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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大規模探索失敗


  白素的日記引到這里為止。為甚么要用白素的日記,現在已很明白了,因為在那十几天中,我是在瘋人院中的一個瘋子,根本不能想,不能作任何有條理的思考,只知道害怕、尖叫、掙扎!
  當我第一眼看到白素的時候,我心中還是茫然一片,根本不知道曾發生甚么事,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白素來,她伏在地上,流著淚,我隨即發現,我也倒在地上,許多穿白色衣服的人,正在奔過來,我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轉過身,看到白勇站在我的面前,他是白素的哥哥,我們已好几年沒有見面了,接著,我又看到喘著气的摩亞先生。
  我又叫道:“素!”
  可是白素只是哭著,淚水像泉水一樣涌出來,不可遏止,我站了起來,白勇扶起了他的妹妹,所有人將我圍住,我望著他們,又望了我自己,再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一幢建筑物,和它門口的招牌!
  突然之間,我明白了,我打了一個寒顫:“我……我是一個瘋子?曾是一個瘋子?”
  白勇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在那時,我也很難辨認得出他這一下呼叫聲是甚么意思,究竟是高興呢還是吃惊。接著,他奔了過來,拉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扶直。
  他是一個十分壯健的人,我感到他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像是怕我逃走一樣,同時,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气,道:“你,你……”
  他一連說了兩個“你”字,下面的話,卻說不出口來,我用手按住了他的手臂,道:“白勇,是不是我曾經發瘋,現在突然好了?”
  白勇激動得講不出話來,只是點著頭。
  我連忙推開了他,向白素奔了過去,白素也已掙扎著站了起來,我一奔到她的身前,她立時向我扑過來,緊緊地擁住了我,她仍在不住流淚,我胸前的白衣服,立時濕了一大片。
  我想,當時的情景,一定相當動人,因為圍在我們周圍的那些人,神情大都很激動,有几位女士,甚至忍不住在啜泣。
  我輕拍著白素的臂,道:“好了,就算我曾經發瘋,事情也已完全過去了!”
  白素仍然緊靠著我,她淚痕滿面地抬頭望著我,唉,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剛才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她變得如此憔悴,如此清瘦。
  她斷斷續續地道:“現在,我不因為難過而流淚,我是高興,太高興了!”
  白勇也走了過來:“她是最勇敢的女人,在你發瘋的時候,勇敢地面對事實,現在讓她高興一下吧!”
  我雖然已對周圍的事物,完全有了認識,但是腦中仍脹得厲害,一片渾噩,甚至無法想起,我何以會成為瘋子的,大約我的臉色也不很好看,是以兩位醫生立時走了過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醫生道:“謝天謝地,這是神的奇跡,你需要安靜的休息和詳細的檢查!”
  我當時的反應,是點了點頭,的确,我感到极度的疲倦,需要休息。
  我在這家精神病院中,又休息了七天之久。
  事實上,在第二天,我便已完全恢复了正常,而且,將一切經過的事,全記了起來,當然,對我發瘋之后,曾發生過一些甚么事,我是一無所知的,但是,在白素和白勇兩人的敘述中,我也可以知道,那一段時間中,我和摩亞船長,完全一樣。
  摩亞先生是第二天,當我完全清醒之后就走的,他走的時候,緊握住我的手,十分激動,我也很感謝他對我的關怀,在他對我說了“再見”之后,隔了片刻,他又道:“請听我的話,一切全讓它過去了,千万別再去冒險,那對你們全沒有好處!”
  我完全知道他的忠告是出自心底的,摩亞船長不幸死亡的慘痛教訓,在他的心底,烙下了一個難忘的傷痕,他絕不希望我們之中,再有人發生悲劇。
  但是當時,我卻沒有給他明确的保證,我只是含糊地說了几句不相干的話,他歎了几口气,走了。
  醫生輪流替我作各种檢查,來了好几個權威的精神病學家,他們檢查的結果,一致确定我已完全恢复正常,完全是因為腦神經受了适當的震湯之故。
  那“适當的震湯”,就在我自醫院的大門口跌下石階時發生。
  要腦神經發生震湯,是很容易的事,問題就是在于“适當的震湯”。“适度”与否,是完全無法由人力去控制的,我之能夠突然复原,完全是极其偶然的机會,大約在同類的精神病患者之中,只是万分之一的机會而已,這就不能不歸諸天意了,所以,當我复原的一剎間,那位銀頭發的醫生,稱之為“神施展的奇跡”了。
  一星期后,我离開了精神病院,白勇已在近海的地方,租下了一幢美麗又幽靜的房子。
  白素知道她哥哥和我兩人,決不肯就此干休的,可是她也料不到,他竟會如此大張旗鼓地來對付這件事,而我是早料到了的。
  我了解白勇這個人,任何事,他不做則已,要做,一定弄得越大越好,像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我至多請几個好友,再去組織一支探險隊而已。
  但是白勇的做法,卻惊人得很,他先在一份專報導神秘事物的暢銷雜志之中,將這件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地報導出來,然后,公開征求志愿探險者,鼓勵他們,一起參加尋找“在水中生活了几百年的人”和“隨時出沒的鬼船”。
  他在文章中,提出了种种證据,證明我的遭遇,完全是實在的經歷。
  他那篇文章發表之后,電話、電報和信件,自全世界各地,涌了過來。他租的那幢房子,本來是极其幽靜的,可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不但房子的每一間房間,連地板上都睡滿了人,房子左近,還搭起了許多帳幕和臨時房屋,人從四面八力涌來。白勇挑選探險隊員的限制很嚴,又足足忙了一個月,揀了又揀,還有一百三十四人,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足夠資格成為這次探險的成員的。所謂“資格”是包括自愿支付這次探險的一切費用在內的,或者能供給船只、直升机,以及各种器材。
  白勇的生意頭腦,的确無人可及,他利用了人的好奇心,只不過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就組織成了一支設備齊全,人才鼎盛,史無前例的浩大探險隊。
  這支探險隊在出發之際,真是浩浩蕩蕩,壯觀之极,我和白素自然隨行。
  而當白勇組織探險隊的消息傳開去之后,摩亞先生顯然也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是以在了解詳情之后,也表示支持,而將一切資料全部寄了來。
  要詳細描述這支探險隊的成員,以及出海后發生的种种事情,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人實在太多了,但是這支探險隊,工作了二十天之后,其結果只用兩個字,就可以講完,那便是:“失望”。
  探險前后工作日,是二十天,但事實上,從第十天開始,隊員已自行陸續离去,到第十五天,剩下的還不到二分之一,到十八天,只剩下三個人了。
  那三個人是我、白勇和白素。
  到了探險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的時候,我們所有的設備,不過是一條船而已。
  所有人陸續离去的原因是我們毫無發現。
  在這二十天中間,也有好几天,海上是大霧迷漫的,很多人都犧牲睡眠,在大霧之中,等待“鬼船”的出現,然而,除了霧之外,甚么也沒有,不但未曾見到船,也听不到任何聲響。
  在二十天中,每一個隊員,平均都有十次以上的潛水紀錄,我也多次下水。
  但是,海底平靜得出奇,除了海底應有的東西之外,甚么也沒有,細沙上沒有沉船,更不用說是那個在海底生活、揮動鐵錘的人了。
  地點是對的,我甚至可以辨認出看到那艘船時海底附近的岩石來,但是,卻沒有那艘船。
  幸而,白勇在征求隊員的時候,曾預先聲明,他只不過指出有這樣一件事,是不是有結果,他是不負責任的,所以,陸續离去的隊員,倒也沒有埋怨他,不過在見到我的時候,那种難看的面色,就不用提了!
  而白勇事實上也惹下了不少麻煩,在我們也回去之后,警方足足對他調查了一個月之久,調查他這次行動,有沒有欺詐的成分在內。幸而后來結論是沒有甚么,但白勇也已經夠麻煩的了!
  這是以后的事了,當大海之上,只剩下我們三人的時候,我們三個在船艙中,也已准備回去了。在一小時之后,我和白勇還不死心,又下了一次水,但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回到艙中,換好了衣服,白勇大口地喝著酒:“現在沒有話好說了,我看,一切可能完全是幻覺。”
  我冷冷地道:“將一切歸諸幻覺,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白勇攤了攤手:“那么……”
  我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別向我問問題,我甚么都答不上來,但是有一點,卻是我能夠絕對肯定的,那就是:我曾經經歷的一切,決非幻覺。”
  白素道:“好了,不必爭了,我們現在怎么樣,是回去,還是繼續?”
  我在那一剎間,只感到無比的沮喪:“當然回去,還等甚么?”
  白素也歎了一聲,我們沒有再說甚么,就啟程回去,當我們到達岸邊之際,還有不少記者在等我們,白勇去見記者,他張著手臂,大聲道:“我們失敗了,失敗者,是無可奉告的!”
  他總算憑著一句話而將記者支走了,而我們也立時离開。白勇回印度去,我和白素,一起回家。
  在歸家途中,白素盡量不和我提起這件事來,我也不說,因為,實在沒有甚么可說的了,我一千遍,一万遍,回想我當時的經歷,無論如何,那不是幻覺,這是我可以肯定的事!
  但是,大規模的搜索,結果既然是如此,還有甚么可說的呢?
  回家之后,在我身上發生的事,由于十分轟動之故,是以有不少人來向我問長問短,漸漸地,這些經歷,變成我最不愿提起的事,有几個不識趣的人,好像一定要問出一個道理來,我甚至和他們反了臉。
  又過了几個月,我當然沒有忘記那些經歷,因為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最難忘的經歷,但是,向我提起的人,卻少得多了。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參加了那個宴會的話,那么,這些經歷,就可能和世界上其它許多古怪而不可思議的事一樣,永遠不了了之了。
  但是,卻有了那樣的一個宴會。
  宴會是在一個英國朋友的家中舉行的,參加的人,大約有二十個,全是外交人員,或是外國的商務代表,我之所以會參加這個宴會,是因為在會后有一項節目,是請人來發表關于“外來人”的問題。所謂“外來人”,就是地球之外,其他星球人到達地球的問題。我被邀請,作為主要發言人和解答各种問題,由于我堅信其他星球上,有著具有高度智慧的高級生物。
  宴會也沒有甚么可以描寫的,每一個人都彬彬有禮,事實上,女賓的華美衣服和男賓漿得發硬的襯衣領,也使人無法不彬彬有禮。
  等到最后的一個節目,在愉快的气氛中結束,大家告辭的時候,我和一個個子很高,有著一頭黑發、兩道濃眉和一雙十分精明的眼睛的年輕人,在門口的時候,他道:“衛先生,我想對你說几句話!”
  當時,我很尷尬,自然,主人曾逐個介紹過所有的來賓,但是我當然無法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我只好道:“好好,閣下有甚么指教?”
  那年輕人諒解地笑了笑:“我叫云林,云林狄加度,自西班牙來。”
  在他未曾說出“自西班牙來”之前,我對他這個名字,還起不了絲毫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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