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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人的命運由自己主宰還是由天主宰?


  狂風突如其來,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如果說有的話,那只是奇异地團成一大團的老鼠團,向前滾動的速度上升之快,可能是已受著狂風來臨之前的气流所推動之故。可是人的感覺遲鈍,竟然未能感覺出來。
  不過,就算感覺了出來,早半炷香的時間知道了會有那么可怕的強風吹來,和現在強風的突如其來,也不會有什么分別。
  因為風勢實在太強了——刮過來的,不像是風,而像是一座山,正以排山倒海、舖天蓋地之勢,向前壓了過來。
  對了,或許事先另一個警告大風暴即將來臨的跡象,也是那些疊成了三尺高的大團老鼠提供的,當許多鼠團在飛快地向前滾動之時,里在鼠團外層的老鼠,忽然都在滾動之中,向天上飛了起來,飛得极高,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以致在那一剎間,老鼠看起來不像是老鼠,像是成群的蝙蝠。
  老鼠怎么會飛上天空呢?整個駝隊的人,目光都為之吸引,有几個經驗老到的人,正待發出最嚴厲的警告時,狂風已自他們的背后發生了。
  所以,整個駝隊,絕大部分的駱駝,連伏下來的机會都沒有,這就使得大風暴過后,損失特別慘重。只有四匹駱駝留了下來。
  那四匹駱駝之所以能留下來,也全靠了那個最高經驗的老向導——就是后來,裴思慶開始殺駱駝的時候竭力反對的那一位。這位老向導并沒有像別人一樣去看滾動的老鼠團,也沒有去看飛上天的老鼠,而是爭取了极短的時間,令得四匹駱駝,及時伏了下來。
  他知道,巨大的災禍立刻就發生,老鼠并不是自己飛上天,而是被气流涌上天去的,這种气流,就像海中的暗流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可是都能把許多東西都卷上天去。
  老鼠十分明白這一點,它們之所以忽然團成了一團,就是為了要對付這种气流——如果她們仍是漫地亂竄,每一只老鼠,都會被卷上天去。而如果它們團成了一團,在外層的紛紛被卷上天之際,被里在中心的,就有可能超脫大難,逃出生天。
  裴思慶是后來才明白這一點的,他所想到的是,連老鼠也知道犧牲一部分,保留一部分,比全部犧牲更好的道理,而且,也未見老鼠爭先恐后地要成為可以保命的那一部分,它們只是自然而然地團成了一團。
  如果是一大群人呢,會是什么樣的情形?
  人當然不能和老鼠相提并論,老鼠只不過是老鼠,死上一千頭一万頭老鼠,老鼠還是老鼠。可是人是人,人命關天。
  當裴思慶后來想到“人命關天”的時候,他又進一步地想到,人的命運,是由自己主宰,還是由天來主宰的?
  他率領那么盛大的一個駝隊,從長安出發之后,也曾沐浴焚香,在神明之前拜祭,擇定了出發的上上吉日。可是,就遇上了這場大風暴。
  如果早一天出發,或是遲一天出發,自然可以躲得過去,是他選擇了這一刻,還是老天早就有一場這樣的大風暴在等著他,使他根本躲不過去?
  當然,后來再想這种問題是后來的事了,當時,連想的時間都沒有,真正沒有,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先是在大群飛向天上的老鼠尖叫聲中,身后傳來了一陣听來十分空洞,但是又十分猛烈的轟轟聲,像是人人都置身在一個火爐的火膛之中,听著人在燃燒一樣。等到人人都轉過身來時,大風暴已經來了。
  單是狂風,或許還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大風暴是發生在沙漠上,所以把可以卷刮起來的沙粒,都帶了起來,而且又給予每一顆沙粒以強大的力量。
  一座無窮無盡、巨大無比的黃色的山,帶著震耳欲聾的聲響,就這樣壓了過來。
  四匹駱駝,在事前一剎那伏了下來,連裴思慶在內,約有二十多個人,在這四匹駱駝旁邊的,也自然而然,飛扑向下,有的抱住了駱駝的腿,有的拉住了駱駝的尾,有的攬住了駱駝的頭,總之,都固定在四匹駱駝的附近——像團成了一大團的老鼠團一樣,形成了一個整体。
  而其它的所有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幸運,大沙暴以雷霆万鈞之勢壓過來的時候,他們第一件想到的事,是要和駱駝在一起——那是非常自然的,在沙漠中,不論發生什么變故,和駱駝在一起,是不會錯的。
  所以,所有的人,都各自拉住了身邊的駱駝,有的緊抱住駱駝的頸,有的摟住了駱駝的韁繩,有的緊扳住駱駝的硬木鞍。
  可是所有人都忘記了一點,駱駝并沒有伏下來,都是跑著的,在那樣空前的大風暴之前,駱駝在沙漠中求生的本能似乎也消失了!
  所有的駱駝都突然發足狂奔,四下亂竄,和剛才急速流動的老鼠團一樣,一下子,就完全淹沒在狂風暴沙之中,連呼叫聲都沒有發出來——發出了呼叫聲,也听不到。看到過烈火燒薄紙沒有?火舌一卷,就那么一下子,薄紙就成了灰。
  那兩百八十四匹駱駝,一百二十多個人,被風暴卷到哪里去了,再也沒有人知道,或許,已被壓到了几十尺深的沙層之下,或許,被卷上了天,就在天上被億万沙粒擠化了,或者,卷出了千里之外,甚至,卷到了天香國去,在再落下來的時候,身体已和億万沙粒,混為一体。
  四匹駱駝和二十來個人,奇跡地活了下來,一開始,他們不但覺得身上有沙壓下來,也覺出身下,有沙在涌起來,雖然他們緊伏著不動,可是身子卻左搖右擺,像是正處于急流中的小船一樣!
  他們的确是處在一處急驟的沙流之上,狂風會在海上引起巨浪急流,也能在沙漠上引起沙浪和沙流。
  沙浪自沙漠上涌起,把他們原來所伏的地方,托高了好几十尺,那使得他們免于被壓下來的沙子蓋住,不至于埋身沙下。
  沙流就以极高的速度帶著他們,向不可測的方向涌進。沙流和河流多少有點不同的是,河流的河水,流向何方,在何處盤旋,在何處一瀉千里,都是由地形來決定的。可是沙流,卻由風來決定。風向北吹,它就向北流,向西吹,它就向西流,風是旋風,沙流也就打轉。所以,它永遠是順風向的。
  沙流的速度雖然不如風速快,可是由于它順風而流,自然也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暴風的壓力,這也是四匹駱駝和二十來個人,終于能在暴風過去之后,仍然活下來的主要原因。
  大風暴說來就來,也說停就停。才一停止的時候,所有人一點知覺也沒有。最先恢复知覺的,自然是裴思慶,因為他有深厚的武功根柢。
  裴思慶的感覺是,大風暴一起,自己就像是被投進了一個洪爐之中,爐火一直在他四周圍熊熊燃燒。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被燒成灰,居然手腳和身体還在一起,居然睜開眼來還可以感到光亮,喉間感到干渴,身上感到刺痛之際,他著實發了一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一個什么樣的處境之中。
  然后,他陡然明白了,他明白自己已經逃過了大難,并沒有死在大風暴之中。
  他想張口大叫,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口中,滿是沙子。沙子不但填滿了他的口,好象還一直塞到了咽喉。他先是吐,后來是嘔,都無法把沙子弄干淨。
  而且,他也不是一睜開眼來就可以看到東西的,他只是感到了光亮和一陣刺痛,眼皮之下,也全是沙子,他要小心地揉著眼,就著涌出來的淚水,才能把眼中的沙子,慢慢地擠出來。等到他可以朦朧地看清楚眼前的情形時,他所看到的人,都在吐著口中的沙子,四匹駱駝,正在晃著頸,大口噴著气,在它們噴出來的气中,也夾雜著大量的沙子。
  直到這時,裴思慶才看到,自己和所有人,以及駱駝,有一半埋在沙中,他身上的衣服,只剩下了一些布條,赤裸處的肌膚。卻又紅又腫,那是給急速吹過的沙粒所造成的傷痕。
  裴思慶在這時候,首先想起的,是他的那柄匕首。他勉力掙扎,使自己掙出了沙子,下半身的褲子,也几乎成了碎片,可是腰際的匕首還在。
  他把手按在匕首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气,又吐了一些沙粒。在這時候,他身邊也晃晃悠悠,站起了一個人來,用干啞已极的聲音對他說:“別連唾沫一起吐出來,每一滴水,都可以救命。”
  說話的是那個老向導。老向導的話,使裴思慶知道,大風暴是過去了,可是,死亡的陰影,仍然緊緊籠罩在他們的頭上。
  他勉力定了定神,才用沙得自己都不相信的聲音問:“我們在哪里?”
  老向導緩緩搖著頭:“不知道!”
  裴思慶的心向下沉,他再問:“我們還剩下什么?”
  他們浩浩蕩蕩自長安出發的時候,不但帶了足夠的清洌無比的山泉,甚至帶了足夠的美酒,更別說各种糧食和腌制得香气扑鼻的各种肉類了。
  這時,裴思慶想知道他們還剩下什么,十分重要,有關他們的生死。
  老向導并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四面看看,裴思慶也跟著看。
  這時,所有的人,都已經試著在掙扎站起來,每一個人都毫無例外,衣不蔽体,有几個,甚至已是赤身露体,狂風撕走了一切,連僅余的四匹駱駝的鬃毛都各被扯脫了一大片。
  除了二十多個几乎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人和四匹駱駝之外,几乎什么也沒有留下,唯一留下的,怕就是他那柄匕首了!
  還剩下什么?
  他低頭向匕首看了一下,鞘上的各种寶石,在陽光下有奪目的光采。在長安,其中任何一顆都可以換一個人十年吃喝不完的食物飲料,而在這里,換一滴水都換不到。
  裴思慶看到已從沙中掙扎出來的人,正踉蹌地向他和老向導靠攏來,他發出了第三個問題:“別的人呢?都上哪里去了?”
  老向導沒有出聲,只是伸手指了指天。
  他的意思十分明白,這個問題,只有老天才可以回答得出。
  裴思廈才從死里逃生,就能一下子問出這三個重要的問題來,可知他的鎮定功夫,十分到家。這時,他站著,西斜的夕陽,正在他的左面,他伸手向右指了一指。他沒有說什么,可是圍在他身邊的所有人,都發出了一陣表示同意的嗡嗡聲。
  他向東指,表示回長安去,他們是從長安出發向西走的,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自然只有先回長安去再說了。這時,看各人的神情,都還是相當樂觀,雖然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切,可是老向導和裴思慶還在,他們都是在沙漠中十分有經驗的人,在挫折之中,一定可以有突破的辦法,這一點,從他們望向裴思慶的眼光就可以看出來。
  裴思慶卻沒有那么樂觀,他之所以感到自己這群人的處境十分危險,并不是由于他跨越沙漠的經驗,而是他從老向導的眼中,看到了老人家正在竭力掩飾著的恐懼——一個人,如果努力在掩飾恐懼,那就是他感到了真正的恐懼,這一點,作為武林大豪的裴思慶,自然十分明白。他見過許多急于成名的武林人物,來向他挑戰,而面對著他的時候,就有這种神情露出來。
  他十分喜歡看到這种神情,因為他知道,不論敵人的武功多么高強,甚至大可以胜得過他的,但是只要一有這种神情露出來,只要他心中表示了真正的害怕,那么,這個人就輸定了。
  現在,為什么老向導的眼神之中,會有這樣的神情顯露?是不是老向導有什么預感,還是他的經驗告訴他,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
  他喜歡老向導,是因為過去兩次,不是沒有遇到過變故,他們險些陷入浮沙的沙井,也曾經歷過風暴——自然沒有這次那么強烈,每次,老向導都輕松得聳聳肩,然后,解下腰際的羊皮袋來,喝上几口酒,若無其事,就像是在長安街頭閒步一樣。
  可是這時,他的動作也有點反常,當裴思慶注視著他的時候,看到他的手在發著抖,裴思慶也看到了,老向導腰際的那只羊皮袋子,居然還在,他這時正解了下來,拔開塞子。
  這是駝隊中人人都見慣了的老向導的喝酒動作,只是接下來,老向導的動作,卻令人有點沮喪。
  老向導拔開了塞子,把羊皮袋子的口,向嘴邊湊了一湊,可是他卻沒有喝酒,陡然手腕一翻,袋中的烈酒,就“嘓嘟嘓嘟”瀉出來,落在沙子上,一下子就沒有了蹤影。
  然后,老向導抬起頭來,聲音雖然啞,可是表面看來,卻十分鎮定,他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找得到水源,沒有水,喝酒會把人燒死。”他的話,使得很多人都用力點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找到水源”這句話,在沙漠之中,自然可怕之极。
  只是,在當時,還不那么可怕。
  老向導說完了之后,手也向東一指,他牽著一匹,裴思慶牽了一匹,把另外兩匹駱駝,交給了可靠的兩個人,牽駱駝的人都懂得,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不是人牽著駱駝走,是駱駝牽著人走。
  人在沙漠中找水源,要看到綠洲,看到了水,才知道有水,駱駝的本領比人高得多,它會停在一處看來和別處一樣的沙漠上,然后用蹄刨著,刨出一個坑來,看來也沒有什么特別。
  然而,就是這個特別的坑,在一個時辰或兩個時辰之后,就會被十分緩慢滲出來的水填滿。而且,水必然十分清洌,決不會咸苦。
  當四匹駱駝,二十來個人,開始向東行的時候,沙漠之上,風平沙靜,夕陽沉得更西,把人和駱駝的影子,拉得极長。
  他們都走得很慢——在柔軟的沙子上行走,非但走不快,而且每走一步,都加倍吃力。老向導在開始走動之前已警告過所有人:不要說話,所以,一列隊伍,靜得出奇,和出發時浩浩蕩蕩,轟轟烈烈相比較,簡直一天一地,裴思慶回頭看了一下,心中所想到的是:這是死亡之旅,看來,除了走向死亡之外,沒有別的去路了。
  于是,他偷偷靠近老向導,把聲音壓得十分低,問:“你為什么害怕?”
  老向導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看來他想否認,可是才搖了半下頭,就沒有動作,過了一會,他才道:“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听說過這樣猛烈的風暴。”
  他連听都沒有听說過,當然更沒有經歷過了。裴思慶揚了揚眉,老向導又道:“沙漠中有這樣風暴存在,我們遇上的,一定不是第一次。我從來也沒有听說過有這樣風暴的原因,是因為見過這种風暴的人都死了,沒有一個能活著遇見別人,把這种風暴的可怕情形,傳述出去。”
  他說到這里,裴思慶已經十分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們也無法活著离開沙漠,無法把他們可怕的遭遇講給別人听,世上仍然不會有人知道沙漠之中,有如此可怕的、突如其來的大風暴。
  裴思慶沉默了片刻:“我們沒有希望脫困?”
  老向導十分緩慢地搖著頭,也用十分緩慢的聲音說了這樣的話:“誰知道呢?人的命,又不是自己的,全在老天爺的手里捏著哩。”
  裴思慶沒有和老向導爭辯,可是他顯然不服气,他兩道濃眉,倏地一揚,英气勃勃,現出了令人望而生威的神情,手也自漸而然,按到了腰際的匕首上。在這時,他十分自然地抬頭看了天一眼。
  漫天的晚霞,正由艷紅變成紫色,气象万千,蒼穹一直伸延開去,直到天盡頭處。裴思慶不禁大是气餒:天是如此之大。他意气再豪,他匕首再利,又怎能和天斗呢?就算他能在天上刺上几百下,天又會有什么損傷呢?
  他迅速地低下頭來,不再向天看,低著頭,一步一步向前走。
  等到天色黑了下來之后,天開始冷,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有的,只是被烈風撕碎了的布條,飄飄蕩蕩的布條,當然不能抵擋任何寒意,于是,老的、弱的,皮膚上都開始起了肌粟,使得裸露在外的身体,看來難看之极。夜越是深,寒意越是濃,每一陣微風吹上來,都像是有利刀在割裂著肌膚一樣。
  如果是一個吃得飽,喝得足的身体,對于這樣的寒意,或許很容易抵御,大不了灌几口烈酒,也可以令得身子產生一股火燒一樣的暖意。
  可是如今所有的人,都又饑又渴,怎能再抵抗寒意的肆虐?
  老向導來到了裴思慶的身邊,聲音低得听不見:“息一息吧。”
  裴思慶點頭:“好,明天天不亮就走,早上那段時間,又不冷又不熱,最好赶路。”
  于是,四只駱駝伏了下來,所有的人,身体擠著身体,盡可能靠在駱駝的身上。這樣子才會有一點至少可以維持生命的溫暖。
  在這樣的情形下,也格外顯得駱駝的重要,一匹駱駝,至少可以使靠著它的六七個人,得到起碼的溫暖,所以,裴思慶一直到了三天之后,才想到殺駱駝,那時候,已經有六七個人,由于老弱饑渴,倒在沙漠之中,再也起不來了。
  那是他們遭到了大風暴之后在沙漠的第一晚,裴思慶沒有睡,只是閉著眼,听著自駱駝內所發出來的“咕嚕”、“咕嚕”的聲響,听著自己肚子中發出來的“咕嚕”、“咕嚕”的聲響。
  他想著長安,想著自己的万貫家財,想著大宅中寶庫內的各种珍寶,想著儿女,想著柔娘。
  柔娘是他的妻子,可是并不是他儿女的母親——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情形,也不算奇怪的是,柔娘十分年輕,三年前被他娶進門的時候,才十五歲。
  裴思慶絕忘不了那天晚上,他把燭火移近柔娘時,柔娘的神情——一雙大眼睛充滿懊惑惊疑地望著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望著一個正當盛年、壯健威嚴的大豪富,所以她的眼光,恰如一頭落到了獵人手中的小鹿。
  裴思慶雙手輕輕捧著她的臉,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卻沒有說出什么話來,他只是輕拍著她柔嫩得出水的臉頰,告訴她:“別怕,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的,嫁給我,已經是最好的了,你慢慢會知道。”
  他也不知道柔娘听懂了沒有,他想,她應該懂的。三年了,柔娘當然懂的。
  他又伸手按了按腰際的匕首,暗歎了一聲,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那個故事,甚至是他心中的禁區,他非但不讓人問,而且不讓自己想。
  這時,他暗自下了一個決定,真要是沒有活路了,非死在沙漠之中不可了,那么,在臨死之前,他一定要把這件事,再想一遍。
  然后,不知怎么熬過去的,天就快亮了。
  熬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不斷有人倒下去,到了三日三夜之后,裴思慶終于殺了第一頭駱駝,用啞得不能再啞的聲音告訴活著的人:“慢慢吞,一絲一絲地吞。”
  沙漠中連生火的材料也沒有,可是又老又韌,生吞下去的駱駝肉,也硬是支持了人的生命。
  又是三天三夜,第二匹駱駝倒地。
  等到第三匹駱駝倒地時,裴思慶扯著嗓子直叫:“水源在哪里?水源在哪里?我們在哪里?”
  他一面叫,一面抓住老向導的肩頭,用力搖著,令得老向導的全身骨頭,發出清楚的“格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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