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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隱瞞著的怪事


  他忽然叫了一聲摩亞,摩亞立時道:“甚么事?”
  麥爾倫道:“以我的經驗而論,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要就是沉船完全被沙埋沒,根本沒有法子找得到,要就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到整艘沉船!”
  摩亞道:“希望是后者!”
  我補充了一句:“如果有沉船的話。”
  摩亞白了我一眼,我只是報之以一笑,我在甲板上的一張帆布椅上,躺了下來,撐開了遮陽傘,不在日光的直接晒射之下,海風習習,十分舒服。由于一清早我就被摩亞弄醒,是以躺下不多久,我就睡著了。反正有摩亞負責,和麥爾倫聯絡,所以我可以根本不必操心。
  在我開始蒙朧睡去的時候,我還听得摩亞和麥爾倫對話的聲音,但后來,就甚么也听不見了!
  在船身极輕微的搖幌之下,在清涼的海風吹襲下,人是容易睡得十分沉的,當我一覺睡醒的時候,我睜開眼來,先吃了一惊。
  當我睡著的時候,大約是上午九時左右,但現在,太陽已經正中了!
  我連忙坐了起來,摩亞不在甲板上,我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十二點多了,這一覺,竟睡了三個多鐘頭!
  我問道:“摩亞,麥爾倫應該上來了?”
  可是,沒有人回答我。
  同時,當我站起來的同時,我看到那具小型的無線電對講机,跌在船舷上。
  我走過去,將這具無線電對講机,拾了起來,我立時听到,在對講机中,傳來一种輕微的“沙沙”聲,那是海水流過的聲音。
  我不禁大吃一惊,全身盡起寒栗。
  我听到海水流動的聲音,那就是說,對講机的另一半還在海中!
  對講机的另一半,是在麥爾倫的避水頭罩之內的,那就是說,麥爾倫還在海底了,這是不可能的,他不應該在海底那么久,我們是講好了輪班的!
  我忙又叫道:“摩亞!”
  可是,仍然沒有人回答我,我又對著對講机:“麥爾倫,發生了甚么事?”
  我得不到回答,但是,我卻听到了一連串連續的敲擊聲,自對講机中,傳了出來。
  雖然中午的陽光,是如此之猛烈,但是我卻覺得一股寒意,直襲我的全身,我又放盡了喉嚨,叫道:“摩亞,你在干甚么?”
  我一面叫,一面沖進了船。在我一上船的時候,我已經介紹過,“毛里人”號,只有一個船艙,是以我一沖進去,就可以看到,摩亞不在船艙之中!
  摩亞不在船艙之中,而我又是從船艙外下來的,這條問題的答案,實在再簡單不過:摩亞不在船上!
  我呆住了,那是真正因為震惊的發呆。
  我當時,只是呆呆地站著,頭皮發麻,兩腿有發軟的感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而更要命的是,我緊握在手中的那具無線電對講机(我的手心已在冒汗),還在不斷傳出那种“拍拍”的聲響,這种聲響,分明是將釘子釘進木頭之中的時候所發出來的聲音!
  我呆立了足有半分鐘之久,才不由自主,又發出了一下大叫聲。
  我已經無法記得,我叫的是甚么了,或者,我叫了摩亞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叫了麥爾倫的名字,總之,我是大叫了一聲。
  在這樣情形之下,用盡气力所發出的一下大叫聲(或者說是慘叫聲),是人的本能的反應,或者有助于鎮定。至少,我在那時,大叫了一聲之后,開始鎮定下來。
  我仍然喘著气,不過,我已經可以想一想究竟發生了甚么事了。
  我無法确切知道究竟發生了甚么事,我所知道的是,麥爾倫先潛下水去,接著,在甚么意外也不會發生的情形下,我睡著了。
  可是,偏偏就在我認為最不會有意外發生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當我睡醒的時候,摩亞也不見了!
  摩亞已不在船上,這一點是已經可以肯定的了,而如今,船是停在大海之中,他不在船上,一定是在海中。而他又不在海面上,如果他在海面上的話,那么,我可以看得到他。
  摩亞不在海面上,自然是在海水之中了,這似乎是最簡單的邏輯推理,然而這時,我卻要在大叫了一聲,慢慢鎮定下來之后,才能想到這一點。
  我又立時想到,如果摩亞在海底,那么,他一定需要動用潛水工具。
  直到這時候,我才開始去看堆放潛水用具的所在,等到我約略檢查了一下我們的潛水工具之后,事情就比較明朗得多了。
  我可以肯定,摩亞的确是潛入了海底去了,因為少了一份潛水工具,包括兩筒氧气,一具頭罩,和一具海底推行器在內。
  而且,我可以知道,摩亞的下海,是突然之間決定的,而且當時他的行動,一定十分匆忙,因為他沒有帶走的潛水工具,被他弄得很凌亂,他在這樣做的時候,一定曾發出很大的聲響來。
  當時我睡得很沉,他所發出的聲響,未曾將我惊醒,那倒不足為奇,奇怪的是,為甚么他不叫醒我?
  那時,我已經進一步鎮定下來,可以去推想更多的事情了。摩亞不叫醒我,這一點,倒給了我不少安慰,使我聯想到,摩亞的行動,雖然匆忙,但一定不是由于有了甚么危險。因為如果真是發生了甚么危險的話,他是沒有理由不叫醒我的!
  現在,我所能做,只有兩件事,一是在船上等他們回來,二是也潛下水去找他們。我決定潛水去找他們,是以我俯身,提起一筒氧气,拿了頭罩,向船艙外走去。
  我才出船艙,只看到离船不遠處,平靜的海面上,冒起了一陣水花,一個人從海中冒了起來。
  由于戴著頭罩,是以我一時之間,還不能确定他是摩亞,還是麥爾倫。
  然而,看到有人從海水中冒了起來,那也是夠令人高興的了,我立時大聲叫道:“喂,發生了甚么事?”
  自海水中冒上來的那人,立時除下了頭罩,那是麥爾倫。我第一眼看到麥爾倫除下頭罩時,就感到:麥爾倫的臉色太蒼白了。
  但是我立時想到,麥爾倫在海水之中,可能已超過了三小時,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么,一個身体再壯健的人,看來臉色蒼白,也不足為怪了。
  我看到麥爾倫向船游來,我又叫道:“摩亞呢?”
  麥爾倫并沒有回答我,一直游到船身旁,抓住了上船的梯子的扶手,大口吸著气。
  我還想再問,又是一蓬水花冒起,又一個人浮了上來,自然,那人一定是摩亞了!
  一看到他們兩人都浮了上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起几分鐘之前的那种惊慌,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來的情景,只覺得好笑。
  我走近梯子,先伸手將麥爾倫拉了上來,然后,輪到摩亞。
  摩亞到了船上,才將頭罩除去,他的臉色,看來一樣蒼白得可怕。
  我望著摩亞,道:“喂,你怎么趁我睡著的時候,一聲不響就下了去呢?”
  摩亞只是向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甚么,他的神情十分古怪,我立時又向麥爾倫望去,他的神情和摩亞是一樣的。
  而且,更令得我起疑的是,他們兩人,互望了一眼,這种神情,分明是他們兩人之間,有了甚么默契,要保持某种秘密,而保持秘密的對象,自然是我,因為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了。
  這使我在疑惑之外又感到了极度的不快。我感到不快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摩亞特地來找我,自然我是以為他存心和我精誠合作的,然而他現在卻和麥爾倫使眼色,要對我保持秘密!
  我想,當我心中表示极度不快的時候,我一定無法掩飾我自己的感情,我的臉色一定十分不好看。而且,我可以肯定,摩亞和麥爾倫兩人,也立時發現了這一點。
  因為摩亞立時問我道:“你剛才睡得很沉,所以我沒有叫醒你。”
  我立時道:“我們不是講好了輪流下水的么?為甚么麥爾倫還在水中,你又下去了?”
  我是直視著摩亞發問的,而且,我在問的時候,語气也絕不客气。摩亞偏過頭去,不敢望我,含糊其詞地道:“我想去看看海中的情形……”
  他講了這一句話之后,立時換了話題:“對了,我想我們應該向最近的港口報告一下我們所在的位置,以防万一有甚么意外……”
  他一面說,一面向船中走去,但是他只跨出了半步,我一伸手,就扳住了他的肩頭:“等一等,我還有話要問你。”
  摩亞轉過頭來望著我,皺著眉,我道:“你下水的時候,十分匆忙,究竟發生了甚么事?”
  摩亞呆了一呆,立時道:“發生了甚么事?甚么事也沒有啊。”
  他抬起頭來,向麥爾倫大聲道:“甚么事也沒有,是不是?”
  麥爾倫在上來之后,就一直坐在帆布椅上,他那种情形,与其說是坐著,不如說是癱在椅上的好,直到這時,摩亞大聲問他,他才像被刺了一針一樣,陡地坐直,道:“是,沒有甚么,當然沒有甚么!”
  這時,我不但感到不滿,簡直已感到憤怒了!
  因為他們兩人這种一搭一擋的情形,分明是早有准備的,而他們的“演技”,又實在太粗劣了些,那种做法,分明是公然將我當作傻瓜!
  我強抑著怒火,冷笑道:“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無線電對講机,落在甲板上,再從對講机中,傳出如同敲釘般的聲音,那是甚么聲響?”
  麥爾倫神色不定,他似乎要考慮一下,才能回答我的問題,他道:“哦,那或許是對講机碰到了推行器之后,發出來的聲音。”
  他不提起推行器,我一時之間,倒還想不起來,他一提起,我又陡然一怔:“我剛才檢查過,我們少了兩具海底推行器,到哪里去了?”
  我這個問題出口之后,摩亞和麥爾倫兩人,都沉默了半晌,然后,摩亞才道:“衛,你在怀疑甚么?”
  他既然這樣問了,我似乎也不必將我的不滿放在心里了,我大聲道:“我不是怀疑,而是肯定,肯定你們在海中遇到了一些甚么,而對我隱瞞著!”
  摩亞覺得我這樣毫不客气地指責他,他反顯得鎮定,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摩亞轉過頭去,望著平靜的海水,淡然地道:“你實在太多疑了!”
  雖然,我直覺地感到,一個人听到了那么直接的指責,而仍能保持如此的鎮定的話,那一定是由于他的內心之中,并無歉疚之故,但是他既然那么說,我變得也不好意思追究下去了!
  摩亞在說了那一句話之后,走進了艙中,我向麥爾倫望去,只見他又在帆布椅上,躺了下來,閉著眼睛。
  只不過麥爾倫他雖然閉著眼睛,眼皮卻在不斷地跳動著,這證明他并不是在休息,而是他的心中,有著甚么极其重大的事!
  剎那之間,我的心情完全變了!
  摩亞和麥爾倫兩人,有事情在瞞著我,這是太顯而易見的事情,曾使我感到极度憤怒……任何人發現合作者對他進行欺騙之際,都會有同樣的反應的。但這時候,我卻不覺得奇怪,只覺得好笑。
  因為這件事,自始至終,本來是和我無關的,只是摩亞不斷來求我,我才答應遠行的,別說我自始至今,根本不信“鬼船”之說,就算我相信,真的找到了沉船,于我又有甚么好處?我只不過是在代人家出力,而人家卻還要瞞著我,我為甚么還要繼續做下去?
  當我想到這里,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麥爾倫立時睜開了眼,用吃惊的神情望著我,我睬都不睬他,也走進了艙中。
  摩亞倒真的坐在通訊台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下來:“你和最近的港口,取得了聯絡之后,最好請他們派一架水上飛机來!”
  摩亞轉過頭來望著我,我雙手交叉,放在腦后,毫不在乎地道:“我不想再找甚么沉船了!”
  摩亞不斷地眨著眼:“剛才我聯絡到的港口警告說,這一帶很快會有暴風雨,我想,我們要開足馬力赶回去了。”
  摩亞這樣說,多少使我感到意外,因為天气的突變,雖然事屬尋常,但是我們不應該事先一點也不知情。我立時想到,那一定是摩亞的藉口,但是,為甚么他只下了一次水,就要回去了呢?
  本來,我是一定要追究下去的,但是我早已決定,我不再參加他們,他們不走,我也要走了,既然事不關己,我還多問干甚么?
  我只是懶洋洋地道:“那也好,趁天气還沒有變,我們快走吧!”摩亞點了點頭,按下了一個掣,我听到鐵鏈絞動的聲音,他已收起了錨,准備啟航了!
  摩亞或許不知道,他又露出了一個极大的破綻,因為他是在港口聯絡了之后,才知道天气突變而回去的。那么,他至少也得將這個消息,告訴麥爾倫才是。可是他卻根本沒有對麥爾倫說甚么,就收起了錨開航了。由此可知,他和麥爾倫是早已說好了的。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聲,躺了下來,甚么也不說,只覺得他們兩人十分卑鄙。
  在接下來的兩天航行中,根本我和他們兩人說不上十句話,船上的气氛,和來的時候,大不相同,沉悶得實在可怕。
  我甚至避免看到他們兩人,因為我實在討厭他們兩人互相望著,而又不說甚么,對我保持秘密的那种神气。
  船一到波多黎各的港口,我立時棄船上岸,乘搭一架小型商用的飛机,到了美國。
  麥爾倫和摩亞,倒還送我上飛机的,但是我只是自顧自提著行李,連“再會”都沒有和他們說。
  當我由美國再飛回家,在飛机上,我慶幸自己擺脫了這兩個可厭的、虛偽的家伙。
  同時,我也很后悔浪費了那么多天的時間,這一段時間,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最沒有意義的了,我在想,在將我送走之后,摩亞和麥爾倫是不是還會回去呢?
  但是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棄了,因為事情和我無關,我只當沒有認識過摩亞就是了!
  想過我第一眼遇到摩亞時那良好的印象,我不禁覺得好笑,第一眼的印象,竟是如此之靠不住!
  我回到了家中,留意一下气象,大西洋那一帶,根本沒有任何有關風暴的消息,摩亞純粹是在胡言亂語,這更使我對他的印象惡劣。
  這件事,就這樣告一段落,過了二十來天,我甚至已將之忘怀了,然后,才偶然地看到有關麥爾倫的消息,那是在一本体育雜志上,刊登著第一流潛水專家,麥爾倫在寓所吞槍自殺的報導。
  我一看到這篇報導,便陡然一呆,一時之間,我還以為自殺的是另一個人。
  可是,記者的工作十全十美,這篇報導中,有許多圖片,很多是麥爾倫的照片,毫無疑問,這就是我所認識的麥爾倫,而且,還有麥爾倫自殺之后,伏尸在地板上的照片,在那照片中,他的手中,還提著一柄來福槍。
  据記述,麥爾倫是在來福槍的槍机上,系上一條繩,再將槍口,對准了自己的下頦,拉動繩子,子彈從他的下頦直射進腦子,立即死亡!
  他用這种方法來自殺,可見他自殺的決心多么堅決。
  我再看他自殺的日期,又不禁呆了一呆。
  麥爾倫自殺的日子,推算起來,是我和他在波多黎各分手之后的第六天。如果他是用“毛里人”號回家的話,那么,几乎是他回家的當天就自殺的。
  我又看那篇十分詳盡的報導文章,文章中說得很明白,麥爾倫的确是遠行甫歸就自殺的。他的鄰居,都知道他离家大約半個月,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是到甚么地方的,有几個鄰居的談話指出,麥爾倫离家的時候,情緒非常好,曾和他們高興談笑。
  而記者又查出,麥爾倫曾購買飛往波多黎各的机票,但是他到了波多黎各之后,卻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文章的最后這樣寫:“是甚么使麥爾倫自殺呢?是不是這次神秘的外出,使他遇到了甚么不可思議的事?麥爾倫的自殺,只怕永遠是個謎!”
  我在看完了整篇報導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記者所不知道的是,麥爾倫到波多黎各,我和麥爾倫會合,一起登上“毛里人”號北駛。
  然而,這次航行,對知道內情的人來說,卻也絲毫沒有甚么神秘,我們駛到了百慕達附近,在那里,只不過停留了四五個小時就走了!
  從麥爾倫回家的日子來推算,摩亞和麥爾倫兩人,在我离去之后,他們也并沒有再到那地方去,而是直接送麥爾倫回美國去的!
  如果說,是甚么“神秘”,使麥爾倫自殺,那么,這次航行,實在并無神秘之處!
  然而,我又立即想起,當時麥爾倫和摩亞兩人,由海底升上來時,那种遲疑、怪异的神情,他們可能在海底見到了甚么,而又隱瞞著我!
  但是他們究竟在海底見到了甚么呢?麥爾倫的自殺,難道真和海底的事情有關系?
  我心中很亂,亂七八糟地想了很久,最后才決定,無論如何,我該和摩亞聯絡一下。
  麥爾倫的死訊,我直到事情發生之后二十多天,才在一本雜志上看到,當然,報上可能早已登載過這件事,或許由于刊登的地位不很重要,所以我沒有注意,或許是本地報紙的編輯,根本認為麥爾倫不是一個重要人物,是以沒有刊登這則消息。
  摩亞如果回到了紐西蘭,他可能直到現在,連這本雜志都未曾看到,那么,我有必要將這個消息告訴他,雖然摩亞這個人,如此卑劣!
  我還記得,摩亞對我說起過的,他服務的輪船公司的名稱,也知道他的父親,就是那家輪船公司的董事長,那么,找他大約是沒有問題的。
  我先和電話公司聯絡,半小時后,得到了回音,我可以和紐西蘭方面通話,又過了二十分鐘,電話鈴響,我拿起電話筒來,听到了一個帶著相當沉重的愛爾蘭口音的人的聲音,道:“我是摩亞,彼得.摩亞。”
  我猜他可能是摩亞的父親,是以我立時道;“對不起,我要找的是喬治.摩亞船長,最近才從美洲回來的那一位。
  電話那邊,等了片刻,才道:“你是甚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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