為什么會“蘇醒”的,自然也無法說什么安慰他的話,因為事情會有什么變化,我全然無法預測。
  那時,那些人自屋外涌進大廳來,我不等任何人開口,就聲色俱厲地宣布:“這屋子,我也可以作主。你們喜歡在這里,活動范圍限于大廳,黃主任,希望你的部下,執行任務。”
  我說了以后,溫媽媽哇哇叫著抗議,我不理他,和黃堂,鐵天音向內走去,宋天然想跟進來,被我瞪了他一眼,嚇得他不敢再跟,四個警員立時阻止了所有人跟上來。
  我帶著兩人,進了地窖,才算是耳根清靜。
  黃堂沉聲道:“全体巡邏警員都接到了通知,也通過了電台、電視,吁請溫寶裕立刻回來,可是卻沒有結果,你有什么概念。”
  我苦笑,搖頭。
  鐵天音對地窖中的一切,十分感興趣。地窖中有許多儀器,他都仔細地看著,我和黃堂互望著,一籌莫展。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十分低沉的聲音自角落處傳了出來:“我在樓上,以前那個滿是昆虫標本的房間中。”
  聲音雖低,但分明是溫寶裕的聲音,我不禁大是興奮,罵了一句:“這小子。”
  大屋子中的一切,我十分熟悉,可以不經大廳上樓,一揮手,黃堂和鐵天音跟在我的身后,不一會就到了三樓。溫寶裕曾在這一層的一間房間中發現了超過一万种的昆虫標本。
  溫寶裕把這批昆虫標本送給了生物博物館,所以才和在博物館工作的昆虫學家胡說,成了好友。我們才一上了三樓,就看到其中一間房間的門口,溫寶裕正在探頭探腦,一見了我們,立時招手不迭,低聲道:“快。快。”
  他這樣緊張,倒也有道理,因為雖然在三樓,溫媽媽的聲音,還不時會隱約地傳上來,聲勢惊人,溫寶裕躲在三樓,看來事出有因,不能叫人發現。
  他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這時,也神情焦急,恍若大禍臨頭。
  我一個箭步,就來到了門口,沉聲問:“人呢?”
  他自然知道我所問的“人”是什么人,剎那之間,他的神色更是難看,把門打開了些,向內指了一指,鐵天音在這時候,自我的身邊擦過,先進了房間。
  他的身手如此之好,本來應該引起溫寶裕的詫异,可是其時溫寶裕顯然心慌意亂之至,他并沒有留意鐵天音的行動,只是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抓得很緊。
  黃堂也到了,我和黃堂一起進了房間,溫寶裕連忙關上了門,背靠著門喘气。
  房間中的光線很暗,絕大部分的昆虫標本搬走之后,也顯得很凌亂。
  我一眼就看到,鐵天音已到了房間的一角,正蹲在一個小女孩的面前,翻起小女孩的眼皮,仔細地察看著。
  一看到了這樣的情形,我就遍体生寒——最可怕的情形發生了,陳安安又變成了植物人,唐娜的記憶組,已离她而去。
  种种發生過的事,陳氏夫婦絕對無法接受,所以一切的罪責,都會落在溫寶裕的身上,除非溫寶裕從此躲在苗疆藍家峒中不出來,不然,說什么也脫不了干系。
  本來,我一看到了這种情形,确知溫寶裕惹下天大的麻煩,确然十分緊張。但等到想到他有藍家峒這個洞天福地可以避難,所以也就不那么緊張了。
  那時,他仍然緊抓著我的手臂,我反手在他的頭上,輕拍了兩下,示意他不必過分惊惶。
  溫寶裕這才結結巴巴道:“你再……也想……不到……”
  我“哼”地一聲:“早就想到了,唐娜的記憶組,進入了安安的腦部,現在又走了,你惹下了大麻煩,難以向人家父母交代。”
  溫寶裕听了,口張得老大,喉嚨發出一陣怪聲,在房間的人中,只有黃堂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听了我的話之后,神情之怪异,不下于溫寶裕。
  溫寶裕吸了一口气:“你……見到了唐娜……她……告訴你的?”
  我搖頭,向鐵天音指了一指:“是我和他一起推斷出來的結論。”
  鐵天音這時,站了起來,歎了一聲:“完全的植物人,真不知如何向她父母說明。”
  溫寶裕忽然激動起來,雙手揮舞,提高了聲音:“她父母算什么,你們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后,就會擔心,如何向全人類說明。”
  溫寶裕言行雖然夸張,但是有一個特點,他故意夸張時,絕不掩飾,叫人一看,一听,就知道他的夸張。
  可是這時,他脹紅了臉,說的話雖然“偉大”(提及了“全人類”),但是他确然十分認真,并不是故作惊人之言,倒可以肯定。
  我和鐵天音知道,他既然曾和“唐娜”相處,所知一定比我們為多,所以一起向他望去。他長歎了一聲,在一只木頭箱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捧住了頭。
  心中充滿了疑問的黃堂,到這時才有机會問了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望了溫寶裕一下,看來他正在組織如何敘述,所以我趁机把發生在小安安身上的事,向黃堂作了說明。黃堂听了之后,皺起了眉,顯然,他和我們一樣,立即想到的是,這件事要向陳氏夫婦作說明,十分棘手。
  溫寶裕放下了雙手,現出一個不屑的神情,我沉聲道:“好,我們想到的是這几個人的事,你放眼宇宙,關怀全人類,請你快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別再扮沉思者了。”
  溫寶裕挺了挺身,向木然立在一角的安安指了一指:“當時十分混亂,忽然她跑到了我的面前,用力拉我的衣服,叫我的注意——”
  當時,确然十分混亂,但是溫寶裕的心情,和我不同。我是上了“賊船”,心中怨气沖天,又不能發作,那种難受法,得未曾有。
  溫寶裕是隔岸觀火——后來他發了重誓,說他絕無半分幸災樂禍之心,也知道我十分難受,但是他卻覺得事情极富娛樂性,已經大笑中笑小笑了無數次,并且決定把我當時的狼狽相,廣為宣傳,不怀惡意,只是极熟的朋友問的取笑。
  正當他興致勃勃,留意著我每一個表情,猜測我那時在想些什么,忽覺出有人正在拉他的衣角,他低頭一看,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當時在學校中,十歲以下的小女孩有七八十個,他自然不在意,只是握住了小女孩的手,順口道:“小妹妹,你父母呢?”
  那小女孩卻用力拉他的手,同時大聲道:“我認識你,你是溫寶裕。”
  溫寶裕怔了一怔,平時,他有時也頗為自我陶醉:“我也可以算是一個名人了。”
  可是他連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一個小女孩,不可能認識他。所以,他大是訝异:“小妹妹,你——”小女孩的一句話,把他嚇了一大跳,小女孩道:“我是唐娜。”
  溫寶裕一怔之下,抱起了小女孩來,小女孩直視著他,又肯定地道:“我是唐娜,伊凡的妹妹,我和伊凡去找衛斯理時見過你。”
  溫寶裕錯愕之至,他的領悟力十分高,立即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失聲叫:“你已死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這一句話,最能說明問題——幸虧當時十分亂,他的話,沒有別人听得到。小女孩一听,用力點頭,同時現出焦急的神情:“快,快,我帶你去找他們。”
  溫寶裕感到又是興奮,又是刺激。他的古怪經歷,本已不少,也不一之刺激离奇的,可是這時,抱著一個“鬼上身”的小女孩,似乎比他在苗疆的山洞中,被滿身長了毛的女野人擄走,更怪异得多。
  溫寶裕上次見唐娜,唐娜已是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人,死亡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也不會感到難過,反而替她慶幸,又找到了這樣活潑可愛的一個身体。
  他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一時之間,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及至听得唐娜這樣說,他才問:“去見誰,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唐娜歎了一聲:“一時也說不明白,見了他們,會詳細對你說。快走。”
  溫寶裕總算在這种情形下還記得我,向我指了一指:“要不要對衛斯理說一聲。”
  當其時也,我正像是傻瓜一樣,手執金剪,被一群肥瘦高矮不一的儿童保護神簇擁著。
  唐娜現出了十分不屑的神情:“衛斯理變了,你看看他在干什么。我們有那么重要的事要找他也找不到,他卻在干這种無聊的事,走吧。”
  一听得唐娜這樣說我,溫寶裕這小子連屁也不敢放——我之所以會做這种無聊的事,完全是他這小子苦苦哀求的結果。
  他連聲道:“走。走。這就走。”
  他那兩句話,是直著喉嚨叫出來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听得到。但結果,由于聲波互相撞擊抵消混雜,我并沒有听到。
  他又竭力跳高,做手勢,想引起我的注意,我也确然看到了他,可是全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而唐娜又一再催促,所以他就不再等我,抱著唐娜离開了學校——在別人看來,他是抱著安安离開的。
  一出了校門,就上了出租車,由唐娜吩咐司机,駛向郊區。當時,那司机用十分疑惑的神情,從倒后鏡中,打量著他們,并且一再詢問:“照小妹妹所說的地址去?”
  溫寶裕一再肯定,司机才算放了心。
  當學校門口,雙方家長,爆發了惊天動地的爭執之后不久,溫寶裕和唐娜下了車,唐娜拉著溫寶裕,向海邊飛奔而去。
  車程大約半小時,在這半小時之中,溫寶裕和唐娜已經作了談話。他們的談話,那出租車司机在事后的感想是:“當時我雖然听不懂,但是越听越害怕,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說的不是……人話。”
  兩個人,一個自然說的是人話,一個說的鬼話,而兩個人的話加起來,就算把那司机的頭榨扁了,他也不會明白。
  先是溫寶裕問:“我們去見誰?”
  唐娜吸了一口气:“我的父母,陶格,我和他們,再加伊凡,全是C型的玩具。”
  溫寶裕連連點頭:“是啊,伊凡死了,他臨死之前說了一番話,又說衛斯理一定明白,可是他說不明白。”
  唐娜現出熱切的神情:“伊凡說了些什么?”
  溫寶裕就把伊凡臨死時所說的那番話,重复了一遍,望向唐娜。他心想,唐娜的遭遇和伊凡一樣,她自然可以作進一步的解釋。
  唐娜長歎了一聲:“衛斯理不明白嗎?”
  溫寶裕用力點頭:“圈套,是什么圈套?”
  唐娜的回答,卻令溫寶裕大失所望:“我只知道有這回事,可是不知道具体內容,所以才要帶你去見他們,讓他們告訴你!”
  唐娜口中的“他們”,自然是指陶格夫婦而言,也就是在大風雨之版,在客貨車中的那一雙更老的男女。溫寶裕更多疑問:“那晚上,車又無人駕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和伊凡……”
  他本來想說“你和伊凡死了”的,但是注意到了司机的神情之怪异莫名,所以沒有說下去,改口道:“他們反倒沒有事?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娜抬起頭來,默然半晌,才長歎了一聲:“一言難盡啊。我离開他們,也有好多天了,不知道他們的情形如何。最可恨是那對姓陳的夫妻,我第一時間提出要見衛斯理,他們卻不如理會。”
  溫寶裕對這种無頭無腦的話,只好憑他高超的領悟力來体會,他又問:“你不是不會長大的嗎?怎么忽然衰老成那樣。”
  唐娜道:“只知道未來世界出了事,出的是什么事,我們不知道,因為我們一直只是他們手上的玩具,身在羅网之中,逃不出去,身不由主,是小孩還是老人,都由人家擺布。”
  溫寶裕大是感歎,同時也安慰唐娜:“其實,豈止是未來世界的你們,就算是我們,還不是一樣,各种各樣的因素,在擺布著每一個人。”
  他并且還舉了一個近在眼前的例子:“連衛斯理,都被擺布得去為少年芭蕾舞學校剪彩。”
  溫寶裕說著,有不胜欷歔之情,而唐娜接下來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唐娜“啊”地一聲:“原來你早知道了。”
  溫寶裕愕然:“我知道了什么?”
  唐娜道:“剛才是你說的,你們每一個人,也都受种种因素的擺布,完全不由自主。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听父母說,人本來不是這樣,自從他們布下了那個圈套之后,就人人鑽進了圈套之中,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幸免。”
  溫寶裕一听,當時就心頭怦怦亂跳,他自然立即就想起了伊凡所說的那番話——看來,正是有一個巨大的圈套,令得全人類無一幸免。
  他急忙道:“請你說得明白一些。”
  唐娜神情茫然:“我只知道那么多,我……的智力……為了适合我的身分,一直不是很高,后來雖然在急速的衰老之中……知識有增加,可是所知還是很少。”
  她說到這里,現出抱歉的神情,又補充了一句:“我父母一定可以給你圓滿的解答——他們意著要見衛斯理,也就是想把這件重大的事告訴他,希望通過他,使人類有脫出這個大圈套的机會。”
  溫寶裕听得吃惊莫名,想起等一會就可以見到陶格夫婦,知道這個全人類都無法避開的大圈套的秘奧——那可能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最大的秘奧,他不禁心痒難熬,恨不得立刻就到達目的地。
  他又問了一下那晚客貨車出事的經過,唐娜歎了一聲:“他們——衛斯理見過的那种小……机械人,雖然仍一直把我們當玩具,可是在我們開始迅速衰老之后,我們都知道他們的能力也在迅速減退——如果他們的能力依舊,我們就不會老。”
  唐娜說到這里,仍不免現出駭然的神色,溫寶裕摩拳擦掌:“于是你們就開始反抗。”
  唐娜皺著眉:“我不是很清楚……我和伊凡都小,但是我的父母,卻做了一些事,他們商量著,一定要來見衛斯理,那時,父母甚至可以利用小机械人……做事,例如叫他們駕車,可是机械人不是很听話,那情形,有點像馴獸師和猛獸,馴獸師在一些事上,可以要猛獸听命,但是始終敵不過猛獸。”
  溫寶裕一時之間,也無法消化那么多古怪之极的事,他只是不斷點著頭,并不提出問題來討論,因為唯有這樣,才能在唐娜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數据。
  唐娜又道:“客貨車撞上一輛車子之后,兩個小机械人就發出黃色的光芒,罩住了我們,衛斯理在格陵蘭,就被這种光芒罩住過——”
  溫寶裕道:“我知道這情形,凡被黃色光芒罩住的人,就會隨它們的意志移動。”
  唐娜點頭:“是,可是由于它們能力衰退,一下子,伊凡竟掙出了光芒的范圍,跌了出去,它們也沒有再理他,只帶走了我和父母。”
  伊凡何以會留在車子滾下山崖的現場,唐娜的話,自然是最好的解釋。事實上,當時的情形,我們經過分析,除了不知道小机械人能力大衰退的事實以外,其余可推測的,都接近事實,可知我們的推理能力不弱。
  唐娜吸了一口气:“黃色的光籠把我們帶到了海邊的一個岩洞之中,光籠斂去,我身子才落在一塊岩石上,岩石十分清膩,我一個不小心,滑跌了下去,撞在另外一塊岩石上,我死了。”
  那出租車司机在听到了唐娜的這句話之后,陡然停了車,唐娜也在這時叫道:“到了。”
  溫寶裕付車資,司机本來有點臉無人色,可是看到了多出好几倍的車資,他才吁了一口气,忍不住問了一句:“剛才你們的……說話中,有好几次提到了……衛斯理,你們就是他常說的外星人?”
  溫寶裕不想多說,只是連連點頭,就和唐娜下了車。
  他們向海邊奔去的時候,看到出租車在离去的時候,簡直和跳扭腰舞差不多。
  唐娜失著溫寶裕,在海邊奔著。這一帶的海邊,全是大塊的石頭,海水沖擊,濺起老高的水花,十分靜僻,不見人影。
  不一會,唐娜就指著前面的一處臨海懸崖:“那山洞就在那里。”
  溫寶裕循她所指著去,不禁呆了。
  她所指的那個所在,根本無路可通,要游水過去,才能到達,或是先攀上山去,再落下來,也可以到達。
  這時,溫寶裕也想起了一個十分關鍵性的問題——照唐娜的敘述,她在進了那個岩洞之后就跌死了,所以她根本沒有出來過。
  出來的,只是她的靈魂。
  靈魂是用什么方式离開的,不必深究,別說這小小的險阻,就是千山万水,也阻不住靈魂的自由來往。
  可是現在,她卻是頂著陳安安的身体回來的。
  別說陳安女自小嬌生慣養,就算她天生是個体育健將,也沒做手腳處——溫寶裕身手靈敏,敢到苗疆去“盤天梯”,可是這時,不論是下水也好,攀山也罷,只怕都要大費周章,十分難以達到目的。
  溫寶裕看了一會,回頭望向唐娜,搖頭道:“去不了,我和你,都去不了。”
  唐娜皺著眉:“我想,我應該可以去,你在這里等我,我去看他們。”
  溫寶裕的思緒十分亂,剎那之間,他想到的事极多。
  首先,他明自唐娜的意思——她去得了,當然不是身体去,而是她的靈魂,离開陳安安的身体,到那山洞去,看她的父母。
  問題极多,之一,她的靈魂去了,她的父母如何和她溝通;人和靈魂之間,并沒有可靠的、必然的溝通方法。問題二:唐娜的靈魂,如果隨時可以离開身体,她為什么早不去看她的父母?又為什么不用她的靈魂和衛斯理取得聯絡。
  他望著唐娜,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可以隨意离開,為什么早不离開?”
  唐娜的回答十分簡單,但也是唯一的可能:“我害怕,我進入這個身体的經過……我并不能掌握,我怕离開之后,就再也回不來。現在你已知道了情形,我回不來,也不要緊了。”
  (我們听溫寶裕的敘述,听到這里,我和黃堂互望了一眼,只是苦笑——溫寶裕沒有想到唐娜回不來的大麻煩。但我又感到,溫寶裕沒有想到這一點是對的,他年紀輕,目光遠,放眼天下,正如他剛才所說,陳氏夫婦明白不明白,算是什么,全人類如何明白墮入了一個什么樣的圈套,那才重要。)
  溫寶裕當時根本沒考慮別的,只是道:“好,你去。你會成功,自然也可以回來,我等你。”唐娜深吸了一口气,走前几步,伸手扶住了一塊大石,突然之間,就一動不動。溫寶裕握住了她的手,伸手在她的面前搖晃著,她只是机械地眨著眼。
  溫寶裕心下駭然:一個植物人。
  他當初想,唐娜一定倏去倏回,可是等了又等,等了五十二分鐘之久。
  這五十二分鐘,對溫寶裕來說,簡直比他一輩子等候的時間更久。這時,他總算想起,他抱了安安离開,已經很久了,久到足夠在學校引起天翻地覆的混亂了。
  一想到了這一點,他就抱起了安安來,准備回來。同時,他也想到,自己根本不應該在此久等,早就應該回來,因為對靈魂來說,并沒有距离這回事,近在咫尺,和遠隔万里,都是一樣,何必在這里死等,惹安安的家長擔心?
  他還十分輕松,抱著安安,來到了公路上,當他開始想截停來往車輛時,才陡然想起:自己抱安安出來的時候,安安伶牙俐齒,什么都懂,抱回去的時候,卻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這如何交代?
  他知道,事情會很麻煩,至少,暫時不能回學校去了。所以,當他截住了一輛車子,回到市區,他先回自己的那幢大屋。
  這時,雙方家長,已經殺到大屋了,溫寶裕是從一條秘道進入大屋的——這幢原來屬于陳長青的大屋,由于建造者的特殊背景,留下了許多秘道,被溫寶裕發現了几處,所以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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