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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部:生命的同情


  那兩人躍到艇尾,加快速度,向那團綠光追去。
  那團綠光,在海面上上下浮沉,雖然也在緩緩前進,但只是在隨波逐流,怎及我們的快艇,有四具發動机之多的速度?
  轉眼之間,我們的快艇,便已漸漸地接近那團綠光了。由于距离接近,我們不用借助望遠鏡,便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一團綠光,正是在一艘快艇的艇尾所發出來的。
  那一個年紀較輕的日本人,向我望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在敵人的艇尾涂上發光漆,有利于追蹤,這的确是十分好的辦法,那年輕人得意,也不無理由。
  從我們發現那團綠光開始,到我們追上那艘快艇,只不過是几分鐘的時間。那兩人拋出了繩子,將那艘快艇的艇尾鉤住。
  然而在這時候,我卻覺得事情有不對頭之處。
  不錯,那艘快艇只是在海面上隨波逐流,可以說是油箱漏油。但是也可以說是快艇上根本沒有人,而后者的可能性更來得大些!
  剛才,我們三人,心中充滿了已追上敵人的喜悅,是以竟未曾想到這一點!
  這時,看那兩人的情形,似乎仍未曾想到,但是我卻想到了,因為我想到了一個最簡單的事情;如果對方的快艇上有人的話,那么,對方在我們將要追近之際,為什么不開槍射擊呢?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即想要阻止那兩個人躍上那艘快艇上去。
  但是當我想說話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兩人身手十分敏捷,早已一躍已上了對方那艘快艇,而几乎在他們兩人的身子,才一落在那艘快艇上,使快艇發出一陣輕微的震蕩之際,便立即傳來“轟”地一聲巨響。
  一切一切,只不過是千百分之一秒間所發生的事,我只覺得,黑夜突然變成了白天,在我的面前,出現了灼熱的,白色的光芒,那情形很有點像在北海道時,方天以他能放射奇熱射線的武器向我作攻擊之際一樣,但是聲勢卻要猛烈得不知多少倍。
  剎那間,說我宛若置身在灼熱的地球中心,也不過份,我只覺得我的快艇帶著我,向海水之下沉去,而几乎是沸騰的海水,形成千百條柱子,向我的身上,卷了過來,就像是有不知多少頭怪獸,以它們的長舌,在向我舐來,准備將我吞噬一樣!
  我絕不是應變遲緩的人,但是在那一瞬間,我卻呆言不知所措。
  在我身子陡地下沉之后,我又立即覺得,被一股极大的大力,向上拋了起來。
  那一拋,使我拋到了离海面數十公尺的高空!
  也幸而是這一拋,才保住了我的性命,我身在半空,向下看去,只見我的快艇,已成了一團火球,而海面上,已根本沒有了我們剛才所追的那艘快艇的痕跡!
  那艘快艇不會飛向天空,也不會在那么短的時間內,便沉入海心的,那一定是剛才的那一下爆炸,將它徹底地炸毀了!
  那兩個人………
  當我想到那兩個人之際,我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掙扎著浮了起來,只看到我們的快艇,已在向海中沉下丟,海水和烈火,似乎在搏斗,發出“嗤嗤”的聲音,不到兩分鐘,海邊又恢复平靜了。
  那兩個在五分鐘前,還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在哪里呢?想起我自己,几乎也和他們一齊躍上那艘快艇,我不禁一連打了七八個寒戰。
  我浮在水面上,什么都不想,竟想起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這一問題來。
  我顯然是活著,只不過額頭上受了些微傷,并不像那兩個人一樣,已經成為飛灰了。我吸了一口气,不禁苦笑了起來。
  剛才,我們發現那團光之際,我還在想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如今,當我孤零零地,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的時候,再想起那四個字來之際,那是一個什么樣的諷刺?
  我早就應該知道月神會不是容易對付的,觀乎他們在汽車遇襲之后,立即又有車子載他們到海邊的這种有准備的情形,焉有他們的快艇被做了手腳而不覺察之理?
  他們自然是早已覺察了,所以才在快艇上放下了一受震蕩,便會爆炸的烈性炸藥,等候追上來的人來上鉤!
  可恨我們竟會想不到這一點!
  我狠狠地拉扯著被海水浸得濕透的頭發,因為事變在剎那間發生,而且事變的結果,又是那樣地惊人,因之我實在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平复下來,考慮我自己如何脫身的問題。
  直到了過了許久,我才想到了這一個問題。
  我還浸在海水中,雖漸暫時不致于死,但是如果說要回到岸邊去,那又豈是容易之事?我將頭沒入海水中,又伸出海面,開始向我認為是岸邊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了很久,在我所能望得到的地方,仍然是茫茫大海,而我的四肢,則已漸漸地感到麻木了。我除了浮在海面上之外,連動一動手,踢一踢腳,都感到十分困難。
  在那段時間中,我不但要和致命的寒冷,起伏的波濤作斗爭,而且,要和自己心中,不如就此死去,何必為生存而作如此痛苦的掙扎的想法而斗爭。
  我咬緊牙關,仰高著頭。
  終于,我等到了東方發白,天色陰沉得可怕,但總算已是白天了,在白天,我生還的希望,是不是可以增加呢?
  但看來,白天和黑夜是一樣的。
  我盡量減少体力的消耗,因為看來,要游到岸上,已是沒有可能的事。
  我唯一遇救的可能,便是等到有船經過我的聲音能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鍛煉的話,我相信這時,一定早已沉到海底去,和那兩個帶我出海的日本人為伍了。
  我一直支持到中午,才看到遠遠地又有一艘快艇,駛了過來。
  我揚起了右臂,高聲呼叫,我從來也未曾想到我自己的聲音,在海面听來,竟會這樣低弱,我用力撕下了一只衣袖,舉在手中揮揚,約莫過了五分鐘之久,那艘快艇竟向我駛來了!
  當我看到那艘快艇向我駛來之際,我突然覺得,我所有的力气,全都用盡了,我連再抬起手臂來的力道,都沒有了。
  我只能浮在水面,不使自己沉下去,我閉著眼睛,直到我耳際听得快艇的机器聲,漸漸接近。我心中暗忖,如果快艇上的,是月神會的人呢?那我毫無疑問地要成為俘虜了。
  可是我的不幸,幸而未到這一程度,我的耳際,突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那是納爾遜的聲音,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惊懼和意外,叫道:“衛!”
  我睜開眼來,納爾遜站在艇首,兩眼睜得老大,我只能講出三個字來“納爾遜。”
  納爾遜先生立即拋下了繩子來,我麻木的五指,抓住了繩子,他將我拖上了快艇。我身子縮成一團,連站起來的力道都沒有,納爾遜先生屈一腿,跪了下來,扶起了我的頭,揚首叫道:“白蘭地,快!快上”
  一個壯漢從艙中鑽了出來,納爾遜先生自他的手中,接過了一瓶白蘭地,向我口中便灌,我喝了兩口,他還要抱我起來。
  我心中對他的感激,當真是無以复加,我只是望著他,以我的眼色,表示感謝。
  納爾遜先生用力一頓,將我抱了起來,我忙道:“我可以走。”他卻不睬我,那壯漢走過來,兩個人一齊將我抬進了船艙之中,為我除下了所有的濕衣服,又以一條毛毯,裹住了我的身子,不住地擦著,直到我全身,都感到暖烘烘為止。
  我到那時,才握住了納爾遜先生的手。
  納爾遜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在海中,飄流了多久?”
  我道:“大約有十二個小時了。”
  納爾遜先生“唉”地一聲,道:“那一聲爆炸……”我搖了搖頭:“我們中計了,那兩位朋友……唉!”我也不由自主地難過地歎了一口气。
  站在納爾遜先生后面的那個壯漢,這時突然痛苦地叫了一聲。我向他看去,只見他面肉痛苦地扭曲著,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容,和那兩人中,那年輕的一個,看來十分相似。
  納爾遜先生在拍著他的肩頭,道:“鈴木,你失去了一位弟弟,但是國際警察部隊,卻失去了兩名干探,你應該相信,我的心情,比你更難過!”
  那壯漢嗚咽道:“我知道,可怜的弟弟,他還……還只是一個孩子!”
  我難過地道:“鈴木先生,你的弟弟已不是孩子了,他机智、勇敢,不愧是國際警察部隊中的英雄!”鈴木止住了哭聲,面上現出了一絲驕傲的神色來。我將事情的經過,向他們兩人,說了一遍。
  納爾遜先生道:“我接到了海上發生爆炸的報告……那是一架夜航客机發現的,而且,我等著鈴木和春田兩人的匯報,又等不到,我知道出了事情,便赶了來。”我苦笑了一下,道:“每次歷險回來,我都覺得自己能以脫難,都是由于自己的努力,但這次……”
  納爾遜先生不等我講完,便抓住了我的手:“我們別再想這件事了,好么?”
  我頓了一頓,道:“好。”
  納爾遜先生又笑了起來,道:“那只硬金屬箱子,這次,我已經放在一個穩妥到不能再穩妥的地方了,而且,有二十四名久經訓練的警方人員,奉到命令,每一分鐘,他們的視線,都不可以离開那只箱子。等方天和我們一起的時候,我們才將它打開來。”
  我在算算日子,某國大使大概這時,和熱鍋上的螞蟻,相差無几了。雖然他上司給地的期限還沒有到,但在東京失去了我的蹤跡,相信也也夠急的了。
  納爾遜提起了那家工厂,我便想到了那家工厂總工程師木村信之死,我忙道:“木村信工程師的死亡,是為了什么原因?”
  納爾遜先生濃眉一蹙:“我已要求醫官再詳細檢查了。”
  我忙問道:“醫官初步的報告結果是什么?”
  納爾遜先生攤開了手:“經過了据說是极詳細的檢查之后,醫官說木村信什么都好,完全是一個健康的人,絕無致死之理!”
  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天晚上,方天和木村信見面之際,以土星上的語言交談的情形,知道其中,必然有著极大的隱秘。
  但如今,我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納爾遜先生望著我:“衛斯理,我覺得我們為了方天,還要去冒生命危險,但是他卻要對我保守他的秘密,這實在是十分不公平的事。”
  我歎了一口气:“那你要原諒他,他的确說不出來的苦衷,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他要遭受到极大的痛苦!”
  我們一直以英語交談著的。但是納爾遜在听到了我的這句話之后,忽然以他并不十分純正的中國國語道:“其實也沒有什么了不起,他不過是來自地球以外的星球而已!”
  我本來是裹著毛毯,躺在一張躺椅上的,可是我一听得這句話,連人帶毛毯,一齊跳了起來,道:“你……你……”
  納爾遜伸手一按,重又將我按倒在那張躺椅之上,繼續以中國國語向我交談。
  納爾遜道:“你大可以不必吃惊,這是我自己猜出來的,并不是你不守諾言,向我泄漏了他的秘密。”
  我只呆呆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納爾遜聳了聳肩,道:“衛,這其實一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無邊無際的太空之中,像地球這樣的星体,以億數計,自然別個星球上,也會有著高級生物。地球人拚命在作太空探索,其它星球上的『人類』,當然也一樣,有人從別的星球來,這件事,想通了之后,實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仍是呆呆地望著他。
  納爾遜先生得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向一個人种學權威請教過,他告訴我,在太陽系的行星上,除非沒有高級生物,如果有的話,其演變過程,其外形一定是和地球上的高級生物大同小异,因為大陽的輻射能操縱著生命,沒有太陽,便沒有生命,同一個太陽,便出現同一的生命!”
  我苦笑了一下,道:“方天和我們的确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的血液的顏色而已。”
  納爾遜先生向我指了一指,道:“還有一點不同,那便是他的腦電波特別強烈。”
  我不得不承認納爾遜先生的本領,在我之上,因為我對方天的身份,雖然起過种种的怀疑,但是我無論怎樣怀疑,都受到地球的局限,我絕未想到,他竟是地球以外的人!
  而納爾遜先生卻突破了這种局限。
  這證明他的推斷能力,想像能力都比我強得多。
  納爾遜先生又道:“但是我卻不知道他來自哪一個星球。”
  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實在沒有再為方天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道:“他來自土星。”
  納爾遜先生雙掌一擊,道:“問題迎刃而解了!”
  我問道:“什么問題?”
  納爾遜道:“他為什么在將要射向土星的火箭上,加上一個單人飛行的太空囊,這個謎已揭開了!”我點頭道:“是的,他是一個可怜虫,他雖然來自土星,但是卻不是太空怪俠,而只是一個想家想得發瘋的可怜虫,我想,我們應該幫助他回家去。”
  納爾遜先生來回踱了几步,道:“自然,但是我們對委托我們調查他來歷的國家,如何交代呢?”
  我道:“那容易得很,我們教方天說,他在火箭上裝置的單人飛行太空囊,是用來發射太空猴的好了,火箭發射時,作最后檢查的是他自己,絕沒有人知道坐在那太空囊中的究竟是什么人的。”
  納爾遜道:“這倒是一個辦法,但是我們首先要將他從月神會的手中救出來。”
  我道:“月神會是不會害他的,月神會要他作一次飛向月球的表演,以鞏固信徒對他的信仰!”接著,我便將我所知,月神會創立的經過,以及方天和另一個土星人迫降地球的經過,向納爾遜先生詳細說了一遍。
  納爾遜靜靜地听著,只有當我說及木村信和方天見面時的情形時,他才不斷地發出問題來。
  他問:他們兩人講的,當真是土星上的語言么?
  他又問:木村信臨死之前,難道連一句遺語也沒有么?
  因為那是几天之前的事情,我對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十分清楚,所以,納爾遜先生的問題,我都可以作出正确的回答。
  納爾遜先生想了半晌,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們只是肯定“獲殼依毒間”這五字,是土星語中對某一件事,或某一种東西的稱謂。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事,或是什么東西,我們卻不得而知。
  我們并沒有去多想它,因為方天說過,這件事即使由他來解釋,地球上的人類也是難以設想,難以了解的,那我們又何必多化腦筋去想它呢?
  在我一被救上快艇之后,快艇便向前疾馳著,就在這時候,鈴木大郎走了進來,道:“在望遠鏡中,已經可以看到月神會的總部了,雷達探測器的反應,是九海XX。”
  我再度躍了起來,我的衣服沒有干,我穿了鈴木大郎的水手衣服,將我原來的袋中的東西,再放入袋中,那柄特制的連發槍,仍然可以使用,我將之挾在腰際,和納爾遜兩人,一齊出了艙。
  雷達指示器的標志指出,我們离開懸岩,已不過六米了。
  從望遠鏡中望過去,可以看到那曾經囚禁我的,魔鬼也似的灰色古堡形的建筑——月神會的總部。
  那建筑有几個窗口,還亮著燈光。我相信其中有些窗口之中,是月神會的長老在討論如何奪回“天外來物”,有些窗子之內,則有人在威逼方天作飛行表演。
  但是,是不是有的窗子之中,佐佐木季子也在受著威逼呢?我心中歎了一口气,我和納爾遜先生將要去涉險的,是一個有著千百條現代噴火恐龍的古堡!成功的希望,實在是不大的!
  我抬頭向黑沉沉的天空看去,土星在什么地方呢?土星在我們肉眼所不能見的遠方,但我們卻要為一個土星上的人去涉險,這自然不是“人類的同情”,只可以稱之為“生命的同情”了。
  我在呆呆地想著,快艇迅速地向月神會的總部接近。
  當雷達探測器的表板上,指著我們离開前面的岩岸,只有兩海里的時候,突然,我們听到了“通通”兩聲響,接著,兩團帶著灼熱光亮的圓球,已向我們快艇的上空,飛了過來!
  那兩團光球,到了我們快艇不遠的上空之上,便停留不動,而光亮更是白熱,照耀得海面之上,如同白晝一樣!
  那是超級持久的照明彈!
  而同時,我們听到了不止一架水上飛机飛起的聲音。納爾遜先生立即下令:全速駛离照明彈的范圍!
  在海面之上,我們的快艇,像顛馬一樣地轉了一個彎,倒退了回去。
  三分鐘之后,我們駛出了照明彈的范圍,隱沒在黑暗之中,我們听到了机槍的掃射聲,看到了海面上濺起了一連串濺起的水柱!
  納爾遜先生叫我和鈴木大郎,都穿上了救生衣,他自己也不例外,我們的快艇,向外疾馳著,照明彈顯然是在岸上發出來的,已不能射到我們所退到的范圍之內,水上飛机在盤旋,鈴木大郎熄上引擎。
  納爾遜先生歎了口气:“他們有雷達探測設備,有武裝的水上飛机,有超級的照明彈,結論是什么呢?我接了上去:“結論是我們的快艇,根本是不能近岸!”
  納爾遜先生托著下頦,蹲了下去。
  鈴木大郎道:“我們可以潛水過去!”
  納爾遜先生立即糾正他:“你應該說『你們』才對!”
  鈴木大郎抗議道:“先生,我的弟弟……”納爾遜先生道:“是的,你的弟弟犧牲了,你要去殺敵人出气,但是快艇不能沒有人留守,我們更不能沒有人接應,這是命令!”
  鈴木大郎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納爾遜先生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拍:“好朋友,別再難過,別再難過了!”
  他在勸鈴木大郎不要難過,但是他自己的言語,卻哽咽了起來,這實在是十分動人的場面,只可惜我沒有能力將當時的情景,以十分動人的筆触,記述出來。
  水上飛机的聲音,已靜了下來,而照明彈的光芒也熄滅了。
  由于我們的快艇,已停了引擎,所以海面之上,顯得出奇的靜。
  納爾遜先生的聲音又恢复堅毅鎮定:“他們的水上飛机,能在三分鐘內的時間起飛,我們剛才能夠走脫,實在非常幸運。不必再去冒險了,我接受鈴木潛水而去的計划。”
  我道:“我也接受,但是我認為我一個人去就夠了。”
  納爾遜先生笑道:“這算什么?被土星人以為我們地球三十七億人口中,只有一個人是英雄么?”
  (一九八六年按:當時人口三十七億,二十多年后,已超過四十億了。)
  我知道我是絕不能使納爾遜先生留在快艇上的,說也只不過是白說而已,是以我道:“你的体力,可以支持得住么?”
  納爾遜先生爽朗地笑了起來:“有一具海底潛水机,如今正燃料充足地在艇上。”我听了不禁大喜:“那我們還等什么?”
  那海底潛水机,形狀如一塊長板,但是卻有推進器,可以伏在上面,在海水下潛航,速度雖然不十分快,但是卻可以節省体力,而且,我們也只要航行三海里左右便夠了。
  我們將一切應用的東西,放入絕對避水的膠袋之中,換上了潛水衣,負上了氧气筒。
  鈴木大郎默默地幫著我們,不到半小時,我和納爾遜,已并肩在海底了。我們著了燈,燈光可以及到二十公尺左右之處,我們的深度,也是二十公尺。
  在海底中,要辨別方向,并不是容易的事,非要有丰富的潛水經驗不可,在這一點上,納爾遜先生便不如我了。
  我們的心情都很緊張,因此我們雖然配備著在海底通話的儀器,但是卻誰也不出聲,直到燈光一映之下,前面出現了一排懸挂在空中的黑色圓球時,我們才各自低呼了一聲。
  那一個排著一個黑色圓球,在碧綠的海水之中,浮懸不動,乍一看到,倒有點像懸挂在圣誕樹上彩色玻璃球。
  但是我們卻都知道,那是一碰到了黑球兩端的細鐵線,便會引起致命爆炸的水雷!
  那种水雷十分舊式,看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海軍的遺物,但是它的威力,自然仍是十分可觀的,我們轉向右,沿著密布的水雷陣,向前潛進,可是那一排水雷陣,竟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在我的估計之中,在我們轉右之后,已潛到了兩米多了,但水雷仍然在。
  我伸手打開了通話器的掣,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冒險闖過去?”
  納爾遜先生答道:“我看不必,再向前去,便應該是一個海灣了,月神會再放肆,也不敢將水雷布在經常有船只的海灣之中的。”
  我依著納爾遜先生的話,向前繼續潛進,沒有多久,水雷果然到了盡頭,但卻并不是突然斷了,而是轉了一個彎吧了!
  密密排排的水雷,成半圓形,將月神會總部的海面,完全守住!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我們都知道,水雷既然將前進的去路,完全封住,那我們要再向前潛進,唯一可能,便是越過水雷。我呆了并沒有多久,便道:“你后退去,沒有必要我們兩個人一齊冒險的。”
  納爾遜先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要冒險去摘除水雷的信管,使我們可以順利通過去。
  納爾遜立即道:“衛,別忘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我曾經領導過一個工兵營的。”
  我立即道:“所以,事至今日,你是完全落伍了,這項工阼,必須由我來做!”
  納爾遜半晌不語,才道:“我們還未曾絕望,不必冒險去行那最后一步。”我向前一指:“你沒有看到水雷网是如此之密么?”納爾遜先生道:“我猜想,他們為了防止有人接近他們的總部,自然也防到人們會從深水潛來的這一層,然而,月神會究竟不是公開的武裝部隊,他們的勢力雖大,但如果布置的水雷,在海面上被人家看了出來,那也可能招致麻煩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動,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在水面上過去么?”
  納爾遜道:“不是水面,如果我們冒出了水面之上,那一定逃不過雷達网,而在水中,又越不過水雷网。”我點頭:“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在水雷网和雷達网之間穿過去。”
  納爾遜先生道:“照我的猜想,水雷的触角,不可能直達海面,而只要离海面有半公尺的空間,我們的身子就可以穿過去了。”
  我苦笑道:“就算你的想法不錯,我們也必須拋棄潛水用具,和海水潛水机,才能過去了。”
  納爾遜先生道:“我以為徒手游上几米,總比冒險去拆除水雷的信管好得多。工兵宁愿拆除十個地雷,也不愿意拆一個水雷,因為人游近去,海水可能發生莫名其妙的震蕩,這种震蕩,有時便足以使得一枚水雷發生爆炸!”
  我當然知道,要拆除水雷的信管,絕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我首先拉動了潛水机上的操縱杆,潛水机緩緩地向上升去。
  本來,我們的深度是二十公尺的,到了指示標上的指針,指著三公尺的時候,我們的眼前,仍可以看到魔鬼的罐子也似的水雷触角。
  我和納爾遜先生繼續向上浮去,直到我們的背脊,已經几乎出了水面,我們才看到,果然,水雷的触角,离開海面,有一個空隙。
  但是那空隙卻只有一公尺半左右!
  那也就是說,即使我們拋去一切裝備,也要极度小心,方能不露出水面,而又不碰到水雷的触角,在那樣的空隙中通過去。
  我們又向下沉下去,在十公尺深處,納爾遜先生伸手和我握了一下,道:“如果万一身子可能碰到水雷的触角,那我們還是讓身子浮上水面的好,因為雷達网縱使發現了我們,我們還可以有逃避的机會!”
  我一面解除身上的潛水衣,一面向納爾遜先生點著頭,表示我同意他的見解。
  不一會,潛水机等東西,都沉入海底去了,我將那只不透水的膠袋挂在頸上,開始向上浮去,到了將近到海面的時候,我以极慢的速度,向前游去。大海十分平靜,但是我卻覺得再大的波濤駭浪,也不能使我的心跳得那樣厲害。
  我緩緩地向前游著,究竟我是不是能否順利通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慢地游近水雷的触角,那是手指粗細的長鐵棒,直上直下的豎在海水之中,下到海底,上到离海面只有半公尺之處!
  而我就茌那半公尺的空間越過去!
  到我的身子,游到了那些触角的上面之際,我全身的肌肉,都產生了僵硬的感覺,因為我离死亡,實在是太近了!
  那一瞬間,其實至多也不過是一分鐘,但是在我來說,卻像是一個世紀!
  終于,我游過來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一伸,雙臂也伸出了水面,像是一個被繩子困綁了許多時候的人,一旦松了綁,便要舒一舒手腳一樣。
  我才一伸開雙臂,發覺自己的身子還未曾下沉,雙臂竟已伸出了水面。
  我連忙縮回手來,只見納爾遜先生也已經游過來了,他一把拉住我,便向海底下沉去,我們兩人誰也不說話,向前游去。
  在我們向前游去之際,我們都看到了海水之上,傳來几陣的灼亮。
  那當然是在上空有照明彈的緣故。
  我一面向前游去,一面心想,實不免駭然!
  剛才,我雙手露出了海面,只不過是极短的時間,難道他們立即就發現了?我們已經拋棄了一切設備,因此我和納爾遜先生,也沒有法子在海底通話,我們只是不斷地向前游著。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我們已可以看到前面有著嵯峨的怪石,我們又向前游了丈許,伸手抓住了滑膩的石角,向上浮起來。
  不一會,我們的頭已經探出了水面。
  這時候,我們兩人,都已經筋疲力盡了,當我們的頭一探出水面之后,我們都大大地吐著气,因為當我們茌海底潛泳之際,我們只能將口唇貼著水面,來匆匆忙忙地吸上一口气。
  我們都喘著气,誰也不說話,過了片刻,納爾遜先生才道:“我們雖未被他們發現,但他們已發現有東西侵入了他們的水域了。”
  我道:“他們可以肯定是人么?海中的大魚難道不會游近來么?”
  納爾遜先生道:“魚?如果海中的生物會游近來的話,那么水雷网早已炸完了,利用高頻率電波,可以將海中的所有生物,逐出老遠,這早已不是科學上的新發現了。”
  我呆了半晌:“這樣說來,他們可以肯定侵入水域的是人了?”
  納爾遜先生道:“那也不一定,譬如說,受傷的海鷗,落在海面之上,雷達网也可以立即感覺得到的,這要看他們的判斷能力如何了。”
  我歎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伸了一下手,卻又給前途帶來了許多困……”
  我最后的一個“難”字,還未曾出口,納爾遜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也已听到在我們上面的岩石上,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不但立即住口,而且,身子伏在岩石上,一動不動。腳步聲越來越近,強力電筒的光芒,也在海面之上,掃來掃去。
  但我們幸而未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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