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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兩個人、一個人


  藍絲道:“規矩上當然不能,但那正如為官不能貪污一樣,世上的貪官,在貪污之時,想的都是永不會被發覺——也的确有貪官,一世安然無事的。”
  溫寶裕一揮手:“那就簡單了,猜王師父也如此照著辦就是了。”
  藍絲又是生气,又是無可奈何:“你這話,要是叫師父听到了,會你吃死猴子毛。”
  我們雖然不知道“吃死猴子毛”之后,會有甚么結果,但倒也可以肯定,那大大不是好事,想必是溫寶裕的話,大大侮辱了猜王大降頭師的人格,猶如叫文天祥投降,或是叫蔡松坡擁立一樣,是不可饒恕的事。
  溫寶裕縮了縮頭,不敢再言語。
  白素只好道:“藍絲,我們雖然不是降頭術中人,但卻是親人,若有甚么要幫助的,請來找我們。”
  藍絲認真地想了片刻,才道:“你們實在幫不了甚么忙,倒是……倒是……”
  她連說了兩聲“倒是”,卻沒有往下說,看來,她想說我們幫不了忙,倒是知道甚么人可以幫忙,可是她卻又不說出來。
  她不說,大家也不好強逼她。溫寶裕又道:“總要等見到了那所長再說,或許,在爆炸中,那仙府至寶沒有損坏,那問題就解決了。”
  我沉聲道:“好,立刻和戈壁沙漠聯絡。”
  事情在突然之間,有了這樣意料不到的轉變,我們自然非和所長見面不可了,我以前不愿与之見面的理由,當然全擱過一邊,不必再提。
  溫寶裕和戈壁沙漠熟稔,他們之間,自有一套隨時隨地都可以聯絡到的方法,但是這一次,溫寶裕卻也化了近十小時不斷的努力,才達到目的。
  原因很簡單,遠距离的通訊聯絡,無非是依仗無線電波,而有不少所在,是無線電波無法到達的,例如大的岩洞,而戈壁沙漠恰好是在一個大岩洞中工作——那個研究所,就設在一個岩洞之中。
  所以,要等到戈壁沙漠离開岩洞的那一刻,他們才取得了聯絡。
  溫寶裕第一句話就道:“我們都要來。”
  戈壁沙漠怔了一怔:“有哪些人?”
  溫寶裕向我們望來,紅綾搖頭:“我不去了。”
  白素望了紅綾片刻,也道:“我也沒有去的必要。”
  停了片刻,溫寶裕才回答:“我、衛斯理和藍絲。”
  顯然一時之間,戈壁沙漠想不到藍絲為甚么也會去,但他們還是立即道:“好极,我們通知主人,准備迎接——請他們派飛机來接。”
  溫寶裕感到滿意:“好,我們等著。”
  他搓著手:“這才表示有誠意。”
  我吸了一口气,獨裁者擁有一個國家,盡管這國家又小又窮,但這些“誠意”還是拿得出來的。
  第二天,良辰美景喧嘩著來到,立刻通知溫寶裕和藍絲動身。
  這期間,又有一個小插曲——溫寶裕的媽媽,一直以為藍絲是南洋富豪之女,大有來頭的人物,所以頗以這個未來媳婦為榮,總要溫寶裕帶藍絲去見她,好讓他帶著藍絲到處炫耀。
  藍絲雖然不愿,溫寶裕也不見得樂意,但是溫寶裕有一個好處,很不忍拂他娘親之意,所以,藍絲一來,他也會說服藍絲,去討老娘的歡心。
  等到我們十万火急要動身時,溫媽媽正在宴客,小寶和藍絲,正是主角,大排筵席所請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貴,社會上有名望人物的各類女眷。
  我們身在机場,三請四催,溫寶裕和藍絲,卻硬是被溫媽媽拉住了,脫不了身。
  良辰美景急躁起來:“是不是要我們去把他們兩人硬拉了來?”
  我連忙搖頭:“別叫小寶為難。”
  良辰美景居然很感動:“小寶對媽媽,還是真好!”
  我趁机問道:“戈壁沙漠近況如何?”
  兩人笑靨如花:“好极,他們對工作极負責,細心檢查保衛系統,任何細節都不放過,可是一直未曾發現有任何破綻。”
  我暗示了一下:“這兩個人,可算是不世出的英才,世所罕見的人物。”
  良辰美景是何等机靈的人物,再加上青春期女性的敏感,當然早已感到戈壁沙漠對她們大有意思。我這時這樣一“介紹”,她們自然明白了。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衛叔,他們是奇才,那是他們的事。”
  兩人已不能說是說得委婉,而是相當直接了,我也只好暗歎了一聲,無可奈何——世上本無一相思便有結果的事,絕大多數的情形下,都是只好陡呼荷荷而已。
  我當然識趣,不再提甚么,良景美景也當是甚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好不容易,等小寶和藍絲赶到,上了專机,我才正色道:“那所長若是有心解決疑問,應該一切都和我們坦誠相對才是。”
  良辰美景道:“我們相信他有誠意,但是卻無法保證他百分之一百坦誠。”
  兩人說著,望著藍絲。
  藍絲點頭:“我有辦法知道他是不是在說實話,可是卻無法令他必定說實話。”
  良辰美景“格格”一笑:“拿几條毒虫,爬在他的臉上,就可以叫他說實話了。”
  藍絲略皺眉:“我的寶虫,并不是為逼供用的!”
  良辰美景心知自己說錯了話,伸了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不再則聲。
  我很是好奇:“藍絲,你怎能知道一個人是不是在說實話?”
  藍絲笑道:“科學儀器也能做出測謊儀來,我們的本領,必然高得多吧!”
  我被她的話逗得笑了起來,确然如此,比起現代科學對人体的了解來,降頭術确然先進得多了。它甚至可以控制人的生死,何況測試說真話假話這樣的小事。
  一時之間,我們都向溫寶裕望去,溫寶裕作仰天長嘯狀:“君子坦蕩蕩,何懼之有。”
  藍絲靠向溫寶裕,深吸了一口气:“見了所長之后,我想開門見山。”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并不言語,顯然她們的心中,也沒有把握,所長是不是一定會“合作”。
  航程不過七八小時,飛机降落,机場一片荒涼,這個曾是十分昌盛繁榮的國家,經過了多年的獨裁統治之后,已大不如前——獨裁統治的特征之一,是不和外界溝通,關起門來做皇帝,總比較過癮。
  有一隊車隊駛向飛机,車隊停下時,恰好我們也下机,良辰美景低聲道:“衛叔好大的面子,兩兄弟都來迎接了!”
  我也呆了一呆,所長來接,那是應有之舉,獨裁者也來,就有點不尋常了。
  所以,我加快了腳步,只見一隊衛隊,先下車,整齊地排列好。然后,兩個在外形裝扮上,一模一樣的中年人,下車向我們走來。
  雙方在相距三兩步時站定,良辰美景先開口:“我們來介紹——”
  她們先介紹我、溫寶裕和藍絲,再介紹所長和獨裁者。
  這兩個人,我在電腦的螢光幕上,已經見過。這時看到他們真人,仍然分不出誰是誰。
  兩人都很熱情地和我們握手,他們連握手的方法都一致,都是雙手齊出,揮住了人的手之后,不住地搖動,同時,滿臉笑容,親切無比。絕對看不出其中一人,竟是施行鐵腕統治,用极卑鄙的手法對付异己,全然置人類公認的道德行為于不顧的獨裁統治者。
  他們一面熱烈地和我們握手,一面還自報姓名,介紹他們自己。
  他們的名字,即使譯成漢字,也只是一字之差,但我不准備寫出來,仍然稱他們一個是“所長”,一個是“獨裁者”便是。
  直到很久之后,我仍然無法分出他們誰是誰來。我曾向別人請教一個問題:“一個科學家和一個獨裁統治者,在气質上總應該有點分別才是,何以他們兩人竟然連眼神都一樣?”
  我得到的答案是:“你錯在把他們當成了兩個人,因為他們根本是一個人——一個兼為統治者和科學家的人!”
  這話听來很玄,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回想起我和他們接触的情形,他們兩人确然只是“一個人”。然而,這种“一個人”的情形,和良辰美景卻又有不同。
  良辰美景兩個人的“一個人”,是兩個人的言行确然只是一個人,并無不同。
  可是,所長和獨裁者兩個人的“一個人”,在行為方面,大是相反,那是一個具有明顯雙重性格的“一個人”!
  這种說法,可能有越說越糊涂之感,但我也難以再作更好的解釋了。同卵子雙生的現象,涉及生命的奧秘,最是奇妙,實用科學對之所能作出的解釋,并不太多。由于這种現象,很明顯地和人的“思想組”(靈魂)有關,可以看成是“兩個身体一個靈魂”的現象,所以我對之有特別的興趣——各位或許早已注意到,在我記述的故事中,很多這一類人物的事跡。
  卻說當時,寒暄完畢,所長不等我先“開門見山”,就先道:“我提議我們先到五十九號研究室去,在現場討論,總好過在別的地方。”
  我立時同意:“好极,但是爆炸之后——”
  所長不等我說完,就道:“爆炸破坏了一切,但是已經盡可能把一切的陳設布置,都恢复了原狀。”
  我想了一想——研究室內的一切,既然都有詳盡的記錄,那么,要做到這一點,并非難事。只是我還有疑問,我問道:“研究的內容呢?”
  我的意思是,研究室內的一切,即使都回复了原狀,那么,內容如何?舉例說,原來有一座電腦,現在,在原來放電腦的位置上,也放了一座電腦,但是,原來電腦中的資料呢,是不是也在?
  所長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衛先生,你這是明知故問了——研究室獨立自主,若是研究員不想發表成果,誰也不會去勉強他們!”
  我悶哼了一聲:“若令兄治政,如你領導研究所般,那就好了!”
  獨裁者假裝听不見,左右顧望,藍絲踏前一步,道:“所長,我叫藍絲——”
  所長有點訝异:“藍絲姑娘,剛才已介紹過了。”
  藍絲道:“可是你還不知道我的身分。”
  所長和獨裁者大感興趣:“藍絲姑娘是——”
  藍絲道:“我是猜王大降頭師的徒弟,就要接掌降頭術中的天頭派。”
  藍絲語音動听,這几句話,听來也似乎沒有甚么,但對于知道內情的人來說,卻有雷霆万鈞之力。
  所長本來已抬起一腳,准備登車,一听得這話,一個倒退,几乎沒有跌倒,是在一旁的良辰美景一伸手,扶住了他。
  獨裁者也在剎那之間,為之色變!
  這樣的反應,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因為猜王大降頭師,是一國之君的御用大法師,威名赫赫,而兩國毗鄰,獨裁者自然曾聞大名。
  獨裁者當然也很了解降頭術的奇妙,我相信在他的統治術之中,或多或少,也有利用降頭術之處。所以,他感到震惊,理所當然。
  所長在十年之前,曾懸大賞,征求高手去偷天頭派的秘藏寶物,藍絲一報來歷,等于是失主找上門來了,他如何不惊。
  一時之間,兩個人望定了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神情奇怪之至。
  藍絲微笑道:“兩位可要甚么證明?”
  這句話問得輕巧,但兩人一听,卻是擺手不迭:“不必了!不必了!”
  獨裁者很快便定過神來,道:“藍絲姑娘,降頭師之間的派別之爭,与我們無關!”
  藍絲笑道:“我知道貴國把几位降頭師奉為上賓,那不關我事,我也不是為此而來。”
  藍絲的話,證明了我的想法——獨裁者确有利用降頭術之處。
  藍絲說完話后,直視所長:“我此來,是為了有一事困扰敝派十年之久,想在所長處討一答案。”
  藍絲确然單刀直入,追問起來,我和溫寶裕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們要小心應付。
  這時,輪到良辰美景不明所以了,她們想問,可是所長已長歎一聲:“是,只可惜,那東西已毀于爆炸之中,難以物歸原主了!”
  藍絲一字一頓:“可是我仍想知道,本派不傳之秘,所長由何得知?”
  所長皺眉:“說來話長——”
  藍絲一點也不放松:“愿聞其詳。”
  所長吸了一口气:“在本國的國庫之中,有三巨冊文件,記載著此事。”
  藍絲不信:“無此可能!”
  所長向獨裁者望去,獨裁者接口道:“等藍絲姑娘見了之后,自然知道确有其事。”
  藍絲見對方說得确實,倒也無話可說,只是問:“何時?何地?”
  獨裁者吸了一口气:“東西在國庫之中,本國國庫,絕不遜貴派秘藏,但也不可向藍絲姑娘開放!”
  藍絲盯著獨裁者,半晌不語。在這段時間內,藍絲的雙眼之中,异光大盛。老實說,即使是我,明知藍絲的特殊身分可是被她這樣盯著看,也不免會心中發毛。
  獨裁者這時,心中是否感到害怕,不得而知,至少在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這一點,倒也頗不容易。
  過了一會,藍絲才道:“好,我這就去國庫!”
  獨裁者道:“可以,只是此事,對姑娘來說重要,對我們來說是閒事,我就不奉陪了。”
  藍絲還未回答,溫寶裕已道:“我陪她去!”
  藍絲疾聲道:“小寶,不要你陪,我一個人去就行!”
  溫寶裕還想說甚么,藍絲已轉過頭去,不再看他,我也輕輕碰了溫寶裕一下。
  藍絲不讓溫寶裕陪著去的原因,很容易明白——獨裁者所說的“三大冊資料”之中,可能記載著天頭派的一切隱秘,溫寶裕和藍絲的關系雖然密切,但是在降頭術之中,他卻是外人,對于降頭術的秘密,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獨裁者立即向一個隨行人員吩咐了几句,那人就領著藍絲,上了另一輛車,疾馳而去。我們其他所有人,就一起登上了一輛中型的旅行車。
  那車中的座位,面對面,甚是寬敞,我、溫寶裕和所長、獨裁者面對面相坐,良辰美景雖然在車廂之中,可是她們的身形,仍然靈活無比,忽前忽后,無一刻靜止。
  所長和獨裁者看來都很心急,所長先問:“衛先生,你對整件事,有甚么設想?”
  我吸了一口气:“我确然有一些設想,但是我的設想,都是憑空來的,不如你先透露一些實在的資料,我們好作研究。”
  所長皺眉:“例如——”
  我道:“例如寶先生當年在秘藏中偷取的,究竟是甚么東西?”
  我這句話一出口,車廂中立時靜了下來,一時之間,气氛也變得很是僵硬。
  因為情形很明顯,所長若是不肯回答這個問題的話,那么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再合作下去的了。
  過了一會,獨裁者先開口:“說了,請別見笑。”
  他說得認真,我也想不出我有何要發笑的理由,所以,我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道:“我們成立這個大規模的研究所,最終目的,其實只有一個,就是——”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吸了一口气,才又道:“目的就是如何使人活得更好!”
  我揚了揚眉:“這几乎是全世界所有科學研究的目標,不見得有甚么突出。”
  獨裁者再吸了一口气:“我們的目標不同,或者說……得比較具体,例如我們研究如何使人体被某些昆虫叮咬之后,不發生疼痛或痕痒的感覺。”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确然有想笑的感覺,但是卻又笑不出來。
  獨裁者又忙道:“或許,你認為被蚊子叮咬是小事,但是你可知道,在我們這一帶,有一种毒蚊,在叮了人之后,會叫人恨不得把那塊腫起來的肉,用刀剜出來!蚊子叮人,吸那么一點血,人損失得起,可是那种痛痒,卻叫人難以忍受。若是人能解除這樣的痛苦——”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望定了我。
  我也吸了一口气,因為我感到,這樣的一個研究目標,乍听之下,雖然有點可笑,因為事情看來太微不足道了。可是伸引開去,卻可以發覺,那是一個极偉大的課題。
  如果研究的結果,使人可以避免种种令人痛苦、不适的感覺,那么,人的生活,必然要比現在愉快得多。至少,“痛苦”這种實際的傷害,不再存在了。
  這自然是一個崇高的研究目標,雖然幻想成分太濃,但仍屬偉大。
  獨裁者和所長在我的神情上,已看出我也有所領會,所以很高興,所長道:“自然,蚊子叮咬,只不過是一個例子,真要使人無病無痛,不畏寒不畏熱,皮肉不怕損傷,五髒不懼勞疲,這是一种想像。那是要使人的生命,得到徹底改變的一种想像。”
  我越听越是興奮,因為這時,他們所說的一切,正和我和白素的設想吻合。
  超人!研究所的目的,是要制造出超人來。
  本來我堅持要他們先說,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也急不及待,把我們的推理結論,說了出來。
  所長和獨裁者也興奮之至,連連搓手,齊聲道:“這樣說,有可能在五十九號研究室之中,發生過我們不知道的惊人事情。”
  他們這樣說了之后,立時又補充:“我們的意思是,在爆炸發生之前,已經有事發生了。”
  我道:“可以這樣說,至少,已經有一只在那么猛烈的爆炸中,也不會有損傷的手存在。”
  這正是我和白素的設想,這時說了出來。我知道這設想很駭人听聞,可是也沒想到兩人的反應如此之大,他們渾然忘卻自己是在車廂之中,竟霍然起立,結果自然是頭重重的撞在車頂上。
  他們也顧不得去摸頭,伸手指住了我,結結巴巴通:“衛先生,我們……早知你想像力丰富,可是……未曾想到,竟然丰富到這种程度。”
  我攤了攤手:“不算甚么。”
  所長苦笑:“那還不算甚么?你假設……五十九號研究室,制造出了一只……手,是不怕外來力量催毀的。”
  我道:“這只是初步的假設,因為我只是憑空想像——回到老問題,秘藏中的那東西是甚么?”
  所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們是根据那‘三大冊資料’中的記載,發現有那東西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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