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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這种情形,一看就可以知道正在進行一項儀式,多半是要良辰、美景,不知為甚么揭幕。蘇耀西見原振俠看得入神,伸手遞了一具望遠鏡給他。
  原振俠把望遠鏡放在眼前,屋頂花園中的一切,自然看得再清楚沒有,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突然听到了陳氏兄弟的講話聲──
  原振俠回頭向蘇耀西看了一眼,蘇耀西作了一個鬼臉:“定向音波接收儀──不但是為了好奇,也有商業行為上的需要。”
  原振俠聳了聳肩,這种音波接收裝置,靈敏度极高,可以把接收到的音波放大,一成偷听的行動,早已在各种間諜行為中被普遍采用,不足為奇。
  他索性坐了下來,這時,他又有望遠鏡,又有偷听儀,和他身在屋頂花園中,沒有甚么不同,反而人家不容易發覺他。
  原振俠自己也覺得好笑:“難怪那么多人喜歡偷窺偷听,原來可以使人產生自己是隱形人的奇妙感覺──”
  這時,陳氏兄弟的講話聲,正不斷傳來。
  通過望遠鏡,可以看到他們兩人的口嗡嗡在動,但聲音听來只是一人發出,可能是一個人在說話,另一個自然而然,在照著口型動作。
  陳氏兄弟所說的是:“各位來賓,今天請各位來,大開眼界,欣賞一下這件我們千辛万苦得來的實物,這寶物,簡直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它的价值──”
  在听到這里的時候,原振俠也不由自主皺了皺眉,蘇耀西道:“听听,這是甚么話,哪有人這樣子講話的?簡直一點知識都沒有,連市井之徒都不如──”
  原振俠大有同感,但是他對陳氏兄弟的印象,卻并不算太坏。陳氏兄弟的個子相當高,身形魁梧,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看來雖然粗了一點,可是另有一股豪爽粗獷的气概,看起來,不像是善于經營的商人,倒像是兩個運動家,或是江湖人物──
  可是,盡管他們的外型不俗,但是他們所說的話,卻越來越不敢恭維。
  他們接著在說:“單是把這件寶物運出來,已經至少犧牲了十個人,而把這件寶物發掘出來的經過中,又有著巨大的意外,也至少有十個人喪生。”
  蘇耀西的聲音之中已充滿了憤怒:“這更不像話了,東西的寶貴与否,怎能用犧牲了多少人命來衡量──”
  原振俠也道:“太過份了,想不到這兩兄弟,竟然這樣卑鄙──”
  他們兩人在大表不滿,可是在屋頂花園上,陳氏兄弟的話才一說完,就傳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原振俠心中在想,若是良辰、美景居然對陳氏兄弟的這一番話,沒有反感的話,那么這兩個小女孩,也就不那么可愛。
  他移動了一下望遠鏡,看到了良辰、美景。在耀目的燈光和鮮紅的衣服的映襯之下,她們兩人,更是貌美如花、嬌艷欲滴。
  可是,在她們的臉上,卻也現出十分不滿的神情,不等掌聲結束,她們就急速地講起話來──她們說話的方式,和陳氏兄弟不同,她們是一個說半句話的,一個說了半句,一個就自然而然會接上去,所以她們說起話來,比平常的速度要快。
  為了行文方便,就不必指出那半句話是良辰說的,那半句話是美景說的了,反正都是她們兩個人說的就是。
  她們的語气,充滿了指責:“等一等,這是甚么話,為了運這東西,就犧牲了那么多人。是明知那么危險,還是純粹是意外?”
  她們兩人的語音,清脆嘹亮,一開口,人人都被她們的話所吸引,一時之間,掌聲全靜了下來,很多賓客分明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局面才好,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面面相覷,再也沒有人說話。
  陳氏兄弟互望了一眼,在望遠鏡中看來,他們的口部動作仍然一致,所以看不出究竟是哪一個在發聲,他們先是“哈哈”一笑:
  “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危險程度之高,人人皆知,可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樣有人爭著來做這件事──”
  良辰、美景的俏臉脹得通紅:“這和用金錢收買人命有甚么不同?那不是高尚的行為!”
  蘇耀西和原振俠不約而同喝了一聲采:
  “好!”
  他們的喝采聲,屋頂花園上自然听不到,只是看到在屋頂花園上有不少人,都現出不安的神情。
  人家都想不到一雙少女,膽敢頂撞陳氏兄弟這兩個豪富。但是想跟紅頂白的人,又一時之間,不明白良辰、美景的來龍去脈,所以也不敢造次。
  是以,仍然沒有人出聲,依然是二對二的局面。
  陳氏兄弟又笑了兩下,听得出笑聲已相當勉強:“怎么啦?自古以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們出錢,有人來應征,又沒有人強迫,一切自愿,有甚么不對?有甚么不高尚?”
  良辰、美景更怒:“應征者知道自己工作的危險處境么?完全知道?”
  陳氏兄弟大聲回答:“全然知道!沿途,他們會接受軍隊的盤查,會遭受游擊隊的伏擊,會被散兵游勇攻擊,會被餓慌了的饑民搶掠,他們知道自己的工作,比試飛飛行員危險,比運輸硝化甘油的司机危險,比參加外國雇佣兵團危險。”
  他們兩人一口气說到這里,直視著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和他們對望著,一時之間,也不知該用甚么話來反駁的好,因為世界上有的是危險而報酬高的工作,很多人搶著去做,甘冒奇險,似乎并說不上甚么道德不道德,高尚不高尚,反正全是自愿的!
  陳氏兄弟又冷冷地道:“我們出的代价是每個人二十万美元,人若是不幸犧牲,酬勞歸指定的家屬所有,我們一共請了一百個人,只有十分之一在那么艱難的環境中死亡,不算是太危險吧?”
  陳氏兄弟一副挑戰似的神情,仍然望定了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十分生气,嘟著嘴:“那也不值得拿出來炫耀,并不見得光采──”
  陳氏兄弟哈哈大笑:“我們是暴發戶,記得嗎?暴發戶本能,就是炫耀自己手中的金錢所能做到的一切事──”
  他們兩人自己這樣說,良辰、美景更不好說甚么了,而气氛也變得尷尬!
  這時,有一個看來十分圓滑的中年人大聲而夸張地叫:“天──那究竟是甚么好東西?是從哪里運出來的?”
  陳氏兄弟道:“東西,重八百二十公斤,是從高棉的吳哥窟運出來的,東西原來收藏得十分隱秘,大家都知道吳哥窟?”
  人叢中立時傳出一陣答應聲。
  良辰、美景悶哼了一聲:“偷出來的雕像?吳哥窟是高棉的國家文物重點,所有發掘出來的物件,一律不准運出來,你們是走私出來的,竟然還洋洋自得?”
  陳氏兄弟笑得十分放肆:“有錢可使鬼推磨,知道押運隊的隊長是什么人嗎?本來是越南軍隊的一個少將副師長!”
  良辰、美景顯然對陳氏兄弟的那种暴發戶的气焰忍無可忍,出聲道:“這种來歷不明的東西,一點也不光采,我們拒絕為它揭幕,你們請便把!”
  兩人說著,轉過身子就要走,她們兩人的動作何等之快,只要她們一起步,陳氏兄弟就無法再挽留她們了。可是他們的行動也快絕,一下子阻住了她們的去路:“不看一看那究竟是什么?老實說,那東西要不是奇怪之极,我們怎么會花那么大的功夫運來?”
  良辰、美景悶哼了一聲:“是什么都不希罕,我們什么希奇古怪的東西沒見過?”
  陳氏兄弟所需要的,顯然就是那一霎間的耽擱,他們兩人一面說,一面已伸手,動作一致,抓住了那幅黑布的一角,向上一抖。
  那幅黑色的布料,不是布,而是黑色的綢,綢又輕又薄,他們兩人向上一抖,用的力道又怡到好處,所以整幅綢向上揚了起來。
  在那种情形下,在屋頂花園上的每一個人,自然都可以看到被黑綢覆蓋著的是甚么東西。
  可是,居高臨下看著的原振俠和蘇耀西,卻無法看到那是什么東西,揭起來的黑綢,仍然遮住了他們的視線。在那一霎間,只听得屋頂花園上,傳來了許多人發出來的“咦”地一聲響,其中,自然也有离得那東西最近的良辰、美景的聲音在內。
  這种情形,只說明了一點:一定是黑綢下面的那東西奇怪莫名,大出眾人的意料之外,所以才會使得看到的人,個個發出“咦”地一下,表示惊訝的聲音來。
  不必等陳氏兄弟再有什么動作,揚起的黑綢,自然又落了下來,又遮在那東西上面。
  在黑綢揚起時,連良辰、美景也被遮住,這時,才能看到她們,滿臉皆是惊訝之色,一副想問、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問才好的神情。
  陳氏兄弟卻不理會她們,只是向所有人作了一個手勢,大聲道:“各位,因為一些意外影響了我們的心情,所以今晚的宴會取消了!”
  他們作了這樣不禮貌的宣布之后,立時向良辰、美景道:“兩位不同,兩位只要喜歡,不但可以留下來,隨便留多久都可以!”
  這一番話,令人感到惊詫。
  原振俠看到這里,已經知道,陳氏兄弟在商場上成功,不是偶然,他們的确是厲害角色,懂得掌握人家的弱點。
  他們先是知道,那黑綢覆蓋下的東西,必然會引起良辰、美景极大的好奇心,所以先讓她們看上一眼,接著,他們就赶走了其余人,只留下良辰、美景,表示可以和她們一起討論她們所看到過的“怪東西”。
  (原振俠其實一點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東西,但是几乎所有人一看到都發出了惊訝的叫聲,可知那東西必有它的古怪之處,自然可以稱為怪東西。)
  陳氏兄弟看透了良辰、美景的心理,在說了那几句話之后,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良辰、美景考慮了大約十秒鐘,都咬著下唇,然后,指著那東西,問:“怎么會這樣子的?究竟是哪里弄出來的?”
  這時,居高臨下,用望遠鏡在觀看著屋頂花園上所發生的一切的原振俠和蘇耀西,也不禁好奇心大作,心痒難熬!
  蘇耀西忍不住道:“他媽的,黑綢子下面的,究竟是甚么古怪東西?”
  原振俠道:“不要緊,我和良辰、美景熟,可以立刻問她們,她們和那位先生的夫人,有特殊的聯絡方法,看到她們戴的耳環嗎?那是极微型的傳呼器──”
  蘇耀西忙道:“現在就聯絡?”
  原振俠搖頭:“不急,且看她們如何決定──”
  只見良辰、美景考慮了片刻。又一起以詢問的眼色望向陳氏兄弟:“肯把來龍去脈全告訴我們?”
  陳氏兄弟也齊聲道:“自然,這正是我們的目的!”
  良辰、美景沒有再猶豫,立時點了點頭,陳氏兄弟“呵呵”笑著,樣子十分高興。
  他們的外型,可以說是相當俊朗,這時又笑得豪爽,所以看來更不令人討厭,反倒覺得他們另有魅力。
  他們兩人,先向良辰、美景作了一個請她們過天橋去的手勢,然后,發生了一宗出乎原振俠和蘇耀西意料之外的事──在良辰、美景向前走去,背對著他們時,他們兩人突然伸手向上,向著原振俠和蘇耀西所在的方位,作了一個下流的手勢──
  接著,屋頂花園所有的照明,一起消失,由于原來光線太強,一下熄滅了之后,有一個短暫的時間,變得甚么也看不見。
  就在那十來秒鐘的時間中,只听得陳氏兄弟得意非凡的轟笑聲,在迅速自近而遠。
  他們的笑聲,表示了他們心情的輕松。
  原振俠和蘇耀西同時放下望遠鏡來,互望著,神情不免有點尷尬──陳氏兄弟忽然向他們作出那個下流手勢,表示他們早已知道有人在偷窺偷听,這自然令原振俠和蘇耀西感到狼狽。
  蘇耀西喝了一口酒,感慨地說:“這兩個家伙,甚么都做得出來──”
  原振俠也喝了一口酒:“索性偷上去,揭開那黑綢去看看──”
  蘇耀西搖頭:“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但又焉知那不是一個陷阱,真要著了道儿,以你大名鼎鼎,原振俠醫生的名望,不免陰溝里翻船,日后如何再在江湖上行走!”
  原振俠笑:“就算有陷阱,也不會用來對付我,我看良辰、美景,反倒危險得很──”
  這時,眼睛已适應黑暗,屋頂花園的情形又隱約可見,不但良辰、美景早已不見,連陳氏兄弟也不在,自然是不知到了兩幢大廈的哪一層,去討論那個怪東西去了。
  蘇耀西笑得大聲:“危險?我看也沒有甚么危險,不過一切經過,真有點像是那一雙家伙設下的陷阱,不妨提醒兩個小家伙一聲,陳氏兄弟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當得起老奸巨猾的評語。”
  原振俠也有同感,他撥了那位先生的電話,隔了好久才有人接听,卻是那位先生的老仆人老蔡,說是先生夫人全不在,不知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甚么時候才能回來。
  這种行蹤飄忽的生活方式,原振俠本身也如此,所以并不以為怪。他放下電話,想起托他來找蘇耀西,要和巫術研究院聯絡的溫寶裕,又撥了他巨宅中的電話,一下子就有人接听,原振俠才“喂”了一聲,那邊就響起連珠也似的責問:“聯絡上了沒有?巫術研究院方面怎么說?是不是史奈大師和巫術院早就有過聯系?”
  原振俠等他把一連串的問題問完,才道:“我才把問題提出來,你別心急,倒是有一件事。你有辦法和良辰、美景聯絡?”
  溫寶裕道:“有──三長兩短的信息,就表示我有要緊事情找她們。”
  原振俠道:“好,發一個訊號給她們,當她們和你聯絡時,你告訴她們,是我說的,正和她們打交道的那兩兄弟,應該屬于危險人物,請她們小心點提防──”
  溫寶裕像是吃了一惊:“甚么兩兄弟?企圖對她們有不軌行動?”
  原振俠笑了起來:“不至于那么嚴重,但總要提醒她們一下,對了,還有,切記得問她們,黑綢子蓋著的是甚么東西──”
  溫寶裕大感興趣:“甚么東西那么神秘?”
  原振俠對溫寶裕的印象甚好:“你問她們吧──她們有了回音,告訴我一下,我在一個朋友處,電話是──”
  溫寶裕大聲回答:“得令!”
  溫寶裕辦事快捷,我和蘇耀西沒有說多久,他的電話就來了,聲音悶悶地,顯得不是很高興:“原醫生.照你的話說了,卻被她們取笑了一頓──”
  原振俠知道青年人的好胜心:“她們怎么說?”
  溫寶裕歎了一聲:“請听全部錄音──”
  接著,他就放出了和良辰、美景通話的錄音,一開始是良辰、美景在問:“有甚么事?我們正忙著──”
  溫寶裕照著原振俠所說的說了,引起了良辰、美景的一陣轟笑聲,笑了足有十來秒鐘,才听得她們道:“只當偷窺者是姓蘇的,誰知道還有大名鼎鼎的原醫生在,真想不到──我們不必小心甚么,倒是你,小心你那個苗女下蠱,原醫生要小心他那個女巫作法──”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良辰、美景說話,向來肆無忌憚,想起她們說話的時候,笑成一團的有趣模樣,也沒有法子生她們的气。
  蘇耀西听到這里,倒發出了一下表示不滿的悶哼聲。溫寶裕在道:“原醫生是一片好意,對了,還有,黑綢子下面的是甚么東西?”
  良辰、美景仍然一面笑一面說著,語音和笑聲一樣清脆動人:“黑綢子下面的東西?有趣极了──怪异莫名,賣個關子,先不告訴你──”
  溫寶裕的耐性,顯然已到了极限,他大喝了一聲:“不說就不說,不要浪費我寶貴的生命──”
  (溫寶裕最近,覺得他自己已經成年了,常十分珍惜時間,也就常把“別浪費我寶貴的生命言”這句話,當做了口頭禪。)
  通話就在溫寶裕憤然放下電話時結束。
  溫寶裕道:“听到了?這兩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片子,保佑她們遇到色狼,才叫報應
  ”
  原振俠覺得有趣:“只怕世界上可沒有甚么色狼可以追得上她們──是我瞎擔心了。”
  溫寶裕又咕噥了几句,又立刻追著要了巫術研究院的電話后,這才干休。
  蘇耀西和原振俠又閒談了一會,兩人雖然都很想知道那黑綢子下面的東西究竟是甚么,能使得看到的人都發出惊訝的呼叫聲,可是根本無從猜測,只好當作是來自吳哥窟的一個精美的雕像──雖然他們知道精美的雕像,不會使良辰、美景有這樣的好奇。
  一直到天色微明,原振俠才告辭离去,他在臨走時,又忍不住向屋頂花園看了一眼,發現已沒有黑綢,那東西已被搬走了。
  等到車子快駛到住所時,車中的電話,響了起來,原振俠按下了一個掣,听到了一個他一直在思念的、清冽如泉、甜蜜無比的聲音:“想不到吧──”
  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小瑪仙,希望你就在附近──”
  瑪仙的聲音之中,又增加了几分幽怨,令原振俠更是心懸在半空之中,沒個落處。她道:“你失望了,我在海地,巫術學院,因為才接到溫寶裕提供的一項惊人的巫術資料,又提到了你,才和你聯絡一下的。”
  原振俠感到了不可遏制的沖動:“我來找你──”
  電話中,可以清楚地听到瑪仙一下吸气聲,顯然原振俠的提議,對她來說,也是极大的誘惑!
  原振俠不等她有進一步的表示,就道:“我會用最快的方法赶來──”
  瑪仙又吸了一口气,才緩緩地道:“我看不能,原──會有一些事,立刻發生在你的身上,我強烈地感到這一點,會有事發生,使你改變主意。”
  原振俠悶哼一聲:“你越發神通廣大了,我不信有甚么事發生可以阻止我來看你!我不信──”
  說到這里,在朦朧的晨曦之中,在絕無可能的情形之下,在他的車子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雖然有些霧,可是霧也不是很濃,能見度不算差,清晨的路上又不是很多車,所以原振俠的車速相當快,一發現有人,而且發現車子正飛快地向那人撞去,原振俠立時憑著他超卓的駕駛術去補救。
  他的車子陡然停住,在路上打著轉,可是在車子打轉時,尾部還是掃到了那個人,把那個人掃得直跌了出去,仆倒在路邊的草叢中。
  在那一霎間,瑪仙的聲音響起:“已經發生了意外了,是不是?”
  原振俠苦笑:“我撞倒了一個人,看來不會很嚴重,我下車去看看──”
  瑪仙的聲音中有著笑意。
  瑪仙笑,可知事情一定不會很嚴重:“取消你的行程吧,會有些事,連續不斷發生在你身上,有麻煩,可是沒有大礙──”
  原振俠沒好气:“你的話像是八流的算命人,保持和我聯絡──”
  瑪仙用十分美妙動听的聲音答應了一聲,原振俠已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那被車子撞倒的人,伏在路邊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原振俠走了過去,先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把他的身子,輕輕翻了過來。
  一看清那人的臉部,原振俠便不禁愣了一愣,由于衣著和短發,原振俠一直認為被車子撞倒的是男人,直到這時,他才看清,那是一個女郎,年紀大約二十五歲,臉型姣好,十分清麗,在她的頭臉上,都沒有傷痕,可是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原振俠是醫生,很快就判斷這個冒失的女郎,只是暫時性的昏迷,而且,昏迷的原因,多半是惊嚇而不是受傷,可是這里离他服務的醫院不遠,盡管那不是他的過失,他也有責任通知醫院,派救護車來。
  他脫下了外套,枕在那女郎的腦后,又走向車子,彎身拿起了電話。在那一霎間,他想到好好地在和瑪仙通話,忽然就有了意外。人生的變幻,真是不可測之至──
  他撥了醫院急救部門的號碼,轉過身去,卻看到那女郎已坐了起來,一臉的疑惑之色,像是不知發生了甚么事,原振俠忙向她作手勢,示意她坐著別動,同時道:“你被車子撞倒了,別動,我替你在叫救護車──”
  那女郎迷惑的神情更甚,她的身手看來十分矯健,也證明她沒有受甚么傷,一挺身,就站了起來,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俠。
  她眼瞪得十分大──她的眼睛本來就大。黑白分明,可是眼神之中,卻滿是疑惑和迷茫,她向前走來,聲音也是一樣,透著叫人极度同情的無依:“我在甚么地方?發生了甚么事?”
  原振俠已經叫醫院派救護車來,他打量了一下那女郎,衣著隨便之至,頭發很短,比普通男孩子更短,臉上一點化妝品的痕跡都沒有,可是越看越是秀麗。
  從她的衣著神情來看,她應該是就在附近居住的,但原振俠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沒有見過她。
  她那樣問,神情十分惊惶,不像是裝出來的,原振俠愣了一愣,心想可千万別有醫學上最難診斷治療的事發生才好!
  那女郎的這种神態言語,不必是一個專業醫生,就算是普通人,也會立即聯想到──這個女郎可能由于剛才的一撞,而在記憶系統方面,受了損害!
  腦部由于震湯而形成的損害,如果屬于記憶系統方面,那最叫醫生棘手,因為現代醫學,說來慚愧,對于人腦的記憶系統部份,所知极少,几乎是一片空白!人若是因种种原因而形成失憶,完全檢查不出來,也無法治療,只能听其自然。
  原振俠望著那女郎:“你叫甚么名字?住在哪里?”
  那女郎見問,先禮貌地笑了一下,顯得她相當有教養,隨即道:“我叫──”
  她只說了兩個字就停住了,接著,又重复了一下:“我叫──”
  然后,她現出十分害怕的神色來,分明她的名字,就在口邊,可是她卻說不出來了!
  這种情形,自然使人產生心理上的恐懼,她急速地作了一個手勢,聲音有些發顫,忽然雙手一起緊緊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失聲問:“我叫甚么名字?”
  原振俠苦笑:“你好好想一想!”
  那女郎急得俏臉煞白:“我……我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是誰?我從哪里來?”
  原振俠還沒有回答,救護車已然響著警號,駛了進來,原振俠忙道:“請到醫院去再說──”
  那女郎發起慌來,把原振俠的手臂抓得更緊:“我不去,我沒有病,我不去!”
  救護車停下,救護人員下了車,那女郎更叫了起來:“你別离開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甚么人……是你第一個發現我的,你別离開我──”
  她的聲音發顫,神情楚楚動人,那种彷徨無依的眼神,更叫人心軟,原振俠心想,無論如何,她總是被自己的車子撞倒的,而且,她如今的行為,正是失憶症者最初知道自己某些記憶消失后的早期恐慌,在情在理,都沒有棄她而去之理。所以,他用十分誠懇,听了可以使人放心的聲音道:“你別慌,我不离開你,和你到醫院去──”
  那女郎听得原振俠這樣說,才吁了一口气,可是仍然緊握著原振俠的手臂不肯放。
  原振俠只好和她一起上了救護車,到醫院去。在三分鐘的車程中,原振俠可以感到他身旁的女郎正在极度的恐懼之中。
  那女郎的身子微微發抖,她堅決不肯躺在把架上,她向原振俠靠了靠,像是想靠緊原振俠,以減輕心中的恐懼。
  原振俠也不會介意輕摟著她,如果那樣對減輕她的恐懼有作用的話,不過她顯然由于女性的矜持,又和原振俠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雖然穿著寬大的運動衫,可是由于她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也可以看出她有著十分健美的身材,她雙腿縮著,在比例上,十分修長。由于她衣著的隨便,又是在意外的情形下發現她的,她美麗的体態,自然也一時之間,不是那么明顯。
  這時,仔細一看,這女郎竟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美人儿!
  到了醫院,女郎仍不肯讓原振俠离去,好在原振俠本身就是醫生,也就展開了初步的診斷。那女郎一點外傷也沒有,可是一直到在病房安頓了下來之后,她仍然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從哪里來的。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初步的診斷自然是由于撞擊所形成的失憶,要安排許多精密儀器進一步的檢查。
  一方面,由于事情涉及交通意外,另一方面,那女郎的身分,總要弄明白的,所以,一個女警官和一個男警官,就來到了病房中。
  這時,女郎雖然不再拉住原振俠的手臂了,可是她卻一直用哀求的眼光來挽住原振俠,在她眼波盈盈的大眼睛中,總是有訴說不盡的哀求,令原振俠無法提出要离開病房。
  原振俠初時想,女郎的身分,很快可以弄清楚,她的家人會來陪她,那么美麗出色的女郎,必然有知心的异性朋友。她的失憶程度看來并不嚴重,經過休息和藥物的幫助,應該不難康复。
  整件事,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小點綴,很快,大家都會忘記這一切。
  可是,以后接下來發生的事,都和他當時所想的大不相同,令他不知所措,失色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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