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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干扰腦部活動




  我這种分析,很有說服力,時造听了,呆了一呆,才道:“是,張醫生也對我這樣說過,可是,可是我的臉變成什么樣子了?我……究竟是不是還在!”
  我大聲道:“我可以肯定你還在。”
  時造的口唇,掀動了几下,他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來,但是我卻絕對可以肯定,他心中在說什么,他一定是在說:“我又怎知道你是不是看錯了?”
  唉,再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夾纏下去,絕不會會結果,我道:“好,先別討論了,當時,你發現鏡中少了自己以后,怎么樣?”
  時造雙手抱著頭一會,道:“我真是惊恐极了,大聲叫著,陡然之間,我舉起張椅子來,把鏡子砸碎,那么大的一幅穿衣鏡,碎成了好几十塊,變成了几十塊小鏡子,我拼命看看,只要其中一塊小鏡子之中,能找到我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他抬頭,向我看來,神表十分悲哀,我自然知道結果,他還是看不到自己。
  時造繼續說:“于是我一面繼續叫嚷著,一面沖了出去,忍不住大叫大嚷。我听到我身邊的人都說:這個日本人瘋了。我沒有瘋,可是我在什么地方?我沖進了兩家鏡子店,就被警察抓住了。所有人都把我當作瘋子,在這里的日本人机构,把我送到醫院來,當作瘋子處理,幸好張醫生細心地听我敘述,和你一樣,他听我講述了一切經過。”
  我在想:張強听了他的敘述,感到事有可疑,才來找我?
  張強憑什么發現了疑點?我就無法在時造的敘述之中發現什么疑點。
  當我在轉念的時候,時造一直在揮著手,指著頭,神情變得相當憤慨:“張醫生把我當朋友,他告訴我,几十億細胞,哪些正常,哪些不正常,根本無法查褥出來。我同意他的判斷,不過我可以肯定,有人在害我!”
  時造越說越古怪了,我瞪著他,他壓低了聲音:“是尾杉!尾杉這家伙,通過了他密室中的那些裝置。使我看不見自己,因為他知道我會回日本去揭露他的秘密,所以他就害我。”
  我歎了一聲:“時造先生,你完全可以成為一流的小說家。”
  時造十分惱怒:“你不信?可是張醫生卻极有興趣,我告訴他,我有那間密室的照片,還有我陸續想到的,也都寫在給芳子的信中,張醫生說這种怪异的事,只有你會相信,他向你提出,你一定會到日本去,把我的照片作證据,去對付尾杉,把這個要搗亂人類正常生活的怪物消滅掉。”
  我想起張強來找我的時候,別說當時我沒有和他講話,就算听了他的敘述,至多也是一笑置之,絕下會到日本去。
  時造繼續道:“你為什么沒有去?反倒是尊夫人和他一起去?唉,我知道,尾杉不會讓他的秘密暴露,張醫生其實很冒險……是不是已經遭到了意外?”
  如果不是張強和白素在日本的遭遇如此离奇,這時我一定已經哈哈大笑著离去,可是事實卻正如時造所料,張強已了遭到了意外!
  我想了一想:“你難道不知道,尾杉三郎已經進了精神病院?”
  時造道:“我當然知道,那是他掩飾身份的一种做法,使人不怀疑他:很多推理小說中,凶手都用這個方法來掩飾。”
  我眨著眼,時造的話,可以說是瘋子的話,也可以說有一定道理,真是沒有法子下判斷。
  照他的說法,有某一個人,通過了某种方法,可以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不但如此,而且還能通過某种方法,去破坏、影響他人的腦部組織,使被害者產生錯誤的判斷,例如不能在鏡子中看到自己之類。
  當我把時造旨人的敘述,作了一個總結,也就在這時,陡地閃過了一個念頭——張強在日本,從高處跌下致死,三個目擊證人看到白素推他下去。
  我絕對不相信白素會做這樣的事,那么,相應得到的結論,是那三個人在說謊。可是現在卻有另一個可能:三個人沒有說謊,白素也沒有推張強下去。
  那三個“看到”白素推人下去的,如果他們的腦部活動受到了干扰,作出了錯誤判斷,在他們而言,他們可以“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事,根本不存在的動作,他們可以“看到”白素在行凶,而事實上白素根本沒有行凶。
  我一想到這一點,心跳得十分劇烈。
  是不是真有這個可能?
  當然,要警方和法院,接受這樣的解釋,那极困難,但關鍵在于:是不是有這個可能?
  我又進一步想到,如果真有這個可能,張強為什么要跳樓?是不是張強的腦部活動也受了干扰,使他自己做出完全不想做的事情來?
  我不禁遍体生寒:這實在可怕到了難想像!
  干扰他人腦部活動,使他人做根本不愿意做的事,并不是幻想,精通催眠術的人,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催眠術是被公認有极高超的腦部活動干扰的功效,不過,也并不造成任何可怕的事實。因為施術者要通過相當复雜和程度,才能成功。
  時造的設想,卻大大相同,那等于是有人能干扰、控制他人的腦部活動。
  這种能力如果存在,人類的生活,不知要亂成什么樣子!
  我也明白了何以張強會比我容易接受時造的話,因為催眠術正被廣泛地應用在醫學上,特別是心理治療。張強是一個精神病科醫生,他一定精通催眠術,所以也知道干扰、控制腦部活動的可能性,當然比較容易接受時造的假設。
  我迅速地轉著念,心頭的駭然,也越來越甚。時造壓低了聲音:“尾杉是首惡,他是一個科學怪人,一定要把他消滅掉。”
  我一听得時造這樣講,心中不禁凜然——白素在日本,對付尾杉,如果尾杉真有這樣的能力,白素的處境,豈不是危險到了极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時造先生,我……相信了你的推測,這十分嚴重。照我看,你在這里相當安全,暫時不要离開。”
  時造极其高興:“是的,張醫生也那么說。”
  我把“張強在日本已經意外死亡”這句話,在喉間打了一個轉,又咽了下去,我實在不忍把這個坏消息告訴時造,我道:“我立刻再赶回日本去。”
  時造緊握著我的手:“希望你成功,張醫生曾告訴我,你會成功,你從來沒有失敗過。”
  我只好苦笑著,時造又道:“芳子來了?我想見見她,她……不要也受了尾杉的害……才好。”
  看到時造提起芳子,神情和語气這樣關切,我心中陡地一動,想起她曾在我車了旁邊,在車子的倒后鏡中,有過怪异的動作,极有可能,她也因為腦部受了干扰而看不到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她的處境也十分危險!我忙道:“時造先生!芳子……你最好別對芳子提起什么,免得使她也有危險。”
  時造皺著眉,握著拳:“如果尾杉膽敢害芳子,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我拍了拍他的肩,勸他在這里等待我的消息,就轉身走了出去。
  和時造的那一番談話,竟會得出這樣惊人的結論,事先万万想不到。我出了病房,有天旋地轉之感。定了定神,看到了那男護士站在走廊中,一見到了我,就道:“梁醫生在辦公室。”
  我走進梁若水辦公室,看到她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厚疊病歷報告,我走了進去,她連頭都不抬,只是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會下來。
  我拿起她已經看過的病歷,隨便翻了一下,那是張強所作的有關時造旨人的病歷報告。我只看了几頁,梁若水就已經全看看完了,她抬起頭來,和我互望著,她的神情奇异而茫然,我相信我的神情,也是一樣,因為我們都接触到了一件奇幻莫測的事。
  我雖然只看了兩頁病歷報告,已可以知道,張強在報告上,記下了時造對他的敘述和他自己的意見,那也就是說,已看完了全部報告的梁若水,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梁若水先打破沉寂:“時造……他對你全說了?”
  我吸了一口气:“是,同樣的話,張強也听過。他的結論怎樣?我和時造達成的結論是——”
  我把某种人有某种力量,可以干扰、控制他人腦部活動的這种想法,說了一遍。梁若水道:“張強的看法,和你們相同。而且,他還說那決不是幻想,絕對有這個可能。從催眠術的觀點來看,那還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我當然不能同意這樣的結論,我道:“不困難?”
  梁若水道:“他的意思,在理論上來說,并不困難,人腦部的活動,會放射出能量,既然有能量,在理論上來說,就可以被接收,也可以受干扰。張強精通催眠術,他曾利用過催眠術,使病人說出深藏在心中的話。”
  我的聲音有點干澀:“可是……如果尾杉是元凶,他怎能隔得那么遠,來對他入進行干扰?”
  梁若水歎了一聲:“這就要進一一步去追查了!”
  我站了起來:“我立刻回日本,你去和芳于聯絡一下,事情……”我苦笑:“事情真是——真是……”
  我竟然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詞來形容,只好揮著手,不再講下去。
  梁若水緩緩地道:“事情大詭异,人的全部活動,都由腦部活動伸延開來,腦部的活動決定一切,虛幻和實在的事,都靠腦部活動來決定,有許多藥物,可以使人把實的事變成虛幻,把虛幻的事變成實在。”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梁若水想說明什么。只好靜靜地听著。
  梁若水有點凄然地笑了一下:“人腦的地位是如此重要,可是卻又弱得可怜,一點藥物,就可以改變它的活動,有一种很普通的迷幻藥,就會使服食了的人,產生种种如真的感覺,他感到自己會飛了,就會從高空向下躍去。”
  我怔了一怔:“張強怎么會去服食那种藥物?”
  梁若水道:“他當然不會,我的意思是,人腦十分脆弱,只要有极微的干扰,就無法分得清真實和虛幻,可是偏偏真實和虛幻,完全決定于腦子的活動。”
  我沒有別的活可說,梁若水指出了人類最脆弱的一環,而這一環,如果給某些人以某种力量操縱掌握了,那是無法想下去的可怕。
  我呆了一會,才道:“我和白素見面之后,會盡力而為。”
  梁若水低歎了一聲,視線移向那幅題為“茫點”的畫,怔怔地看著,也不知道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默然走了出去,赴机場之前,我先到家里去轉一轉,老蔡打開門,我就看到有人睡在沙發上,一見我就坐了起來,是江樓月。
  江樓月大聲說道:“終于等到你了!”
  我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和他說話,我回來的目的,是想知道自素是不是曾打過電話給我。所以我連看都不向他看一眼,逕自向樓上走去,一面道:“你等我干什么?我好像并沒有欠你錢。”
  江樓月十分委屈地叫了起來:“衛斯理,問問你的管家,我等你多久了。”
  我三步并作兩步地向樓上走去,隨口道:“多久?”
  江月樓叫著:“三十多個小時了。”
  我呆了一呆,江樓月本身,也不是很空閒,如果他等了我那么久,那就表示他一定有极重要的事。
  我仍然不停步,只是伸手向后面招了招,示意他跟我上來。
  到了書房門口,江樓月一把抓住了我:“走,快跟我走。”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發神經病了,上哪儿去?”
  江樓月道:“美國,為了你,道吉爾博士快發神經病倒是真的,你立刻去見他,這是博士說的。”
  哦,博士,道吉爾博士,負責太空實驗,我簡直已把他忘記了!
  我推開書房門,走了進去:“真對不起,我現在絕不能到美國去!”
  江樓月卻一點也不識趣,惡狠狠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立刻起程!
  這几天來,我被各种种樣的事,弄得六神無主,到處奔波,自素又下落不明,
  安危難卜,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江樓月竟然還用這樣的態度對我,那令得我忍無可忍,陡然大叫一聲,轉過身,雙手抓住了他的胸前的衣服,推得他連連唇退,一直到了樓梯口。
  江樓月給我的動作嚇坏了,張大了口,叫不出聲音來,我瞪著他:“我只要用力一推,保證你滾下樓梯,至少有半小時分不清南北東西。”
  江樓月這才怪叫了一聲:“放手,衛斯理,這算是什么,我以為我們全是知識分子。”
  我“嘎”地一聲:“孔夫了也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時候。”
  江樓月大叫了起來:“是你自己提議叫博士去鼓勵一次太空飛行的,現在計划批准了,博士需要你的幫助,你怎么可以這樣耍賴?”
  我呆了一呆,江樓月的身子,已經被我推得向后傾斜,我把他的身子拉直,然后松手:“真的,批准了?”
  江樓月道:“一架太空穿梭机,只要你一到,就可以出發,任務极度秘密,使用的那架穿梭机,還未曾作過飛行,單為了這次任務而特別征用。”
  我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才好,江樓月又道:“美國總統真的受槍擊,你還記得上次太空飛行中截到的信號所還原出來的聲音?真是這個行凶者說的。凶手說,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甚至自言自語都沒有,只是想,不斷想過。”
  我听到這里,真是呆住了。
  剎那之間,我隱隱感到,博士的這件事,雖然遠在太空發生、但和我如今正要查究的事,可能有關系。一個人在不斷想著的一件事,會變成一种复雜的信號,被在大空飛行的儀器收到,這豈不是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什么的一种方法?而時造旨人的結論,是尾杉有這种能力。
  江樓月看到我出神,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忙又道:“本來,博士的提議根本沒有人理采,可是事情一發生,卻令人震動,這才特別批准了這次飛行任務,目的是想搜集更多的信號。看看這种奇异的現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為什么要我去?”
  江樓月道:“整件事,雖然有已收到過的兩段對話作依据,但還是幻想的成分居多,高層人士堅持,要听听你的進一步意見,才開始任務。”
  我歎了一聲,我不知多么想去參加這個太空飛行的任務,可是我實在不能去。
  我道:“南北東西,你听我說,白素在日本惹了麻煩,有三個目擊證人
  我把在東京發生的事,用最簡略的方法,向江樓月說了一遍。我說得雖然簡單,但已把江樓月听得目瞪口呆。
  講完之后,我向他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不必再作解釋了,任何人都可以知道,白素有了危困,我決不可能不理她而去做別的事。
  江樓月冒著汗,一面抹著,一面又跟著我進了書房。我取出了錄音机來,按下掣鈕,果然,白素有一段新的錄音在上面,語音非常急促,顯得她是在十分急迫的情形下打電話給我的。
  以下是白素的錄音:“你見過時造了?一定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我還在找尾杉,在精神病院中,病房中的不是他,我白扮了瘋子。你如果來的話,東京鐵塔中,一個擺買紀念品的小攤子的女孩,叫爾子,是我的聯絡人,你可以去找她。一切行動要小心,到了東京之后,有時甚至連想都不要想。事情十分可怕,你一定也得到結論了。我很好,我比你想像中還能干,日本警方找不到我,高田警官還在盡他的可能幫我。”
  我把這段錄音,听了兩遍,才松了一口气。白素看來還未曾正面和尾杉接触。她叫我連“想也不要想”,這怎么可能?看來,白素已确定,真的有人可以有能力知道他人在想什么。
  白素暫時沒有事,這真值得安慰。江樓月抱著万一希望:“尊夫人沒有事,你是不是可以抽空到美國走一遭?”
  我歎道:“我已說過了,我极想去,可是不能去。反正就算我去了,也不能跟著穿梭机上太空。你對博士說,非常對不起,這次飛行有什么結果,我能參加的話,一定來。事實上,事后的分析,比事前參加重要得多。”
  江樓月的情神,看來像他新婚嬌妻跟人私奔了,沒精打采,垂頭喪气:“博士已經把儀器的接收能力加強,主持這次飛行的,還是葛陵少校。”
  我完全沒有心思再去听他在說什么,离開了書房。在臥室中找了一個小手提箱,放了些應用的東西進去,江樓月一直跟著我,我叫道:“替我做點事,打電話給航空公司,訂最早一班飛机,我要剃一下胡子。”
  我摸著自己的下額,這几天連剃胡子的時間都沒有,樣子一定很難看了。
  江樓月語帶哭音答應著,拿起電話來,我走進了浴室,在洗臉盆之前,扭開了熱水掣。就在這時,我陡地一呆。
  我低著頭,伸手取剃胡子的用品,在洗臉盆上面,有一面鏡子。我陡然一呆,是剛才,未曾留心,好像并沒有在鏡中看到我自己。
  剎那之間,我的心几乎要從口中跳了出來。僵硬地維持著低著頭的姿勢,沒有勇气抬頭,去求證一下我究竟是不是和時造一樣,看不到自己在鏡中的反影。
  我心中駭然,令得我冷汗直冒,汗水甚至在不到半分鐘,已順著我的鼻尖,一滴一滴,滴進了洗臉盆。
  往這時候,我体驗到了時造旨人發現在鏡子中看不到自己的那种惊惶和恐懼,這真是會令人發瘋的事。
  我任由冷汗一滴滴向下落著,沒有膽子抬起頭來。我心中千百遍地在想:要是抬起頭來,鏡子中真的沒有自己,那怎么辦?
  我曾勸過時造,就算在鏡中看不到自己,那也只不過是一樁小事,對這個人的生活完全不發生影響,現在我才知道,難怪時造不肯接受,原來那全是旁觀者的風涼話,等到自己有了親身經歷,才知道那些話是多么的空泛和不切實際。
  我應該怎么辦?我應該怎么辦?如果鏡子中沒有了我,我應該怎么辦?
  我心中慌亂之极,喉際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些可怕的聲音,引起了江樓月的注意,他向浴室望過來,陡然發出了一一聲惊呼:“你怎么啦?不舒服?”
  我被他的叫聲,惊得陡地震動了一下,在直起身子之前,轉了一個身,不敢面對鏡子。
  急轉身的時候汗水飛洒。江樓月盯著我,神情駭然,不知說什么才好。那一定是由于他自從認識我以來,從來也未曾見過我這樣惊駭的緣故。
  我望著他,仍然在冒汗,江樓月一連叫了几聲“天”,才道:“怎么啦?你看見什么啦?”
  我喘著气:“我……沒有看到什么,真的沒看到——”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同時,又震動了一下。
  因為這時,我回答江樓月的話,正是當日時造芳子在我的車旁,突然之間現出惊駭欲絕的神情時,我問她看到了什么,她回答我的話一樣!
  江樓月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這時,我已絕對可以肯定,時造芳子曾有一剎間在鏡中看不到她自己。
  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幸運呢?總不能一輩子背對著鏡子。
  我猛地一咬牙,轉過身來,望向鏡子,我又大吃了一惊,鏡中有人在,可是那個人是我么?
  我看到的是一張死灰色的臉,布滿了汗珠,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在作可怖的扭曲和跳動,我連忙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臉上摸了一下。那一下,雖然令得汗水化了開來,使得我的視力,有短暫時間的模糊,但我卻可以肯定,鏡子中反映出來的那個人是我,只不過因為极度的惊恐,所以才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剛才一剎那間,我以為自己看不到自己,可能只是一時的錯覺。
  我再度長長地吁了一口气,拉下毛巾來,在臉上抹著,神情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江樓月這時也來到了浴室的門口,大聲問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并沒有回答。事實上,這時我心跳得极其劇烈,想起剛才那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內,我心中所感到的那种极度恐懼,真不能不佩服時造旨人,我只不過以為看不到自己,已經這等模樣,而時造旨人卻是真正的看不到他自己,他居然能承受下來,那證明他是极其堅強。
  江樓月一聲不響,只是跟著我打轉,一直跟著我到了机場,進了禁區,看來他希望我會改變主意。
  和時造旨人有了接触,事件事已有了一定的梗概,那么怪异和那么不可思議,再加上白素還在危境,受到日本全國警察的通輯,我怎能到美國去?
  臨上飛机,和梁若水通了一個電話,梁若水道:“我已經和芳子見了面,她在見她的哥哥。不過有一件事,十分怪。”
  我苦笑了一下,怪事似乎沒有什么再可以增加的了。所以我間的時候,語气也不是十分好奇:“什么事y
  梁若水道:“時造提到的那些照片,你記得不記得?”
  “當然記得,他說在尾杉的家中,發現了一間密室,全是各种各樣的儀器,他拍了照,還沒有來得及洗出來,就被迫离開了日本。”
  梁若水道:“可是芳子說,當她去照相店,取回那些照片的時候,照相店的人給她的卻是一疊空白相紙。”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梁若水道:“時造根本什么都沒有拍到,那些他所謂可以拿來作為證据的相片,實際上是一片空白,根本沒有他所說的密室、儀器。”
  我聲音苦澀:“是……他的照相机出了毛病?”
  我思緒一片混亂,所以找了一個最簡單的原因,梁若水悶哼一聲,顯出她對時造的不滿:“我看他的照相机沒有毛病,他的腦子才有毛病。”
  我只好道:“那么,你的意思是,白素他們取到手的,只是一疊空白的照片?”
  梁若水道:“恐怕是這樣。”
  我想了一想,才道:”那只好等我見到了白素再說。梁醫生,請你照顧一下旨人和芳子,張強的死,由某种力量造成。同樣的事,可以發生在任何人的身上。”
  梁若水在听了我的話之后,先是歎了一聲,然后,聲音之中,充滿了無可奈何:“是,我們都需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你說的某种力量存在,那么這個力量,真正擊中了人類最大的要害。”
  在飛机上,我的思緒极亂,一直在胡思亂想,胡思亂想也有好處。突然之間,模模糊糊捕捉到一點想法,充實起來。
  梁若水說:“他的腦子有毛病!”這雖然是一句气話,但是也极可能是事實。真是時造旨人的腦子有毛病,尾杉的住所中,根本沒有什么密室,他卻“看”到了,而且,還”看”到了密室之中有許多儀器。他當時,自然也真的用攝影机對准了他“看”到的東西拍攝。
  人的腦子會產生幻象,使不存在的東西,在這個人的感覺上,認為存在——精神病院之中那個以為自己發現了新品种飛蛾的瘋子,是最好的例證——可是照相机根本沒有腦子,不會想,它只是一种簡單、根据光學原理而制成的机械。
  對人的眼睛來說,有可以變成沒有,沒有可以變成有,有和沒有,取決于人腦部的活動。而對照相机來說,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取決于事實。、
  照相机比人的眼睛可靠得多,根本沒有東西,它拍不出來。因為它只是簡單的机械,不像人的腦子那樣复雜!
  幻,可以由心生,但是絕不會由照相机的鏡頭生。人的腦子會把虛幻當作真實,但是照相机卻不會。一起到這一點,雖然我未曾叫出聲,可是已經不由自主,雙手揮舞,興奮莫名。
  許多不可解釋的事,都現出了光明。三個目擊證人看到白素“行凶”,那自然是他們的腦部活動發生了毛病。如果當時有一架電視攝影机,將所有的過程全部拍攝下來,當時發生的情形,一定和那三個目擊證人所“看”到的大不相同。本來,對于“白素”行凶一事,雖然我絕對不相信,但是總不免有點嘀咕和發毛,直到現在,我才完全釋然,雖然要向法庭解釋這一點還是十分困難,但那不是主要的事。
  我极其興奮,我想,白素在看到了自時造住所中取到的照片一片空白,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
  然而,我在興奮之余,又不免不寒而栗,因為這樣一來,我假設的有某种力量,正在控制、干扰人腦部活動,可以肯定了。
  這是多么可怕的事!
  我的臉色隨著心情的轉變而變換,一下紅一下青,兩個空中小姐可能以為我在發病,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個走過來問:“先生,你是不是需要幫助?”
  我沒有回答,在我后身,已響起了一個聲音:“他一點也不需要幫助,雖然他才從神經病院出來。”
  一听到那聲音,我呆了一呆,那聲音……對了,是來自維也納的那位陳島博士。我听得他這樣說我,不禁有點惱怒。我先向不知所措的空中小姐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我真的不需要幫助,然后才冷冷地道:“陳博士,你好。”
  陳島就坐在我的后面,上机的時候,心事重重,所以未曾發現他。這個人的神態十分驕做,我本來對他就沒有什么好感,所以在叫了他一聲之后,我又道:“你不是給了二十四小時的限期,一定要把你瘋子朋友帶走的么?怎么又到日本去?”
  我的語气,自然并不怎么好听,而且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也沒有轉過身去。
  陳島在我的身后,發出了兩下冷笑:“那是我的事,老實說,你們這些人,才是瘋子,我的朋友不是。”
  他說話的語气十分古怪,在“你們這些人”之間,頓了一頓。那种說話的方式,听來很令人反感,我立時道:“是么?和你的朋友同一類型,恭喜恭喜。”
  我繞著彎,在罵他也是瘋子,他顯然也听出來了,是以至少悶了半分鐘,說不出話來,我又“哈哈”笑了一下。我話聲才止,他已坐到身邊的空位來了。我轉頭向他看去,看到他的神情,十分冷峻,有著一种不可一世的傲岸。這种神情,使人看來像是他自己极了不起。
  我一看他准備開口,連忙把話搶在前頭:“陳博士,我看你還是多去研究毛虫,少理會人的事情,比較好些。”
  我知道他是一個什么蛾類研究所的主持人,所以才故意用輕視的語气,叫他去研究毛虫,這兩句話,對他來說,可以說相當侮辱,准備他听了之后,立時勃然大怒。
  誰知道,他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表示他真的感到事情有可笑之處,并不是在做作。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我的話有什么好笑。他的笑聲引得机艙中所有的人都向他望了過來。連一個正在上樓的空中小姐,也忍不住回過來來望他。
  陳島笑了足有一分鐘,才停了下來,我瞪著他,他在大笑之后,還有點忍不住,依然滿面笑容。他吸了一口气:“你以為人很高級,毛虫很低級?”
  我悶哼了一聲:“有什么不對?”
  陳島向后躺了躺,樣子十分优閒:“當然不對,毛虫會變成蛾,而蛾互通消息的本事,就比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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