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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決斗


  那時候,梁嘯天才只有十二歲,他爬出來見周昌提著一柄帶血的劍,見到沒有死的人便一劍刺去,連雙眼都殺紅了。
  梁嘯天見勢不好,便往死人堆中一鑽,這才逃過一劫。
  這一劫雖然是逃過了,但島上沒有淡水,所以,他在島上活了七天便死了。
  梁嘯天死了,但他死不瞑目。別人死后去了那里他不清楚,他卻离開了那個島,到了陸地上。從此,他便成了孤魂野鬼,四處流浪,要找周昌報仇。
  但是,他很快便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鬼不同途,這种報仇的愿望根本都不可能實現。
  也就在這時候,梁嘯天認識了一個老鬼,那個老鬼告訴他,要想找陽間的人報仇,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練成一种功夫,使得自己的靈魂可以進入人的身体,這樣,就可以利用人的身体來報仇了。
  梁嘯天听信了那個老鬼的話,到處拜師學藝。几十年后,他不僅學到了這种靈魂附体的本事,而且也學得了一身的功夫。据梁嘯天說,在孤魂野鬼之中,有很多生前的武林高手,在他們生前,因為殺人太多,且生性不肯受管束,顧慮太多,因而死后不肯到陰間,便成了孤魂野鬼。
  要練成這兩項功夫,當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梁嘯天練成后去找周昌時,才知道周昌在兩年前死了,靈魂不知所蹤。
  為了找到周昌報仇,梁嘯天又找到自己的師傅,讓師傅告訴自己該怎么辦。
  師傅對他說:周昌既然已經死了,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勸他不再提報仇的事。梁嘯天卻异常堅決,表示一定要報仇,求師傅給他指一條路。
  師傅便告訴他一种方法,不再躲著陰間的差役,讓他們捉到陰間,然后大鬧閻王殿,查生死簿,便可以知道周昌的來龍去脈。但這樣做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得有非凡的武功,不然,被抓到陰間之后,不僅不能大鬧閻王殿,反而被閻王制住。
  梁嘯天听了這話,便苦練了一千五百多年,然后依師傅之計而行,先后查了許多個陰間,終于查清,周昌已經是几生几死。他曾經去李宣宣那個陰間查袁良,那已經是周昌的第三世了。
  最后,他才知道,那個周昌,再次投生后名叫衛斯理,那便是我了。
  曹金福听完梁嘯天的話后,當即气得大叫起來,伸出一指,指著梁嘯天說:“我本還尊你是前輩至尊,卻沒料到,你竟是一個糊涂蛋。”
  梁嘯天倒也不惱,問道:“曹壯士何出此言?”
  曹金福道:“你听誰說過,一個人必須為他前世甚至是前几世所做的事負責的?如果所有人全都要追几千年報前几世的仇的話,那世界還不大亂了?”
  梁嘯天卻道:“不論是前几世,血海深仇總是血海深仇,這仇難道說便不報了不成?那五千多性命,難道便這樣白死了?”
  白素道:“前輩,既然那個周昌已經死了,這當然就是命運對他作惡多端的懲罰,要說報仇,這仇已經由命運替你報了。若說一個人在几千年前做下的事,需要在几千年后對此負責的話,這個責怎么負?就算前輩現在將他殺了,那就算報仇了?他死了之后,還可以再托生,前輩是不是還要赶去殺他一次?就算他不想再托生為人了,成為与前輩一樣的生命形態,那么,前輩是不是連他的靈魂也要殺死呢?”
  梁嘯天道:“只要殺死了這惡賊,仇也就報了,至于他再托生与否,那便与老夫無關了。”
  白素又道:“對,他死了,前輩的仇便也就報了,再托生便与前輩無關了,這話說得好。但前輩想過沒有?他早已死過許多次了,這仇,難道不是隨著周昌的死而消失了嗎?”
  梁嘯天非常的固執,且不可理喻:“雖說周昌已經死了多次,但那終究并非老夫親手所殺,豈能算是報仇?”
  紅綾在這時說道:“前輩真是好糊涂,當年,周昌殺死了五千五百人,難道他的后世就該被殺五千五百次?”
  梁嘯天卻道:“別人的事与老夫無關,總之,老夫這仇一定是要報的。二千余年來,老夫之所以一直不托生為人,就為了這血海深仇未報。你們也不必多言,一切待我与周昌這惡賊了斷之后再說。周昌,惡賊,老夫追你几千年,今日終于將你追到,快亮出你的兵器來,我們以決斗了斷那樁千年血案。如若老夫被你所殺,那是老夫學藝不精,從此再不与你為難。若是你死在老夫劍下,那也怨不得老夫,是你命該如此,再世為人時,記住不再為禍人間便是。”
  這個古鬼梁嘯天真是不可理喻,我知道多說下去也是無益,這場決斗,看來是不打不行了。在這時,因為知道他要了斷的,原來竟是這樣一場沒來由的糊涂案,我的心情反而是平靜下來。
  白素等似乎想說點什么,我卻一步走上前,對梁嘯天道:“梁老前輩,既然閣下一定堅持,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那你還等什么?還不快點亮出你的兵器來?”他道。
  有些話,我當然要說清楚,我伸出一只手:“慢。這場決斗,雖然是非打不可,但有些話,我也還是要說一說。”
  梁嘯天冷冷一笑:“也罷,你有什么遺言,說出來也好。”
  我道:“前輩,如果我有遺言,當然是早說了。倒是前輩,如果還有什么未了之情,最好是先說出來,我們也可以為前輩盡點心。”
  “住口。”梁嘯天喊道:“老夫為了找你這惡賊報仇,學藝千年,先后闖過許多陰間,閻王尚且無奈老夫何,難道老夫還能被你這惡賊几句話嚇倒不成?”
  我應道:“不錯,若以武功論,前輩确然是舉世無敵。然而,現在与前輩所在時代畢竟已相距二千多年,縱使前輩武功再好,也好不過現代的兵器。”
  梁嘯天哪里肯信?他當即將手中的寶劍抽了出來,果然是寒光四射:“可認識此劍?”
  在場的几個人,可以說見識淺薄,确然是不認識那劍的來歷,只有白老大叫了一聲:“青云劍?”
  梁嘯天道:“閣下果然好眼力。既然閣下識得此劍,一定知道其來歷了。”
  當時,白老大說出了此劍的來歷,果然是极響的名頭,但即使是再有來頭的劍,在今時今日,也只能算是古物而已,說起這來歷,實在是太長,就此略過。
  我當時冷笑了一聲:“前輩的劍,果然是大有名聲。但在下所用的兵器,雖然在現時代只不過是最普通的兵器,也不妨讓前輩見識一下。”
  說著,便回到飛机上,拿了兩支沖鋒槍下來。
  梁嘯天當然沒有見過這樣的武器,臉上似乎有著不屑的神情:“此种兵器,無任何鋒利可言,豈可殺人?”
  我也不言,雙手一扣槍机,對著山頭上的几排樹,射出了兩串子彈。
  這种武器,對于在場的其他人來說,卻也只能說是平常,但對于梁嘯天這個古鬼來,那也實在是太駭人,當時,他的吃惊果然不小,惊得張大了嘴,半天竟沒有合攏來。
  我說道:“前輩,至于你說到的血海深仇,因為那畢竟是几千年前的事,我暫且不再評說,只是以兩千年前的兵器与現代兵器相決斗,這實在可以說有失公允。依在下的意見,那個周昌既然遭了天譴……”
  話還沒有說完,梁嘯天便道:“老夫臥薪嘗膽,為的就是這場決斗,如果是老夫死了,那是老夫命當該絕,并無可怨天尤人。主諸位讓開……”
  “前輩且慢。”白素忽然一步沖到了我和梁嘯天中間,將我們隔了開來。
  梁嘯天已經抽劍在手:“白女俠讓開。”
  白素道:“梁老前輩,既然老前輩堅持要以決斗來了斷,小女子也無話可說。不過,小女子有一個提議,請梁老前輩允許小女子說出來。”
  梁嘯天問道:“有何提議?”
  白素拱了拱手:“梁老前輩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小女子自認所選夫婿,亦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如今兩人既然定要以比武定胜負,以小女子卻也不愿看到兩敗俱傷,倒不如換一种比法。”
  梁嘯天問:“如何換法?”
  听得白素如此說,梁嘯天倒是顯得非常的平靜,而我們几個人卻是目定口呆,因為白素此時所說,与我們當初的計划全然無關,而是她臨時想出的主意,這個主意會給我帶來怎樣的后果?誰都不知道,是以,我們才會詫异莫名。
  白素說出了她的計划。她指著分別拴在兩處的六只羊,告訴梁嘯天,如果兩個人面對面決斗,雖然也會有結果,但這种結果很可能是一死一傷。不如用另外一种方法,先分出胜負,然后,由胜的一方提出處置負方的方案,如果胜方要求負方自我了斷,那么,負方則不可不從。
  梁嘯天听了白素的建議,覺得可行,便看著我。
  我這時已經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便道:“我無意見,由前輩确定怎么個比法。”
  梁嘯天道:“此議既然是由白女俠所提,定然是有了好的想法,由白女俠提出便可。”
  白素叫了一聲好,然后指著那六只羊說:“那里有六只羊,分別拴在兩處,相距約二十米。我們將以二十米為限,划出一個四方形,兩位分別站在其中的一個角上,由我爸站在兩位的中間,揮手為號。兩位分別以手中兵器攻對角上的三只羊,先殺死規定目標后,便可以對付另外三只,殺羊多者為胜,如何?”
  我們一听,心中全都叫好,因為這樣的比法,當然是對我有利。這是欺一個古人不懂現代武器的厲害了,看起來似乎极不公平。然而,這個梁嘯天竟為了一樁几千年前的血案,跑到現代來尋仇,這又怎么能說公平?只要能將這場糊涂戰制止,就處划用點手段,那也不算太過份,這可能才是真正的公平。
  但我們也有一點擔心,如果梁嘯天不同意,那豈不是枉費心机?
  沒料到,梁嘯天大叫了一好。
  決斗的方法便這樣定了下來,溫寶裕最積极,連忙要找東西划線。
  對這一點,白素也是早有主意,她走過來,取下了槍上的刺刀,分別給了紅綾和曹金福,這兩個人真是大無比,他們拿了刺刀,分別到了拴羊處,將刺刀往地上一插,然后便推著刺刀向前猛跑,分別跑到了白素和白老大面前才停下,再向著對方那條線的起點跑過去,到達另外兩棵樹旁邊,于是,空場上便留下了兩個直角三角形。
  接著,由白老大主持,我們分別選了位置,我站在左邊,先攻右邊的三只羊,梁嘯天則站在白老大的右邊,先攻左邊的三只羊。
  選好位置后,白老大便道:“現在,你們可以說出各自取胜后有什么要求了。”
  我向梁嘯天伸出一只手:“前輩先說。”
  梁嘯天竟毫不相讓:“如果你胜,我自然無話可說,如若我胜,我要你用我這柄劍自殺謝罪。”
  白老大又轉向我。
  此時,我心中可以說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故而說道:“如果我不幸輸了,自然按照梁老前輩的要求自殺,如果我贏了,我的要求到贏了以后再說。”
  白老大又轉向梁嘯天。
  梁嘯天沒有表示反對。
  白老大便對我們說:“比武正式開始,規則兩位已經清楚,以我舉起的手揮下為號,如若誰不遵從,便算輸了這場比武。此次比武,胜負各按天命,誰都不許事后反悔。現在,各自進入指定位置。”
  梁嘯天握劍在手,站在那個三角形的尖上,竟是若無其事一般,看起來,他似乎有著必胜的把握。
  當時,白老大的手揮下來時,只見梁嘯天猛地一提气,整個身体便飄了起來,去勢快絕無比,在場的人,除了我專心于比武以外,全都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好。內中最大的行家是白老大,事后他說:“天下竟能有這等本事的人,能讓我見到,也真算是不枉事生了。”
  白素也評論說:“當時如果是面對面的打斗,那么,你槍中的子彈怕也不一定能射中他,真是那樣的話,胜負就很難說了。”
  也正因為梁嘯天的武功簡直就可以稱作神功,是以,溫寶裕和小郭看得目定口呆,他們原打算在這時操縱遙控裝置,使得那些炸藥爆炸的,但因為一秒鐘的失誤,竟錯過了時間。當然,也里也還有一個原因,他們知道這种比法,我是必胜無疑,因而多少放下了心來。
  或許,梁嘯天正是知道我手中的槍彈并不一定能夠置他于死地,才會有著必胜的信心。
  但是,他作為一個古代人,哪里知道現代武器的厲害?縱使他有再快的手身,但血肉之軀,哪里能快過子彈?
  那時,我站在白老大左邊的角上,雙手各執一支沖鋒槍,早已對准了左右兩邊的六只羊,以眼角的余光看著白老大的手。白老大的左手向下揮動時,口中同時大喊了一聲。
  在這同時,我手中的槍已經響了起來。
  結果也不需多說,梁嘯天雖然夠快,但在他到達那三只羊面前時,三只活羊已經變成了死羊。他當即呆了,約半分鐘之后,轉過身來,慘叫了一聲,舉起那柄寶劍,便要吻頸自殺。
  這事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以致于人全都惊叫了起來。
  我早已預感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暗中做了一些准備,就在梁嘯天舉劍時,我手中的 再次響了起來。我雖然不太習慣玩槍,但槍法之准,絕對可以稱彈無虛發,指哪打哪。因此,我手中的槍響起時,梁嘯天的右手中彈,手中的劍便失手落到了地上。我這樣做一方面是不想他死,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他知道,我在一瞬間殺死了六只羊,并非耍詐,确然是我手中的武器厲害無比。如果沒有一著,而他又不相信這一切都是我手中那兩只槍所為的話,那也實在是一件麻煩事?向一個古代人,怎么能夠解釋得清這种事?
  梁嘯天的劍落地,他想再次將劍撿起來。
  我連忙喊道:“梁老前輩,這樣不公平,你現在沒有權利處置自己。”
  梁嘯天全身一震,站了起來,以敵視同時絕望的眼神盯著我:“老夫既然技不如人,听憑你處置好了。老夫如果是哼半聲,便不是好漢。”
  白老大最先走到了梁嘯天的面前,對他說道:“前輩,你不是多次提出要認識一下郭偵探的那個朋友嗎?現在,晚輩可以介紹你認識了。”
  梁嘯天听了,暗中一惊:“他莫非……莫非……便是……”他的話沒有說完,可手指分明已經指向了我。
  我道:“前輩,正是區區。或許,我在許多世之前曾是一個大惡之徒,今世才會專做鋤奸除惡的事,這是否就是天譴,我不知曉。”
  梁嘯天頓時神情黯然,說道:“既然又是你胜了一次,老夫也再沒有話好說,你要老夫怎么辦?”
  我將槍放在了地上,對梁嘯天說道:“我的要求并不要前輩做什么,只是有一個建議,接受与否,由前輩自己決定。”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建議?你有何建議?”
  我道:“前輩是一個古人,是否覺得現在的時代比古代要好許多?前輩是否樂意做一個現代人?”
  “是又怎樣?”梁嘯天說:“老夫這副皮囊只不過是暫借他人的,時辰一到,老夫便得還回去,然后仍然去做孤魂野鬼。”
  白素連忙說道:“老前輩此言差矣,如若前輩愿意,我們可以与勒曼醫院聯系,為前輩复制一個身体,那時候,前輩与家父一起游山玩水,安享天年,豈不樂哉?”
  梁嘯天面對我道:“老夫乃手下敗將,听憑處置,決無半句怨言。”
  我大叫了一聲好。
  這一塊決斗,最后竟是這樣的一個結局,真正是大大的出人意表。
  然而,生命的輪回轉世,恩恩怨怨,世代糾纏,究竟是怎么回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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