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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家傳之寶


  白素把祖天開現在的情形說了,補充:“看來他在王家,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
  白老大皺著濃眉:“嗯,王家的發跡,也有點不清不楚,嗯,在內地經商,我看多半是王老頭叫人綁了票,是祖天開救他出來的,王老頭再勸祖天開別過刀頭上舐血的日子,祖天開就听了王老頭的話。”
  白老大的分析很有理——也确然如此,但是只怕白老大也絕想不到,其間還會有极大的傷痛、曲折、隱情,是一個复雜無比的江湖儿女恩怨糾纏,血肉橫飛,惊心動魄的長篇故事!
  老蔡當時听白老大對祖天開的評語如此之高,他也很高興沾了一分光,就道:
  “我去把他叫來,讓大家听他自己說說!”
  白老大笑:“你少去碰一鼻子灰了!他是高人,能給你一叫就來嗎?”
  老蔡可能真的不明白老大的話,碰了釘子,以后再也沒有提起過要把祖天開叫來的話。
  所以,衛斯理一直沒有見過祖大開,直到那一天晚上,祖天開找上門來——那离老祭在殯儀館門口見到祖大開,又有好多年了。
  那大晚上是少見的寒冬之夜,細雨霏霏,北風呼號。在這個南方的城市,自然不會真正冷到哪里去,但是在北方長大,潛意識之中,都有童年少年如何在嚴寒中度過的記億。這种記億,形成了心理上的條件反射,到了冬天,就會想起那种滴水成冰的日子——這是何以北方人在南方比南方人怕冷的原因。
  衛斯理的童年和少年,都在長江以北度過,少年和青年之時,更曾在黃河以北生活,所以他也無可避免,有這樣的“條件反射”。
  在書房中,衛斯理甚至開著了一苹暖爐,在寒風呼號之中,享受暖洋洋的樂趣。
  他听到門鈴聲響,也听到老蔡去開門,他略皺了皺眉,因為老蔡有一個坏習慣,拒人于千里之外,十分慢客,得罪來訪者,是他的拿手好戲,除非是极熟的人,不然,絕得不到老蔡的笑臉相迎。
  衛斯理期待著老蔡慢客的聲音,可是他听到的,卻是老蔡惊喜交集的一下呼聲:”怎么是你?怎么是你老人家來了?請進!請進!”
  衛斯理一听,不禁大是奇怪,立即想:“來的會是什么人呢?”
  衛斯理其實只要推開書房的門,向樓下一看,就可以知道來者是誰了,可是他卻想考驗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猜出來者是誰。
  最先被想到的,當然是白素的父親白老大,因為老蔡有“你老人家”這樣的稱呼。但這個推測,立即被否定——如果是白老大,老蔡不必那樣見外和客气。
  不是白老大,又會是什么人?
  他在想著,听到了語聲,是老蔡和來人在交談,听不真切,不一會,就听到了老蔡上樓的聲音,從腳步聲的節奏比往日來得快這一點上,可以判斷出老蔡的心情,特別興奮愉快。
  接著,老蔡大方推開門來——老蔡沒有敲門的習慣,請老蔡進房間要先敲門,非但沒用,還會惹來教訓:敲什么門,在我們家鄉,根本不作興關門,又不是男盜女娼,做見不得人的事,為什么要關門?
  所以,老蔡不敲門而逕自推開,那是順理成章的事。他站在門口,果然興奮之极,滿臉通紅,雙手搓著(不是因為天冷),又跺著腳(也不是因為天冷),直著嗓子嚷:“你猜是誰來了?”
  衛斯理猜過了,猜不著,所以他作了一個手勢,請老蔡說。
  老蔡先吸了一口气,才鄭重宣布:“就是我一直在提起的那位開叔啊!他說有事要見你。”
  老蔡唯恐衛斯理不肯見訪客,說著,就走進來,竟老實不客气過來拉衛斯理的衣袖——在得罪訪客這一點上,衛斯理和老蔡功力相若,不相伯仲。
  而在听了老蔡的話之后,衛斯理腦中,立即閃過了“祖天開”這個名字,他也“啊”地一聲站了起來。對于這樣的江湖奇人,自然不會拒見。
  他先摔開了老蔡的手,他知道這种江湖人物,別看不知隱居了多久,彷佛已不問世事了,但一樣十分重視別人對他的態度。
  所以衛斯理立時大聲呼喝:“啊!是祖老爺子來了?你也是,怎么不早說!”
  衛斯理明是在斥責老蔡,但其實,那是叫給在樓下的祖天開听的,而且,他一面叫,一面已大踏步跨了出去,自樓梯上飛掠而下。
  就在他飛身下樓時,客廳里一個原來坐著的老人,也霍然起立——衛斯理早知他個子高,可是臨到身前,才知道他個子真高!
  祖天開不但身子高,而且壯,腰板挺直,小說中常形容彪形大漢“像一座鐵塔”,眼前的祖天開,雖然一頭銀發,滿面皺紋,可是气勢就像是一座塔。
  衛斯理一面打量他,一面抱拳為禮,請對方坐下,禮數周到,又大聲吩咐:
  “老蔡,快拿酒來,讓老爺子暖暖身子!”
  祖天開對自己受到這樣的禮遇,顯然十分高興,連聲道謝,接過了酒,喝了一口,才道:“衛先生,我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求你來了!”
  衛斯理笑:“只管說!”
  那時,衛斯理心中,十分疑惑,因為他知道,在這种時刻祖天開找上門來,必然是有事相求。可是,他卻又想不出,祖天開要求他的是什么事——可以肯定的是,這事一定不平常之极,棘手之极。
  所以,他在說了“只管說”之后,神情相當嚴肅,准備迎接一件困難的委托。
  祖天開伸出手來,在他自己的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好,我算找對人了,常听小蔡說衛先生很神通廣大,想托你查一個人的來龍去脈!”
  衛斯理不禁一呆,這算是什么大事?又何必勞煩他來出馬?任何私家偵探都可以做到這一种事。
  所以他神情變得輕松,隨口問:“這個人是誰?”
  祖天開有相當為難的神情,伸手在臉上用力撫摸了几下,才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張摺得方方的報紙來,打開,指著上面的一張照片:“這個女人!”
  衛斯理一看照片上是一個美女,雖然只是印在報上的照片,但是一樣眼波橫溢,櫻唇欲語,美麗無比,那是城中著名的美女李宣宣!
  他也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為不久之前,小郭神情沮喪來找過他,劈頭第一句話就是:“真難想像!現代社會中,竟然還有人是完全找不出來歷的!”
  小郭曾向衛斯理詳細說過王大同委托他查李宣宣的來歷的經過,也說了他在這件事上失敗的苦惱,小郭的結論是:“若是普通人,倒也罷了,偏偏是這樣一個大美人,你說怪不怪?”
  衛斯理當時沒有反應,小郭還碰了一個釘子,他道:“你有沒有興趣接受挑戰,把這個大美人的底細弄明白?”
  衛斯理冷冷地道:“你那位委托人的神經有問題,娶妻子要先弄明來歷?他家有什么了不起,有皇位等著他承繼嗎?”
  衛斯理的反應,和原振俠一樣,小郭碰了釘子之后,沒有說什么。所以衛斯理一看照片,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皺了皺眉,并不出聲。
  那時,王大同已經捱了原振俠的罵,向李宣宣求了婚,婚事正在籌備之中。
  祖天開見衛斯理沒有反應,他又重复一遍:“就是這個女人。”
  衛斯理吸了一口气:“這位李小姐,我有一個好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私家偵探,已經傾全力,查過她的來歷,沒能查出來。”
  這話說得再委婉也沒有,而且,拒絕的意思,也明顯之至。可是祖天開的回答來得還要直接:“衛先生,全世界所有私家偵探加起來,也不如你啊!”
  衛斯理不禁苦笑,他喝了一口酒:“我不明白,王醫生為什么非要查清李小姐的來歷不可?一個二十出頭的美女,會有什么背景!王家大不了有几個錢,那么緊張干什么?怕李宣宣會謀財害命嗎?”
  衛斯理這話:已經不那么客气了,祖天開神情顯得有點不妥,欲語又止。老蔡在一旁道:“開叔,衛哥儿能守秘密,什么話都可以說!”
  衛斯理忙舉起手來,斜視老蔡:“最好別說,免得日后傳了出去,我也有散播的嫌疑!”
  祖天開長歎一聲,雙掌互擊,發出鏗然之聲——從這一點來看,他身負絕技,倒是真的。
  然后,他老高的身形,站了起來,收好了報紙,向衛斯理抱拳:“對不起,打扰了!”
  老蔡十分焦急:“開叔,怎么這就走了!”
  祖天開笑:“衛先生說幫不上忙,我再去想辦法!”
  衛斯理雖然愿意和祖天開詳談,可是對于查李宣宣的來歷,他實在沒有興趣,所以也沒有什么表示。
  祖天開來到門前,伸手拉開了門,卻又轉過身,任由門外的寒風卷進來。
  他道:“衛先生,王家有一件傳家之寶,若是給外人拐了去,別說在九泉之下的王家上代不甘心,連我這老頭子也不甘心!”
  他在王家已歷三代,他表示他對王家的忠心,衛斯理也不能說他的不是,只是覺得好笑:“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也不必那么緊張!”
  祖天開吸了口气,自言自語:“那件寶物,當年是我和老爺,用性命換來的!”
  衛斯理心想,人老了,真會夾纏不清,你王家有傳家之寶,李宣宣只怕根本不知道,怎么就一口咬定她是為了這一件寶物而嫁入王家的呢?
  所以,他更不愿再說下去,只等祖天開离去。
  就在這時,門口多了一個俏生生的麗人,白素正好回家來了。
  白素一眼看到了祖天開,這時就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她向祖天開作了一個很古怪的手勢——白素比衛斯理更熟悉江湖規矩,因為她父親是七幫八會的大龍頭,她這時所做的這個手勢,表示了她的身分,內行人是一眼就明白其中涵意的。
  祖天開一看,目光在白素的臉上打了一個轉,也還了一個手勢,他還的手勢是右手無名指稍伸出,向上,四指蜷曲,手腕略搖。
  白素后來解釋這個手勢的含意:“伸出無名指,是說自己是無名小卒,但手指向上,又有一向獨自為尊,獨來獨往的意思在內。手腕搖動,是表示如果對方有什么話,他都是照他自己的行事方式應付!”
  衛斯理感歎:“一個手勢,也有那么多講究!”
  白素笑:“許多成名的江湖人物,都有個人擁有的手勢,好像是他的名片一樣,一擺出來,就等于是向對方通名報姓了。像祖老這种手勢,倒不是他一個人獨有,而是身分极高,身負絕技,獨來獨往,性格比較古怪的江湖高人所長用的。”
  祖天開一面作手勢,一面神情大是訝异:“姑娘姓白?那白老大——”
  白素這時接口:“是家父,能蒙祖老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家父常提起祖老在江湖上的顯赫事跡,叫人听了都頓生豪意!”
  祖天開給白素的那几句話,說得指住了她,呵呵大笑。衛斯理這時,身在祖天開的后面,趁机向白素擠眉弄眼,暗示白素別太熱情了。
  本來,他們之間,一個眼色就可以代表千言万語,白素絕對可以明白衛斯理的意思,可是那時白素卻視而不見,又招呼祖天開坐了下來。
  祖天開歎了一聲,他望向衛斯理:“不是我老頭子討人厭,實在是事情有蹺蹊處,大同喜歡未過門的新娘子,可是他也十分害怕,大同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他有什么心事,我全知道!他也不會瞞我,事情實在古怪,所以非弄清楚不可!”
  祖天開嘮嘮叨叨地說著,白素才進門,不知道來龍去脈,也無法明白他在說些什么,不過她還是耐心等祖天開的話告一段落,才向衛斯理望去。
  衛斯理就用最簡單的方式,把祖天開此來的目的,說了一遍。
  白素神情關切,問:“祖老,王醫生擔心的是什么呢?照說,新娘是頭挑的人才!”
  祖天開想了一想,才一咬牙,道:“擔心的是她有男人!”
  衛斯理一揚眉,還沒有開口,白素已沉聲道:“是怀疑,還是有了證据?”
  祖天開歎:“大同說,只是怀疑,沒有證据。”
  衛斯理忍不住咕噥了一句:“這個腦科醫生,該好好替自己檢查一下腦子!”
  可是白素的反應,卻令得衛斯理瞠目結舌,一時之間,連呼吸都要暫停——白素一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叫衛斯理一口酒嗆在喉里,几乎沒有噎死!
  白素道:“老爺子,常言道捉奸捉雙,只是怀疑,沒有用處——這樣,若你信得過我,我替你去跟她几天,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另有男人!”
  這几句話,令得衛斯理目瞪口呆,可是卻令得祖天開感激莫名,這老頭子,用他蒲扇也似的大手,抱成了拳,向白素連連打拱:“白老大的閨女肯出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拜托了!拜托了!”
  他重复地說了几遍,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千斤重擔已經放下,事情已解決了一樣。
  衛斯理看著白素,白素向他一笑,眨了眨眼,衛斯理知道她必有原因,暫時只好不出聲。
  祖天開道:“也不止是奸夫,更有可能,她也是受了指使來有所圖謀……謀王家的……傳家之寶!”
  衛斯理一口悶气無處可出,又听得祖天開一再提及“傳家之寶”,就冷冷地道:”王家究竟有什么傳家之寶?且說來听听,真值得圖謀的,我也去試試,看是不是可以弄得到手!”
  衛斯理這樣說,分明是意存調侃,可是祖天開一听,反應強烈之极,霍然起立
  絕不夸張,帶起了一股勁風,雙目圓睜,雙手握拳,指節骨“格格”有聲,劍拔弩張,如臨大敵!
  衛斯理知道有些人在某些事上會特別緊張,連玩笑都不能開,但是他不出聲,想看祖天開進一步的反應。
  祖天開沒有進一步的反應,他只是在突然間,感覺出自己太過分了,所以立刻坐了下來,連連喝酒,以掩飾他剛才的行動。
  白素先是狠瞪了衛斯理一眼,但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令得衛斯理心中一樂。她道:“老爺子,你別惱,他說的什么把王家的傳家之寶弄了來,那是說著玩的!”
  白素十分善于掌握說話的技巧,她怪責衛斯理剛才的所說的話,是指責下半部,卻不提上半部。可知她也想知道王家的傳家之寶是什么!
  祖天開如何會不知道白素的用意——正由于他知道了,所以他現出了猶豫之极的神情。
  他畢竟年紀大了,不管他曾如何在江湖上叱吒風云,但這時總是一個极老的老人,風燭殘年,看了他那种神情,很令人同情。
  尤其衛斯理深知這類江湖豪客的性格,都是豪爽無比,乾脆之极,就算叫他自殘肢体,剁一苹手指下來,他都不會皺一皺眉,而居然還不肯說,可見他有難言之隱,他也不想再逼下去了。
  所以,他忙道:“我說想知道傳家之寶是什么,也是說著玩的!”
  祖天開立時向衛斯理望了一眼,滿臉感激,可是他接著又道:“那東西,老爺和我一起拚了命得到手,不到臨終,不能告訴下代有這個傳家寶,告訴,也只能告訴一個。”
  衛斯理取笑:“倒和皇帝傳皇位差不多!”
  祖天開自顧自道:“少爺死得突然,沒能把這家傳之寶的秘密告訴大同,所以,是我在大同滿二十一歲那年,把秘密告訴他的。”
  衛斯理知道,祖天開口中的“老爺”是王大同的祖父,“少爺”是王大同的父親。
  這時,衛斯理的心中,也疑惑叢生,祖天開和王老爺可以共享那樣的秘密,那么他們的關系,應該是朋友,不是主仆。
  而且,王老爺只不過是一個商人,祖天開卻是縱橫江湖,睥睨天下的大豪杰,又有一身武功,一定是一個性子极野的好漢,怎肯屈居人下,為人之仆?
  這期間,又有什么秘密在?
  白素可能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所以一時之間,兩人都不出聲。
  在一旁的老蔡,這時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說了半天,說來說去,那家傳之寶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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