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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星座


 在星相學之中,星座分成十二种。
  其中,并沒有“幽靈星座”。
  幽靈,怎么會和星座發生聯系呢?
  既然不會,《幽靈星座》這樣的題目,不是根本不能成立嗎?
  且慢且慢!
  如果肯定人死了之后有幽魂,古今中外,那么多幽靈(數字之大,無法估計),都還在地球,還是在傳說的“陰間”?
  當然是在“陰間”。
  陰間是什么意思,單從字義上,就再明白也沒有,那是和人的生存空間“陽間”,截然相反的另一個空間!
  這個空間,根本不在地球上,在另一個星球上!
  還能肯定地說,幽靈和星座之間沒有聯系嗎?
  如果承認了“幽靈星座”這個題目的可能性,那么,請定下神來,用心看這個惊心動魄的故事。
  任何人,不管他是世界級的偉人,還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生的際遇,都不可測。
  有人說:命運是一個寫好了的劇本,不過沒有人可以看到下一場會怎樣。只有到了那一步,才知道會怎么樣。而且,全然無法預測,一些看來細小得不能再細小的事,都可以影響人一生的命運。
  每一個人一生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選擇細小事情的机會。例如早上起床,右腳先下床還是左腳先下床;出門,決定靠左走還是靠右走,都會影響這個人一生的命運。
  不相信?
  他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絕對無意偷听他人的談話,可是在他身后的那一對男女,講話聲響了一些(或許由于是周遭的環境太靜)。
  他听到女性的聲音在問:“你是什么星座的……”
  (女性的聲音很動听,很年輕。他心中笑了一下,那是相識不久的青年男女,在這樣的環境中,互相尋找著話題……)
  他听到了男人聲音的回答:“幽靈星座。”
  (男人聲音沙啞、蒼老,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凄涼,和他剛才想象的“青年男女”絕不相同。從聲音听來,那男人至少六十歲了!自然,六十歲男人也有資格和少女談戀愛,可是回答卻太奇怪,“幽靈星座”,那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如果他能在那一剎那,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回頭去看的話,那么,自然一切都大不相同。
  他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衣著相當入時的少女,正側著頭,一臉惊訝之色,像是正在注視著身邊的什么,可是她身邊并沒有人。
  他不禁大是惊訝!
  這時候,他如果決定不去理別人的事,起身,走開去,只怕過几天,也就會將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可是他卻進一步,向那少女問:“你……剛才好象是在對人說話?”
  原振俠“呵呵”笑著,揮著手,打斷了一個年輕人的敘述。喝了一口酒:“你說的這個鬼故事,不算精采。”
  那年輕人漲紅了臉:“我不是在說鬼故事,是在講述一件事實。”
  原振俠笑:“你至少要使人家知道,當時你是在什么地方──”
  那年輕人咽了一口口水,有相當惊駭的神情。他的身邊有人遞了一杯酒給他,他接過來,一口喝干:“海邊。我由于……最近感情上有點困扰,所以常在深夜,一個人到海邊去靜坐。”
  原振俠听到“感情上有點困扰”,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
  那年輕人又道:“我坐在一塊大石上,在身后講話的那一男一女……不……唉,我已經說過了,當我回過頭去時,我沒有看到那男的,只看到那少女……”
  在听那年輕人講話的几個人,都現出十分有興趣的神情。年輕人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微笑:“有點意思了,請說下去。”
  在這間布置得相當优雅的大客廳中,聚集了二、三十人,各色人等都有。原振俠對于參加這种聚會,并不是十分熱衷,他在這里出現,另有一個連他自己也十分難以捉摸的原因……這似乎很難說得通,但情形又确然如此。
  還是從頭說起,比較容易明白。
  原振俠中午休息時,醫院院長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肯不肯接受一項邀請?”
  原振俠笑:“這算是什么問題,當然要看是什么樣的邀請……”
  院長也笑了起來:“當然,比起你多姿多彩的各种歷險,那可能极乏味……嗯,有一個聚會,估計有十來個年輕人,全是大學生,很想和你談談,見一見你……”
  原振俠哈哈大笑:“我絕不是青年導師,不會教年輕人忠君愛國!”
  院長瞪了原振俠一眼:“那些青年從外國回來度假,其中一個的父親,是劉心芹。”
  院長說出了這個名字,原振俠“啊”地一聲。那是一個本地极有名望的外科醫生,已經退休了……那是兩年前的事,在絕不應該的情形下退休。他才五十歲,正是人生智能、体力的高峰,而且,在再繁复精細的外科手術中,他也沒有出過絲毫差錯,都是不斷地成功、成功,他被推崇為世界上,最优秀的十名外科醫生之一。
  但突然,他卻宣布退休。
  他自然有權決定怎樣做,但整個醫學界卻為之震動,都想知道原因是什么。當時,曾有醫學界組成的“勸說小組”,去和劉博士詳談。小組由十個人組成,院長是成員之一,臨時拉了原振俠去。原振俠在所有人中,年紀最輕,在一干老資格的醫生面前,他自然沒有什么發言机會。
  他對那天晚上的經歷,印象十分深刻。因為他本來和別人一樣,應該勸劉博士不要退休的,可是結果,他只說了一句話:“劉博士既然決定退休了,何必勉強他再繼續工作?”
  當時,院長十分惱怒,甚至拍了桌子:“醫生,是一种神圣的職業,有著社會責任。只要還能工作,就不能以私人理由退休……”
  雖然不至于“群情洶涌”,但那晚上,不歡而散,倒是真的。
  而令得原振俠說出了那句話的原因,是劉心芹的神態相當怪。來勸說他的人,不但全是他的同行,而且全是老朋友,有的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同學。
  他很客气地招待著客人,也言笑殷殷。可是,只要話題一触及他為什么要退休,他就一言不發……這种神態,令人感到他心中,有巨大的隱秘,有難言之隱,有不想說出來的苦衷。
  可是當晚,顯然只有原振俠一個人,体諒到了他那种心情。其余人,并沒有對劉博士的神態付以多大的注意。
  在院長拍了桌子,憤然和所有人一起“撤退”時,原振俠自然也跟著出去。劉心芹有禮地送了出來,手中捏著煙斗,各人紛紛上了自己的車子。花園的大鐵門打開,原振俠在打開車門前,向劉博士望了一下,劉博士忽然用手中的煙斗指向他,欲言又止。原振俠就不進車子,等著他說話,等到所有車子全駛走了,劉博士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
  劉博士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原振俠向前走來:“劉博士有什么吩咐?”
  劉心芹是一個身形高大,面目英朗的中年人,健康情形极佳,有体育家的体型。這時,他現出一种十分深刻的迷惘:“听說你……有不少古怪的經歷……”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那是由于世界上,本來就充滿了怪事!”
  劉心芹對原振俠的這個回答,大是滿意。他不斷吸著煙斗,發出“滋滋”聲,也不住點頭,表示同意。
  原振俠看到了這种情形,試探著問了一句:“劉博士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怪事?”
  一來由于劉博士退休的決定,十分突兀……劉博士出了名熱愛工作,曾有十二小時不斷施行手術的記錄。二來也由于當晚劉博士的神態有异,所以原振俠才這樣問。以他對付怪异事情的經驗,他想到劉博士就算遇到了什么怪事,也不會怎么大不了。
  劉心芹的反應很正常,他先是側頭略想了一想,徐徐噴出一口煙,這證明他的确有一點怪事難以明白。可是接著,他卻又搖了搖頭。
  搖頭,應該是否定,表示沒有怪事。然而他一開口,卻又道:“也許……”
  原振俠給他弄得莫名其妙,但由于劉博士的一切,都值得令人尊敬,所以他耐著性子,等著,等他進一步的表示。
  不過原振俠沒有等到什么,劉博士在那大約三分鐘的時間中,顯然在沉思,決不定是說什么還是不說。最后,他吁了一口气:“沒有什么,以后有机會,我們再詳談。反正我退休了,有的是時間……”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但他自然也不會逼劉博士說出什么來。當晚,在他駕車回住所的時候,還曾把劉博士的古怪神態,仔細想了一想,得不出什么結論。他古怪的遭遇极多,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只是偶然想起。可是劉博士也一直沒有踐“以后有机會再詳談”的約,他也不便貿然去找劉博士。
  所以,當院長向他提及,劉博士的儿子和一些年輕人,在劉博士住所有一個聚會,希望他去參加時,他立即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心想,能和劉博士詳談一下,也是好的……或者可以得到些什么,或許什么也得不到,這就是他感到,出現在這個聚會,連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為了什么的原因。聚會一開始,原振俠就大失所望。
  聚會的主体,全是年輕人,或者說,全是大學生,几乎來自世界各地。他們有的是中學同學,有的本來不相識,由別人介紹來。
  原振俠比他們年長,但也沒有大多少,所以相處融洽,沒有什么問題,也沒有人逐個介紹。反正大家都有洋名,也就亂叫一通。
  原振俠當然是中心人物。
  令原振俠失望的是,他本來想見見劉心芹博士……博士在宣布退休之后兩年來,完全、徹底地退出了任何醫學活動,甚至不肯參加醫學界的聚餐會,也不和老朋友來往。沒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所有醫學界的人,提起來就覺得怪异莫名。
  有一次,原振俠和几個有名望的醫生在一起,提起了劉心芹博士。一個名醫憤然道:“他現在的那种情形,不叫隱居,叫逃避!”
  另一個道:“奇怪,老劉在逃避什么?”
  那名醫憤然:“誰知道!或許是在逃避外星人的追殺,又或許在逃避感情上的困扰……”
  說的當然是气話,但劉博士行徑怪异,很引起他的前同行的物議,而且,沒有什么好評。
  在這种場合,原振俠照例為劉博士辯護几句,自然也起不了作用。
  原振俠一到,十來個年輕人就十分熱情地圍了過來,原振俠正和他們打招呼時,劉心芹博士咬著煙斗,從書房中走出來……劉府是一幢相當大的花園洋房,格局偏于舊式,大客廳旁是小客廳,要通過小客廳,才能到達書房。
  這种設計,有一個好處,是主人在書房的時候,不會受到不相干的來客打扰。
  劉博士一走出來,就和原振俠打招呼,兩人之間隔了很多人。劉博士聲音宏亮,這證明他健康狀況极佳:“小原,你來了!你們年輕人多聊聊,我這老頭子,不來打扰你們了……”
  劉心芹年逾半百,當然不再年輕,可是也實在并無老態。原振俠剛想開口留他下來,他已轉過身,走進了小客廳。而且,把大小客廳相通的一扇門關上,那分明是拒絕他人去找他的意思。
  原振俠無法可施,好在一群年輕人學識丰富,思想靈活,和他天南地北談著,倒也并不寂寞。晚飯之后,人人一杯酒在手。
  几個少女商議著,想要原振俠說說他的戀愛故事和戀愛觀,原振俠嚇得連連后退,退到了一群男孩子面前。
  那一群男孩子,正在輪流敘述著“一生之中最神秘的經歷”。看到原振俠過來,大家都笑:“我們不必說了,什么人能有原醫生那么多怪遭遇!”
  原振俠笑:“我算什么,那位先生才真了不起……”
  几個少女也擠了進來:“原醫生,那個超級女巫……”
  原振俠不等她們說下去,就向一個剛才在說話的年輕人道:“請繼續說下去……”
  那年輕人就說著,說的就是一開始,那年輕人在海邊大石上,因為感情上的困扰,在自怨自艾時遇到的奇事。他的敘述本來有點不連貫,經過原振俠的引導,變得有條理得多,听的人也大感興趣。那几個少女也不再追問原振俠關于“超級女巫”的事,聚精會神地听著。
  原振俠反倒對那年輕人的敘述,沒有什么興趣。他緩緩轉動著酒杯,心想只怕沒有什么机會,再見到劉博士了,不如揀一個适當的机會告辭的好。
  這時,那年輕人在繼續著:“我明明听到有人對答,怎么會一轉過身去,只見那少女一個人呢?”
  旁邊一個看來很調皮的青年插嘴:“那不更好!那少女一定很美麗動人,一般愛情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
  敘述的那個忽然住了口,現出了十分不可解的疑惑神情。在別人一迭聲的催促中,他忽然喃喃地道:“如果我當時根本不轉過頭去看,或是看到了只有那少女一個人坐著,也不加理會,徑自离去,不知會怎么樣?”
  他這樣自己問自己,听得各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何意思。一個女孩子笑道:“現在你有什么不對頭?”
  那年輕人緩緩搖了搖頭,站了起來,竟然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各人不禁大嘩,在這种全是年輕人的場合,各人盡興叫著,聲音更響亮,絕對達到可以損害健康的噪音程度。
  原振俠很久沒有處在那么熱鬧的環境之中了,他也跟著叫:“你倒真是講故事的能手,知道在什么時候賣關子,吊胃口……”
  其余的人一邊一個,去搖那年輕人,像是這樣,就可以把故事自他口中搖出來。
  正在喧鬧至不可開交的時候,小客廳的門打開,劉博士走了出來,客廳中靜下來。劉博士搖頭:“噪音不但可以殺人,看來也可以拆樓……”
  大家都笑著,敘述的那年輕人叫了一聲:“爸……”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知道那年輕人原來是劉心芹博士的儿子。而接下來發生的事,不但令原振俠,也令得所有人訝异莫名。
  劉博士笑吟吟地應了一聲,順口問:“什么事那么高興,吵翻了天?”
  那年輕人道:“每人在敘述怪經歷,我在講……”
  他才講到這里,劉博士的神情就變了,沉下臉來,聲音也十分异樣,叫著他儿子的名字:“量中!”
  他這樣一叫,客廳中,就算本來還有點聲音,也陡然靜下來。劉博士竟然又聲色俱厲地申斥:“你又在胡說八道什么!”
  人人愕然互望。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歡樂气氛的聚會之中,絕對可以胡說八道一番,而且,事實上,劉量中……那敘述的年輕人,并沒有胡說什么。劉博士的申斥,來得一點道理也沒有!
  人人不知如何是好,劉量中喃喃說了一句:“我也沒有胡說八道!”
  劉博士握著煙斗,用煙斗指向劉量中:“你說到什么地方?”
  這句問話,在場的很多年輕人,听得莫名其妙。但有縝密推理頭腦的原振俠一听,心中就“啊”了一聲,剎那之間,他至少明白了以下几點:
  一、劉量中敘述的是事實,他不止一次對人講起,至少,對他父親講過。
  二、劉博士在知道了劉量中的經歷之后,一定曾嚴厲告誡過他,不要再向別人提起。所以一听得他又在對那么多人說起,就勃然大怒,不管是不是會破坏歡娛的气氛,立時申斥!
  三、劉量中在海邊的遭遇,一定十分惊世駭俗,不然劉博士不會禁止他說。
  可是,明白了這三點,于事無補,原振俠不知道劉量中遭遇到的是什么!
  這時,劉量中還沒有回答,原振俠一面心念電轉,一面已脫口道:“他說到轉過身去,只見少女一人,未見有別人。”
  劉博士吸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他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神情動作,顯然是在說:還好!還好只是講到這里!
  他仍然沉著臉,樣子看來十分威嚴。別說一干年輕人不敢出聲,連原振俠也覺得十分尷尬……事情忽然之間變成這樣,三分鐘之前,誰也想不到。
  原振俠想了一下,又道:“劉量中,他……海邊的那次遭遇……很怪很怪?怪得不能講出來?”
  原振俠問出的這個問題,正是人人想問而不敢問的。所以,有几個人,一起鼓掌,向原振俠致敬。
  劉博士的神情有點怪异,竭力想令事情輕松,但又力有未逮:“沒有什么怪,他……和那少女搭訕几句,就回宿舍去了……”
  原振俠立時向劉量中望去,劉量中嘴唇掀動,沒有出聲。他立時又望向劉博士,及時看到劉博士,正在向他儿子投以十分嚴厲的眼色。
  原振俠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心中暗說了一聲:“太丑惡了!”
  果然,他听到了劉量中言不由衷的聲音:“是啊,既無艷遇,亦無怪事,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原振俠再睜開眼來,看到他居然還攤了攤手。原振俠不敢得罪劉博士,可是劉量中的態度,卻令他忍無可忍:“你在大學學什么?”
  劉量中見到可以轉變話題,如釋重負:“學的是化學!”
  原振俠發出一下長笑:“你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化學家,可是仍然是一個最糟的說謊者!”
  劉量中陡然紅了臉,其余人也發出程度不同的不滿聲。聚會到了這一地步,自然是難以延續下去了。
  劉博士看來也無意挽回,轉身又向小客廳走去。一步跨了進去,才停住,一轉身:“人人都有權保留一點秘密。年輕人,允許人家保持秘密,這是做人處世之道!”
  大客廳中的眾青年男女,面上皆有不服气的神情,可是又沒有人敢開口反駁。
  原振俠一看到這种情形,覺得自己義不容辭,要挺身而出,“為民喉舌”!他立時道:“人人也都有權說出秘密,允許他人說出秘密,也是做人處世之道!”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居然引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劉量中歎了一聲,搓著手。劉博士轉過身來,凝視著原振俠:“對,那要看這個人本身,是想保留秘密,還是想說出來。”
  原振俠的行動,直截了當之至,他立時望向劉量中:“你愿意說出來,還是愿意保留?”
  所有人都向劉量中望去。
  這本來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而且一直到現在為止,原振俠雖然覺得事情有點怪,但也絕沒有和什么嚴重事件,聯想在一起。在說話、動作時,也都十分輕松,他也想不出自己的這個問題,對劉量中來說,會有什么為難。
  可是,劉量中卻沒有回答。
  應該說劉量中沒有立即回答。
  他低著頭,神情不是很看得真切,但是可以感到他十分為難。然后,在眾人的錯愕神情下,劉量中聲音干澀地道:“我根本沒有什么秘密,無所謂保留還是公開……別再討論了……”
  所有人都靜了片刻,然后,有几個人裝著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轉換了話題,但是當然气氛也不如前。劉博士走回了書房,劉量中無精打采,大家也故意說些沒有意義的話。
  原振俠首先告辭,和他一起告辭的有好几個人。其余人,顯然也不擬多逗留。
  和原振俠一起走出來的几個年輕人問:“原醫生,照你看,發生了什么事?”
  原振俠攤了攤手:“可以作一千种推測,也根本無法推測,只有他們父子兩人才知道!”
  其中一個道:“在劉量中的敘述中,我听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名詞……”
  原振俠點頭:“是,‘幽靈星座’!”
  那青年又問:“什么意思?”
  原振俠搖頭:“不知道,或許,根本沒有意義……”
  那几個青年也沒有再問什么。原振俠上車,回家,對于劉博士的態度,仍然覺得十分怪。
  從經過的情形來看,像是劉量中并不覺得事情有什么嚴重。要不是他父親突然阻止,劉量中或許會輕描淡寫地,把事情講出來。
  原振俠也無法想象,劉量中敘述的那件事,會有什么樣的發展。
  他听了將近一小時音樂,准備就寢時,電話鈴響。他拿起電話來,听到了壓低了的,顯得十分神秘的聲音:“原醫生,我是劉量中!”
  原振俠立時取笑:“打電話并不犯法,不必把聲音壓得那么低……”
  電話中,傳來了劉量中的一下歎息聲,仍然壓得极低:“我有些話要說,電話里又不方便……”
  原振俠看了看時間:“現在?”
  已經凌晨一時了,所以原振俠提醒劉量中。
  劉量中堅持:“現在!有什么地方可以詳談,我要說的話……很多。”
  原振俠心想,劉量中要對自己說什么?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講他的那個怪故事,另一個可能,是說他感情上的困扰。
  “來我這里,我的地址是……”原振俠向劉量中說了地址,劉量中不忘說了聲“謝謝”。
  令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他那一聲“謝謝”,也是壓低了聲音來說,像是他的處境十分神秘。
  原振俠估計,劉量中大約二十分鐘之后可以到。他換上了一張唱片〈巫師和他的徒弟〉,然后又准備了咖啡,等到要從廚房中出來時,忽然廚房門被人關上。原振俠吃了一惊,已听得門上,傳來了迅速密集的敲擊聲,敲出普通的電碼:“猜是誰?”
  原振俠一張口,想要發出高興的呼叫聲,可是隨即克制了自己,只是道:“听听那音樂!”
  門外靜了一會,才傳來了嬌媚的聲音:“我和你,不是女巫和她的……”
  她講到這里,故意頓了一頓,原振俠也在這時打開門來,恰好伸出手指,按向她的唇上,不讓她再講下去。兩人的動作,配合協調之极。
  瑪仙半倚著門檻站著,原振俠一望向她,視線就再也收不回來……這只怕是所有男性,在這樣近距离,看到了像瑪仙這樣出色的美女之后唯一的反應。
  瑪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著,伸出舌頭來,在原振俠按在她唇上的手指尖,輕輕舔了一下,原振俠像是触電一樣縮回手來。
  瑪仙探頭向廚房中看了一看,作了一個鬼臉:“准備招待客人?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原振俠挑戰似地望著瑪仙:“你是超級女巫,應該知道等一會來的人,是男是女……”
  瑪仙一揚眉,看來十分認真地接受了挑戰,她跳跳蹦蹦(那真是青春的彈跳),在一張沙發上,用一個看來相當怪异的姿勢坐下……盤著腿,卻又半側著身,看來有點像是瑜珈術中的一式。
  原振俠向大門口看了一眼,門關著。瑪仙并沒有他住所的鑰匙,但她是超級女巫,就算不能透門而入,要把門弄開總也不是難事。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突然出現,但原振俠十分高興她的出現。
  本來,他們兩人的關系,有若干程度尷尬,但是在南中國海上,他們并沒有討論過什么,自然取得諒解……把原來可以造成嚴重糾纏的事,听其自然發展。而瑪仙慧黠可人,雖然“女巫”這個頭銜有點駭人,但在經歷了“大犯罪者”這樣的事情之后,原振俠對將軍和特務的反感更甚了。
  女巫,至少是一种神秘力量的操縱者,而不像將軍、特務,操縱的是權力。
  原振俠不清楚在巫術中,是不是也有低層向上層屈服的情形,他肯定,在權力操縱上就有。當大犯罪者操縱了最高層的權力時,黃絹几乎沒有經過什么考慮,就向他屈服了!
  黃絹的行為,令原振俠失望之极。海棠一被上級召喚,就棄他不顧,反倒可以原諒……雖然那也令他悶悶不樂了好一陣。所以,瑪仙出現得正是時候。
  他看到瑪仙以這個怪姿勢坐下來之后,半仰著頭,聚精會神,就先過去停止了唱片,一下子變得十分靜。
  他注視著瑪仙,瑪仙漸漸皺起了眉,現出訝异的神情,呼吸也漸漸急促,雙頰有一种异樣的蒼白。而且,盡管她看來仍然极美,但是卻無可避免,有一股妖异之气。
  原振俠剛想叫她別再施術……他實在不喜歡瑪仙身上,有這种妖异之气透出來。
  可是,他還沒有開口,瑪仙已經直跳了起來,叫:“快!要來不及了……”
  原振俠大是錯愕,瑪仙“跳”起來的情形,也怪异莫名。她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人向上彈起,到了凌空,手腳才舒展開來。于是,落地時,又變得好好地站在地上。
  她叫著,原振俠不知她這樣叫是什么意思,她隨手一拉原振俠,就向門口沖去。
  她向前沖去的勢子十分急驟,眼看要撞在門上,卻見她一探手,就拉開了門,閃身而出,把原振俠一推,推向電梯門口。她自己直扑樓梯口,聲音一路在她飛奔下樓時傳來:“我先下去發動車子,你立刻下來……”
  原振俠在電梯沒有到達時,思緒撩亂。他知道,瑪仙一定是通過了巫術力量,知道會有什么意外發生,她要去阻止!
  他能猜到的,只是這一點。他也考慮過要自樓梯上跳下去,可是電梯已經到了。在這种一秒鐘都要爭取的情形下,乘搭電梯,實在不是辦法,單是門一開一關,就能叫人心焦万分。
  等到原振俠沖出大堂,瑪仙已駕著跑車,一下沖到他的面前。他立時上車,喘息未定,居然還不忘幽默:“我以為女巫最快的赶路方法,是騎著掃帚飛。”
  瑪仙翻了翻眼:“我注意到,你住所中沒有掃帚!”
  她把車子開得飛快,原振俠的身子隨著車子的急轉彎而擺動。
  原振俠叫道:“至少該讓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有人約了我,要找我的……”
  瑪仙連連點頭:“就是這個人,我感到他會出事,要赶快!這個人……很怪,有一點很怪的怪事,發生在他身上……”
  (原振俠本來想說: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怎么會知道有什么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不過他沒有問,因為瑪仙把車子開得快絕,而且,那是一條上山的路,盤旋曲折。原振俠可以相信,瑪仙有卓越之极的駕駛能力,但也不必冒險,在這种情形下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后來,隔了相當時日之后,原振俠還是向她問了這個問題。)
  (瑪仙的回答是:你叫我猜猜要來的人是男是女,我就施術,就和這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人,取得了某种聯系,可以知道他會發生些什么事。)
  (瑪仙的回答,极其玄妙,令原振俠眨了半分鐘眼睛,說不出話來。只好在心中,暗自感歎巫術的奇妙。)
  (而瑪仙則說,原振俠不斷眨眼睛的動作,可愛极了。使得原振俠在來不及拒絕的情形之下,她已在他的眼上,輕吻了五、六下。)
  原振俠當時,“啊”地低呼一聲:“劉量中?”
  瑪仙并沒有回答,原振俠這時,也注意到瑪仙走的這條路,正通向劉博士的住所。劉量中剛才那個電話,如果從家里打來,他要前來,自然也會由這條路來。
  那也就是說,他們和劉量中,有机會在半路上迎頭相遇。
  原振俠剛憑推測,得到了那樣的結論,就看到前面一個轉彎處,一輛車子飛快轉出來,車頭燈在黑暗中看來极亮。
  瑪仙的車子离它約有一百多公尺,瑪仙一看到那車子,就發出一下低呼聲。那輛車子在轉了彎之后,應該駛向前來的,可是它顯然在一剎那間失去了控制,竟然沒有駛到路面來,而是繼續向前沖出去!
  上山的路上,一邊是懸崖,車子撞在水泥欄上,發出巨響,也令得車子一個翻騰,向著懸崖之下,直跌了下去!
  一切全在瑪仙和原振俠兩人眼前發生。當瑪仙駕著車,在撞欄處停下,兩人立時一起跳下車,向下看去時,車子還在半空中,車頭燈還亮著,在黑暗的空隙,划出惊心動魄的光柱。他們一口气沒透過來,車子已經落地。
  那至少超過兩百公尺的山谷,車子一跌下去,結果和所有電影中看到的鏡頭,完全一樣!而且,也絕對可以在物理學上,證明光的速度,比聲音快了不知多少!
  他們先看到晶亮的火光一閃,一蓬火柱,沖霄直上。然后,再是一下轟然巨響,那一團火光,熊熊燃燒。
  原振俠震呆得說不出話來,他想問瑪仙:那是劉量中的車子?可是,由于所受震憾太甚,竟然出不了聲。
  瑪仙盯著山下面,雖然隔得遠,可是山谷下傳上來的火光,還是可以映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看起來更是詭异莫名!
  她嘴唇掀動著,并沒有什么聲音發出……平常人如果有這樣動作,可以視為喃喃自語,可是瑪仙,卻大有可能,是在念什么巫術的咒語。
  原振俠的直覺是,這种情形的汽車失事,車中人絕無生還的可能。瑪仙即使再念什么咒語,也無法令那人死里逃生,真要念,還不如念念“往生咒”,來得實在些。可是瑪仙卻十分認真,一直盯著跌下山谷的那車子……那實際上是一團火。
  就在這時,另外有一輛車子,從那個彎角轉了過來,來勢也快絕。
  此際,离那輛車子墜山,至多只有兩分鐘。那輛車子一轉了彎就停下,車門打開,一個人忽忙下車。
  原振俠以為那是一個駕車人,知道有車子出了事,下車來看的。他一揚手,向那下車的人叫:“快去報警,有車子跌進了山谷……”
  隨著他的叫嚷,那下車的人,向前疾奔過來,自山下面竄起的火光,也可以隱隱約約,映在他的臉上。原振俠向他看去,震呆得說不出話來……那個人,是劉心芹,劉心芹博士!
  劉心芹以一百公尺沖刺的速度奔向前,若不是他陡然之間,看到了原振俠,收住了勢子,只怕他會直沖下懸崖去。原振俠要雙手齊出,抵住他的胸口,才能免得兩人相撞,劉博士向前沖來的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原振俠和劉心芹面對面,劉心芹又惊又怒,陡然之間,大喝一聲,震得原振俠后退一步。
  劉心芹揚起手,看來不知准備如何對付原振俠,但終于只用力一揮手,來到了懸崖邊上。陡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听來令人全身冰冷的慘叫聲:“量中……”
  原振俠真的感到全身冰冷!劉心芹在叫他儿子的名字,他和劉量中,可能一先一后,開車出來。
  劉心芹知道在自己前面,不可能有別的車子,知道跌進了山谷之中的,一定是劉量中!
  盡管有過許許多多非常事件的經歷,原振俠還是不能想象,兩三個小時之前,還是鮮蹦活跳的一個小伙子,如今已經在烈焰的吞噬下,變成了一團焦炭,生命從此消失!這個人,到此就等于再也沒有存在過!
  原振俠看到劉心芹在叫了一聲之后,身子慢慢蹲了下來,臉上神情,痛苦之极。
  原振俠明知就算攀下山去,也沒有什么用處,但是總得下去看看才行。
  他向瑪仙打了一個手勢,可是瑪仙根本不注意他,現出一种詭异的神情,還在注視著漸漸變弱的火團。
  原振俠打量了一下形勢,雖然漆黑一片,可是以他的身手,想要落下去,多半沒有什么大問題。
  他向前跨出了兩步,突然之間,跨出去的腿上一緊。蹲在地上的劉心芹,名聞全球的出色外科醫生,竟然一下子,抱住了原振俠的小腿,口張得极大,發出一种如同狼嗥樣的聲音。看起來,像是想在原振俠的腿上,狠狠咬上一口。
  原振俠駭然莫名,叫:“劉博士……劉博士……”
  劉博士嚎叫起來:“你滿足了?你滿足了?”
  原振俠不知如何才好:“你先起來,我不明白你說什么,你……”
  劉心芹聲嘶力竭:“你滿意了!要他把心中的秘密向你公開,你滿意了?”
  原振俠心頭一陣絞痛,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一下。劉心芹這樣指責他,他當然不愿意承當,可是如今,對著一個受了如此沉重打擊的父親,又何必為自己辯護什么?
  他俯下身,用力扶起劉心芹,可是劉心芹雙腿軟得站不穩。他雙拳如雨點一樣,在原振俠身上搥打著,同時嚎叫:“都是你們這班人,尤其是你!你們,你,殺了量中!他因為你的好奇而死……”
  原振俠聲音發顫:“你……”他陡然叫起來:“瑪仙,你能令他鎮定一下?”
  瑪仙直到這時,才把視線自山谷下的那團火上收回來,她一言不發,走過來,把手按在劉心芹的后腦上。劉心芹立時停止了叫喊,雙眼有點發直,抓住原振俠衣服的手已松開,身子搖晃,站立不穩。
  原振俠忙扶著他,在路邊坐下。他雙手抱著頭,自喉際發出可怕的“嗚嗚”聲,听了令人心為之碎!
  原振俠向下指了指:“我下去看看。”
  瑪仙一揚眉:“看什么?”
  原振俠想不到瑪仙會那么尖銳地反問,苦笑了一下。的确,下去看什么呢?看燒成廢鐵的車子,還是看燒焦了的劉量中?
  他只好苦笑:“總要下去看看。”
  瑪仙突然之間,現出了相當怪异的神情,又向下面的火團望去。火團已經熄滅,在黑暗中看來,只有一點暗紅在閃耀。瑪仙緊蹙著眉,像是有十分難以明白的事,在困扰著她。
  原振俠問了她几次在想什么,她都沒有回答。這時,劉博士卻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腳步踉蹌,向懸崖沖了過去,原振俠吃了一惊,連忙拉住了他。劉博士緊抿著唇,也不出聲,可是卻用力掙扎,他的力度大得出奇,原振俠几乎拉不住他。
  幸好,這時恰好有一輛巡邏警車經過。車上的警官、警員,跳下車來,問明白是什么事,立即召救傷車。瑪仙趁混亂時,悄悄在原振俠身邊道:“我們回去吧,事情和我們無關!”
  原振俠奇怪瑪仙何以會這樣說,忙道:“也不能說全然無關……雖然劉博士的指責我不接受,但是……如果不是我說了几次,要劉量中把話說出來,劉量中不會找我,也不會有慘劇發生,所以……”
  他說到這里,才向瑪仙看去,看到瑪仙的神情,像是十分恐懼。而她又不想自己恐懼的神情顯露,正在盡量掩飾……但由于她心中的恐懼,一定极甚,所以她的掩飾,不是很成功。
  原振俠一看到這情形,心中訝异莫名。瑪仙也會恐懼?會有什么事令瑪仙恐懼?這實在是不能想象的事!
  不但在瑪仙原來的性格之中,只怕就沒有恐懼這回事,而且她現在,又掌握了巨大的、奇妙的巫術力量,還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
  可是原振俠又可以感到,她真正在感到害怕!
  一時之間,原振俠也住了口,不知如何說才好。瑪仙仰頭望向他,美目之中,閃耀著一种异樣的光采,她再次輕聲說著:“這里沒有我們的事了……”
  一個警官走過來:“不,小姐,你們是目擊證人,請和警方合作。”
  瑪仙歎了一聲,轉問原振俠:“那我們不如攀下去看看了!”
  那警官的年紀很輕,他一面請瑪仙和警方合作,一面視線已停在她臉上,再也移不開去。他一听得瑪仙說要“下去看看”,不禁嚇了一大跳:“小姐……那太危險了……”
  原振俠正想下去,卻立時道:“好……”
  那警官呆了一呆,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瑪仙向他嘲弄也似,笑了一下,令得那警官無緣無故紅起臉來:“我和你們一起下去……”
  原振俠已經開始行動,雖然是懸崖,但那并不是什么窮山惡水,畢竟只是城市中的山頭而已。對于曾在新几內亞腹地,攀登過可怕的“缺口的天哨”,進入過“鬼界”的原振俠而言,自然不算什么。要不是他要照顧同時向下落來的瑪仙,速度還可以更快。
  瑪仙下落的速度也很快,動作俐落。反倒是那警官,有點笨手笨腳,狼狽不堪!
  二十分鐘之后,原振俠拉住了一株小樹,身子向前一蕩,一躍而下,已到了失事汽車的旁邊。
  瑪仙跟著躍下,原振俠過去扶住她。當他的雙手,扶住了她的腰時,竟發現她的嬌軀在微微發抖。
  原振俠立時向瑪仙投以詢問的眼色,可是瑪仙卻轉過頭去,有意避開了原振俠詢問的眼光,這更令原振俠大惑不解。
  瑪仙已輕輕推開了原振俠,腳高腳低,向前走出了几步,來到了离失事汽車极近處,原振俠也跟了上去。
  汽車已變成了焦黑的、難以形容的不規則的一團,有一些零件散落在周圍。
  車子雖然已全然不成形,但是還可以看得出,車門沒有打開,那也就是說,駕車人根本沒有任何机會逃生。
  原振俠和瑪仙不約而同,一起俯身,想自被擠壓得變形的車窗中,去看看車中的情形,但是光線實在太暗,什么也看不到。
  這時,上面,又隱隱傳來劉博士充滿痛苦的嗥叫聲。原振俠突然沖動起來,問著瑪仙:“你是女巫,既然沒有能力阻止慘劇發生,至少現在該有能力,看清楚車廂中的情形……”
  瑪仙明亮的眼睛望向原振俠,眼神之中,大有責備原振俠不應該這樣說的意思。她的聲音十分平靜:“我當然看得見,你自己看不到,怪誰?”
  原振俠喘著气:“他……劉量中……在車內?”
  瑪仙的聲音,平靜地出奇:“是,燒焦了。駕駛盤嵌進了他胸口,他尸体……已不像什么。”
  原振俠自然可以知道“尸体不像什么”的意思。想起劉量中不久前,還在談笑風生,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直到這時,那警官才算是落了下來,喘著气:“這……車子駕駛人,你們認識?”
  原振俠和瑪仙都懶得出聲。原振俠自然也承認,剛才對瑪仙的指責毫無理由,可是他情緒激動,也不知如何開口道歉才好。瑪仙也沒有說什么,轉身循著剛才落下來的路線,向上攀去。
  等到他們又到了路邊,劉博士已被救傷車載走。也聚集了更多的警員,有照明設備自上而下射去,可以看到毀到不成形的失事汽車。
  有更高級的警官到場,認識原振俠,說了几句話。瑪仙神態疲倦:“我們可以离去?”
  原振俠早就感到瑪仙神態有异,也想和她單獨相處。高級警官道:“當然可以……”
  他們一起上了車,仍然由瑪仙駕駛,兩人一言不發。一直到了原振俠住所之外,車停下,瑪仙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的聲音中充滿了歉意:“對不起……”
  瑪仙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這時,天色已經曚曚亮了,淡淡的曙色,映在她的俏臉上,看來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美麗。
  她淡然道:“沒什么……女巫只不過是女巫,不是万能的。”
  原振俠下了車,繞到車子另一邊,要替瑪仙開車門,可是瑪仙卻搖了搖頭。原振俠大是愕然:“你……”
  他只講了一個字,就被瑪仙截住了話:“我不上去了,有机會,再來看你……”
  原振俠實在不知說什么才好,他自然不能強拉瑪仙上去,事實上,他也絕沒有那樣的打算。可是瑪仙就此离去,卻也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瑪仙突然在他住所中出現,劉量中車子失事,是一宗意外,如果沒有那宗意外,瑪仙難道也只逗留几分鐘就离去?
  而且,在這宗意外中,瑪仙的神態,有相當多可疑之處。她曾現出极度的恐懼,還努力想掩飾恐懼。原振俠還准備問她干甚么,可是她竟然表示要离去!
  原振俠在一剎那間,也曾想到過:她生气了?但他立時否定,瑪仙絕不小气到這种程度!瑪仙的神態,看來十足是想逃避甚么!這令得原振俠好奇心大熾。
  原振俠仍然拉開了車門,盯著瑪仙。
  瑪仙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直視著前面,并不看原振俠。
  以原振俠和瑪仙的熟稔程度,他也不必長篇責問,他只問了一句:“為什么?”
  他可以預期瑪仙不回答,甚至可以接受瑪仙,像一個任性的少女不顧而去。但是他再也想不到,瑪仙竟然作了那樣的回答!
  瑪仙的回答是:“你太喜歡追問‘為什么’了!你已經問得令劉量中遭到了意外,還要來問我?”
  瑪仙的話,令得原振俠在剎那之間,呆若木雞。他直了直身子,正想為自己辯護几句,“呼”地一聲響,瑪仙踏下了油門,跑車像箭一樣向前射出去!
  原振俠呆立著,一時之間,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等到他定過神來,他才极其惱怒,不可克制地大叫:“我要你說明白……盡管你是超級女巫,你也無權胡說八道!”
  這時正是清晨,宿舍附近十分寂靜。有几個晨運爬山的老人,駭然地瞪視著他,不敢走近來。
  原振俠悻然揮著手,回到了住所,洗了一個臉,坐著生悶气。好一會,才能把自那個聚會一開始,到瑪仙留下了那兩句話离去,一切經過想了一遍。
  他感到自己對劉量中的死,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想到這一點,他心情才好過了一些。天色也已大明,他也不准備睡覺,又把几個疑點,整理推測了一下。
  他推測,劉量中在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聲音壓得十分低,自然是怕人听到……這一點,實在不是很合理。劉府的房子很大,劉量中要找一處地方打電話,而不被人听到,再容易不過。除非劉府的所有電話,都有盜听設備。
  而事實上,劉量中的電話,還是有人偷听到了……劉博士偷听到的。這就是為什么,劉量中和劉博士,會先后在山路上疾駛的原因。
  原振俠肯定,劉量中疾駛,是要來找自己,目的是:他有很多話要對原振俠說。
  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在聚會中,劉量中就有很多話要說,被劉博士突然出現而阻止。當時的情形是:劉博士不讓說,劉量中想說,但是又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
  假設在聚會散了之后,劉量中經過考慮,認為還是應該把那番話說出來,所以才來找原振俠。那么,劉博士追在后面,目的自然一樣是要阻止劉量中說話。
  原振俠的心中,也就更疑惑。
  在聚會中,听劉量中要講的話,講了一個開頭,并沒有什么大不了。
  那么,為什么劉博士一定不讓說(不讓說的手段,且十分惡劣)?劉量中如果能再講下去,那是一件什么樣的事情?
  這個問題的答案,由于劉量中已經死了,能回答的,只有劉心芹博士。
  劉博士不肯讓他的儿子說,自己當然更不會說,只怕從此成謎。
  原振俠想到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而且,他也想到,他總是要再和劉博士見面的,若是劉博士再責怪他害死了劉量中,他就要反擊,指出一個事實:如果不是劉博士開車在后面緊追,劉量中不必把車子開得那么快,那就不會墜崖失事!
  劉量中汽車墜崖,當然是意外……可是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他不禁苦笑,那真是意外嗎?他只不過叫瑪仙猜一下,等一會來的人是男是女?瑪仙已經預知了意外的發生!
  能被預見的事,自然不能算是意外。就算要通過巫術力量才能預知,那也不是意外。
  劉量中的車子失事,必然會發生!那由一种不知什么力量造成!
  原振俠感到心情越來越沉重,一直推測下去,有許多疑點,也可以迎刃而解。例如:瑪仙為什么恐懼……她感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如果她同時感到,那股力量強大而可怖,超越了她所掌握的巫術力量,那么,她自然有理由害怕。
  在舊問題中,又產生了新問題:那股力量是什么?從何而來?由誰掌握?
  當陽光照射進來之后,由于一夜失眠,再加上心中疑團太多,原振俠很有點頭重腳輕,但他的健康,自然可以支持一天煩忙的工作。他灌了兩大杯咖啡,駕車到醫院,才一進醫院大樓,就听得擴音器不斷在叫他的名字,要他到院長室去。
  原振俠走進院長室的時候,看到昨晚見過的那高級警官也在。院長搓著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警方要你去……認認尸。”
  原振俠皺眉:“我和死者沒有親屬關系,甚至于只見過一次……”
  院長道:“劉博士……一清早就轉來本院,精神极差。你目擊失事,只要……”
  院長講到這里,那高級警官接口:“只要你認明一下那輛墜崖的車子,和車里一具尸体就可以了。實在也沒有什么可認的,我未曾見過一個人的身体,被燒得如此徹底……”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車子……弄上來了?”
  高級警官的神色也相當疲憊,點頭,甚至懶得出聲。
  原振俠也只是作了一個手勢,搭乘警車,再到了失事地點。
  車子(一堆廢鐵)已被吊車吊了上來,車門還是沒有弄開。從變了形的窗框中看進去,駕駛位上,有著一團焦黑色的東西。絕沒有人看到了這樣焦黑色的一團,會聯想起那是一個人變成的……一個年輕、漂亮、生龍活虎的男孩子。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閉上了眼睛,感到眼珠有一陣异樣的刺痛。
  一個警官過來,問他一些例行的問題,原振俠一一回答著。過了大約几十秒,他才睜開眼來,視線仍然停留在尸体上。他忽然心中問自己:“死者的頭部呢?頭部如果還在,至少有一點跡象,怎么看上去,像是根本沒有頭?”
  他的思緒十分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會這樣想?視線所接触到的那團東西,實在一點實感也沒有。原振俠努力使自己僵硬的頸子轉動,不再去看那焦黑的尸体。
  這時,一組消防員正想把車門弄開來,一個有經驗的警官道:“尸体燒成了那樣,要是一經震動,會散裂開來。那……我經歷過一次……再也沒有比發生那种情形,更可怕的了……”
  其余人,只要略想一想,誰都可以想象到那种可怕的情形。要是內髒沒有燒焦,隨著身体的破裂而流出來……這只要想深一層,都會令人嘔吐!
  一時之間,大家束手無策,有經驗的仵工,也不知如何弄走尸体才好。
  原振俠強忍住了嘔吐感,心想,要是瑪仙在,不知道能不能把車門弄開?
  當他在這樣想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向車門望去,發現車門雖然關著,但是門鎖部分,并不是太扭曲。說不定鎖沒有坏,輕輕一拉,就可以拉開門來。
  他向前走出一步,由于他并無把握,所以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想做什么。他自車框中伸進手去,想自內扳掣打開車門。
  原振俠手伸向通常車子開車門處,略一摸索,剎那之間,他臉色變得蒼白之极。
  在他身前的兩個警官陡然一惊,失聲道:“醫生,你不舒服……”
  不但他臉色難看至极,接下來,他發出的那一聲尖叫聲,也是難听之极。令得所有的人,都几乎立時挪動身子……移動轉离開了他一步。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連原振俠也不知道!
  听來有點不象話,原振俠要是不知道發生什么事,為什么會尖叫?會臉色變得那么難看?應該說是,他不能确切地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在感覺上,在一伸手進去,想從里面把車門打開時,摸到了一只手!
  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他的手指皮膚触覺,在剎那間傳向他大腦的信息,的确在告訴他:你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
  這是极度又极度的意外,所以以原振俠經歷怪异事件的丰富經驗,在一剎那之間,也如此失措。
  可是他立即鎮定了下來。經驗和知識都告訴他,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不可能摸到一只完整的手!
  就算是手,也早應該是燒焦了的手,而燒焦了的手,沒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摸得出那是一只手來。所以,自然而然的結論是:剛才摸到的,是一件摸上去,很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的東西。
  那是什么東西?單靠触覺,不是很靠得住,得要看一看才行。
  于是,原振俠就准備縮回手來。
  從他不可控制地尖叫,到這時候定過神來,只是极短的時間。其余的人,被他嚇得不知所措,別說采取行動,連出聲的人都沒有。
  原振俠的手才一動,突然之間,他心中所感到的恐懼,甚至令得他發不出尖叫聲,而只是從心底深處,發出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呻吟聲!
  幸而這時陽光普照,要是三更半夜,原振俠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抵受得住。
  抵受不住的最后結果,是昏過去,而最坏的結果,則有可能被嚇成程度不同的各級瘋子!
  他的手才一動,他就肯定,剛才摸到的,真是一只冰冷的手!
  令原振俠肯定,他剛才真是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是因為那只手動了起來。不但動,而且還塞了一樣,不知是什么東西在他的手中!
  原振俠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把那不知是哪里來,到了他掌心中的東西握住。
  (他一直不肯承認,那是由一只冰涼的手塞給他的。)
  同時,他的支持能力也到了极限,身子向外一側,跌出了一步。可能由于他手的動作,帶動了車門,車門隨著他外跌而打開。
  原振俠沒能站穩,一跌出,就半蹲著身,右手緊握著拳(由于掌心中有那東西),姿勢相當怪。但也由于如此,他才能看清車門打開后的情形……這時,如果他看到一只手爬出來,他也不會再感到什么恐懼,他的恐懼感早已到了頂點,完全麻木了!
  他沒有看到什么手,或者,根本沒有手。在毀坏了的車廂之中,是一團焦黑了的尸体。
  原振俠宁愿剛才的一切,那种摸到了一只冰涼的手的感覺,只是一場噩夢。此際既然沒有手,自然是噩夢已經醒了!
  可是,他緊握著的拳頭之中,分明有一樣東西在!
  陽光燦爛,可是原振俠還是感到遍体生寒,當每個人的視線都投向他時,他還得竭力裝出鎮定的神情。他緊握著拳,沒有勇气打開手來看看,在那么怪异的情形下,到了自己手中的是什么東西。
  (一只絕不可能存在的冰冷的手,塞過來的東西……雖然小得可以握在拳頭中,但也可能是任何怪异。确然需要相當大的勇气,才能打開手來仔細看看。)
  (原振俠當然不是沒有這個勇气,但是他至少需要定一定神。)
  (而這時,他未能定過神來,所以他仍緊握著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來。
  在一剎那間,他只覺得耳際有許多嗡嗡的聲響,像是有許多人在對他說話,可是他卻一句也听不清楚。
  這時他心中想的,只是一件他听過的事,那位先生記述過的一种情形……人腦在接受了外來信號之后,會作出錯誤的判斷。
  例如人面對鏡子,看不到鏡中的影像,又例如一直以為手上有一只蛾停著,等等。他希望如今手中握著東西的感覺,和剛才碰到冰冷的手,也全是由于這种“錯覺”!
  可是,有東西在手的感覺,又那么實在!
  原振俠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這時,他才听出四周圍的确有不少人,在向他發問。有的是在問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有的在問他,是不是肯定這輛車子沖下山谷。
  原振俠已然有了足夠的鎮定,可以一個個問題回答。同時,他心中不斷在想:我手中握著的是什么?
  他這時,故意不打開手來看,反倒將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感覺也更實在。
  他感覺得出,那像是一小片,有著尖角(六角形、正方形,或五角形)的一片……金屬?玻璃?一時間不能肯定。
  那一小片東西,本來應該相當涼,但現在在他的手中握得久了,就有點溫熱。看來,那是相當容易傳熱的物体。
  這一切感覺,都十分普通。令得原振俠駭异的是,當他緊握著那一小片東西的時候,他竟然不是十分能夠肯定地,感到一陣又一陣輕微的顫動!
  什么叫作“不是十分能夠肯定地感到”?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總之是一种十分模糊,但又實在存在,實在發生的一种感覺。
  起先,他以為那是自己在發抖。但是他隨即知道不是,的确有极輕微的顫動,發自那一小片東西!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多少問題,大約已令得所有人滿意了。一個警官向他示意,他要做的事已做完了。他也看到,仵工已經把燒焦了的尸体,用白布小心包了起來,放進了黑箱。
  燒成了那樣不成形的尸体,連解剖的价值都沒有,而且也絕不适宜給死者的家人看到。原振俠長歎了一聲,一個警官來到他身邊:“原醫生,送你回醫院去?”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不,送我回宿舍去……我太疲倦……沒法子工作。”
  警官諒解地點頭,請原振俠上車。
  原振俠一直緊捏著拳,不打開來,一直到了住所的門前,他用左手在右邊褲袋中,取出鑰匙來開門,右手仍然握著。等到進了屋子,原振俠來到了桌前,將右拳放在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因為用力握拳,已經握了很久,而十分僵硬,以致攤開手指的動作,相當緩慢。
  在手指慢慢攤開來的時候,他真愿意手心中什么也沒有,一切全是幻覺。
  可是,他還是看清了手掌心中的那一片東西。那是一小片東西,等邊六邊形,每邊不會超過一點五公分,极薄,既非金屬,亦非玻璃,或者說,既是金屬也是玻璃。
  那一小片東西相當怪,所以要比較詳細來形容一下……面積不大,“厚度”极薄……約莫十分之一公分。看來一面是玻璃,透明的,另一面是一种深灰色的金屬。在金屬板上,有一點(极小的一點)隨著那一小片東西的移動,而滑來滑去,那一小點是深黑色。
  怪的是,那深黑色的一點,雖然會移動,卻全然不受控制──或者說,不合常理。
  這又需要詳細解釋一下。
  那一小點,當然是一粒細小的物質。能移動,當然是玻璃和金屬片之間,有可供它移動的空隙。
  (“玻璃”、“金屬板”都還只是假設,原振俠那時,還不能肯定那是什么物質。)
  兩層薄片之間有空隙,一小粒物体能移動。當拿起那薄片時,向哪一邊傾斜,那一小粒東西,就應該向傾斜的一邊滑下去才對……這是地心引力作用,和牛頓運動定律的共同結果。沒有甚么物質,可以不遵照牛頓運動定律運動!
  可是那小黑點卻不一樣。
  當薄片平放著,它靜止不動,只要一動薄片,它就動,可是全然沒有規律。不論薄片如何傾斜,它有時向下,有時向上,有時向左,有時向右,有時“躲”在一個角落,很久不肯再動,有時,就在薄片之中,飛快地轉動,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原振俠看得目瞪口呆。從第一個印象起,到勉力鎮定下來之后,都使他感到:那小黑點是活的!像是一只极小的、活躍的硬殼昆虫,被困在那兩片薄片的空隙之中!
  他立即想到了跳蚤,這种小虫,甚至可以被訓練來作表演。
  但他當然立時推翻了自己這种想法……那小黑點比跳蚤小得多!
  聯想到了“小昆虫”,原振俠又鎮定了很多,雖然一切仍然如此詭异,可是昆虫沒有什么可怕。現在看來,只是一個小黑點,那是由于它形体太小,但可以利用顯微鏡作進一步觀察。
  原振俠是醫生,有倍數高達兩百倍的雙筒顯微鏡。他連忙找了出來,把那片薄片,放在顯微鏡下,著亮燈,調節著焦距。
  那小黑點,在放大了一百二十倍之后,原振俠仍然不知道它是什么。
  當然,可以肯定那絕不是昆虫。因為它只是深黑色的一團,呈不規則的圓形。放大之后,可以看到黑色略有深淺不同。
  原振俠輕輕移動薄片,令那小黑點移動。小黑點移動之際,形狀略有變動,可是變化极微。由于在顯微鏡之下,所以那小薄片,這時看來,和生物學上常用來作顯微觀察的“切片”,十分相類似。
  原振俠終于伸直身子,長長吁了一口气。他足足看了那小黑點超過半小時,可是卻全然弄不清那是什么東西。他有足夠的怪异經歷,也有著极其丰富的想象力,可是卻實在對這個薄片,無以名之,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如果那薄片,不是在那樣怪异的情形下到他手中的,他或許不會那么在意。他盯著那薄片,思緒一片混亂,不知如何才好。
  由于長時間注視顯微鏡,他眼睛十分疲倦,所以,他閉上了眼睛,手指在眼皮上輕輕撫揉著。他閉著眼,可是在他眼前,仍然可以看到那個小黑點。
  那是十分普通的感覺……任何人,在注視了一件物体若干時間之后,再閉上眼睛,就仍然可以“看”到那東西在眼前(人人都可以做這個實驗……閉上眼睛,當然不是真正看到,而只是感覺看到)。所以,原振俠一點不以為异,仍然閉著眼,休息著。
  可是在過了至少三分鐘之后,他“眼前”的那個小黑點,并沒有如常地消失,仍然十分清楚。“看”起來,就像是睜著眼在看一樣!
  當原振俠感到這一點時,他睜開眼來,眼前黑點消失。再閉上眼,黑點依然出現,有時靜止,有時移動。可是既然用顯微鏡來觀察,都不明白那是什么,這种閉上眼睛的感覺,自然更不能判明那是什么。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之中,原振俠沒有再去看那薄片,他做了很多不同的事,甚至曾小睡了一下。可是只要他一閉上眼,那小黑點就固執地在他的“眼前”出現,令得原振俠更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揮動,想將那小黑點揮去。
  他是醫生,首先想到:這种不正常的情形,是不是一种病症?
  如果是病症,他自然首先想到“飛蚊症”。那是一种視覺上的毛病,沒有什么大礙,患者會覺得眼前總是有一只“蚊子”在,或遠或近地移動。那是由于眼球內的玻璃体中,飄浮著細小的渾濁物而引起的。
  原振俠想到這里,又閉上眼睛一會,否定了自己的“診斷”。
  他是在閉著眼時,才“看”到那個小黑點,并不是睜眼時才看到。多半是對那小黑點印象太深刻了,他想。
  在那時候,原振俠對那小黑點,并不是太在意。下午,醫院催他回去,在忙碌的工作中,雖然一閉上眼,小黑點就出現,他仍然不在意。
  原振俠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后,才离開醫院。他走向停車場,在經過一個十分陰暗的角落時,他陡然呆了一呆,眼睛睜得极大,定定地望著前面,神情十分怪异。而且,用一种看來十分詭异的動作,伸手向前揮動著、抓著。
  這時,如果他身邊有人,看到他這种情形,一定會十分惊訝,因為他眼前實在什么也沒有!
  然而,在原振俠看出來,卻看到那個小黑點,就在眼前……本來是閉上眼,“看”到的那個小黑點,現在是,在黑暗中,他看到了小黑點。
  那仍然是十分難以形容的一种感覺,黑暗中,應該看不到黑色的一點。可是原振俠卻清清楚楚,看到那小黑點在眼前,他甚至不由自主,想伸手把它抓在手中!
  他停了沒有多久,又向前走,等有了燈光,小黑點反倒消失。閉上眼,它又在。
  原振俠開始感到有點困扰,而且,莫名其妙,感到了焦躁和不安。甚至令得他呼吸加速,可是卻又全然說不出原因來。
  原振俠加快了腳步,快到停車場了,他身后突然傳來了呼叫聲:“原醫生!原醫生!院長到處在找……”
  原振俠站定腳步,用手在臉上抹著,他十分疲倦,只想回去休息。可是那呼喚的聲音卻又十分急促,使他不能不轉過身來。
  一個醫院職員奔到了他身前,重复著剛才叫的那句話。原振俠歎了一聲,再走向醫院建筑物。才一進去,就看到院長大失鎮定,團團亂轉,一見了他,一把抓住:“快跟我來……”
  院長不由分說,拉著他便走,原振俠只能猜到有急事,但不知道是什么事。一直到進了電梯,院長才緩過一口气來:“劉博士企圖自殺……”
  原振俠嚇了一跳!下午,在醫院,他曾好几次企圖和劉博士接触,可是由于院長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連他也不能例外。
  原振俠本來想要硬闖進去,但是想到劉博士才有喪子之痛,情緒一定极坏,見了自己,只怕會引致他更加沮喪。雖然有很多話想問,也就忍住了沒去見他。這時他听到了劉博士自殺的消息,當然吃惊,望著院長說不出話。
  院長說:“他是醫生,要結束自己生命,比普通人更容易──”
  原振俠失聲道:“他……他……”
  院長不由自主抹了一下汗:“還好,護士發覺得早。唉,他竟然偷偷藏起了一大瓶安眠藥!”
  原振俠和院長,這時一起跨出電梯,原振俠不禁埋怨:“院長,病人就算藏起了一大瓶安眠藥,充其量不過是意圖自殺,不等于他一定自殺……”
  院長壓低了聲音:“他情緒那么低沉,藏起安眠藥,當然是立意自殺。”
  原振俠站定腳步:“那我去也沒有用,我不是精神病專科,我……”
  院長悶哼一聲:“他指名要見你!”
  這一點,倒很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劉博士要見他,目的何在?是再將他痛罵一頓,把劉量中的意外算在他的頭上?還是有什么特別的話要說?
  他吸了一口气,跟著院長,一起走進了劉博士的病房。劉博士面色慘白,半躺在床上,兩個体力壯健的護士,坐在床邊上。
  院長來到床前:“老劉,原振俠來了……”
  劉博士疲倦地睜開眼來,口角牽動了一下,眼珠轉動著,聲音低沉:“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院長像是想表示不同意,可是卻沒有說什么,和那兩個護士作了一個手勢,三個人一起走出去。
  原振俠站在病床面前,劉博士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可是卻看得出,他心情十分激動。因為他的眼皮在不斷跳動,面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
  足足等了五分鐘之久,劉博士仍然不出聲。原振俠輕輕咳了一下,劉博士并不睜開眼來,但聲音相當清楚:“原醫生,量中……在失事前,曾打了一個電話給你?”
  原振俠心中不禁十分反感,因為從种种方面來看,劉博士都在干涉他儿子的行動。先是在聚會中不讓他暢所欲言,又大有可能偷听劉量中的電話,劉量中駕車來找自己,他又跟在后面。雖然說他是劉量中的父親,但一向喜愛自由、不受任何拘束的原振俠,也覺得太過分了!
  所以,盡管劉博士這時的神態,十分值得同情,原振俠還是十分不客气:“是!我相信,他在電話中說些什么,你一定通過某些裝置,早已听到了的……”
  劉博士震動了一下,長歎一聲,仍然不睜開眼,講的話,也像是自己在喟歎:“真不明白,現在年輕人……為什么總不相信父親。”
  原振俠悶哼一聲,沒說什么。
  劉博士的那個問題,可以寫一篇論文,絕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明白。現在也絕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場合,所以原振俠不出聲。
  又過了足有兩分鐘,劉博士才又道:“他在和你通電話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十分低……”
  原振俠又忍不住說了一句:“知道有人偷听,誰都會那樣!”
  劉博士陡然睜開眼來,用一种十分异樣,難以形容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看出他想表達什么,可是又無法确切知道他的用意。
  劉博士沉聲問:“在電話里,他向你說了什么?”
  原振俠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他說,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就請他到我住所來,他答應了,結果……”
  原振俠講到這里,也感到了一陣難過,難以說得下去。劉博士反倒鎮定得多,吁了一口气,忽然問:“遇到了不明白的事,你抱什么態度?”
  原振俠全然無法預料到,劉博士會在這种情形之下,和他討論起處事的態度來。他皺了皺眉:“當然盡一切可能去探索究竟!”
  劉博士“嗯”地一聲:“所謂盡一切可能,到什么程度?”
  原振俠道:“自然是力所能逮的頂點!”
  劉博士苦笑:“一點也不留余地?”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是!”
  劉博士又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或許每個人性格不同,或許我……老了。我……有不明白的事,探索一下,沒有結果,就放棄了,不會再探索下去。”
  原振俠仍然不知道他那樣說,是什么意思,自然也接不上話去。劉博士再長歎一聲,疲倦地揮著手:“我的態度是對的,年輕人!”
  原振俠道:“人人性格不同,行事方法也不同。”
  劉博士再度睜開眼:“在行事態度上,你不會听我勸;在具体事情上,你也不愿接受我的勸告?”
  劉博士的話,莫測高深,原振俠只好姑且答應著。劉博士雙眼望向天花板,像是那上面有什么值得專注的東西……事實上當然什么也沒有。
  他道:“在最近几天……或許今天,或許若干天之后,要是有陌生女孩子來找你,千万不能受她所惑!”
  他說話時,態度十分認真且嚴肅。原振俠呆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那不但高深莫測,簡直莫名其妙!
  原振俠在呆了片刻之后,才道:“我不明白……”
  劉博士突然憤怒起來:“我說得再明白也沒有,怎會不明白?”
  原振俠咽了一口口水:“譬如說,什么叫‘千万不能受她所惑’?”
  劉博士歎了一聲,像是盡了最大的耐心:“就是別被她騙!不論她看來多么可怜,講的話多動听,多么能吸引你的好奇心,都不要上當……”
  原振俠心中奇絕,只當那是人在受了重大打擊之后,一种异常的反應。他只是“嗯嗯”地應著,不置可否。
  劉博士卻用相當嚴厲的眼光逼視他,他只好大聲:“是,我知道了……”
  劉博士又長歎一聲:“你去吧……告訴院長,我不會自殺……我弄了一大瓶安眠藥,只不過想睡得沉一點……最好永遠睡著,可又不是死……”
  劉博士的話,听來有點語無倫次。“長眠”是死亡的同義詞,他卻將之分了開來。
  接著,他又喃喃說了一句話,卻令原振俠震動:“至少,睡著了,那些冤魂不會一直纏著我……”
  原振俠感到一股寒意,失聲道:“冤魂?”
  劉心芹博士現出疲倦之极的神情。他閉上眼睛的動作緩慢而堅決,像是雙眼一經閉上之后,就再也不准備睜開!
  他歎了一聲,并沒有反應。原振俠還想問些什么,可是又實在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劉博士言行,都十分怪异,可以揣知他內心深處,一定蘊藏著不愿被人知道的大秘密。
  但如果劉博士決心要不讓他心中的秘密被人所知,只怕也沒有什么辦法,可以逼他講出來!
  原振俠想到這里,不禁暗歎了一聲,感歎人和人之間的溝通方式之落后……人和人之間溝通,只能靠間接的方式,通過語言或文字進行,而無法根据對方的思想,直接了解。
  由于溝通方式之落后,所以人和人之間,就有了秘密。而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不知多少紛爭,都是由于互相間有秘密才發生的!
  原振俠也想到,瑪仙不但是愛神在實驗室中,精心培育出來的,而且也掌握了超特的巫術力量。
  她是不是可以知道劉博士內心深處的秘密?當原振俠想到瑪仙時,自然而然,也想到了瑪仙態度的怪异之處。
  瑪仙曾在劉量中車子失事的現場,現出過十分害怕的神情!原振俠事后,甚至沒有机會問她,她就离開了他。
  瑪仙的离開,當然是臨時決定的,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事,使她這樣做?使她竟然不想和她一生之中唯一的男人,多相處一會?
  一時之間,原振俠的思緒极亂,他還想劉博士多說一些什么,可是劉博士卻并不出聲。病房中极靜,原振俠剛想悄悄退出去,劉博士卻又向他作了一個手勢,掙扎著說:“量中……的死……不是意外……遲早會發生……我曾責怪你……當然那不是你的責任。請你原諒一個喪失儿子的老父親……”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原振俠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卻真的無法明白,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劉量中車子墜入山谷,明明是意外!何以他說“不是意外”?甚至“遲早會發生”?
  原振俠走近病床,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請……”
  劉博士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是作了一個极其堅決的手勢:“你不需要明白……”
  他在近乎不講理地說了這句話之后,突然嗆咳起來,一直緊閉著眼,咳了好一會,才喘著气:“世上有很多很多事,不明白比明白好得多……”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他自然不同意這個說法。而且,他對劉博士的那种態度,覺得极不耐煩,他的語气也就不那么客气:“博士,你要是想說什么,而又不明白說,那不如提都別提……”
  劉博士雙眼閉得更緊,神情痛苦,几乎是叫出了一句話來:“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
  然后,他用力揮著手,赶原振俠离去。原振俠退到了門口,才又問了一句:“你指名要見我,該講的話,全都對我說了?”
  劉博士沒有說話,仍然堅決地向外揮手。
  原振俠退出了病房,他感到院長在他的身后,向他問了几句話,可是他卻沒有听進去。因為這時,他正迅速地,把在病房中和劉博士的對話想上一遍。
  劉博士指名要見他,一定有目的。可是這時,原振俠已經退了出來,竟然無法弄清楚,劉博士的目的是什么?
  他定了定神,轉過身來,看到院長滿面焦急!
  他道:“放心,劉博士說他不會自殺……他拿了安眠藥,是為了可以沉睡……”
  原振俠講到這里,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他沉睡,就可以避免一些冤魂的糾纏!”
  院長現出全然莫名其妙的神情,原振俠不等他發問,就道:“別問我,我也根本不懂,他那么說是什么意思!”
  院長歎了一聲:“那意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原振俠想反駁一下,可是卻沒有說什么,他不以為劉博士是因為受了打擊,而精神頹喪。劉量中的死,對他自然有打擊,可是整件事,劉博士似乎另有他自己的看法。那一定是极其怪异的看法……那可能也是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原因。
  院長又問:“他又對你說了些什么?”
  原振俠一面伴著院長走開去,一面約略把劉博士的話轉述了一下。院長神情越听越疑惑:“什么意思?會有什么女人來找你?”
  原振俠搖頭:“一點概念也沒有……”
  院長歎了一聲,很為老朋友如今的情形而難過。
  原振俠再次來到停車場,上了車,定了定神,才駕車回住所。
  在走近醫院單身醫生宿舍時,原振俠感到有人緊跟在自己身后,走進了建筑物的玻璃大門。
  原振俠轉頭去看,看到一個垂著頭,任由她一頭柔軟的濃發,瀑布一樣洒下來的女郎,穿著素淨普通,顯然不是宿舍的住客。
  原振俠一轉身看她,她收不住步子,几乎一下子撞到了原振俠的身上……
  然后,她陡地站定,抬頭望來。
  原振俠首先接触到的,是她那一雙黑白分明,大得惊人,明亮得惊人的大眼睛。可是在那么動人的一對大眼睛之中,卻充滿了惊惶和恐懼。那是一雙可以表達任何人類感情的眼睛,所以原振俠可以毫無疑問,知道她的心中,一定感到极度害怕!
  她看來至多二十歲出頭,臉色蒼白,面型清秀,有一种令人一看,就對之產生愛怜的力量。女性有那种楚楚動人的美態,十分容易激起男性的呵護之心。
  女郎的一雙大眼睛望定了原振俠,眨動了几下。當她的大眼睛忽閃時,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麗。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小姐,你……”
  那女郎也吸了一口气:“我……來找人……找……原振俠原醫生……”
  原振俠心中訝异:“我就是……”
  他在答了三個字之后,陡然想起劉博士在病房中,給他的警告!
  警告是:或許是今天,或許若干天之后,要是有陌生女孩子來找你,千万不能受她所惑!
  警告的進一步解釋是:別被她騙……不論她看來多可怜,講的話多動听,多么能吸引你的好奇心,都不要上當!
  劉博士提出這樣的警告,當時原振俠听了,感到全無來由,莫名其妙。
  可是這時,他一想起那些警告,就大不相同。因為,現在,就有一個女孩出現在他面前。
  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原振俠在一剎那間,神情一定相當怪异,所以那女郎怔了一怔,反倒后退了一步。
  原振俠用力搖了搖頭,相令自己思想集中一些:“你找……我?”
  女郎輕咬了一下下唇,聲音輕柔:“是……量中曾對我說過,真要支持不下去,可以去找……可以找你……”
  原振俠“啊”地一聲:“劉量中?”
  女郎點了點頭,大眼睛之中,隱約有淚花亂閃。原振俠忙向電梯作了一個手勢,他們一起走了進去,那女郎才道:“我姓施,施哲。”
  原振俠禮貌地點頭,那女郎……施哲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是量中的好朋友。”
  原振俠迅速地轉著念,同時咀嚼著她所說的話。她說“我是劉量中的好朋友”,而不說“劉量中是我的好朋友”,那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本來,這是根本不值得思索的事。可是施哲的出現,十分突兀,又有劉博士的警告,所以在原振俠的心理上,形成了异乎尋常的警覺。
  施哲又低歎了一聲:“我和他……偶然地在海邊認識。你如果是他的朋友,應該听他說起過,在海邊見到我的經過。”
  這時,電梯門打開,原振俠一步跨出去,一听得施哲那樣講,他又怔了一怔,轉過頭來,望向施哲。想起那天聚會,劉量中說他在海邊,听到身后有人交談,轉過身來,只見到一個少女的那件事。
  原振俠并不覺得那件事有什么怪,怪的是,劉量中說到這里,他父親就出現,用异乎尋常的態度,禁止他再說下去!
  接下來,一切怪异的事,几乎全從那里開始!海邊的那個少女,似乎是一個關鍵性的重要人物,而今就在他的面前!
  原振俠站在電梯口,施哲還在電梯中,由于站得久了,電梯門自動關上,几乎把原振俠夾在中間。施哲按下了開門掣鈕,門再打開,原振俠后退,施哲跟了出來。
  原振俠這才道:“他……我只听他說了一點點,他說……”
  原振俠的記性好,一面打開門,請施哲進去,一面就把劉量中的敘述,說了一遍。
  說到劉量中被打斷處,他就望定了施哲。施哲幽幽地道:“他心情不好……事實上,坐在他后面的,只是我一個人。”
  原振俠提醒她:“可是他說听到你和另一個人……相當蒼老的聲音在對話……”
  施哲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中有無言的悲哀:“我到海邊去,是答應參加一個慈善演出,擔任一個單人劇,需要一個人演几個不同角色,我正在排練……”
  原振俠“啊”地一聲:“一定是施小姐的演技十分出色,才使他誤會了……”
  施哲坐下,原振俠指了指一堆酒瓶,她也隨手指了其中的一种酒。
  她把酒杯放在手中,緩緩轉著:“接下來的發展很自然,他訝异地問我,我据實回答,他啞然失笑。我們都很享受和對方的相遇,他坦然告訴我,他正失戀,我一見面就喜歡他,自然想盡女性的本分,把他從痛苦的陷阱中拉出來……”
  原振俠用心听著。施哲說得十分直接,也十分坦白,原振俠极欣賞這种說話的方式,他呷了一口酒:“你一定毫無困難地,可以達到目的……”
  施哲垂下眼瞼,長睫毛閃動。原振俠望向手中的酒杯,有點不忍心去盯著她看,因為那种情景,有點像施哲的努力,未曾成功……
  這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是极傷自尊心的事!
  當原振俠的視線,集中在手上的酒杯中時,借著酒杯的反映,可以約略看到在一邊的施哲的行動。施哲坐著不動,原振俠看到,她抬起頭來,發現原振俠并沒有望向她,她就向四面看著。
  杯身的反映不是很清楚,施哲只是四周看著,動作的幅度极少,本來也不容易看清楚。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實在太大,眼中又有著异樣的光采,在杯身的反映中,顯得十分奪目。所以,她那种游目四顧的情形,也看得十分清楚。
  原振俠一見,就呆了一呆。
  原振俠立時想到:她正在尋找著什么……施哲會在他的住所,尋找什么呢?這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她根本是個陌生人!
  接著,原振俠看到,施哲的眼光,停在那具顯微鏡上。而且立即收了回來,像是她已找到了她所要搜尋的東西了。
  多年來异常生活的經驗,使原振俠有十分敏銳的觀察力。即使是在酒杯的反映中,看到一些小動作,他也可以明白發生了甚么事。
  而在這時候,劉博士的警告,起了作用……本來他絕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對施哲起疑。可是這時,他心中充滿了疑惑,放下酒杯,几乎忍不住要大聲喝問:“你在尋找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可是他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看到施哲的大眼睛中,淚花亂轉。隨著她眼睛的眨動,淚珠儿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一顆,晶瑩明澈,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那是极動人的情景,看了之后,使人真正覺得,把眼淚和珍珠聯在一起的人是天才。也使人相起鮫人的神話……長發而美艷的鮫人,一面梳著頭,一面神傷,眼淚落下,化成珍珠。
  原振俠不忍心再發出任何責問,但那絕不表示他心中不再起疑。
  看來,施哲的傷心是突如其來的……這就更令人起疑,她看到了什么,才忽然傷心?
  原振俠不由自主,也向顯微鏡那里看去。那一角,絕無异狀,也沒有什么看了令人傷心落淚的東西。
  原振俠盤算著,應該如何開口詢問,就听得施哲幽幽地歎了一聲:“對不起,忽然之間,我想起了量中,覺得太難過……”
  原振俠轉回頭去,施哲已抹干了眼淚,可是悲切的神情更深。
  原振俠喝了一口酒,心中在想: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之后,才想到了劉量中的。可是那顯微鏡……他一面想,一面隨口問:“你到本市多久了?為什么那次聚會,沒見到你?”
  施哲垂著頭,她的柔發偏向一邊,露出雪白的一截頸子:“在机場,打電話給他,才……知道已發生了不幸,真……不知該如何才好。”
  原振俠又問道:“劉量中曾向你提及過我?”
  施哲點頭:“他說過,他崇拜你,超過他的父親。他似乎預知,有不幸的事將發生在他身上……”
  原振俠一揚眉:“請說得明白一些。”
  施哲側頭想了一想:“沒有什么具体的例子。只是有一次,他說起,如果我和他之間,有什么巨大的變化,而……到了最困難的時候,我可以來找你幫助。”
  她的話,听起來很合理,無可怀疑。可是原振俠听了,卻感到說不出來的不是味道,但是又絕對無法指出,不合理在什么地方。
  他只好道:“那么,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施哲呆了半晌,在那片刻之中,她神情惘然,甚至在她美麗的雙眼中,找不到視線的焦點。然后,她再歎了一聲:“我要人知道我和量中……我們是真正相愛的。雖然听來沒有可能,但……愛情常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發生。”
  這句話,令得原振俠大有同感,揮著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由于他對那句話神馳,多半也現出了惘然的神情。這時,他看到施哲的目光游移,可是又在那具顯微鏡上,停留了片刻。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原振俠還想再問什么,施哲又道:“要是我早到,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阻止慘劇的發生?”
  原振俠沒有回答……施哲已不像是在問別人,而像是自己問自己。
  “如果怎么樣,會不會怎么樣”這种模式的問題,永不會有确實的答案。因為沒有發生的事,就沒有人知道是什么樣的!
  可是,施哲的話,听來又不像是空泛的追悔,倒像是她真有能力去改變什么。
  原振俠望著她,覺得這個美麗的女郎,神秘如謎……事實上,一直到現在為止,所有的一切,都神秘如謎!
  施哲站了起來,動作緩慢:“對不起,打扰你了,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她看來准備告辭……這又令原振俠有點意外。但是當她伸出手時,原振俠還是握了一下,只覺得她的手其冷如冰。直到這時,原振俠才明白了,施哲令他感到神秘如謎的一個原因!
  從施哲一出現,甚至施哲還只是跟在他身后的時候,他就有了那种怪异的感覺……這也是他為什么會突然轉過身來,施哲几乎撞在他身上的原因。
  冷!一种极寒冷的感覺,像是施哲的体溫是零度,會向外冒寒气!
  施哲的冰冷体溫好象會擴散。
  以他和施哲之間的相識程度,握手,自然只是輕輕地一握,立時松開。可是,一剎那間和施哲手部的接触,卻更令他肯定了這一點。
  然而,那又全然不可思議。人的体溫,怎可能是冰點呢?原振俠一時之間,怔怔地望著施哲,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施哲有點凄然地一笑:“我……的手很冷?”
  原振俠由衷道:“簡直像冰!”
  施哲吸了一口气:“讓我用熱水去洗一洗,洗手間……”
  原振俠忙向一扇門指了一指。施哲向前走去,經過那個放著顯微鏡的小桌子,像是腳步不穩,略側了一側,伸手扶向小桌子。
  原振俠那時,并沒有直接看著她……當女性要上洗手間時,有教養的男性,都不會盯著去看。原振俠又舉杯喝酒,他又是在杯身的反映中,看到施哲的行動。
  他看到的情形,令他几乎失聲惊呼!
  施哲伸手向小桌,把在桌面上顯微鏡旁的一件東西,迅速拈起,移手向前,繼續向前若無其事地走去。
  她拿走的,就是那片本身看來怪异莫名的薄金屬片!原振俠張大了口,勉強把惊呼聲忍了下來。
  剎那之間,他心中疑問之多,几乎令他窒息!
  施哲走進了洗手間之后,他才能呼出一口气來。由于疑問太多,他不由自主,失常地、毫無意義地揮著手,不知該如何才好。
  那金屬薄片,本來已經夠神秘的了,想起突然在失事車子中,得到它的情形,原振俠仍不禁駭然。當時,好象,好象有一只冰涼的手在触摸他,而剛才,施哲的手,也是冰冷的,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聯系?
  他曾仔細觀察過那小薄片,不得要領。他也絕不知道,施哲為什么要用那么鬼祟的手段,把那小薄片偷走。
  他至少有兩點可以肯定:
  第一、施哲為了這小薄片而來。第二、她知道這小薄片是甚么東西,不然,不會下手去偷。
  施哲在浴室中,原振俠也几乎可以肯定,她絕不是在“用熱水洗手”,不知在干什么。這個美麗的女郎,看來比神秘更神秘!
  原振俠不知道有多少問題,要責問施哲。可是當一個年輕美麗的女郎在浴室中,關著門,禮貌上總不能拍門請她快一點出來,只好等她自己出來。
  原振俠感到手心在冒汗,他用力擦了一下手,就在這時,門鈴聲突然響起。原振俠在此際,有一個十分奇妙的預感。或許是由于他心中疑問太多,他感到,自己如果不小心,所有的疑問,會得不到答案,因為施哲可能會用意想不到的方法逃走,逃避他的責問。
  所以,他去開門的時候,視線仍然不离開浴室的門,以免施哲突然逃走。
  他打開了門,門外是神情顯得相當怪异的瑪仙。
  原振俠“啊”地一聲……瑪仙突然离去,曾惹得他很生气,這時卻又突然出現。他悶哼了一聲:“超級女巫行事,果然神出鬼沒……”
  瑪仙并不理會原振俠的譏諷,向內張望了一下,神情更有點難以形容的异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心想:當施哲自浴室出來的一剎那,可能會有點尷尬,但他自然也不必向瑪仙解釋什么。所以他坦然道:“我以為你什么都知道的……”
  瑪仙伶牙俐齒,語鋒十分尖銳。可是這時,她卻一反常態,對原振俠的諷刺,并不反駁,徑自走出几步,來到一張椅子前,坐了下來。
  更令原振俠不解的是,她坐下之后,轉動了一下椅子的方向,使她可以面對浴室的門。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他知道瑪仙有极敏銳的感覺力量……巫術的力量。
  剛才,一打開門,她就知道有客人在。而如今看她的行動,分明是一下子,就料到了客人是在浴室之中!
  更令得原振俠惊訝的是,瑪仙面對著浴室門,緊盯著,雙眼之中,閃耀著一种异樣的神采,灼灼生光,而且神情极其緊張。倒像是浴室門隨時會打開,會有一條九頭怪龍闖出來!
  原振俠連帶也感染到了一股緊張,他盡量使自己聲音,听來平淡:“施哲,是劉量中……”
  他話才說到一半,瑪仙陡然一揮手,用听來极威嚴的聲音低喝:“住口……”
  原振俠怔了一怔,又看到瑪仙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走近去。事情本來已夠神秘,瑪仙突然出現之后,更加神秘。
  他來到瑪仙的身邊,瑪仙陡然站起身,在他的耳邊,用极快的語調、极低的聲音道:“記得,不論她做了什么,都不要問她……”
  原振俠陡然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瑪仙這樣警告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立即感到,那做不到,他要問施哲的事太多了!
  原振俠還未曾答應,浴室門打開,施哲已走了出來。原振俠首先向她的雙手看去,她看來像是才洗了手,雙手緩緩揮著。那薄片雖然小,可是這時也決計不在她的手中,而被她藏起來了!
  施哲一出來,看到瑪仙,也怔了一怔。雖然她那种惊詫,在她臉上只是一閃而過,可是原振俠還是可以十分明顯地感覺得到。緊接著,她現出不知如何才好的神情,恰如一個敏感的少女,在如今這种情形下所應有的神情。
  瑪仙也作了一個适度惊訝的表情,立時望向原振俠,調皮地笑著:“難怪我一進來之后,你就一直失魂落魄,原來有客人在……”
  瑪仙這時的神態、語气,都表現得相當輕松,也可以說自然之至。但是原振俠對她實在太熟悉,所以立即可以知道,她正是要借著這种看來輕松的態度,去掩飾什么。
  原振俠對瑪仙的這种態度,不表贊同。所以他不理會瑪仙,直視著施哲,想要開口責問。
  可是也就在這時,他陡然覺到,瑪仙握住了他的手。
  瑪仙的笑容,看來仍然那么輕松,可是她握手的動作,卻用了极大的力道。原振俠甚至感到了,手指由于被擠握的一陣劇痛!
  那令得他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吸了一口气。施哲微笑了一下:“我……你有朋友,我不打扰了,謝謝你肯見我……”
  原振俠看她說著,已走向門口。他當然不肯就此放施哲离去,一張口,剛想說什么,陡然之間,像是就在他的頭頂上,響起了一個霹靂一樣,他感到了一下令他身子震動的斷喝聲:“讓她走……”
  斷喝聲顯然出自瑪仙,震撼人心,至于极點。可是卻又不是“听”到,只是感到有那樣的一下斷喝!
  剎那之間,原振俠被震懾得舉止遲鈍。他只看到,瑪仙向走到門口的施哲,揮了揮手,施哲打開門,走出去,門關上。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定過神來。他待要立時追出去,瑪仙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原振俠掙了一掙,沒有掙脫,向瑪仙看去,不禁吃了一惊。
  瑪仙不但神情緊張,而且,不少細小的汗珠,正在沁出來。雙頰通紅,雙眼之中的异光更甚,一望而知,有什么极不尋常的事發生。
  原振俠還沒有問,瑪仙已急速地喘起气來,聲音顯得十分疲倦:“千万別去追她!”
  瑪仙說著,松開了原振俠的手臂。她說話的聲調,听來雖然疲倦,但是行動十分快疾,一下子就到了窗前,利用窗帘的掩遮,向下看著。
  原振俠心知瑪仙一再阻攔,一定大有理由,可是他實在不甘心,讓施哲就此离去……施哲在他住所中,鬼頭鬼腦,取走了那小薄片,以后她是不是會再出現,大成問題!要是施哲從此不再露面,心中那么多疑問,卻去問誰?
  他一面急速轉著念,一面也到了窗前,恰好看到施哲走出建筑物,還抬頭向上,看了一眼。
  原振俠想趁此机會,打開窗子叫住她,可是瑪仙第三次的阻撓又來了。這一次,她像更是情急,在原振俠的身后,用力一拉,拉得原振俠跌退了一步,一個站立不穩,身子向著她傾斜跌了下去。
  瑪仙在這時候,應該可以有足夠的气力扶住原振俠,可是她卻也身子一側,又拉了原振俠一下。
  這一來,變成他們雙雙向地上跌了下去。原振俠又窘又生气,手在地毯上一按,想要站起來,可是瑪仙卻已趁机勾住了他的頸。和瑪仙一個照面,他看到她臉上,充滿了惊恐和關切,不禁呆了一呆。
  在瑪仙一進來之后,原振俠就看出她緊張之极。等到施哲出現,瑪仙雖然在外表上看來,輕松得很,但原振俠更可以肯定,那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
  (超級女巫瑪仙怎會恐懼?這真是不可思議之极!可是,原振俠知道,在這一連串的怪事之中,瑪仙已經第二次表示恐懼了!)
  施哲离開,瑪仙可以不必再掩飾,把她內心的恐懼,全在臉上表現了出來,看來更是惊心動魄。原振俠心中一軟,自然而然道:“瑪仙,別怕……”
  他明知瑪仙在各方面的能力,都遠在自己之上,可是看到瑪仙那樣害怕,男性保護女性的本能,自然迸發。
  瑪仙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一下子把原振俠摟得更緊,把臉深埋在原振俠的怀中。她柔軟的身体,大部分和原振俠緊密接触,原振俠可以感到,她全然像是受了惊恐的小動物,竟然在不能控制地微微發抖!
  這真是令原振俠訝异莫名,他輕拍著瑪仙的背,不再急于起來。兩人就這樣相擁著,躺在地毯上,雙方都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
  過了好一會,瑪仙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气,抬起臉,向原振俠望來,神情已大是鎮定,只是略有余悸。原振俠心急想問什么,可是瑪仙已用她自己香馥柔軟的唇,封住了原振俠的口。
  原振俠心中的疑問再多,在這樣充滿了人性原始的誘惑之下,也只好暫時等一等了。
  長長的親吻之后,瑪仙又吁了一口气:“謝謝你剛才叫我別怕,我……真的害怕!”
  原振俠拉著她,兩人坐了起來……仍然坐在地毯上,互相抱著對方的雙膝。
  他沒有發問,因為他知道,瑪仙必然會把她害怕的原因說出來。
  瑪仙并沒有立即說什么,眼珠轉動著,過了一會,才問:“你不覺得我上次突然离去,十分怪异?”
  原振俠直視著她:“是,你好象害怕!”
  瑪仙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是,在車子失事現場,我有強烈的感覺……那是巫術能力之一,就像剛才我忽然施展力量,向你大喝,叫你別有任何行動……”
  原振俠想起剛才“感”到的那一聲大喝,還有被震憾的感覺。巫術的力量竟然可以發揮到這一地步!就算他早對巫術有了一定的認識,也覺得匪夷所思。
  瑪仙繼續著:“我強烈感到,那不是普通的失事,而是一种极度邪惡、极度陰險凶狠的力量所造成的。我無法對這股力量作詳細的形容,只知道這股力量,對任何人來說,都凶險莫名!”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宇宙之間,有各种各樣的力量,其中,已為人類實用科學所知道的,只怕還不到億分之一。
  瑪仙這時提及的這种凶惡的力量,只怕人類的語言或文字,根本無法表達,他諒解地點了點頭。
  瑪仙補充著:“事實上,在你這里,我預感到和你曾有過聯絡的人,會有意外時,就已經感到了這股力量的存在。”
  原振俠沉聲:“你無法和那股力量抗衡?”
  瑪仙側著頭,想著。她嬌俏的臉龐上,現出十分嚴肅的神情:“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如何去抗衡?”
  原振俠默默不語,覺得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來得嚴重。瑪仙急速吸了几口气:“當時我急于离去,想藉我巫術的力量,弄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感到,這股力量如此凶險,可以不沾染,自然避之則吉,所以我不想你再問下去。我也感到,劉量中的秘密,他想告訴你什么,都和那股力量有關……”
  瑪仙一口气講到這里,原振俠听得心頭怵然:“你……現在已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了?”
  瑪仙神情迷惘,緩緩搖著頭,原振俠更是駭然。瑪仙也弄不明白那股力量是什么,她只是強烈地感到,有一股這樣凶險力量的存在……至少已有一個人遇害。這种力量如此虛無和難以捉摸,自然也難對付之极。
  瑪仙又不由自主,現出害怕的神情:“我感到有必要,再和劉博士詳細談一談……”
  一提起了劉博士,原振俠便想起了他的警告。但瑪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讓她先講:“我先來找你,你打開門,我就覺得和那种邪惡力量相同的……一种……感應……就在你的浴室中……”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時,施哲在浴室中……
  他當然也不會忘記,瑪仙一進來,就如臨大敵,緊張莫名地盯著浴室門的情形!
  瑪仙望了原振俠一眼:“當時的情形,真是凶險絕倫。我知道這股力量要是作起惡來,你我可能都會遭受不測,我又強烈感到你有許多問題想問她……我已經可以知道,在浴室中的是一個女人,奇怪的是……”
  瑪仙可能由于思緒的紊亂,她的話,也不是很有條理。原振俠皺著眉,用心听著。瑪仙也覺察到了,她略頓了一頓,歉意地一笑:“我說得太亂了?”
  原振俠道:“還好,當時,我實在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她。”
  瑪仙忽然問:“你說她的名字是……”
  原振俠道:“施……施哲。”
  瑪仙側頭想了一會,搖搖頭:“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她又想了一回,歎了一聲:“奇怪的是,我可以肯定,那种力量,從她身上發出來。但是另有一股完全相反的力量,也發自她的身上……”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不明白瑪仙的意思。
  瑪仙十分感慨:“人類的語言,詞匯太貧乏,很多情形,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原振俠悶哼一聲:“女巫小姐,將就一點,用別人听得懂的話……”
  瑪仙向原振俠作了一個十分可愛的鬼臉,看得原振俠怦然心動,臉上有點發燙。
  她道:“好,我用‘善’或‘惡’來代表兩种力量,我竟然發現兩种力量,同時在施哲的身上發出……”
  原振俠道:“那也沒有什么奇怪,人性并不是那么單純,往往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
  瑪仙搖頭:“我說的是實在的力量……”她在講了一句之后,頓了一頓,作進一步的補充:“不是抽象的人性。也就是說,當她面對你的時候,那股惡的力量可以致你于死!”
  原振俠凜然:“她要殺我?但是另一股也來自她的善的力量,卻又救了我?”
  瑪仙揮著手:“大致上是如此,而你還竭力想她留下來,我如何不急!在事情未曾有絲毫頭緒之前,像她那樣的……不知什么東西,自然离得越遠越好!”
  原振俠笑了起來:“是不是有別的原因在?”
  瑪仙揚眉:“我妒嫉過黃絹?妒嫉過海棠?原,告訴你,這個不知什么東西……”
  原振俠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不知什么東西”的稱呼,他打斷了瑪仙的話頭:“她是一個很美麗動人的少女!”
  瑪仙搖頭:“不是!”
  瑪仙的話說得十分堅決,原振俠仍然帶著笑意:“不美麗動人?”
  他以為瑪仙說“不是”,一定是那個意思。那么,施哲實際上,既是無可否認地美麗動人,就仍然可以說瑪仙是在妒嫉。
  誰知道瑪仙的回答,全然出乎意料,她一字一頓地道:“不是,她不是人!”
  兩個人本來坐在地毯上,原振俠一听得瑪仙這樣回答,一挺身,直跳了起來,指著瑪仙。瑪仙仰頭看著他,聲音更堅定:“她不是人!”
  原振俠“颼”地吸一口气,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瑪仙說施哲“不是人”,那是什么意思?
  他不由自主搖著頭:“這算什么?是巫術的咒語?她不是人?那么是什么?妖怪?鬼魂?”
  瑪仙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只是惘然搖頭:“不知是甚么東西!”
  原振俠俯身,雙手插入她的腋下,用力一提,把瑪仙提了起來。他和她面對面,几乎鼻尖對鼻尖地站著:“你說清楚一些!”
  瑪仙苦笑:“還不夠清楚嗎?她不是人,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東西!”
  原振俠揚起雙手,又重重拍在自己的身上,笑了兩下:“算我听不懂!”
  他以為瑪仙會作進一步的解釋,可是瑪仙卻也沒有什么表示,只是問:“她來找你,對你說了一些什么?”
  原振俠道:“我認為她不是來對我說什么的,她說的話,沒有什么特別意義。她來找我,目的是想偷東西!”
  這一次,輪到瑪仙訝异:“偷什么?”
  原振俠苦笑:“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這句話一出口,他笑容更苦澀。因為他的話,和瑪仙的話,有异曲同工之妙!
  瑪仙說施哲“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而他也說了同樣的話!這表示,在一連串的怪事中,全是不可測,不可知,不可捉摸的神秘!
  瑪仙疾聲道:“就算不知是什么,總有形狀可以形容,那是……”
  原振俠忙比著大小:“那是极薄的一個薄片,里面有一個會動的小黑點……”
  他把那薄片詳細地形容了一遍:“那……是什么?”
  瑪仙搖頭:“不知道,你是怎么會有這薄片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又把他得到那薄片的經過,說了一遍。
  瑪仙神情疑惑之极,看起來,她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又不能肯定。過了片刻,她才道:“一只冰冷……的手?”
  原振俠脫口道:“是,就像施哲的手一樣!”
  瑪仙一听,立時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原振俠只是揮了一下手,并不理會瑪仙那种嘲弄的神情。
  瑪仙又眨了眨眼:“你實際上并沒有看到有一只手……那和施哲的手不一樣?”
  原振俠歎了一聲:“是,我沒有看到有一只手,只是感到。那和我与施哲握手時,又看到又感到不一樣……”他講完了之后,加了一句:“滿意了?”
  瑪仙卻又對他的話沒有直接的反應,神情沉思:“那位先生曾有過一次經歷,當人腦的活動,受到了外來強烈訊號所干扰時,這個人就會看到、感到根本不存在的一切。你知道這件事?”
  原振俠道:“是,他把整件事記述在題為《茫點》的故事中……你想說明什么?我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只是幻覺?”
  瑪仙點頭:“當然是,連我都可以通過影響你腦部的活動,而使你有一些怪异的感覺。剛才你听到我的大喝聲,是我施展了巫術的結果。”
  原振俠攤著手:“這說明了什么?”
  瑪仙立時道:“這說明,那股邪惡的力量,可以影響人的腦部活動,使人變得狂亂。在狂亂中,做出可怕的事情來……”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包括……駕車沖落山谷,自我毀滅?”
  瑪仙的大眼睛中,也閃過了一絲沉郁:“也許……”
  兩人靜了下來,好一會不說話。瑪仙首先打破沉默,她來到原振俠的身后,背貼著背,把她身子的一部分重量,靠在原振俠的身上:“把你檢查那薄片的經過,詳細告訴我……”
  原振俠視察那薄片,其實一無所得,根本無法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他只好根据事實,把經過情形講了一遍,然后問:“你有什么意見?”
  瑪仙仍然斜倚著:“看來,薄片中的那一小點,像是有生命的?”
  原振俠呆了一呆。金屬薄片之中,會有生命,他未曾想到過這一點,也不認為有此可能,所以他自然而然搖著頭。
  瑪仙陡然一個轉身,變成面對著原振俠。她并且雙臂環抱住他,在他耳際低聲歎息:“你甚至肯定,在失事車子中有一只冰冷的手,但不能想象薄片中有生命……”
  原振俠只覺得耳際痒酥酥地,說不出來舒服。他按住了瑪仙的雙手:“當時我感到有冰冷的手,或許正是腦部活動受了干扰之故。至于那小黑點……如果是生命,那是一种什么形式的生命?”
  瑪仙喃喃地道:“不知道……或許,那只是象征式的一种生命。”
  瑪仙的話,越來越不可解,原振俠也轉了一個身,變得和她面對面。或許是由于原振俠的目光之中,帶有男性本能的侵略性,所以瑪仙在和他的目光一接触之后,縱使她是一個超級女巫,也自然而然,喚起了她女性的本能,紅著臉,低下頭去。
  這种情景,自然极其動人。盡管原振俠心亂如麻,也情不自禁,伸手在她因為俯首而顯露出來的那一截柔滑細膩、雪白粉嫩的后頸上,輕輕撫摸著。瑪仙像是貓一樣依偎著他,自喉際發出滿足的、低低的“咕咕”聲。
  好一會,兩人才同時吁了一口气。原振俠歎了一聲:“你說的話,我越來越不明白!”
  瑪仙滿面都是笑容:“不是我故弄玄虛,是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施哲一定知道那薄片是什么,所以才會來不問而取……”
  原振俠點頭:“是,這就是我為什么,一定要留下她來的原因,但……為你所阻止。”
  瑪仙眉心打著結,她有這樣神情的時候,十分可愛,也十分惹人怜惜。所以原振俠伸出手指,在她的眉心中輕輕撫著。
  她的聲音,充滿了感情:“我宁愿永遠也不知道那薄片是甚么,也不愿意你和她多相處一秒……她……甚至不知道是甚么東西!”
  討論來討論去,問題又回到了老地方,對于探索事實的真相,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們又呆了片刻,原振俠道:“你覺得需要再和劉博士詳談,我覺得也有必要。他曾給了我一個十分古怪的警告,像是早知道會有施哲這樣一個人出現……”
  瑪仙听得大有興趣,上身向后略仰。他們仍然面對面地相擁著,瑪仙這一個動作,令得原振俠怦然心動。瑪仙也紅了紅臉,兩人都有同樣的矜持,所以一起松開了手,使身体的距离變遠。
  瑪仙一面掠著發,一面問:“怎么樣的情形?”
  原振俠來回踱著,敘述著經過情形。瑪仙在听到一半時,顯得十分興奮,可是突然之間,她神情駭然,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腕。
  原振俠只覺得她的手忽冷忽熱,古怪之极。他想起曾听到過的對巫術的解釋……人的体能,聚集了四周圍充滿在天地之中的能量,才達致巫術的效果。瑪仙的手忽冷忽熱,是不是正是她体內的生物電,正在進行异常的活動?
  原振俠這樣想著,瑪仙陡然震動了一下:“快!快去看劉博士……”
  如果沒有劉量中車子失事在先,這時原振俠不但不會緊張,說不定還會取笑她几句。但這時,她的情形,就和她預見到劉量中會有意外時一模一樣。
  這令得原振俠怵然而惊,連半秒鐘也不耽擱,伸手一拉瑪仙,向外就奔。他奔得那么急,甚至因為來不及打開門,几乎兩個人一起撞在門上。
  上了車子,瑪仙駕車,向醫院疾駛,幸好是深夜,可以由得車子橫沖直撞。在醫院的大門口直駛進去,打開車門,兩人都跳出車子來,他們都感到,即使多爭取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也是好的!
  他們一起向前奔,瑪仙的行動,比原振俠快得多。不一會,原振俠就落后了好几公尺,然后,突然之間,瑪仙陡地站定。
  原振俠正在飛奔向前,實在再也想不到瑪仙會突然站定。他沒有法子收得住勢子,向瑪仙撞了上去,兩人又一起沖向前几步,跌倒在草地上。
  瑪仙陡然伸手指向上,叫:“不……等我上來再說……”
  原振俠根本沒有發現任何不對頭之處,直到瑪仙一叫,他抬頭向上看去,才看到他們可能已經遲了。
  因為在醫院建筑物頂上,十二層高的頂上,有一個人。只能看到他穿著病人的衣服,正在跨出屋頂上的石欄!
  從瑪仙的叫聲中,原振俠可以立即肯定,這個人一定是劉博士!
  劉博士正在攀出石欄,他一條腿已經跨了出來。他才對原振俠說過,他不會自殺,可是他這時的行動是在干什么?難道是在做運動!
  瑪仙和原振俠都一躍而起。瑪仙雙手一起伸向上,自她的口中,發出了一陣可怕之极的嘯聲,令得在一旁的原振俠,心神皆顫。
  她揚起的雙手,手指在不斷伸屈,隱隱甚至可以看到有藍殷殷的光芒,在她的指尖上閃耀不定,情景真是詭异莫名。
  原振俠看得出,那正是她在施展巫術,想要阻止不幸的事發生。
  原振俠一直抬頭看著,屋頂上面劉博士的行動,緩慢了下來。好象是瑪仙施展的巫術,已起了阻延的作用。
  向上看去,實在看不出有什么力量,在使劉博士要向下跳(當然更看不到有人在他身后推他)。但是瑪仙如果在地面上,就可以施展巫術力量,阻止他下跳的話,一定也有別的力量,可以在相當距离之外,令他向下跳的。
  原振俠不知怎么才好,瑪仙仍然不斷在發出那种可怕的聲音。已經有几個人,自建筑物中,奔了出來。
  瑪仙看來,正集中精神在施術,神情詭异可怖,有著巫術的极度幽秘!
  原振俠不想也不敢去打扰她,他本來想上屋頂去。在他想來,上屋頂去,把劉博士拉到安全的地方,比在下面施術有用得多。
  可是建筑物中有人奔出來,都以駭异莫名的神情,望著瑪仙。原振俠又生怕施術中的瑪仙,若是受了騷扰,會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所以,他急得向奔過來的几個人大叫:“快上去……上面有人要自殺!”
  他叫著,伸手向上。那几個人抬頭一看,自然也看到了一條腿已跨了出來的劉博士!
  瑪仙的神態雖然駭人,但在叫嚷的是原振俠,醫院中沒有人不認得。有兩個人立時掉頭,向建筑物奔了回去。
  還有几個,奔到近前,駭然望著瑪仙,有兩個甚至還想過來,對瑪仙有所行動。原振俠大喝一聲:“別理她,你們也上屋頂去……”
  自瑪仙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听來更是可怕。她臉上全是汗珠,臉色也漸漸變成了可怕的鮮紅色,汗水已把她的頭發弄濕,貼在額上、臉頰上。就算她原來再美麗,這時看來,也恰如一個女巫。
  原振俠已看到,屋頂上多了兩個人,正迅速在向劉博士接近。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因為只要那兩個人到了劉博士身邊,就可以阻止慘劇發生。
  可是,也就在此際,只听得瑪仙發出了一下尖厲之极的呼叫聲。几乎是呼叫聲才起,劉博士的另一條腿,也跨出了石欄!
  原振俠可以看到,屋頂上的那兩個人,疾扑向前,伸手便抓。然而,就差那么十公分,那兩個人抓空,劉博士的身子,已向下直摔了下來!
  在一剎那間,原振俠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從高空中摔跌下來,心劇烈地跳動,呼吸窒礙,眼前金星亂迸。
  瑪仙那一下尖叫聲,也陡然靜止……由于一切都同時發生,所以錯覺上,劉博士像是被瑪仙的尖叫聲催跌下來的!
  從十二層高跌下來……眼看著一個人,從十二層高跌下來,真是怵目惊心,至于极點。
  原振俠只覺得雙腿發軟,天旋地轉。倏然之間,身邊一陣風也似,瑪仙正向前疾掠而出。
  看瑪仙的去勢,像是要奔向前,把凌空飛墜的劉博士接住!原振俠在剎那間,也無暇去考慮是不是有這個可能,下意識地大叫一聲。
  瑪仙的去勢极快,看來像是真的可以把劉博士接個正著,但究竟還是慢了一步!
  劉博士在她不到一公尺前面處,落到了地上!雖然下面是柔軟的草地,可是高空飛墜,人的身体和草地接触時,還是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聲響。
  其時,醫院中有更多人奔出來,所有人目睹慘劇,都發出了惊呼聲。
  原振俠奔向前,奔到站立不動的瑪仙身邊,低頭去看地上的人。
  墜樓的人,果然是劉博士。
  他正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勢,側躺在草地上,臉上神情怪异莫名,鮮血自他的眼耳口鼻中涌出來,可怕之极!
  原振俠是一個有經驗的醫生,可以看出他并沒有立時死亡。他啞著嗓子叫:“擔架!一切急救設備!”
  有几個人疾奔了開去,劉博士口唇掀動著,大口大口鮮血涌出來,那是內髒受了嚴重傷害的惡征。
  原振俠忙俯下身去,可是卻只听到自他喉際,發出了鮮血翻滾的可怕聲音。
  轉眼之間,擔架已來,醫護人員抬劉博士上擔架。原振俠看到劉博士眼神渙散,知道他能生還的机會,一定微乎其微,但是他還是想跟到急救室去。
  這時,現場環境极亂。原振俠走了几步,才想起瑪仙,抬頭去找她,只見她仍然泥塑木雕一樣站著不動,面色蒼白,汗水順著她的發鬢,在大滴大滴向下落著。
  原振俠推開了几個人,來到了瑪仙的身邊,用力推了她一下。瑪仙才如夢初醒,聲音疲乏之极:“劉博士……他死了……”
  原振俠想苦笑一下,可是臉上肌肉,竟然僵硬得無法運動。
  瑪仙又道:“我离他比較遠……也有可能,它力量比我強……但是它必然离他更近……它可能就在屋頂上!”
  原振俠抬頭向屋頂看去,看到屋頂上,有几個人在來回走動。他道:“我們上去看看?”
  瑪仙也抬頭向上,苦笑:“看得到嗎?看到了又怎樣?我相信我們早已看到過了……”
  這几句話,旁人听來,可能很難明白,但原振俠听了,卻著實嚇了一大跳。他完全可以知道瑪仙是在說誰,她在說施哲。
  原振俠努力自齒縫中,迸出一句話來:“施哲就是邪惡力量的化身?”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气。這時,她除了頭發還是濕濡濡的之外,看來已完全恢复了正常,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澈無比。她壓低聲音:“我們走……”
  原振俠還想說什么,她又道:“劉博士死了!”
  原振俠用怀疑的眼神望向她,瑪仙聲音低沉:“活人,我能感到他腦部有活動!”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巫術的力量,很有直接接触他人思想的功能……劉博士臨死之前,曾有一剎那間的口唇抖動,看來像是想講什么,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是不是瑪仙已知道了他那時的思想?
  從思想化為語言,要運動許多人体器官,但直接了解思想,只要這個人一想,就可以知道了!
  瑪仙一接触到原振俠的眼光,立時了解似地點了點頭:“我們要快!”
  原振俠和她一起向外奔去,一面問:“他……劉博士說了什么?”
  瑪仙只是飛快地向前奔,抿著嘴,并不出聲,原振俠用足气力,才能追得上。等到上了車,原振俠才喘著气:“我從來不知道,你跑得那么快!”
  瑪仙搖著頭:“你應該知道,我第一次嚇你,你就沒能追上我!”
  原振俠“啊”地一聲,想起那時瑪仙鬼怪一樣可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瑪仙一面發動了車子,一面仍向他狠狠作了一個鬼臉……當然,現在的她,就算作鬼臉,看來也動人可愛之至。
  車子飛快地向前駛,不論原振俠怎樣問,瑪仙都抿著嘴不出聲。不一會,原振俠就發覺,車子在駛向劉博士的住所。他苦笑了一下:“我們使用汽車這种交通工具,要是和我們敵對的力量,使用更先進的交通工具,只怕早已到達了!”
  瑪仙悶哼了一聲:“只好賭它至多也使用汽車!”
  她終于肯開口了,原振俠十分高興:“劉博士慘死時說了甚么?”
  瑪仙令車子急速地轉了一個彎,掠過了劉量中車子失事的那片懸崖,把速度加快:“你別心急,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我……是在賭……對方現在還不知道這個重要的秘密。”
  原振俠現在,已很能适應,听得懂瑪仙的話……她使用的語言,与眾不同。瑪仙剛才那几句話,就包含了很多內容。
  第一,她在劉博士處,得知了一個重大的秘密。這個秘密,不是劉博士告訴她,而是她接收了劉博士慘死之前,腦部活動而得知。
  其次,這個秘密,她假設“對方”還不知道。而這個秘密,一定也不利于對方,所以她才要第一時間去把它發掘出來。再者,她這時不說這秘密是什么,是為了怕一說之下,對方有机會知道!
  掌握了巫術力量的瑪仙,生活能力和常人截然不同。也因為這樣,自然而然,也有了她自己的語言!
  原振俠不再問,雙手緊握著拳。整件事,自昨天晚上聚會中,劉博士態度突然失常開始,一直到現在,每一個變化,都神秘莫測!甚至不知道,無法設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力量在作怪!
  他可以肯定的是,有一股力量在作怪!而瑪仙稱之為邪惡的力量,凶險之极,連她也由心底深處,對這股力量,感到害怕。
  劉博士的“遺言”,是不是對揭穿這股力量的來龍去脈,有所幫助?而如果明白了這股力量的來由,卻根本沒有什么能力和它對抗,這不是更悲哀嗎?
  這時,原振俠就在瑪仙的身邊,他腦中在想些什么,看來瑪仙即使不是百分之一百知道,也至少可以感應到七、八成。
  所以,當原振俠亂七八糟在胡思亂想時,瑪仙不時妙目流盼,向他投以代表了各种言語的眼色。瑪仙的眼神靈活明澈,眼波橫溢之際,動人之极,原振俠看得神馳,思緒也有點不受羈勒。瑪仙立時感到了這一點,不再看他,專心駕駛。
  沒有多久,車子已在劉博士的住所前,陡然停下,車身震動了一下。
  原振俠和瑪仙一起下車。原振俠想起昨晚离去的情形,相隔那么短時間,劉博士和劉量中,竟都已遭了不測,世事無常,至于极點!
  瑪仙奔在前面,到了門前,把手心貼向門鎖。原振俠睜大了眼,剛想說“我真的不知道,巫術還能用來開鎖”時,瑪仙已縮回手來,取出一片小鐵片,把它當鑰匙一樣,插進鎖孔中,輕輕一轉,鎖已打開。
  她吸了一口气,推開了門:“巫術不能開鎖,可是能知道如何才能打開鎖……”
  原振俠現出十分佩服的神情。雖然事情十分神秘莫測,甚至凶險,但瑪仙性格活潑開朗,這時看出原振俠的心意,她得意非凡地揚了揚眉,大踏步走進去,又道:“而且巫術的力量能和電能聯絡……”
  她說著,作了一個手勢,整個屋子,突然大放光明。看來所有的燈,一起同時亮著!
  瑪仙又向原振俠,夸耀似地揚了揚她的俏臉:“巫術的重大課題,就是聚集宇宙間的能量來利用。電能是最普通的能量,自然也最容易掌握……”
  原振俠由衷叫道:“還說容易,在我看來,已經是歎為觀止了……”
  瑪仙更大是高興,轉身在原振俠頰邊,飛快地輕吻一下:“到劉博士的書房去……”
  要是原振俠以前沒有來過,要找劉博士的書房,還得花一點時間。他穿過小客廳,來到書房門口,瑪仙在門口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气,四面看看,而且迅速地作了一些古怪的手勢,這才伸手去開門。書房一樣燈火通明,瑪仙直趨一張巨大的書桌,拉開了左面的一個抽屜。
  她扒開了抽屜中的一些雜物,取出了一只看來十分普通的盒子,神情有點緊張,甚至把盒子抱在怀中片刻,像是害怕它會飛走……她那种動作,更顯得詭异莫名。
  然后,她打開了盒子,盒子中也有不少零星雜物,体積最大的,是兩盒盒式錄音帶。瑪仙用一种捕捉活物的動作,將兩盒錄音帶,攫在手中,迅速地掀起上衣,把錄音帶放進了上衣之中。
  當她做這种動作之時,她飽滿挺聳的胸脯,映入原振俠的眼瞼,令得原振俠心頭狂跳!
  原振俠的視線,曾接触過瑪仙胸脯的全部,那是原振俠一生之中,許多難忘的經歷之一。有時,一閉上眼睛,那种來自女性胸脯极度的誘惑,就會浮現在眼前。
  所以這時,雖然視線和膩白的雙乳,只是局部的接触,原振俠卻也感到了無比的刺激。
  瑪仙雙頰有點發紅,神情也有點赧然:“巫術動作,有點不雅!”
  原振俠感到喉嚨發干,說不出話來,只是傻瓜一樣,作著沒有意義的手勢。
  瑪仙也不推上抽屜:“我們快走!”
  她一手捂著胸,一手拉著原振俠,向外便走。一直到上了車,發動,她才道:“如果我建議你回宿舍去,再也不要理這件事,你是不是接受?”
  她看來不像在開玩笑,十分認真地在等候原振俠的回答。原振俠乍一听得她那么說,自然十分生气,可是一轉念間,他卻淡然道:“好啊,請你送我到有街車處,我自己回去……”
  瑪仙現出不相信的神情來,原振俠笑著:“你不肯和我分享秘密,我想會有人肯和我分享……”
  在瑪仙雙眉向上一揚之際,原振俠不等她說什么,已然道:“例如,像施哲,她一定會再來找我……”
  瑪仙閉上眼睛,長長吸一口气:“男人,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女人對他最好……”
  她這樣說的時候,聲音柔軟動听之极,原振俠被她的語聲,撩撥得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口邊,在她的手指上,輪流輕輕地咬噬著,令得瑪仙發出更令人心蕩的低吟聲。
  他道:“是,男人或許不知道,可是男人很注重女人的實際表現……”
  瑪仙半仰著頭,身子柔軟地向他靠來,膩聲道:“我……我……是你的……”
  原振俠歎了一聲:“怎么說法不同了?原來是‘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瑪仙挺了挺身子,掠了掠亂發,踏下油門。足足有三分鐘之久,兩人之間,互不交談,在他們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們各自的心情,都相當矛盾。
  瑪仙先打破沉寂:“說法有什么關系?我……真覺得事情十分凶險,只怕會有……意料之外的災禍,所以不希望你參加。”
  原振俠道:“問題是我已經參加了!”
  瑪仙幽幽歎息了一下:“那就算了,听其自然吧……”
  她略頓了一頓,又繼續著:“劉博士慘死之前,想說出的話,是他有兩盒錄音帶,記錄著他和劉量中之間的對話,十分重要。”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當時他并未能講出來,是你捕捉到了他的腦部活動?”
  瑪仙點頭:“是,人在臨死時,腦部活動特別強烈,很容易捕捉得到。”
  原振俠也習慣了瑪仙口中的“容易”、“很普通”的這种說法。他有點故意地盯著她的胸脯,借著錄音帶是在她的胸前,有點肆無忌憚。
  瑪仙輕咬著下唇,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俏臉通紅!
  他們兩人又沉醉在綺思之中,那令得他們都心跳加劇、呼吸加速。
  過了好一會,瑪仙才有點神思恍惚地道:“到我的住所去……還記得那……地方?”
  原振俠心中更是怦怦亂跳,伸手在肩頭上,撫摸了一下,他自然記得瑪仙的住所。就在住所的花園中,獒犬抓傷了他的肩頭,丑如鬼怪的瑪仙,扑了上來,從他的傷口中,吮吸著他的鮮血,使巫術的力量發揮到最高峰,她也由丑如鬼怪,變得美如天仙!也就在那時,她宣布,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原振俠的聲音,听來有點像夢囈:“為什么要到那地方去?”
  瑪仙的聲音,听來也恍恍惚惚:“我……回來之后,曾花了不少心血,布置我的住所,布下了不少防御的力量。我感到有极凶惡的敵人,那里最安全……”
  原振俠卻有點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最安全……就是做什么都可以不受干扰?”
  瑪仙的臉上更紅,簡直就像是有兩團晚霞,在她的臉上滾來滾去。原振俠不由自主,伸手,用手背在她的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剛覺出她的俏臉燙得惊人,瑪仙已陡然踏下了剎車。
  車子震動著,停了下來。瑪仙轉過頭,眼波橫溢,向原振俠望來,丰滿的嘴唇中,雖然沒有聲音發出,可是又像是有千言万語要傾訴。她終于發出了“嚶”地一下嬌吟聲,兩人身子同時靠近,緊擁在一起。
  此情此景,本來一切會如何發展,實在再自然不過。可是這時,他們的情形,卻多少有點不正常。
  當兩人擁在一起時,放在瑪仙胸前的兩盒錄音帶,阻隔在他們兩人的身体之間。盒子很硬,不但令他們無法進一步緊擁,而且也使他們想起,他們正卷進一件神秘之极的事情之中,有兩個人莫名其妙死亡,現在顯然不是男歡女愛的良好時刻!
  他們同時想到這一點,澎湃洶涌的熱情,一下子冷卻。兩人互望著,各自諒解地一笑,坐直了身子。瑪仙有點自嘲:“我最經不起挑逗,你……”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會揀最适合的時間和地點來挑逗你……”
  他的話,本身已是露骨之极的挑逗了……瑪仙的臉上,又閃過几絲紅暈,心頭卻甜蜜無比。她知道,原振俠成為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那是毫無問題的事情了。同時,她也想到,自己呢?自己是原振俠生命中,第几個女人?
  當然不是第一個,甚至也不是第二個。去研究第几個是沒有意義的,那么,是不是該研究,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但那又有什么意義?
  她雖然是超級女巫,可是一接触到了這類問題,她心情撩亂,也就和尋常少女一般無异!
  她按著駕駛盤,竭力使自己心境恢复平靜。然后又駕車駛向前,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而思潮翻滾,都各有心事。
  車子從大鐵門口駛進去,當日的情景,猶如目前。
  (當日的情景,記述在《巫艷》一書中。)
  車子停下,瑪仙和原振俠下車。瑪仙一伸手就推開了門,拉著原振俠進去。
  等到門在他們身后關上,眼前十分黑暗。原振俠听到瑪仙長長吁了一口气,像是一直在逃亡,直到這時,才總算安全了。
  原振俠想起剛才在車中說的話,輕輕把瑪仙向怀中一拉,瑪仙也柔順地靠過來。原振俠輕輕環住了她的細腰,瑪仙的喘息聲,在他耳際響起,更令得他心頭綺念大生。即使在黑暗中,瑪仙的雙眼,也那么明亮,他先輕輕地在她的眼上吻著,然后,自然而然,四片灼熱的唇,已經黏在一起。
  這時,那兩盒錄音帶,又夾在他們身子的中間,起著阻撓作用,使他們無法緊擁,也破坏著進一步發展的情趣。原振俠有點懊喪:“看來有點像蹩腳滑稽片!”
  瑪仙笑了一下:“或許,有某种力量,在促使我們先听一听錄音帶的內容?”
  原振俠听得瑪仙那樣說,也不禁怵然。他們互摟著,一起走向前,瑪仙帶著原振俠,進了一間房間,點燃了一支粗大的蜡燭。
  原振俠看到,那支蜡燭,直徑有二十公分,高約一公尺,巨大無比,如同一根柱子,燭芯也十分粗。這還不怪,更怪的是,燭火點燃,發出光亮,可是看出去,一切都悠悠忽忽,陰陰森森,朦朦朧朧,神神秘秘,比完全黑暗更甚。燭光的火焰,甚至也不是紅色,而是一种幽幽的慘灰色!
  那間房間十分大,正中,放置那支巨燭的,是一張六角形的桌子,桌旁有六張高背的椅子。房間中放著許許多多東西,難以盡述,有看來极其先進的各种儀器、計算机、螢光屏,也有許多動物的干尸……爬虫類的更多。在一個衣架也似的物体上,甚至有兩團圓形的,害得原振俠心中嘀咕,怀疑是縮小了的人頭的東西!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這時,進入了至今地球上,巫術力量最強的一個空間之中!瑪仙在那种慘灰色的燭光下,回眸向他一笑,灰色的光芒令她俏麗絕倫的臉旁,籠罩著神秘的面紗。原振俠可以肯定,在這里,瑪仙有力量可以要他怎樣就怎樣!
  他先遵從著瑪仙的示意,在那六角形的桌子旁坐了下來,覺得喉際發干。他講了一句:“一定要把气氛弄得那么神秘兮兮?”
  瑪仙道:“是,不知為什么原因,但一定要這樣……”
  她已經取過了一具小型錄音机,在原振俠的身邊坐了下來。
  錄音帶盒上有編號,她先把第一號放進了錄音机,按下了放音鍵。她和原振俠握著手,神情都很緊張。不多久,錄音机中就傳出了一些聲響……電話自動接駁的聲音,接著,便是劉量中的聲音。
  那是一通電話的錄音。
  劉博士當時,為什么會把這個電話記錄下來,不得而知。看來,据推測,他有記錄每一次電話通話的習慣。而這次通話,由于后來事態的發展,所以被保留了下來。
  通話的雙方,是劉量中和劉博士父子兩人。
  劉量中打長途電話給他父親。時間,可以肯定是劉量中在海邊,見到了施哲之后不久的事。
  通話的內容如下:
  劉量中:(聲音猶豫、疑惑)爸爸,我遇到了一件十分怪异的事!
  劉博士:(顯然并不以為异,笑著)呵呵,在你這個年齡,當然什么都新鮮怪异。
  劉量中:(急急聲明)不,那件事真的很怪。爸,你听說過什么叫“幽靈星座”?
  (瑪仙和原振俠听到這里,怔了一怔,互望了一眼,神情怪异。)
  劉博士:(呆了片刻)幽靈星座?什么意思?(聲音极勉強,顯然不愿意討論下去)你別胡思亂想,學校里怎么樣?
  劉量中:(不滿地)爸,我要和你討論一件怪异之极的事!我在海邊,遇到了一個女孩子……
  劉博士:(勉強笑著)孩子,戀愛了?
  劉量中:(急急地)我說不上來……嗯,我遇見她的時候,情形很怪。當時,我心情十分不好,一個人在海邊坐著,在一塊大石上。听到身后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正在對話……
  (劉量中在電話中,向他父親敘述著他和施哲見面的經過,正如故事一開始時,聚會中他所說的一樣,所以不再重复。)
  (原振俠和瑪仙都十分奇怪……在海邊認識了一個女孩子,一般來說,不值得向父親用長途電話報告。)
  (劉量中在聚會中的敘述,中途被劉博士打斷。原振俠在施哲的話中,約略知道了一些以后的經過。)
  (可是這時,听劉量中在長途電話中的敘述,和施哲所說的,大不相同。兩個人之中,必有一個在說謊。)
  (可以肯定,說謊的是施哲。)
  (因為劉量中絕沒有道理,編了一個謊話,用長途電話去欺騙他的父親!)
  (在聚會中被博士出現,而打斷了的敘述如下……原振俠相信,那也就是后來劉量中打電話告訴他,有很多話要說的那些話!)
  劉量中:(聲音越來越急促)我回過頭去,看到只有一個美麗的少女。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和她對答,我自然大是訝异……
  接下來在海邊發生的事,劉量中在電話中敘述得相當詳細。以下有不少對話,是根据他的敘述,整理出來的,看起來比較容易明白。
  劉量中一臉訝异的神色,望著那第一眼必然給人以极佳印象的少女:“對不起,剛才……我明明听到你和……一個人在對答!”
  那少女(施哲)微笑著,當她微笑時,口角俏皮地向上翹,雙眼的眼波流轉,更叫人喜愛:“是嗎?那有什么問題?”
  劉量中笑起來:“和你對答的那個人呢?我為什么看不到他?”
  施哲笑得更歡:“你這人真有趣,為什么你一定要看得到他?”
  劉量中呆了一呆,若不是初次見面,他真想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擰一下:“你才有趣!有人在和你講話,我自然看得到他!”
  劉量中說著,已站起身來,來到了施哲的身前。施哲仍然坐著,雙手抱膝,用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勢,抬頭看著劉量中。海邊的風相當勁,令她的頭發飄拂,有几綹胡亂貼在臉上,看來益增風姿。
  劉量中本來獨自一個人在海邊,心情不佳。可是此際,他卻心曠神怡,情緒大好,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個少女,是自己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好的一個,別放過她……別放過她!
  他略俯身,使自己和施哲之間的距离更接近一些,滿面挑戰似的笑容對著她。
  她殷唇激活之間,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為什么?”
  劉量中已經到了她的面前,作恍然大悟狀,先伸手在自己額角上拍了一下:“知道了,剛才和你對話的,是隱形人!”
  說著,他張開雙臂,向著施哲,環抱過去。他這個動作是相當优美,是有教養的人才做得到的。
  劉量中不是什么調情圣手,但是年輕男孩子,尤其像劉量中那樣,熱情爽朗的,自然都有挑逗應付女孩子的一套辦法……隨机應變,見机而作,都很能博取异性的歡心。
  劉量中這時,突如其來去環抱施哲,考慮到有兩個結果:一個是一下子就把施哲擁在怀中,那自然理想之至;另一個是施哲閃開去,抱不到她,那么,他也有下一步,繼續挑逗的動作和言語。
  劉量中的動作雖然快,可是施哲的反應也极快,他雙臂還沒有合攏,施哲已避了開去。可是劉量中卻繼續裝成抱住了一個人那樣,而且,作出和那人掙扎之狀,跌跌撞撞,口中叫著:“我捉到你了……雖然你是隱形人,可是我捉住你了……”
  他的表演,令施哲咯咯嬌笑:“哪有什么隱形人……你真詼諧!”
  劉量中陡然一躍向前,這一次,他順利地把施哲環抱在怀。他當然懂得這時不能太性急,所以那只是輕輕地環抱,而且立刻松手后退:“看,就是因為你太美麗動人,叫我忍不住想抱你一下,就那樣,放走了一個隱形人……”
  施哲不出聲,望向他,神情极動人。
  (請注意,這里,已和后來施哲到原振俠住所來,說什么她在一個人排練戲劇,大不相同了!)
  (施哲當然在說謊。)
  (向原振俠說謊,目的是要取得那片薄片。)
  劉量中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這時,夕陽西斜,流轉綺麗的彩霞,在施哲深邃的眼睛中,反映出极其奪目的光采,看來又浪漫又美麗。
  劉量中接著,又說了許多話,他說自己獨自在海邊的原因,也說了見到了施哲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傷心和苦惱,多么沒有來由。他快樂的語調和神情,激情熱烈的語言,都表示他心底深處對施哲的愛意……那是一种一見鐘情式、不可抑制的感情爆發。
  施哲在開始的時候,還保持著一定的矜持。但不知是原來她就對劉量中也有一定的好感,還是劉量中充滿了愛戀的話,打動了她的芳心,她的笑容越來越是動人,看起來更令人沉醉,望向劉量中的眼神,也漸漸明亮。
  可是劉量中總覺得,她美麗明澈的眼睛之中,有著一种難以形容的憂郁,或是幽怨,像是有千重心事,無法向人傾訴。劉量中發現了這一點,就面對著她,盯著她烏黑漆亮的眸子看。
  任何人,盯著別人的眼珠看,都有机會可以看到別人的眼珠中,有自己的縮小了許多倍的反映。這是眼球水晶体的反映作用,是十分普通的一种現象。
  劉量中也在施哲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反映。這時,他正熱情澎湃,不克自制,他凝視著她,她的雙眼之中,也含有情意。劉量中忽然自己雙手緊握,歎了一聲,仍然直視著施哲:“要是我能變小、變小、一直變小,小得可以住進你的瞳仁之中,那就好了……”
  這本來是十分動听的情話。心理學上的根据是,男女雙方互相吸引,最終目的,是發揮人的生物本能,所以綿綿情話之中,常有不自覺地表露對對方身体的“侵犯”意圖,通常是下意識的。听的一方,也只會感到甜蜜,不會覺得什么意外。
  尤其是,劉量中這几句話,不但浪漫,面且充滿了詩意,更不應該會發生什么問題。
  可是,施哲在一听之后,反應之強烈,卻全然出乎常理之外。
  情形可以在劉量中和劉博士的對話中得知。
  劉量中:(聲音充滿訝异)我這樣說,有什么不對?可是,爸,她一听,就像是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柄刺向她的利刃!在晚霞中,她的臉色煞白,身子發抖,在她眼睛中,也看不到我的身影了,看到的只是一大團深不可測的漆黑。而在那种漆黑內,像是包含著數不盡的恐懼和悲苦。當時我不知如何才好,爸,你說……是為了什么?
  劉博士:(沉吟片刻)不知道。或許這女孩特別敏感,不愛听……這類的話……
  劉量中:(急急地)不,不!我知道一定另有原因,因為再接下來,她所說的話,簡直……不可理解!
  劉博士:她又說了一些什么?
  施哲的神態,如劉量中在事后的形容,她猝然轉過頭去,劉量中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心跳聲。她急速喘气:“你……請你再也不要說這种話……我不想你變……小,小得像我要你變的那樣……你可以逃得過去……你快逃……”
  她急促在說的話,劉量中一點也不能理解。她的行動更怪,她一直尖聲地在叫劉量中“快逃”!
  可是實際上,劉量中怔呆,不知所以,一點行動也沒有。她卻霍地站起身來,向外便奔,去勢极快。
  劉量中一見,大叫一聲,也一躍而起。在一剎那間,劉量中根本不及去想別的什么,他只想到一點:她要逃走,不能讓她离開。
  (常听得人說,命運由性格決定,一點不假。劉量中的遭遇,是一個最佳例子。)
  (劉量中的性格熱情豪爽、開朗浪漫、激烈任性,是想到就做的那一型。所以一見施哲要走,他的反應是跳起來就追,而一點也不作別的考慮。)
  (如果他考慮一下,猶豫一下,想一下施哲剛才那番話是甚么意思,像一般性格持重的人那樣。一剎那的耽擱,施哲奔遠,就追不到她,以后一切發展,自然就大不相同。)
  劉量中傾全力向前扑出,一伸手。恰好施哲因為向前疾奔而擺手,右手正好向后擺來,劉量中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
  (命運也是机會!劉量中不是恰好有這個机會,抓住了施哲的手,只要有十分之一秒的差异,而使他抓不到,以后一切,自然也大不相同。)
  劉量中一抓住了施哲的手,緊握著,唯恐被她掙脫。他只覺得施哲的手,冷得出奇,絕不像是人手,比冰還要冷。冷得他几乎握不住,冷得他手心生疼,比緊握住一塊冰還冷。
  別人在這种情形下,多半會立即松手。可是劉量中怕一松手,就再也見不到她,所以仍然緊握著,而且,用力拉了一下。
  施哲向前沖的勢子還在,被劉量中一拉,兩股勢子一錯,令得她身子陡然轉了一個向,對著劉量中怀中直扑了過來!
  劉量中仍然緊握著她的手,等她扑進了怀中,另一只手臂已把她環住。同時,迅速無比,向她唇上吻下去。
  施哲在一開始的時候,用力掙扎,力道之大,使劉量中將她摟得更緊,她又劇烈地搖擺著頭,不使劉量中吻到她的唇。所以,當劉量中和她嘴唇終于相接触時,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強吻。
  但是當四片嘴唇終于接触時,兩人都陡然震動,所有的動作,都歸于靜止。
  在一剎那間,劉量中感到怪异到了极點……施哲看來,如此丰滿誘人的唇,竟是冰冷的……這种感覺,可以說詭异之极!冷,一般總和堅硬連在一起,可是她的唇是那么柔軟。
  那种冷法,使劉量中几乎以為自己的唇,和她的唇,再也無法分得開來!
  曾在寒冷天气中生活過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一不小心,手或唇,若是碰上了冰點以下的金屬物体,那么,由于寒冷,皮膚會被黏住,如果驟然分開,表皮會被扯脫!
  劉量中這時,就有那樣的感覺!
  他正在擁吻一個看來极其動人的美女,而居然會有那樣的想法,這可算怪异莫名。而且,這時,他已覺出,怀中的美女不但手冷、唇冷,整個身体,都是冰冷的。他將她緊擁在怀,就等于抱住了一大塊柔軟的冰,寒意迅速向他沁過來。
  劉量中實在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他身体強壯,開始還能忍受,不到一分鐘,他已感到了僵硬,不住發起抖來。
  直到這時,他才略為抬起頭來,离開了施哲的唇。雖然寒冷繼續來襲,但是他看到施哲半仰著頭,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不住在顫動,臉色蒼白得出奇的神情,一時之間,還舍不得放開她。
  這种情形,只維持了极短的時間,施哲就輕輕推了他一下。劉量中覺得,就算在正常的情形之下,也應該放開她了。何況這時,他冷得發僵發抖,自施哲身上傳過來的寒意,令他無法抵受!
  他想松開手臂,但由于寒冷實在太甚,竟然無法挪動。還是施哲抓住了他的手,使他的手臂,离開她的細腰。
  她后退了一步,望向仍在發抖的劉量中……一离開了她之后,四周溫暖的空气,重又將他包圍,使他呼吸暢順。可是由于寒冷而引起的顫抖,一時之間,也不容易就此止住。
  她望了他相當久,天色已變得昏暗。她的眼睛,在暮色之中看來,閃耀著一种异樣深邃的光采。她用一种极低沉的聲音說:“在握了我的手之后……只有你……還敢親吻我……”
  劉量中勉力定神,雖然一切都那么怪异,但是他還是由衷地、熱情洋溢地道:“你是那么美麗動人!”
  他那句贊美的話,在這樣的境地之下,毫不考慮地沖口而出,自然更令听的人感動。施哲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張開眼來。
  在她又張開眼來的一剎那,劉量中感到她的神情十分复雜,但是也一閃即逝。她雙手作著不像有什么意義的手勢:“你……你難道不覺得我有什么怪异?”
  劉量中脫口說:“有,你是那么……”
  劉量中這句話一出口,他才真正感到了事情的詭异,也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
  天色更黑,施哲离他約有兩公尺,看起來,有點朦朧,可是秀麗的臉龐輪廓還在,雙眼仍然精亮有神。但是劉量中想到她冰冷的身子,詭异之感,更侵襲全身!
  他想到的是,人体的溫度,絕不可能低到這种程度。施哲全身,簡直比冰還冷,她的体溫,几乎在冰點之下……人絕不可能体溫如此之低,而仍然存活!
  劉量中首先想到了一個字,可是他卻沒有勇气想下去,連連搖著頭。
  施哲的聲音,在心中駭异之极的劉量中听來,像是從极遙遠的地方傳來:“你想到什么了?想到了我不是人?”
  劉量中用力揮著手,感到了事情怪誕之极。他用一种十分荒謬的心情問:“你是……鬼?”
  他終于把這個字講了出來。天色更黑,他心中也寒意頓生,可是他倒真的不是很害怕。他性格浪漫,在一剎那間,許多有關美麗的女鬼和書生相戀的傳說或故事,都涌上了他的心頭,使他感到,就算施哲是鬼,那更刺激、更動人!
  可是施哲的回答,卻令他愕然。施哲歎了一聲:“不,我不是鬼……”
  劉量中雙眼睜得极大,天色也更黑,他急急地問:“那你是什么?”
  施哲的回答更令人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我……是什么……”
  (劉量中和施哲的交往,全是由錄音帶中听到,再轉敘出來的。)
  (當原振俠和瑪仙,听到施哲說了這樣一句話時,都一起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瑪仙曾說施哲“不知是什么東西”,原振俠認為不合理之极。可是這時,連施哲自己,也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錄音帶中,接下來的對話是:
  劉量中:(急促地)爸,她究竟是什么?
  劉博士:(遲疑,聲音中充滿了恐懼)我……怎么知道……接下來,她又說了什么?
  劉量中:(深深吸气)她說……的話,荒誕之极!爸,人的体溫可以是冰點嗎?
  劉博士:(斥責)當然不能!別廢話,快說,她接下來說了什么?
  劉量中:(聲音如呻吟)她說她來自幽靈星座,是幽冥使者。這……是什么話?
  劉博士:(喃喃地)鬼話……
  劉量中:可是……她又不是鬼……幽冥使者……是甚么東西?
  劉博士:(呼吸急促)孩子,別再去想她……你快回來……能不能立刻動身?
  劉量中:(遲疑地)我不知道能不能……
  (劉量中在遲疑,自然因為他不舍得施哲。)
  當時施哲那樣講,劉量中全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想問,可是卻連怎樣問也不知道。
  在這時候,施哲突然又發出了一下听來十分痛苦的歎息聲。那倒大大激起了劉量中的英雄情怀,大聲道:“你有什么為難處?說出來,我一定幫你……”
  施哲再長歎一聲,伸手向劉量中指了一指……她的手指當然未曾触及他,可是他卻也彷佛感到有一股寒意,自她的指尖中直透了出來,怪异莫名。她一面指著,一面道:“你啊……”
  她只講了兩個字,就迅速后退。劉量中自然不肯讓她這樣离去,他忙逼過去,施哲雙手亂搖:“別逼我,讓我离去!讓我离去,事情或者還有希望,請相信我,請你相信我……”
  她語音急促,說到后來,一面仍在急速后退,語中帶著哭音,簡直在哀求,楚楚動人。可是越是這樣,越是激起劉量中要幫她之心。
  她退出了百來公尺,看出劉量中絕不肯就此干休,就站定。等劉量中來到了她的身前,她才道:“你已經知道了我絕不可能是人,你怎么不考慮一下听我的話?”
  劉量中和她站得极近,隱隱可以感到自她身上透出來的寒意。
  他沒有再擁抱她,但是直視著她,堅決地說:“不管你是甚么,我不要离開你……”
  施哲緩慢而細長地吸了一口气:“答應我,我一定會再來見你……”
  劉量中全然不去考慮,何以她的身体那么冷,又湊過去,再度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她微閉著眼,享受著那溫柔的一吻。劉量中雖然不愿意,可是還是答應了她听來嬌柔動人之极的話……
  他隨即和他父親通話,說不能決定回來与否,就是想等施哲再度出現。
  當時,劉量中輕吻了施哲一下,施哲再后退,劉量中沒有再追上去。
  施哲一直在后退,沒有轉過身,所以一直面對著劉量中。當她越退越遠,身形已經隱沒在黑暗中的時候,劉量中彷佛仍然感到,她漆亮的眼睛在凝視著自己。
  他在完全看不到她之后,仍然在黑暗中,佇立了很久才离去。
  他來到自己的車子旁,想起施哲不知是怎么离去的,應該送她一程,又想起她既然那么怪异,想來也不會要他送她。他思緒极度紊亂,決定一回住所,就和父親通電話……劉量中十分崇拜父親,這時,遇到了這樣的怪事,自然非找父親商量不可。
  他們父子兩人的通話,最后一段更值得注意:
  劉量中:(遲疑地)她說一定會再來見我,我……想等她。
  劉博士:(十分肯定地)她如果會再見你,不論你在地球哪一個角落,她都會在你面前出現!
  劉量中:(仍然遲疑)你……怎么知道?
  劉博士:(支吾地)我……你來,我們當面談。
  劉量中:(十分机敏)爸,你知道什么是幽靈星座?也知道什么是幽冥使者?
  劉博士:(沉默片刻)我堅持你回來!你一定要立即回來,孩子,事情怪异得超乎你的想象。你來,我可以提供一些……資料……給你……
  劉量中:(狂喜)好极了,原來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幽靈星座,我立刻回來!
  通話到這里為止,可是在結束之前,錄音机還記錄下了劉博士的几下歎息聲。雖然只是几聲歎息,但也可以听出,歎息者的內心充滿了憂傷!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著,瑪仙取出已播完的錄音帶,放入另一卷。原振俠道:“我猜,這一卷,記錄的是他們父子面對面的談話。”
  瑪仙點頭:“就是幽靈星座的……一些資料!”
  原振俠一臉迷惑:“幽冥……使者,真不可思議!”
  瑪仙忽然斜睨他,眼波橫溢:“你曾握過她的手,真的比冰還冷?”
  原振俠坦然:“只是輕碰了一下,是极冷!”
  瑪仙輕咬著下唇,這一個小動作,顯然是她在動腦筋,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然后,她又按下了放音掣鍵。
  原振俠料得對,第二卷錄音帶,是劉氏父子面對面談話的記錄。一開始听,就可以知道,那是劉量中才一回來之后,和他父親的第一次談話。
  劉量中顯然十分心急,想揭開施哲神秘的面目。至于劉博士,為什么要把父子之間的談話記錄下來,在他們的談話中,也頗有蛛絲馬跡可尋。
  以下,是他們的對話(跟這件事無關的部分,已經刪去):
  劉量中首先急切地問:“在飛机上,我就一直在想,她……她的体溫,竟然那么低,她絕不可能是……地球人。爸,你是醫生,對人体有相當的研究,應該可以肯定,地球人的体溫不可能那么低!”
  劉博士有點答非所問,而且聲音听來,相當恍惚,像是他這時正在思索著什么別的問題:“我研究的只是地球人的身体,對地球人的靈魂,毫無認識……”
  劉量中呆了一呆,苦笑:“爸,別在這時……和我討論太深奧的問題。我的問題十分簡單……我愛上了她,要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劉博士停了片刻:“她……當然不是地球人……”
  劉量中吸了一口气:“那也不要緊,和外星美女溝通談戀愛,那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就由我開始,也是人間美談。她那么美麗,雖然她……那么冷,但古時形容美女,有‘冰肌玉骨’這樣的句子,她可以說是名副其實……”
  (劉量中對施哲的迷戀,在他這几句話中,表露無遺。)
  劉博士歎了一聲:“我不認為她是外星人……”
  劉量中怔了一怔,笑了起來:“不是地球人,必然是外星人,不可能是別的……”
  劉博士的聲音,听來像是相當鎮定,但是也可以听出,有一股深切的悲哀:“你這种說法,表面看來道理十足,但實際上,不能成立……”
  劉量中大笑起來:“怎么不能成立?”
  劉博士悶哼了一聲:“生命形式,不止是‘人’一种。就算在地球上,也不單只有人……”
  劉量中提高了聲音:“她是人,是一個形態十分動人、面貌十分美麗的女人……”
  劉博士聲音冰冷:“那只是她的外形,實在,她是什么東西,只怕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自稱是幽冥使者,那是什么?”
  劉量中的聲音大是不滿:“爸,這是詭辯!”
  劉博士歎了一聲:“不是,孩子,不是!你遇到的那個少女,我……我……我……”
  劉博士一直在遲疑著,劉量中連連追問,問了好几次,劉博士仍然在支吾。錄音帶上,是一陣腳步聲,想來是劉量中正在不耐煩地踱步。
  過了足有一分鐘之久,劉博士才道:“我知道她不是地球人,也不是外星人。她……是幽冥使者,來自幽靈星座……”
  劉博士的語气,听來像是十分肯定,可是他的話,卻說了等于白說。劉量中“哈”地一聲:“幽冥使者,那是什么意思?”
  劉博士的回答更奇:“一定有一种特殊的意義,只不過不容易了解。或者說,就算了解,也無法用言語表達……”
  劉量中大聲問:“為什么?”
  劉博士解釋得十分簡單,也十分透徹:“因為人類的語言,只能表達人類知識范圍之內的事。”
  劉量中顯然失望:“我以為回來,會有肯定的答案,早知是這樣……”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劉博士的語聲:“肯定的答案是,要你再也不要想她,你做得到做不到?”
  几乎百分之一秒的空隙都沒有,劉量中已大聲道:“當然不能……”
  劉博士的聲音,變得极低沉,极哀傷:“那么,接下來可以肯定的是,會有极悲慘的事,發生在你的身上!”
  停了一會,劉量中才連笑帶問:“會有什么极悲慘的事發生?”
  劉博士的話,听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悲慘到了超乎你想象之外!隨便你怎么想,都想不到……”
  劉量中問:“我會失戀?”
  劉博士的一聲冷笑,當然否定了劉量中的那一問。
  劉量中再問:“我會死亡?”
  劉博士仍然冷笑,這次,一連三下。人人一听,就可以听出,他在堅決地否定劉量中的問題。
  劉量中哈哈大笑著:“爸,你真幽默,還會有什么比死更悲慘的?”
  劉博士卻沒有立即回答。劉量中在不斷追問,語調越來越是急促,和他剛才哈哈大笑時,大不相同。
  錄音帶只能使人听到聲音,在各种聲音中,憑判斷去推測發生了什么事。
  這時,劉量中的聲音,越來越是焦急,而劉博士一直未曾出聲。使人感到,那時,劉博士的神情,一定十分嚴肅、認真,可能還十分悲痛。所以才會令得劉量中這樣焦急想知道,究竟什么情形,比死亡更悲慘!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听到這里,也緊張得屏住了气息,等候劉博士的回答。
  因為他們也想不出劉博士的“极悲慘极悲慘”,究竟是怎樣的一种情形。
  可是就在這時,瑪仙陡然一伸手,按下了停止鍵,同時,令錄音帶跳出來。
  原振俠錯愕得還未曾來得及發問,瑪仙已然把錄音帶放向她的胸前……正确地說,是放進了她衣服之內,高聳的雙乳之間。
  她在劉博士的住所,才得到那兩卷錄音帶時,也這樣放置。當時她還自嘲:“巫術的動作,有時十分不雅。”
  原振俠也可以猜到,把東西放在緊貼著乳房處,大抵是可以起到一种巫術的保護作用。這時,她為什么忽然又這樣做呢?
  原振俠想問,還沒有問出口,瑪仙的神情,變得十分緊張,聲音听來也异樣之极,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气氛詭异之极。她只說了三個字:“她來了……”
  這三個字,听來普通之极。可是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极度震撼……她來了?她是誰?是施哲?
  原振俠定定地望著瑪仙,瑪仙先是作了几個十分怪异的手勢,接著,又在一幅螢光屏下,急急地按下了几個掣鈕。
  像這种不可思議的巫術動作,和操作現代尖端科技的制成品,同時進行的情形,原振俠早已見慣,不會覺得奇怪。“愛神”有力量侵入控制計算机,据瑪仙的解釋,就和巫術的能力相類似。
  螢光屏亮了起來,畫面是瑪仙屋子花園外面情形,看來并沒有什么人。可是瑪仙盯著螢光屏,神情十分緊張。過了不一會,有一個恍恍惚惚的人影出現,像是電視有了故障,但接著,人影像是由分散而漸漸凝聚,那是一种怪异之极的現象,看得原振俠目瞪口呆!
  等到人影“凝聚”成為一個人体時,原振俠可以看出來,那個人,正是施哲!
  他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這……她究竟……是人?是妖?”
  瑪仙也“颼”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人,也不是妖,她……她什么也不是……”
  原振俠自然不會接受這种說法,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論是什么人,都不會什么也不是!
  但這時,原振俠并沒有任何爭辯。他也盯著螢光屏看,看到施哲的神情,十分悲傷,四面看著,又略有迷惘的神情,眼神凄迷。
  原振俠駭然:“她來找我們?”
  瑪仙點頭:“我看,我施展的巫術陣法,并不能阻止她太久……”
  原振俠不由自主,叫了起來:“陣法?”
  瑪仙悶哼一聲:“不必大惊小怪,這個名詞又不是我創造的。連諸葛亮也擺過八陣圖,使東吳大將陸遜,進了八陣圖,再也走不出來。有關陣法的記載太多,不必我一一列舉了吧?”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別告訴我……那些有關陣法的記載,都是巫術……”
  瑪仙作了一個俏皮的怪臉:“名稱不同,道理一樣……利用一种能量,影響人的腦部活動,使人看到不存在的障礙,不能前進……”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气。這時,他看到螢光屏上,施哲急速向前走了几步,面前顯然什么也沒有,可是她卻陡然站定。
  同時,她現出疑惑的神情,仍然四面張望著。
  原振俠“啊”地一聲:“瑪仙,她現在,陷入了你布下的一個陣法之中?”
  瑪仙側著頭:“實際情形,自然复雜得多,但最簡單的說法,就是那樣。”
  原振俠顯得十分興奮:“你剛才說,一种能量,對人的腦部活動發生影響,陣法才發生作用……”
  瑪仙咬著下唇,點頭,靈活的眼睛轉動著,像是在告訴原振俠,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原振俠一停也沒有停,指著螢光屏:“那就不能說她不是人,至少,她也受到了你布下的能量的影響……”
  瑪仙點頭:“是,我布下的能量,可以影響許多不同种類的能量,人腦活動是其中之一种。但她根本沒有任何人腦活動的跡象!”
  原振俠不禁駭然,明明是一個人,卻說她沒有絲毫腦部活動,這實在無法令人接受。他失聲道:“那……她難道是幽靈?”
  瑪仙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向自己的胸口,望了一眼。原振俠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說,在錄音帶中,劉博士可能對這個問題,會有回答。這卷錄音帶自然十分重要,不能失去,所以瑪仙才緊張地把它放在雙乳之間,用巫術的力量保護。
  而這時候,螢光屏上的情形,又起了變化。施哲在遲疑了片刻之后,突然泛起了一個十分神秘詭异的笑容,大踏步向前走來。
  瑪仙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她的力量极強,我們要作最坏的打算……”
  原振俠不禁苦笑,施哲的力量极強……這是瑪仙說的,對他而言,一無所覺。而瑪仙也只知道對方力量強,至于是什么力量,她也說不上來!
  她甚至不知道施哲是什么!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瑪仙悶哼一聲:“不單是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螢光屏上,施哲已進了花園,瑪仙又按下了几個掣鈕,施哲已出現在大廳上!根本不知道在急速的畫面轉換,至多半秒鐘時間,她如何能那么快就來到。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既然擋不住她,就讓她進來……”
  瑪仙神情十分惊惶,原振俠心中對瑪仙的惊惶,很不以為然。他說著,一躍而起,把房門打開。
  (瑪仙知道有一股無以名之的极強的力量,所以她害怕。原振俠根本不知道,自然不覺得有什么好怕的。)
  門一打開,施哲就在門外。原振俠怔了一怔,立即伸手指向她:“施小姐,你說謊!而且,請你把拿走的那小薄片還給我──”
  他听到在身后,有瑪仙吃惊的吸气聲,但是他卻仍然一點也不膽怯。
  施哲抬頭,向他看了一眼,眼中閃耀著一种异樣的光采,令人不敢逼視。連原振俠,也要鼓起最大的勇气,才能不退縮。
  他們互相凝視對方,約有半分鐘,施哲才歎了一聲,聲音十分柔軟動听:“懇求兩位几件事……”
  原振俠一個“好”字,几乎要脫口而出,他身后的瑪仙,已然疾聲道:“別忘記劉博士的警告……”
  劉博士的警告是:千万別被一個陌生女子所惑!千万不要!
  如果沒有劉博士墜樓慘死這件事,原振俠或許不會注意瑪仙的提醒。可是劉博士死得神秘莫名,又顯然和詭异之极的施哲有關連,那就令得原振俠不能不大為警惕。
  由于施哲的神態語調,都十分楚楚動人,所以原振俠不忍嚴詞峻拒,他只是道:“什么要求,你先說來听听……”
  瑪仙的聲音,听來有點刺耳:“听也不要听!”
  她說著,已來到了原振俠的身邊,盯著施哲。在她的雙眼之中,也有著异樣的光采:“劉量中和劉博士的死,你要負責!”
  施哲在瑪仙的嚴詞責問之下震動,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緩緩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來:“不,我不需要負責。”
  瑪仙疾聲道:“他們被謀殺,被一种邪惡之极的力量所謀殺……”
  施哲這次,一點也沒有思索,就點頭:“是,那力量來自幽靈星座……”
  她的話,令原振俠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震撼,甚至令他戰栗……他忙向身邊的瑪仙看去。瑪仙卻神情勇敢,顯然她雖然對那股邪惡力量感到害怕,但是也絕不退縮,准備迎戰。
  這時,她那种昂首挺胸的神態,就像是一只弓起背、豎起毛的貓,面對一頭凶猛的惡犬!
  原振俠不禁大是佩服,他立時道:“你曾自稱來自幽靈星座,怎說不必負責?”
  施哲仍然道:“我不必負責,事實上,我還……”
  她說到這里,慘然一笑。在那期間,瑪仙又看向她,作了几個怪异的手勢,動作快絕。施哲略現訝异的神色:“沒有用,雖然很奇特,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對我沒有用處,別費神了……”
  瑪仙顯然是暗中在施行巫術,可是非但沒有用,反倒被對方識穿,那多少令她有點狼狽。
  施哲又歎了一聲:“把劉博士留下來的東西給我,忘記整件事,對大家都有好處,好不好?”
  她的要求,對瑪仙和原振俠來說,自然不合情理之极,絕沒有答應之理。可是不知怎地,至少原振俠,听了她的話之后,不知是由于她眉目間那种幽怨的神情,還是由于她的聲音動听,他向瑪仙望去,竟大有勸瑪仙將那卷錄音帶拿出來的神情。
  瑪仙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回答施哲:“由得幽靈星座的力量殺人?”
  在瑪仙凌厲的眼色瞪視之下,原振俠心中才陡然一凜,想到剛才自己一定曾受了什么力量的影響,會對事件作出錯誤的判斷,那令他感到一股寒意。
  而且,他自從打開門之后,一直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動過,施哲离他很近。他真的感到,自施哲的身上,有陣陣的寒气透出,向他襲來,使他禁受不住。
  他想后退一步,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后退代表了失敗。所以他仍然堅持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當他吸一大口气時,吸進的竟是极冷的空气!
  原振俠心頭駭然之极,要勉力鎮定,才能使身子不抖得那么劇烈。他想起劉量中,竟然敢擁吻一個比冰還冷的身体,那實在需要過人的勇气!
  施哲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像是知道原振俠正在硬挺,她竟后退了兩步,笑得又勉強又凄然:“你們已經知道得太多了!那……對你們沒有好處!”
  瑪仙道:“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該由得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繼續殺人?”
  施哲的聲音听來平靜:“是。”
  瑪仙和原振俠陡然震動!這种坦然的承認,不禁使人發怒,也使人感到這股力量的邪惡和強大!
  施哲繼續道:“各种各樣的力量,一直在促使死亡的發生。來自幽靈星座的力量,只是其中之一,也一直在進行。為什么你們對之特別緊張?而且,這也絕不是你們的力量所能阻止的事,雖然……”
  她講到這里,伸手向瑪仙指了一指:“雖然你有一般人所沒有的能力,但是你也沒有力量阻止。反倒是听我的勸,把什么都忘記。那么,或許……我還可以盡力……使事情變得……好一些!”
  施哲最后的一段話,听起來不是很容易明白。原振俠朗聲道:“不見得沒有辦法!”
  施哲歎了一聲,眉宇之間,在悲切之中,有著厭惡:“我是因為劉量中的緣故……才跟你們商量的。你們不但是他的同類,而且……認識他!”
  原振俠听出施哲的話里,竟大有“恩賜”的意味在內,他冷笑了一聲:“你可以不理會我和劉量中的關系!”
  施哲又歎了一聲:“我沒有辦法……我愛他!”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兩人的神情,都訝异之极。瑪仙先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倏忽之間,她對施哲的態度,突然改變。她自己向后退,同時道:“請先進來,坐下來慢慢說。”
  她的轉變,令施哲遲疑起來。
  施哲也并不拒絕,向房間內走來。當她貼近著原振俠走過去時,原振俠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原振俠知道,瑪仙的態度,突然改變,是她至少肯定,施哲說她愛劉量中,那是真的!
  劉量中和施哲,如果相愛,那不論施哲是什么,她絕沒有害他之理!
  她不會害劉量中,自然也不會害劉博士。兩個人的死亡,也就正如她剛才所說,她不必負責!
  原振俠轉過身,看到施哲已坐了下來,和瑪仙互相對望著,誰都不說話。
  原振俠揮著手:“如果我們之間,把敵對情緒拋開,是不是先把劉博士父子的對話,听完再說?”
  瑪仙卻一點也不理會原振俠的提議,望著施哲:“你能背叛幽靈星座?”
  施哲沒有回答,原振俠忍不住大聲:“所謂的幽靈星座,究竟是甚著東西?”
  施哲緩慢地,听來像是十分疲倦地回答:“一种存在,對你們的靈魂有興趣……”
  原振俠“啊”地一聲,陡然想起了若干年前,他曾遇到過的一樁奇事。
  在那件事中,一個“魔王”,收買人的靈魂!
  (這件怪事,記述在題為《魔女》的故事中。)
  他失聲問:“收買靈魂的魔王?”
  施哲略怔了一怔,隨即搖頭:“不同,我也知道那個魔王,可是不同……”
  瑪仙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是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你的任務是……”
  施哲臉色蒼白,在這种情形下,她的眼珠看來更黑更深。她嘴唇掀動著,好几次想講什么,可是卻只是在她的喉際,發出一种類似嗚咽的聲音來。
  原振俠和瑪仙相顧愕然,不知道她何以這樣痛苦。原振俠正想發問,施哲陡然站起來。
  瑪仙也在同時,緊握住了原振俠的手。施哲先是身子迅速地轉了一個圈,然后,向瑪仙作了一個手勢。
  原振俠全然不明白這個手勢是什么意思,可是瑪仙是明白了的,因為她立時有反應……神情駭然,可是极其堅決地搖頭。
  施哲的神情惊怒,伸手直指著瑪仙。瑪仙叫了起來:“我不會后悔,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絕不能照你的意思去做……”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情景,詭异莫名。他只是知道施哲和瑪仙之間,甚至可以不必憑借語言,就互相溝通。這時瑪仙叫了起來,只不過是由于她心情激動之故,情形就像兩個要藉語言溝通的人,其中一個忽然激動而大聲呼叫一樣!
  施哲的聲音听來深沉:“其實,我們的方式,應該算是溫和的,可以接受。”
  瑪仙立時道:“別自己騙自己了!別說我們不能接受,連你也不能……”
  施哲惘然:“我?我為什么不能?”
  瑪仙聲色俱厲:“你要是能接受,為什么那么痛苦?”
  施哲張大了口,身子發著顫:“我……我……”
  她閉上眼睛,赫然有晶瑩的淚珠,自她顫動的睫毛之中沁出來,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流下來。
  那种情形,看來十分動人。原振俠看到瑪仙還想說話,連忙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可是瑪仙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她鋒銳的言詞:“你痛苦,是因為你不下手,你的同類還是下手了!現在,你愛的人在哪里?”
  隨著瑪仙的質問,施哲抖得更劇烈。原振俠大是不忍,叫了起來:“讓她喘一口气再說……”
  瑪仙聲音尖厲:“不……她已有背叛幽靈星座的想法,她的同類一定已經知道,如果她不是立刻有決定,和我們充分合作,只怕她……”
  施哲陡然笑了起來:“沒有什么人可以和我合作,從我愛上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宇宙間最孤獨的存在。除了我一個之外,再也沒有什么力量可以幫助我!可是……可是我還是要那樣做……你們把這种態度叫什么!視死如歸?雖然白刃加頸,也義無反顧?”
  她的聲音,越來越是凄厲。當說到她是“宇宙間最孤獨的存在”之際,當真令人不寒而栗,無法想象,這是一种什么樣可怕凄苦悲慘的情景。
  瑪仙急速地喘气,問:“你思緒那么亂,可以不可以靜下來,好好讓我們知道來龍去脈?”
  施哲的气息更急促,胸脯大幅度起伏,像是才經過了劇烈運動一樣!
  瑪仙顯然又捕捉到了一些她的思緒,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應付才好,她只是道:“請你……請你……請你……”
  而施哲在這時,已疾轉過身,以极高速度,向前沖了出去。瑪仙的書房雖然相當大,可是施哲這時向前沖出的速度极快!
  施哲沖得快,看來,她必然會撞向她身前的事物……那是一組儀器裝置,原振俠陡然叫:“小……”
  他當然想叫“小心”,可是才叫出了一個“小”字,就突然住了口,整個人僵硬,非但發不出聲音,甚至連血液也為之凝結!
  他看到了一生之中,至今為止,所看到的最不可思議的异象:向前疾沖的施哲,竟然“溶”進了那組儀器之中,也可以說是“穿透”過去的。更奇特的是,當施哲的身子,進入了一組固体的儀器,甚至當她透過了儀器之后,還可以清楚地感到,她又”溶”進了牆,然后,再透過牆,离開了房間。
  這是視覺上難以想象的奇特現象……她透過了儀器,已經奇特無比,牆是在儀器之后,如何能“看”到有儀器阻隔著的牆?而且更看到了她透牆而出?
  原振俠經歷過許多怪异的事,也目睹過不少難以想象的异象。可是,卻再也沒一次,比他剛才所見的更加詭秘,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直到他感到身子的一邊,有一個柔軟的身体偎依著……可能已經很久了,他才緩緩地轉頭,向在他身邊的瑪仙看了一眼。
  瑪仙的神情,也訝异莫名,但總比原振俠好一點。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气:“這……剛才我們看到的是什么現象?”
  瑪仙的聲音低沉:“她……不知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這种形式的存在,可以隨時穿越任何物体……是一种空間的突破……”
  她說著,神情一直极之嚴肅和緊張。可是突然之間,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陡然揮了一下手,變得十分輕松,笑了起來。
  原振俠對她這种態度的改變,莫名其妙。瑪仙吸了一口气:“也許,那只是她施行的一种小法術……”
  原振俠的聲音,听來像是呻吟:“小法術?”
  瑪仙點頭:“是,這种可以穿牆而過的异象,在中國傳統法術之中,相當普通。在《聊齋志异》這本書中,就有一則相當生動的記載。”
  一經瑪仙提醒,原振俠也立時想了起來,“啊”地一聲,一揮手:“對了,第一卷〈勞山道士〉那一篇……”
  他一面說,一面憶想著那篇聊齋故事中記載的情形……一個道士,有穿牆而過的本領,而且,還輕易地教人學會這种本領!
  勞山道士教人穿牆而過的過程是:“乃傳以訣,令自咒畢”。可知在施術之際,要念口訣的咒語,那也和巫術差不多。原振俠一面想,一面向瑪仙看去,瑪仙用力搖頭,長發隨著她搖頭的動作而擺動,看來風姿撩人。
  瑪仙道:“我沒有這個本領……”
  原振俠伸手在她鼻尖上輕輕一按:“你不是一個超級女巫,只是一個九流女巫!”
  瑪仙輕咬著下唇:“只要能把你變成我的,我是第十流女巫也好……”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要把我怎么變?變得小到可以放在你手袋里?”
  瑪仙張開口:“變得小到可以一口吞下去!”
  剛才,目睹的异象如此怪异,他們都惊訝莫名。但當想通了,那只是一种空間的突破,他們自然心情輕松起來,言談之間,打情罵俏,自然再無阻礙。
  原振俠作了一個“害怕”的鬼臉:“剛才,你說施哲不知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那是什么意思?”
  瑪仙苦笑:“就照字面解釋好了。她的形体,看來和我們一樣,但實際上,完全相反……”
  原振俠仍不明白,瑪仙道:“譬如說,我們的身体是熱的,她是冷的;我們會為牆所阻,她卻可以穿牆過去。”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她也懂得愛,而且是真正的愛!”
  瑪仙低下頭去:“是……”
  原振俠問:“剛才,你們忽然只憑思想溝通,忽然又激動地叫嚷,一定交換了不少意見?究竟說了些什么?”
  瑪仙坐了下來,原振俠來到她的身前,也坐下,膝頭相碰,那是真正的“促膝而談”。而且,兩人的手,也自然而然相握著。
  瑪仙道:“她堅持我們應該把一切全部忘記,繼續由得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殺人……”
  原振俠搖頭:“當然不可以,你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她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瑪仙沉聲:“她卻有她的理由。”
  原振俠悶哼:“殺人也有理?”
  瑪仙歎了一聲:“是!她說,地球上,為了不明原因而死亡的人不知多少。地球人的生命,并不那么……珍貴,一個小小的意外,一小群細菌,就可以奪取人的生命。他們雖然運用力量在殺人,可是殺死的人很少,根本不成比例!”
  原振俠不由自主,感到了一种十分難以形容的悲哀。他曾接触過不少异性高級生物對地球人所作的評論,他自然也知道地球人許多無可挽回的弱點。可是,像施哲那樣,赤裸裸、毫無保留地說地球人是一种低級形式的生命,原振俠也覺得難以接受。
  但是他卻又想不出用什么話來反駁,只是毫無意義地揮著手。
  過了好一會,他才苦澀地道:“就算地球人的生命真是那么低級,幽靈星座也無權隨意奪取,地球人會盡一切力量活下去──”
  瑪仙歎了一聲,沒有說什么。原振俠情緒激動起來,提高聲音:“你想說,你同意了施哲的見解?”
  瑪仙的聲音中,也有著無可奈何的悲哀:“我不同意她的見解,但無法不承認她指出的,全是事實。每天死于各种疾病,死于各种意外,甚至死于人和人之間自相殘殺的人,不知多少!”
  原振俠悶聲說:“總是少一個好一個!既然知道有一种力量,在奪取人的生命,總要設法將這种力量消滅……”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就像現在,死于‘后天免疫不全症候群’的人不多,在因病致死的情形中,微不足道,但絕不能不進行消滅這种病症的研究!”
  瑪仙喃喃地說道:“問題是在于研究是不是會有結果……”
  原振俠沉聲道:“人類在歷史中,已經克服了許多絕症,戰胜了許多細菌!”
  瑪仙雙手交叉著,挂在原振俠的肩上:“我無意和你爭論,但是,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絕不是細菌。別問我他們是甚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
  原振俠怔了一怔:“你說‘他們’?幽冥使者,不止施哲一個?”
  瑪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顯然是……”
  原振俠又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四面看著。剛才,他曾目擊施哲穿牆而出,若是還有別的幽冥使者,自然也有同樣能力。那也就是說,隨時可以有不知是什么形式的存在,從任何一個方向,穿牆而入,完全無從防御,完全無從抗拒!
  這种情形,一想起來,實在無法不令人自心底深處,產生一股寒意……人,竟是那么不設防!
  原振俠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瑪仙溫柔地在他臉上輕輕撫摸著。他捏住了她的手,她軟聲安慰著:“情形不如你想象那么坏,就像細菌侵襲人体一樣,看來人体無法躲避,但總還有一定的抵抗力量……”
  原振俠是醫生,當然极明白細菌向人体進攻的情形,人体也的确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他緩緩吁了一口气:“有多少幽冥使者?”
  瑪仙又搖頭:“不知道,施哲曾奉令取劉量中的靈魂,結果,由于意想不到的愛情,她沒有下手,可是劉量中卻還是死了。由此可以證明,有另外的使者下了手,這……”
  瑪仙還沒有講完,原振俠已高叫了起來:“等一等……等……等……”
  他甚至不由自主喘著气,揮著手。瑪仙停了下來,望著他:“一切是施哲告訴我的……她沒有說出來,但是我和她可以溝通。”
  原振俠道:“這种情形我能理解,可是什么叫‘奉令取劉量中的靈魂’?”
  瑪仙的神情凜然:“我想,那就是所謂‘幽冥使者’的任務……”
  原振俠又急急問:“那為什么一定要劉量中死?”
  瑪仙反問:“人不死,怎么取那人的靈魂?”
  原振俠像是置身于夢幻之中,講話時所發出來的聲音,也虛無飄渺:“人死了,又怎樣取那人的靈魂?”
  瑪仙長歎一聲:“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女巫,不是什么幽冥使者……”
  原振俠勉力鎮定:“先歸納一下:一、幽冥使者要人的靈魂;二、為了達到目的,就必須利用一种邪惡的力量去殺人……”
  瑪仙接了下去:“三、殺人的方式,是利用一种能力,影響被害人腦部活動,使被害人自殺、發生意外,或在別的情形下死亡……”
  原振俠苦笑:“地球人的靈魂是什么樣子的?他們要了又有什么用?”
  瑪仙凝視著他:“我不知道要來有什么用,甚至不知道是誰想要。但靈魂是什么樣子,你比我清楚,因為你見到……”
  原振俠几乎直跳了起來:“你說什么?我哪里、什么時候見過人的靈魂?”
  瑪仙并不回答,一雙妙目,注視著他。原振俠在怔呆之后,陡然想起一件事。
  剎那之間,他吃惊地張大了口:“你是說……那……小薄片?”
  瑪仙搖頭:“我是說那小薄片中的小黑點!”
  原振俠不由自主,盡量搖著頭,他無法接受瑪仙的說法,可是瑪仙一直望著他。他仍然搖頭,過了好一會,兩人的動作不變。
  原振俠不由自主,閉上眼睛片刻,才再睜開來。他又想到,在自己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研究那小薄片究竟是什么東西之后,那個小黑點,曾一直在自己的眼前,徘徊不去,直到相當久之后,方始消失,這种現象,又說明了什么?
  他的思緒十分紊亂,瑪仙已道:“人的靈魂,本來就是人腦活動的能量,自然也可以有影響他人的腦部活動的能力……”
  原振俠脫口道:“可是……那只是一個小黑點。”
  瑪仙的聲音,有點調侃的意味:“你想它應該是什么形狀?像一個人?還是一個猙獰的惡鬼?我想,那真正只是一個‘點’!”
  原振俠啞然:“‘真正只是一個點’?那是什么意思?”
  瑪仙道:“几何學上的‘點’!”
  原振俠“啊”地一聲……在几何學中,“點”只有位置,沒有大小,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存在。那是几何學上的一种构思,可是瑪仙這時,卻用來解釋靈魂的存在形式。
  原振俠仍然感到不能接受,但是卻也想不出什么反駁來。他呆了一會,才道:“那……點……在小薄片中的點,根本沒有大小、体積,只是一個點?”
  瑪仙神情認真地點頭:“只有位置!”
  原振俠作著手勢:“可是它……會移動!”
  瑪仙加強語气:“我相信薄片之中,絕無任何空隙。而那小黑點仍然能在其間移動,那證明小黑點,根本只有位置,沒有大小!”
  原振俠來回走了几步,心頭又生出一股寒意。瑪仙看來知道他這時的感覺,所以,來到了他的身邊,輕輕抱住了他,偎在他的身邊。
  雖然才經歷過許多惊險不可思議的事,但是瑪仙輕輕的擁抱,還是使原振俠情緒穩定不少。他也輕抱著瑪仙:“那……小黑點……是誰的靈魂?”
  瑪仙遲疑了一陣:“不能肯定,但是猜想過來,可能是劉量中。”
  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原振俠也這樣想。可是他還是無法想像,整件事是怎么樣的,所以,他仍然不由自主搖著頭。
  瑪仙笑著,雙手攬住了他的頭,不讓他再左右搖擺。原振俠趁机輕吻了瑪仙一下:“我無法假設一切經過……靈魂怎么會在薄片之中?薄片由誰制造?又怎么會到我手中?”
  瑪仙歎了一聲:“是,不明白的事太多……”
  她的神情又有點緊張,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按了一下,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雙頰有自然的羞紅。
  原振俠心頭起了一股异樣的感覺,他全然可以了解瑪仙的這种神態是什么意思,他低聲道:“施哲走了,安全了?再繼續听錄音帶?”
  瑪仙點了點頭,頰上紅云更甚,嬌艷欲滴,欲語又止。原振俠心怦怦亂跳,緩緩伸手向瑪仙的胸脯。他的動作十分慢,因為他還怕誤會了她的意思,雖然她的眼神、神態都在暗示,要他把藏在雙乳之間的錄音帶取出來。
  瑪仙在原振俠的手,接近她的胸脯時,閉上了眼睛,呼吸有點急促,以致胸脯起伏。
  她穿著敞領的衣服,酥胸半露,飽滿挺秀的雙乳,在起伏時,看來格外誘人。
  原振俠感到喉際有點發干,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唇,而同時,他的指尖,也碰触到了瑪仙的胸……兩人同時震動,就像有一股電流,忽然通過了他們的身子。原振俠感到的電流,來自瑪仙柔滑細膩的乳房,瑪仙感到的電流,來自原振俠微顫的手指。
  原振俠當然可以在和瑪仙胸脯接触最少的情形下,把錄音帶取出來。可是,他為什么要那樣做?他當然不會那么做!
  所以,他的手,把挺秀而充滿彈性,柔軟而飽滿的乳房,握在掌中。瑪仙櫻唇微張,气息急促,洁白的牙齒之間,舌尖在挑逗地伸縮著。原振俠手臂一緊,令她的身子緊貼自己,然后,用自己的唇,緊貼住她的。兩人都發出了一种原始的、沒有意義的聲音,不過都听得出,這种聲音代表了他們心中的歡樂。
  好久,瑪仙才略向后退了退,低頭向自己胸脯看去。原振俠的手,仍然停留在她腴白得眩目的乳房上,掌心有意無意,在輕揉著她變得堅硬的乳尖。
  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地縮回手,直到這時,他才把那卷錄音帶,取在手中。然后又大具挑逗性地盯著瑪仙的酥胸。
  瑪仙并不掩遮自己的身体,而神情有一种异樣的興奮。原振俠心中暗歎了一聲:自己終于逃不脫這個超級女巫的引誘了!一是現在就投降,一是考驗一下自己的意志,看看雖然終究逃不過去,但可以逃避或抗拒多久?可是這樣做,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
  他的思緒十分紊亂,神情也顯得十分古古怪怪。就在他矛盾猶豫時,瑪仙忽然發出大有嘲弄意味的一笑:“你或許不會相信,剛才你的動作……和你的一吻……都是在我強烈的暗示之下進行的!”
  原振俠承認,他點頭。瑪仙又道:“我暗示要你在我胸前取錄音帶,又要你有我暗示的動作,這一切,都有玄妙的巫術作用。”
  原振俠有點惘然,瑪仙抱歉地一笑,伸了伸舌頭。原振俠想起剛才,輕輕咬住她舌尖的情景,心中又蕩了一蕩。可是瑪仙卻翩然后退,半轉過身去,笑著:“只要你心中有半分猶豫,你就不能成為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原振俠怔了一怔,明白自己剛才亂糟糟地在想的,她已經知道了。瑪仙的話,令得他感到自尊心受了傷害,他維持著風度极佳的微笑:“如果竟然沒有那种情形呢?”
  瑪仙充滿信心:“會有的!”
  原振俠一副接受了挑戰的神情,挺著胸,哈哈大笑。雖然他不知自己接受了什么挑戰,和應戰有什么意義,可是事實上,他卻又接受了挑戰。他笑著:“希望不會在几十年之后……”
  瑪仙并不回答,一雙妙目,眼波流轉,就在原振俠的身上,滾來滾去,撩撥得原振俠心煩意亂,用力一揮手:“再來听錄音帶……剛才我的行動,有什么巫術上的玄妙好處?”
  瑪仙道:“可以使我對錄音帶的保護力量加強,不會被人奪走……”
  原振俠聳了聳肩,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瑪仙走過來,在他的手中,接過錄音帶,又放進錄音机中,按下了放音的掣鈕。
  施哲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聆听劉量中和劉博士父子的對話。施哲來得神秘,去得更神秘,她的出現,使他們對整件事,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可是也令得整件事,變得更不可捉摸。
  劉博士和劉量中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先是劉博士极沉痛的聲音,在劉量中不斷的追問之下,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劉量中的話,是因為劉博士的話而來的……還是什么比死更悲慘的?
  這時,劉博士的回答是:“死亡并不可怕,也不悲慘。可怕和悲慘的是,當你死亡之后,你的靈魂,會變成奴隸,甚至可能再也不會有死亡,來作為最后解脫的手段,會成為永永遠遠的奴隸!”
  劉博士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語調极低沉,以致他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有著重重敲擊著別人心靈的力量。這時,雖然通過錄音机傳出來,依然使原振俠和瑪仙,感到心境沉重之极。可想而知,當時劉量中在听了之后,震惊是何等之甚……這當然是接下來的半分鐘,只听到喘息聲的原因。
  接著,劉量中陡然叫了起來:“爸!你在說什么……你是醫生,一個科學家,怎么說出這种不科學的話來?”
  劉博士的聲音仍然沉重:“孩子,別對我說科學,人類的科學,到今天為止,一點也不值得夸耀,還幼稚得無法形容……”
  劉量中仍然呵呵笑著,從笑聲中听來,他的性格爽朗:“好,那么,請問,誰有能力把我的靈魂,變成永遠永遠的奴隸?”
  他在重复著劉博士的話時,故意提高了聲音,一听就听出他心中仍然不以為然,根本不相信。
  可以想象,他在向劉博士發出這种挑戰性的問題時,他的神情動作,一定也充滿了不相信。
  劉博士的回答,再簡單也沒有,只是四個字:“幽靈星座──”
  原振俠和瑪仙听到這里,互望了一眼。他們利用眼神,迅速地交換著心中所想到的:原來劉博士早知道有幽靈星座……劉博士是怎么知道幽靈星座的?
  雖然錄音机不會給他們任何答案,但是他們還是盯著錄音机看。
  劉量中叫了起來:“幽靈星座究竟是什么?”
  劉博士的回答,竟然和施哲的回答一樣:“是一种形式的存在……”
  劉量中疾聲問:“總得通過一种力量,由誰來發出這种叫靈魂變奴隸的力量?”
  劉博士的聲音也有點激動:“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
  劉量中大聲問道:“在哪里?誰?”
  劉博士沉聲答:“就是你愛上的那少女……”
  劉量中哈哈大笑,可是只笑了兩聲,笑聲便陡然停止。當然,那是由于他想到了施哲的許多异特之處的緣故……施哲的身子竟是冰冷的,她絕不可能是人,這實在是可以肯定的事!
  可以想象當時劉量中駭然之极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在那段時間中,寂靜之至,兩個人的气息聲都听不到,足見他們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然后,才是劉量中的聲音:“她……或許十分怪异,但是關于你所說的什么幽靈星座……”
  劉博士打斷了他的話頭:“不是我提出來的,你在海邊第一次听到,她和一個人在說話,就听到過這個名稱,是不是?”
  劉量中的聲音听來十分气餒:“這……是一种什么樣的情形?”
  劉博士道:“那是幽冥使者,正在訓練一個已成了奴隸的靈魂!”
  劉量中的聲音听來像是夢囈一樣,把他父親的話,重复了一遍。
  原振俠和瑪仙又互望了一眼,這次他們交換的問題是:劉博士是怎么知道的?
  劉博士道:“是,孩子,要是你不想成為永遠的奴隸,你就要從此不再想那個令你傾心的女孩子!”
  劉量中急速喘著气:“我做不到,我也不相信你所說的一切!”
  劉博士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深切無比的悲哀,“你要怎樣才肯相信?”
  劉量中道:“讓我知道你所說的一切,有确實的證据,而不是假設!”
  劉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說的一切,全是事實。我曾接触過幽靈星座,也曾接触過幽冥使者,那是兩年前的事!”
  劉量中的聲音,顯得十分緊張:“經過情形怎樣?你怎么從來也沒有提起過?”
  原振俠和瑪仙也緊張之极:原來劉博士曾和幽靈星座有過接触!他們不約而同,一起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對方的手。
  劉博士發出极苦澀的笑聲:“那是九死一生、可怖之极的經歷,不是你也遇到了幽冥使者,我絕不會再提起這件往事!”
  劉量中在急急地問:“你遇到的……就是我愛的?”
  劉博士聲音更苦澀:“他們的外型,都十分吸引人,你經歷太淺……”
  劉量中抗議:“爸!我早已成年了!”
  劉博士悶哼一聲:“兩年前……”
  他在講了那三個字之后,突然沒有了聲息。原振俠還在等,瑪仙已“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磁力消失了!我感到磁力消失了!”
  磁力,是一种十分奇妙的能量。尋常人對磁力,并沒有感覺上的直接反應,可是瑪仙卻不同,她是一個超級女巫,自然對各种能量,都有极敏銳的感覺。這時,她這樣叫著,原振俠一時之間,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見瑪仙指著錄音机,錄音帶還在轉動,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也不由自主叫:“不!這太過分了!”
  劉博士和劉量中的對話,正到了真正關鍵性的時刻。劉博士要講到他兩年前和幽冥使者相遇,九死一生的經過,可是卻磁性消失,沒有聲音了!
  原振俠又道:“是……施哲搞鬼?”
  瑪仙側著頭,全神貫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過了片刻,她才道:“不,是劉博士中止了錄音。”
  原振俠有點不服气:“如何可以肯定?”
  瑪仙現出十分疲倦的神態來:“要向你解釋的話,太麻煩了!”
  原振俠還不肯死心,令錄音帶快速前轉,又听著另一面,可是在“兩年前”那句話之后,再也沒有任何聲響。由于焦急和憤怒,他的鼻尖,在隱隱冒汗。瑪仙愛怜地替他抹去了汗:“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不一定要靠錄音帶,來了解事情的真相!”
  原振俠仍憤然:“劉博士早知道重要關鍵不在錄音帶上,為什么慘死之前,還要人家去找它們!”
  瑪仙道:“我們已經在錄音帶上,得知了很多事情,對解開整個謎團,大有幫助。”
  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瑪仙來回走了几步,又令原振俠坐了下來。她雙手交叉,擱在原振俠的雙膝上,就在原振俠的面前,席地而坐,身子柔軟得看來像一頭貓。令得原振俠自然而然,撫摸著她的秀發。
  瑪仙道:“那小黑點,是成了奴隸的靈魂!”
  原振俠搖頭:“我想不通,把人的靈魂變成小黑點,有什么用處?”
  瑪仙歎了一聲:“想來一定大有用處……原,人死不要緊,要是靈魂成了永遠的奴隸,那真是太悲慘太悲慘了!”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真的感到害怕,身子甚至在微微發抖。原振俠皺著眉,他在設想“靈魂永遠變成奴隸”,是怎么樣的一种情形。至于“靈魂”究竟是一种什么樣的存在,根本沒有具体的認識,所以也無從設想起。
  他遲疑地回答:“要是那小薄片……中的黑點,就是已成奴隸的靈魂,在理論上來說,也沒有什么悲慘。”
  瑪仙睜大了水靈靈的眼睛,仰著頭,望向原振俠。她由于思緒真的感到了极度的惶惑,所以看來大有楚楚可怜之感。
  原振俠伸手指,在她的唇際輕按了一下:“靈魂的存在只是一個‘點’,完全沒有形体,沒有大小,那么,就算最小的空間,對它來說,也是無窮大。首先沒有空間的禁錮,在活動范圍而言,也無窮無盡。很難想象……一個有充分活動范圍的奴隸!”
  瑪仙神情疑惑:“靈魂如果是思想的積聚能量,那么,如果在思想受了禁錮,豈不就是奴隸了?”
  原振俠攤開手:“我無法想象思想怎么禁錮!誰、什么力量能不讓人想什么?所能做到的,至多是不讓人把想到的表達出來而已。”
  瑪仙緩緩搖著頭:“劉博士這樣說,總是有道理的!”
  原振俠捧住了她的臉:“你剛才說有許多事要做,我們能做什么?”
  瑪仙道:“再到劉博士的住所去!”
  原振俠興奮起來:“劉博士還有更多的秘密留下來?”
  瑪仙搖頭:“我看不會再有了……到他的住所去,等幽冥使者!”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由于他們父子兩人都曾見過幽冥使者?”
  瑪仙點頭:“也由于他們父子兩人,都死在幽冥使者的邪惡力量之下!”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如果你把陣法撤除,在這里等也是一樣。”
  瑪仙略想了一想,站了起來,背對著原振俠,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大幅度揮動著。過了一會,長長地吁了一口气,又和剛才一樣坐了下來:“讓我們來設想一下,他們父子對話繼續的情形!”
  原振俠呆了半晌:“劉博士說了兩年前發生的事。”
  瑪仙可愛地聳了一下鼻尖:“有一件十分值得注意的事。兩年前,劉博士事業正在頂峰,可是他卻突然宣布退休!”
  原振俠道:“是啊,當時,轟動了整個醫學界……難道他的決定……和他的遭遇有關?”
  瑪仙一揚眉:“自然可以作這樣的假設……在和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打交道之后,劉博士為了某种原因,不再當醫生,過著隱居式的生活。他生活巨大改變,自然是由于打交道的經過十分駭人!”
  原振俠忙道:“所以,他接到了劉量中的長途電話,听到一半,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這才叫劉量中立刻回家來的!”
  瑪仙面有疑色:“疑點之一:劉量中离開那地方,難道就可以逃避幽冥使者了?”
  原振俠一攤手:“顯然不能,博士還要劉量中不再去想施哲……不想她,才能躲得過去!”
  瑪仙調皮地向原振俠眨了眨眼,原振俠知道她的意思,大有感慨:“我不會去想幽冥使者……”
  瑪仙忙接上去:“對,想想女巫,可愛多了!”
  原振俠有點心滿意足地答應著,又指著瑪仙的頭:“想,是腦部的一种活動,這种活動,可能成為幽冥使者追蹤利用的目標。”
  瑪仙想了一會:“疑點之二:反正要的是地球人的靈魂,地球上到處全是人,隨便找一個就可以。据施哲說,他們要的并不多,為什么非要找上劉量中不可?”
  對這個疑點,原振俠連作假設都在所不能,自然只好存疑。他略想了一想:“疑點之三:幽冥使者原來的形体是怎樣的?疑點之四:何以施哲根本不是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卻居然能有著人類的感情?”
  瑪仙壓低了聲音:“最重要的是疑點之五:我們不想把整件事忘記,是不是會有什么不測橫禍,發生在我們的身上?”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思緒一片紊亂,說不出話來。這時,天色漸明,有几線曙光,自窗帘的縫中射進來。瑪仙跳起來,熄了燈,整個書房籠罩在一种迷蒙的光輝中,看來十分神秘。
  瑪仙在一股射進來的陽光前,站著,忽然伸手,隔斷了那股光芒,讓光射在她的掌心上。然后又縮回手,光線便又直射到了牆上,她重复了這個看來沒有意義的動作好几次。
  然后,她轉過身來,神情疑惑:“光線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
  原振俠搖頭:“光線不是存在,是一种能量!”
  瑪仙一揚眉:“能量就不是一种存在?”
  原振俠站起來:“你想說明什么?”
  瑪仙側著頭……當她思考時,總自然而然地擺出這個看來動人的姿勢:“我想說明,幽靈星座,照一般的理解,應該是一組星,或是一顆星,那是實實在在的存在。但是,也可以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并沒有什么星体,一切和實際的存在相反!”
  原振俠緊蹙著眉,也不能怪他不是十分明白瑪仙的話。看瑪仙的神情,可知連她自己,也不是有十分确切的概念。他想了一想:“听起來,倒有點像一种早有人提出過的‘反物質’的觀念!”
  眉心也打著結的瑪仙,一听之下,大是高興:“對!有點類似!”
  原振俠不禁苦笑……有一群尖端科學家,提出了一种觀念,稱之為“反物質”觀念,說除了物質的存在之外,還有反物質的存在,一切和物質相反。但那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呢?卻沒有人說得上來,理由也頗叫人啼笑皆非:因為既然一切皆和物質的存在相反,那超越了人類的知識和想象,永遠無法明白。
  瑪仙剛才所說的設想,看來就接近這种觀念……幽靈星座,是一种人類知識所無法了解的存在!
  但原振俠又不能十分同意……畢竟有“人”自那個星座來,來的“人”是幽冥使者。就算他的生命形態和人完全相反,但外形看來,的而且确是人!
  他覺得思緒十分紊亂,來回走了几步,來到瑪仙的身后,環抱著她的細腰。瑪仙也柔順地靠向他,他們除了等待之外,似乎沒有什么可做了。
  原振俠自言自語:“在如今這樣情形下,那位先生會怎么做?”
  瑪仙笑:“你可以問問他。”
  原振俠真想那樣做,環抱住細腰的手臂,甚至松了一下。可是瑪仙卻把他的手按住,不讓他松手,原振俠也立時明白了瑪仙的意思:“不必問,每件事都要去問他,變成那個姓溫的少年了!”
  瑪仙仰著頭,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怪臉:“你真是,原醫生,早就不是少年人了!”
  原振俠心意大動,伸手在她柔軟的腹際,按捏了一下。
  瑪仙發出如同呻吟一樣的聲響,用极低的聲音,像是在問原振俠,又像是在問自己:“成年人之間的游戲,要玩到什么時候為止?”
  原振俠茫然:“不知道!”
  然后,他們兩人,各自歎了一聲,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振俠手指輕按著瑪仙的額:“人家在想什么,你知道,這是一种什么感受?”
  瑪仙的神態和聲音,都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真要是全知道人家在想什么,那倒好了。最怕是知道一點,又不知道一點,連适應都沒有法子适應!”
  原振俠知道,她不滿自己對她的態度。本來,他和她之間,再不應該有什么阻礙,有的話,只是他的自尊心,只是他的不愿成為女巫的俘虜……雖然他一直知道,他遲早逃不過去!
  他沒有敢搭腔,只是把思緒轉到幽靈星座的神秘。他想到,劉博士一直把他們父子的交談錄音,為什么到了最要緊關頭,卻不再錄音?
  當時,他一定向劉量中講了“兩年前的事”,劉量中听了之后,推測受到了一定的沖擊,可是,也不見得完全相信。
  劉量中后來一連串的行動,可以證明這一點……他要求見原振俠,目的自然想听原振俠的意見,因為他知道原振俠怪异的經歷多,見多識廣。所以,才有了那一次聚會。
  但劉博士卻對劉量中的行動不滿,中途打斷了劉量中的敘述,不歡而散。劉博士知道大禍將臨,這證明他兩年之前,真有過“九死一生”的經歷,經歷和幽靈星座以及幽冥使者有關!
  劉博士如果有把發生的事情,擇要記錄下來的習慣,那么,兩年前的事,一定曾有詳盡的記錄……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記錄,一定有!
  原振俠一想到這里,陡然之間,有豁然開朗之感,發出了一下歡呼聲……正因為兩年前的事,早有詳細完整的記錄,所以才不必再在他對劉量中的敘述時錄音。
  更可以進一步推想到的是,劉博士對他儿子說到兩年前發生過的事時,一定還曾把那些記錄,拿出來給劉量中看過,以增加說服力!
  原振俠一張口,想把自己想到的說出來,可是一直偎依著他的瑪仙,已經反伸過手來,輕輕掩住了他的口:“只要找到以前的記錄,就可以知道兩年前發生過什么事!”
  原振俠沒有說什么,只是有短暫時間發怔。他心中暗歎著,剛才,瑪仙幽幽地說,不能全部知道人家心里在想什么時,原振俠還想安慰她几句。可是這時,瑪仙顯然又知道他想過些什么,而且如此急不及待地表現了出來,那又令得原振俠心中有點反感。
  他心中在暗暗道:瑪仙!瑪仙!你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
  男人絕不會喜歡一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料得到的女人!男人喜歡在女人面前,赤裸自己的身体,而又把心思一層層掩遮起來!
  就算你能料透人的心意,又何必表現出來?
  原振俠在迅速轉著念,瑪仙已轉過身來,望著他,神情十分迷惘:“你剛才想了些什么?怎么我一點也感應不出來,只是一片紊亂!”
  原振俠道:“剛才我想到的事,和你有關。”
  瑪仙“啊”地一聲,低下頭去,想了片刻:“每次,我都知道你在想我,可是我就是無法捕捉到你在想什么,和你在怎么想……或許事不關己時,能力就強,事情一和我有關,我也變得和常人一樣了。”
  原振俠由衷地,長長地吁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不然,誰敢和你相處?”
  瑪仙眨著眼,一副不知原振俠何以要那么說的神情。
  原振俠忙把話題岔開去:“還是要到劉博士的住所去,把劉博士的記錄找出來。”
  瑪仙后退一步,閉上眼睛:“劉博士的書房……在左首的一列書櫥……對了,那里有一個暗格……奇怪……那暗格……”
  她一面斷斷續續說著,一面蹙著眉。原振俠對于她用各种形式來施展巫術,早已司空見慣,不會再覺得奇怪,只是靜靜看著她。
  瑪仙緩緩搖著頭:“怪事,一定曾有一個具大神通的人幫過劉博士,幫他度過兩年前的那一關,所以劉博士才能九死一生。不然,他早在兩年前就已死了!”
  原振俠越听越怪,几次想問,又怕打扰了瑪仙作法。瑪仙說到這里,倏然睜開眼來:“那個暗格,有一种十分奇妙的保護力量,不讓人家發現它的秘密。這种保護力量,像是針對幽靈星座而設的!”
  瑪仙在解釋著的時候,神情十分興奮,揮著手,俏臉也泛起紅云。
  原振俠仍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瑪仙揚聲說著:“那表示有一种力量,早就和幽靈星座對抗過!”
  原振俠苦笑:“是又怎么樣?那种力量失敗了,劉氏父子相繼慘死,就是證明!”
  瑪仙怔了一怔,然后搖頭:“不一定,或許那股力量遠离了,或許是一時不注意。我們本來就人單勢孤,要是有這股力量聯合,對抗起來就容易多了!”
  原振俠對這番話,大表同意。瑪仙又道:“有這股力量在保護著,劉博士的記錄,不會落入幽冥使者之手。我想他的記錄,一定對幽靈星座十分不利,要是我們把這种保護力量移開……要得知記錄的內容,必要這樣做……會不會弄巧成拙,反倒使記錄被幽冥使者搶走?”
  原振俠道:“就算有這個危險,也一定要知道記錄的內容。那一定可以解決許多謎團,可以揭開幽靈星座的大秘密,說不定還可以弄清楚,你說的那股力量,來自何處。”
  瑪仙喃喃地道:“我會盡力,必要時,由你一個人接触劉博士的記錄,我傾全力保護,或許可以抵擋一時!”
  原振俠見瑪仙說得十分鄭重,倒也不敢掉以輕心:“你覺得一定會有事發生?”
  瑪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神色不但凝重,而且還有一股難以掩飾的憂郁。
  在這件怪事一開始之際,瑪仙的表現,就不是十分正常。她先是表示了异樣的害怕,甚至于逃避也似地离去,又好几次表示自己的巫術力量,難以和對方抗衡。
  這一切,別說和她超特的巫術能力不相稱,就算和她的性格,也不是十分相合。
  這种种,都只說明了一點……從一開始起,她就有預感,感到事情會极其凶險,所以她才會這樣不安!
  而令她都感到恐懼的凶險,會降臨在什么人的身上?她?還是自己?還是兩個人一起遭殃?
  原振俠一想到這里,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他試探著問:“施哲……第一次來找我,离去的時候,你曾叫我千万別阻攔她!”
  瑪仙有點精神恍惚:“是!”
  原振俠委婉地說:“那……是不是可以听施哲的勸,把……整件事忘掉?”
  瑪仙神情苦澀:“只怕不行了,太遲了!”
  原振俠吃了一惊,張大了口。瑪仙解釋:“我們已經知道得太多,就算不想消滅那股邪惡力量,也得為我們自身的安全斗爭!”
  原振俠更是大吃一惊:“我們的生存……受到了威脅?來自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的威脅?”
  瑪仙有點想逃避的意思,她甚至不和原振俠對視,而且盡量令自己的語調听來輕松:“應該是,實際上,地球上每一個人都受著威脅。誰知道幽冥使者會向什么人下手,簡直全不可測!”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极,他苦笑:“幽冥使者……這個稱呼倒真名副其實……來自幽靈星座,專門拘人魂魄,也是勾魂使者。拘了人的靈魂去,禁錮起來,作為永遠的奴隸……”
  他講到這里,又“嘿嘿”干笑了兩聲:“不知道他們選擇目標的條件是什么?在我們兩個人之間,他們要選一個的話,不知道選誰?”
  原振俠話才出口,瑪仙已然道:“一點也不好笑!”
  原振俠靜了片刻:“我感到你有一些話,沒有對我說出來。”
  瑪仙倒也承認:“我無法把我每一個想法,每一個感覺都告訴你的。”
  原振俠仍然在追問:“你一定曾有十分……結果不是十分好的預感。”
  瑪仙用力搖著頭,看她的神情,她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原振俠的目光一直在追逐她。若是旁人,用再嚴厲十倍的眼光對付她,她也全然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原振俠不同……這個高大挺拔如松,俊秀飄逸如鶴的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在他的面前,几乎沒有抗拒能力!
  所以,她只好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緩緩地道:“豈止‘結果不是十分好’,簡直是不祥和可怕的預感!”
  原振俠雙手緊握著拳:“內容是……”
  瑪仙望向原振俠,現出哀求的神色來。她所要哀求的自然是:能不能不說?
  可是原振俠卻用一個十分冷峻的眼神,拒絕了她的哀求。瑪仙長歎一聲:“我預感到我……會和你分离,一种不可想象的……分离。”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瑪仙的話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立即听懂了。他道:“是我死亡,還是你?”
  瑪仙緩緩搖著頭,原振俠又陡地一凜:“我們兩人之中,有一個會和劉量中情形一樣?還是兩個人……都……那樣?”
  瑪仙陡然發出一下呻吟聲,“嚶”然嬌呼,扑向原振俠的怀中,身子盡量緊貼著他,在微微發抖:“別再追問了,我雖然有預感,可是所有的預感,全是一种模糊的感覺,怎會有具体的內容?何況,那只不過是預感,不一定會變事實!”
  原振俠長歎一聲,拉著她一會,沒有再問下去。過了片刻,才道:“想放棄,真的來不及了?”
  瑪仙想了一想才回答:“我們處于一個十分凶險的境地,与其退縮,不如冒險向前闖!”
  這兩句話,令得原振俠豪意大生:“說得是!要向前闖,就必要知道對方更多資料……”他說到這里,又不免有點气餒:“我們連幽靈星座,是一种什么樣的存在,都一無所知!”
  瑪仙吸了一口气:“希望施哲能徹底背叛幽靈星座,那對我們就极有利!”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向外走去。原振俠看得出,雖然瑪仙故意對她的預感避而不談,像是完全不將之放在心上,但看得出,她未能擺脫這种不祥預感的陰影。
  上了車,瑪仙用一流的駕駛術,把那輛性能优越之极的跑車,駛得飛快。車子在二十分鐘之后,駛過劉量中翻車墜崖處。
  兩人都不出聲,劉量中為何會墜崖,當時他們一無所知,只當是一樁意外,但現在,抽絲剝茧,雖然未曾真相大白,總已知道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所以又經過那地點時,兩人心中,都有一种异樣的感覺。
  原振俠略移動了一下身子:“在劉量中的車子中,得到那小薄片,這件事最不可思議。”
  瑪仙只是發出了“嗯”的一聲。
  原振俠歎了一聲:“幽冥使者殺了人,收取了人的靈魂,將之禁錮在小薄片之中。這一切行動,就算一下子可以完成,何以小薄片會留在車中,會由‘一只冰冷的手’讓我得到?”
  瑪仙仍然沒有回答,原振俠無可奈何:“太詭异了,簡直──”
  他講到這里,陡然停了下來,因為在剎那間,他感到后頸上,有一股极冷的冷風,正在向他襲來!他先轉頭向瑪仙,瑪仙一點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而那种冰冷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他轉過頭去,在他身后,當然沒有人!
  瑪仙這時才道:“一切詭异的事,如果真相大白了,都可能极其簡單。”
  原振俠緩緩吸一口气,伸手在后頸上撫摸了一下,陡然想起劉博士的話:他們的形体和人一樣!他們實際上是怎樣的?只是一股冷風,還是一團冷气?
  他用力搖了一下頭,車子已在劉博士的大屋子前停了下來。瑪仙在前,原振俠在后,走進屋子時,原振俠再次感到后頸上,有一股冰冷的侵襲……那絕不是幻覺,甚至也不是冷風的吹襲,簡直就像是有一塊小小的冰塊,突然貼了上來,就在后頸上溶化。
  原振俠陡然站定,那种感覺,又是一下就消失無蹤。
  他吸了一口气,一連兩次,由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都來不及應付。這時,他揮了揮手,已經決定,如果再有一下這种感覺,他會立即反手,拍向自己的后頸!
  一定有什么東西,碰在后頸上,才會產生那种感覺。他動作如果夠快,應該可以把那東西,壓在掌心和后頸之間,就像有蚊子來叮咬,動作如果快,一下子就可以把蚊子拍死一樣!
  他一面向前走,一面仍然揮動著手臂,神情十分緊張。穿過了大客廳,進入小客廳,就在快進入書房時,那种冰冷,陡然又生。原振俠一反手,“啪”地一聲,拍中了自己的后頸。
  走在前面的瑪仙,轉過頭來看,她看到原振俠不但姿態怪异……手按在自己的后頸上,而且按得极緊,那總不是正常的姿勢。而且,原振俠的神情,也古怪到了极點!
  瑪仙怔了一怔,也陡然吃惊。原振俠已叫了起來:“怎么辦?我……掌心壓到了一點東西,不知是什么,只是冰冷如……”
  講到這里,他神情更是駭然之极!他极快地一掌拍出,确然被他拍到一個冰冷的,不知是什么東西,壓到了后頸和掌心之間……實在沒有什么,只是一小幅冰冷的感覺……好象還有過一些掙扎,那是開始時的感覺,開始是掙扎,但他才說了几句話,就變成了滲透……一股寒意,自他的后頸在逐漸滲入!
  那雖然不足以令他魂飛魄散,也足以令得他駭异莫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异,也不知道讓那團冰冷,自后頸穿進口中之后,會有什么結果?他宁愿那股冰冷滲透他的手掌,那想象起來,至多不過是掌心中穿一個洞而已。而如果由后頸到口,居然穿了一個洞,那又是什么樣的情景?
  一時之間,原振俠張大了口,不知如何才好,瑪仙也顯然感到了事態的嚴重。
  瑪仙依然吃惊,雙手伸向原振俠,十指伸得极直,甚至指節骨也因為手指伸得太直,而發出輕微的“格格”聲。
  原振俠甚至可以感到自瑪仙的指尖上,有一种難以形容的力量,正在幫助自己,對抗后頸上那种妖异之极的感覺。而也就在這時,似乎有十分低微的聲音,由他腦際感到,而且他一听,就辨出那是施哲的聲音:沒有惡意,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告訴你……我和量中……至少已經在一起了!
  原振俠仍然不知該加何應付,他張大了口。施哲的“聲音”清清楚楚,先是一下听來,像是經過了不知多少苦難之后,放下重負的吁气聲,有几分像歎息,然后,才是語聲:“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真好!”
  原振俠這時已鎮定了許多,他先用眼神,向瑪仙表示并不是有什么凶險。瑪仙俏臉上的神情,仍然极其古怪。原振俠突然道:“你們……甚至不是‘人’,怎么能說是‘相愛的人’?”
  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那令得他陡然震動,按在后頸上的手,也松了開來,由于太震動,他要极快地握住了瑪仙的手,才能使自己鎮定。
  他“听”到了劉量中的聲音,聲音听來也很清楚:“那就算是兩個相愛的感情好了。愛,本來就只是一种意念,無形無質,是不是人,有沒有人,都不是主要,主要的是要有愛!”
  原振俠在震動之后,有一陣昏眩之感。
  一切都不可理解,也無法想象!原振俠和瑪仙經歷過的怪异再多,也不如這一次那樣,全然無可捉摸。
  他還想問什么,卻看到瑪仙緩緩搖了搖頭,喃喃地說著:“謝謝你們的通知!”
  然后,她抬起頭來,望向原振俠,神情极迷惘:“他們……用什么方法通知我們?如果施哲和劉量中在一起,那么,他們……應該……同在那個小薄片中,怎么還能和我們聯絡?”
  原振俠無助地搖著頭,瑪仙問的,正是他心中無數疑問之一,他如何答得上來?
  瑪仙忽然又轉過身,直視著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身后的原振俠擺了擺手:“我們來遲了,有人比我們早到了劉博士的書房!”
  她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提高聲音:“請出來!”
  原振俠心中一凜,自然而然,靠近了瑪仙,他看到瑪仙的眼神中,有一股异樣的光采,炯炯懾人。而隨著她的語聲,前面有一下听來相當怪异的聲音傳來。
  那一下聲音,听來像是淡然一笑,又像是一下無可奈何的歎息,也像是一下悶哼聲。隨著那一下聲響,人影閃動,一個人緩緩走了出來。瑪仙立時反手握住了原振俠的手,從她的緊握中,原振俠可以感到她的緊張!
  走出來的那個人,也怪异莫名。那當然是一個女人,而且是身形极其標准動人的一個女人。
  她穿的是一襲堪稱緊身的黑色長衣,极薄,可是又不是緊貼著身子,所以把她的身裁,表現得恰到好處……腿長腰細,隆乳鳧臀,也更把她白膩之极的皮膚,更襯得粉光致致。
  那是一個標准的美人胴体,絕不會在瑪仙之下。而且,甚至沒有什么道理可說,一看到這樣的身子,這樣的衣著,就使人感到十分古典、含蓄,在感覺上,和瑪仙的現代、神秘,韻味大不相同。
  看到了那么動人的身形,再想仔細看一看這個麗人的臉龐,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當原振俠的視線,投向她的臉面時,他就陡然呆了一呆。同時,他也听到身邊的瑪仙,發出了充滿惊詫的“咦”的一聲。
  那麗人的頭臉上,蒙著一層黑色的輕紗!
  她蒙著輕紗的方式,十分奇特。好象有一個特制的架子,黑色的一重一重的輕紗,就籠在架子上,形成一個罩子,而罩子又把她整個頭部,全都遮住。
  那种輕紗,一時之間,也不容易分辨出是什么質地……當然應該是蚕絲,可是又那么薄,那么輕,那么柔,看起來,在架子上的,至少有三、四重,可是還是可以透過輕紗,依稀看到那麗人的臉面。當然,五官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輪廓還是隱約可辨,尤其是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在黑色的輕紗掩映之下,也格外明顯。
  她走動得不算快,但是在走動時,總會引起空气的流動。所以頭上的紗,也就在掀動飛揚,看起來更是神秘美麗之极!
  原振俠怔了一怔之后,剛想說:這是最新的時裝嗎?可是話未曾出口,就陡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瑪仙時的情形:一個美麗之极的少女胴体,可是頭臉上,卻密密地扎著布……由于极度的丑陋!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轉頭向瑪仙看了一眼。瑪仙目光炯炯,盯著那麗人,可是她顯然也知道原振俠在想什么,低聲道:“不,她和我不同!”
  那麗人來到离他們約有五、六步處站定,一開口,聲音也十分柔軟動听:“我和你們不同!”
  那麗人的這句話,在原振俠听來,一時之間,不是很容易明白。瑪仙卻疾聲問:“那么,你和什么人相同?”
  麗人也沒有考慮:“我和施哲相同!”
  瑪仙的神情緊張,她卻沒有太多的惊訝,看來她像是早已知道了這個答案。但是原振俠听了,卻著實嚇了一跳!
  她自稱和施哲一樣!
  而施哲的身分,卻神秘莫名……既然說她自己是“幽冥使者”,但卻又說“不知自己是什么東西”,那么,眼前這個麗人,難道也是……
  他一想到這里,脫口低呼:“幽冥使者?”
  麗人像是對這個稱呼并不陌生,低歎了一聲,又像是自嘲地,無可奈何地笑:“看來這個名詞已經開始傳出去了。嗯,如果你喜歡,可以這樣說,不過,我倒另外有一個名字!”
  原振俠思緒一片紊亂,也沒有問她究竟是什么名字的意思。他和瑪仙,曾不止一次討論過,都認為所謂“幽冥使者”,不止施哲一個,如今果然又出現了一個,連外型都那么神秘!
  他听到瑪仙吸了一口气:“好,看來我們要作詳談。我叫瑪仙,這位是原振俠,你的名字是……”
  原振俠听得瑪仙那樣說,不禁苦笑。瑪仙的話,听起來普通之极,同樣的話,几乎任何人一生之中,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可是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下听來,卻又令人有遍体生寒的悚然。
  那麗人的聲音,听來仍是輕輕柔柔。如果不是一切都那么詭异不可測,而瑪仙又有大是凶險的預感,那种輕柔的聲音一入耳,甚至還會使人感到甜膩。
  她道:“我的名字叫黑紗。”
  原振俠陡然發出了一下低呼聲,用力揮了一下手。在黑色的輕紗之下,依稀可見她眼光流轉(她的眼睛,像瑪仙一樣,有一种异樣的光輝),她道:“怎么?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對?”
  瑪仙和原振俠几乎同時回答:“听起來是怪了一點。不過……你的名字,使我聯想起另外兩個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忽然講起全然不相干的話來,對他們雙方來說,可能都是意外。黑紗問,聲音帶著好奇:“是哪一方面引起的聯想?”
  原振俠解釋著:“純粹是文字上的聯想,姓黑的人不多吧?”
  黑紗輕笑了起來:“我根本沒想到過這一點,真有這個姓?我因為喜歡把自己罩在黑色的輕紗中,所以才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瑪仙常識丰富:“中國人有姓黑的。我們想起的兩個人之一,她的名字是黃絹!”
  瑪仙在這樣說的時候,似笑非笑地望了原振俠一眼。原振俠假裝看不見:“你的名字,和她是巧對。”
  黑紗側頭想了一想,像是在一剎那間,她才弄明白原振俠和瑪仙兩人的話,是什么意思。她又低歎了一聲:“真复雜,在文字上可以玩那么多花樣的游戲。雖然有趣,可也不知浪費了多少時間!”
  原振俠苦笑,他當然不打算和突然出現、外型詭秘,又自稱是施哲同類,同是幽冥使者的黑紗,討論漢字的功過。而黑紗也同樣不再追問她的名字,還和另外一個什么人可以聯想在一起。她作了一個看來相當古怪的手勢,誘人的手指,看來相當修長:“施哲已經無法向你們傳遞任何消息,劉量中也一樣!”
  原振俠急急道:“可是剛才……”
  黑紗吸了一口气:“剛才你感到的信息,是經過我轉達的。”
  原振俠又疾聲問:“你能和他們通消息?”
  黑紗搖頭……當她搖頭的時候,黑色的輕紗飛揚,重重疊疊,像是她的頭上,凝聚著一團黑煙,看來古怪之极。她道:“也不能了,一開始還可以,但現在已絕不能了!”
  原振俠心中不知有多少疑問要問,可是瑪仙卻已經搶在他前面。同時,原振俠也強烈地感到瑪仙在警告他:“你什么也別說,讓我來應付!”
  原振俠感到自己很難做得到,他向瑪仙投以抗議的眼色。瑪仙立時向他望來,眼神不但嚴厲,而且還大有恐懼之色!
  那令得原振俠心頭一凜……黑紗的突然出現,看來雖然詭异,但一切好象十分平靜。可是,她是幽冥使者,不但可以令人死亡,而且可以令人的靈魂,淪為永遠的奴隸!在她輕柔動听的語音之下,不知道藏著什么樣的凶險!
  瑪仙一定是感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原振俠竭力抑制著自己,抿著嘴,不再出聲。
  瑪仙已經在問:“你來,是為了劉博士兩年前留下來的資料?”
  黑紗點頭:“是,不能讓這些資料存在!”
  瑪仙緊接著再問:“這是你自幽靈星座來的唯一任務?”
  黑紗像是感到一點意外,略為遲疑:“不,還有另一件任務!”
  瑪仙陡然吸了一口气:“幽冥使者的任務?”
  黑紗沒有立即回答。原振俠在這時,感到有一股冷森森的眼光,自輕紗后面射出來,那令得他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也感到十分煩躁。他揮了一下手,未能將那股冷森的目光造成的不安揮去。
  他在那時,也忘記了瑪仙剛才嚴重的告誡,陡然提高了聲音:“不管你有什么任務,這里是地球,不能由得你們這种,不知是什么存在的邪惡力量胡亂行事!”
  原振俠一開始吼叫,就有不可遏制的沖動。他才叫了一兩句,瑪仙已經打橫跨出一步,擋在他和黑紗之間,可是他仍然感到,黑紗的眼光在直射向自己!
  他也一再又感到了瑪仙的警告,可是他卻有极不愿服從的反抗,繼續在大聲叫:“你也無權把劉博士的資料毀去!我們有權知道你們在地球上的活動!”
  黑紗的聲音,居然仍是那么輕柔:“知道和不知道,都沒有分別。在知道了有一种殺人的力量叫鼠疫杆菌之后,還不是一樣死了上百万人?在知道一种力量叫熱核爆炸之后,死了多少人?知道有地震……”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听來聲嘶力竭的叫聲:“住口!這些都不能成為你們繼續殺人,甚至……把人的靈魂,作永遠禁錮的藉口!我……”
  瑪仙陡然轉過身來,原振俠本來還想繼續向下說,可是當他看到了瑪仙的臉時,他陡然嚇了一跳,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瑪仙的神情,是极度憤怒和极度惊恐的結合,肌肉扭曲,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看她的神情,倒像是原振俠不听一再勸阻,闖下了什么彌天大禍一樣!她的雙手也一下緊握著拳,一下伸開手指來,原振俠甚至被她的那种樣子,嚇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瑪仙用力一頓足,發出了一陣濃重的歎息聲。原振俠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已听得黑紗道:“那些資料,受到一种奇怪力量的保護,我甚至無法接近。你只管去取來仔細看好了,我未能完成毀棄它的任務。”
  瑪仙又陡然轉回身去,用听來尖厲得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聲音叫:“你什么任務也不能完成,你會被消滅,不能再存在!”
  原振俠這時,在瑪仙的背后,看不到瑪仙的神情。但瑪仙的叫聲撕心裂肺,可見她的情緒,實在激動之极。
  在一剎那,原振俠也陡地想到:幽冥使者的任務,是殺人,殺了人之后,再把人的靈魂,作為永遠的奴隸!由于黑紗的外型看來如此柔美,几乎把這一點忘記了!難道……難道黑紗的目標是自己?
  他才想到這一點,就看到黑紗迅速后退。可是瑪仙的動作更快,像是獵豹扑向羚羊,身子一聳,向著黑紗,直扑了出去!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瑪仙是一個身怀超絕巫術能力的女巫,怎么會有打架的行為?難道這也是巫術行為?
  瑪仙在向前扑去時,還發出一下更加惊人的尖叫聲,震得原振俠耳際直響,眼前發花!看出去,看到的情景,也像是在搖晃。
  他看到瑪仙扑得快,黑紗退得更快,一下子就退到了牆前。瑪仙扑到,照說應該可以把黑紗壓在牆上,可是黑紗的身子,卻一下子進入了牆中。瑪仙极快地伸手一抓,“哧”地一聲,把她頭上的輕紗整幅抓了下來。
  瑪仙的動作真是快絕,像瘋了一樣,立時半轉身,扑向門,一下砰然巨響,把門撞開,到了牆的后面。她在飛扑時,由于動作太快,滿頭頭發飛揚,竟有一剎那,筆直向上!
  牆后面就是劉博士的書房,原振俠從极度的惊駭之中,定過神來,也奮力向前沖去。他緊急沖向前,被瑪仙撞開的門,正好反彈回來,原振俠一肘再將門撞開,進了書房,看到瑪仙雙手按在書桌上,低著頭。
  書房并不是很大,如果除了瑪仙之外還有人,原振俠一眼就可以看得到。
  但是,沒有人。黑紗不但“穿透”了一堵牆,她在進了書房之后,一定又用同樣的方法离開。而瑪仙雖然精通巫術,也無法再去追她!
  書房中极靜,原振俠一進來就停步,瑪仙也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變過。在靜寂中,有“答答”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循聲看去,看到那是汗水自瑪仙鼻尖上向下滴來,滴向桌面上發出的聲音。
  原振俠走向她,愛怜地托住了她的下頦,想把她的臉抬起來。瑪仙對原振俠,本來再柔順不過,可是這時,她卻掙了一下,不讓原振俠把她的頭抬起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略低了低身子,去看她。在一剎那間,他看到,瑪仙的臉上,有一股极其深切的悲哀,那令他心陡然向下沉。可是隨即,那种神情消失……變化得如此之快,叫原振俠疑心,剛才是自己眼花。
  瑪仙已完全回复了正常……只是神情的正常。她滿面都是汗珠,當她看來神情平靜地抬起頭來時,細小的汗珠,甚至飛洒開來,有不少,濺在原振俠的手上和臉上。原振俠伸出舌頭,舔著濺在口邊的汗珠,感到了一种异樣的滋味。
  瑪仙向他望了一眼,抱歉地淺笑,撩起上衣來抹汗,露出了雪白的腹際。原振俠看得有點痴,等瑪仙放下了衣襟,他才問:“剛才你在想什么?好象……好象……”
  他覺得很難形容瑪仙剛才的那种深切的悲哀,想了一想,才又道:“好象很哀傷?”
  瑪仙揚了揚眉:“有嗎?我自己不覺得,剛才我想用巫術的力量,把……她困住。可是看來,巫術的力量不足以對付她們……巫術的力量,畢竟只是人類力量,而她們遠超越了人類的力量!”
  原振俠在瑪仙的頰邊親了一下:“不必太悲觀,至少有一种力量,還在她們之上!”
  他說著,向一邊的書架指了一指。瑪仙輕咬著下唇:“是,那种保護資料的力量,她說什么來?我早就感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黑紗她說……她甚至于無法接近?”
  原振俠“嗯”了一聲:“是,她是那么說!”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書架,在第二層上,取下了几本書。在書架后面的牆上,有一塊木板,瑪仙拉下木板,現出一個小小的空間。那是一個十分簡陋的暗格,里面放著一本筆記本,看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保護,瑪仙一伸手進去,就把筆記本取了出來。
  原振俠大是訝异:“那种保護力量呢?”
  瑪仙并不轉身:“保護力量是一种能量,看不見摸不著,看來專對付幽冥使者。那是能量和能量之間的一种對抗,和我們通常觀念上的對抗,完全不同!”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瑪仙轉過身來,先把筆記本在雙掌之間,壓了一會,皺著眉,搖頭:“弄不清楚保護力量來自何處,可是還存在!”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快打開筆記本來看。瑪仙揭開了封面,就看到在扉頁上,用极潦草的筆跡,寫著几行字。
  兩人一看這兩行字,心中就又緊張又高興。字自然是劉博士寫的:“這本子記載著至今我想起來,仍然心寒心悸,可是又几乎無法相信的事……我和一個自稱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打交道的經過。”
  他們深深吸了一口气,聚精會神地看。看完之后,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
  劉博士記下來的,是他奇异的遭遇。要不是他那儿子劉量中,也有了几乎相同的遭遇,他的奇遇就有可能成為永遠的秘密。
  劉博士的遭遇是獨立的,但也和整個故事,有著千絲万縷的關系,所以有必要寫出來。
  事情開始在一個黃昏,劉博士從醫院回家。他喪妻之后,未曾再娶,又喜歡清靜,房子雖然大,也只是請人定期來打掃。所以在大多數情形之下,只有他一個人在房子。
  (劉量中在中學時期就寄宿,回家的時候不多。)
  那個黃昏,看來和其它任何一個黃昏并沒有不同。可是劉博士的感覺十分敏銳,他一推開門,就覺得情形有點不對……說不上有什么不對,可是就感到有點异樣。他停了一停,想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才會使他有這樣的感覺。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因為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女郎,正從里面走出來,看樣子,從他的書房出來。劉博士不禁大是憤怒,可是同時,也大是詫异。因為那女郎不但年輕、美麗,而且態度從容之极,一點也不覺得她擅自進入了別人的住所!
  劉博士也表現了他优雅的風度,他甚至現出了笑容,向那個見了他,反倒用十分深邃、閃耀著不可測的光芒的大眼睛望定了他的女郎道:“小姐,你現在所站的,好象是屬于我的地方!”
  那女郎現出了一絲迷惑的神色。看來像是她未能听懂劉博士的話,在一剎那間,劉博士心中想到的是:那么美麗的女郎,難道是白痴?因為若是連這樣的一句話都听不懂,那她的智力,肯定有問題!
  但是,在极短的時間中,那女郎的神情變得會意。她淺淺一笑:“是啊,對不起,我不是很習慣。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懂,你的地方,我的地方,他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呢?地方一點也不變,誰的都一樣!”
  劉博士提高了聲音:“當然不同,憑這樣,才建立了社會秩序!”
  他在說話的時候,用力揮著手。
  同時,劉博士也覺得十分滑稽。他當然絕無必要,和一個闖進他家中的陌生女郎,討論那么嚴肅的問題,可是他卻又自然而然說了出來!
  那女郎又輕笑了一下:“社會秩序?那又有什么用?”
  劉博士決心不再糾纏下去:“請你出去,我不喜歡別人打扰!”
  那女郎卻一點也沒有要离去的意思,她用十分优美的姿態站著,看起來十分動人。而她的聲音,也十分動听:“有一些事,要和你商量,今天,你把兩個人,從死神的手里搶了回來!”
  劉博士這天,動了兩個大手術。要是那兩個病人不接受手術,非死不可,他知道女郎一定是指這件事而言。女郎的語气,怪的是竟然大有責備之意,像是在責怪他,不應該把人的生命,從死神的手中搶回來!
  劉博士自然有相當程度的幽默感,他立時哈哈大笑,指著那女郎:“怎么一回事?你代表死神來聲討我?”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全然是調侃的性質,可是那女郎的回答,卻令他呆了半晌。
  那女郎道:“不完全是,可是也很接近!”
  劉博士發呆,伸出去指著那女郎的手,縮不回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說才好。
  那女郎緩緩向他走過來,來到了近前。劉博士才吁了一口气,剛想說話,那女郎的一個動作,又令得他非但說不出話來,而且全身發顫!
  那女郎的動作,其實一點也不怪异,只是伸出她看來瑩白如玉的手,握住了劉博士還向前指著的那只手而已。可是自她手上傳過來的那股寒意,如此之甚,卻令他發顫。一半是由于寒冷,一半也是由于恐懼……人的身体,絕不可能那樣冷!就算在凍房之中冷凍的尸体,也不可能那樣冷!
  劉博士想起剛才自己所說的話,身子抖得更甚,死神!難道真有死神?
  那女郎握了劉博士的手大約半分鐘,劉博士已有整條手臂都凍僵了的感覺。女郎一松手,他一面忙不迭后退,一面不由自主,在自己冰冷的手上呵著气……那完全是被凍僵了的感覺,呵著气,指尖上才有一點麻痒的感覺產生出來。
  他張大口,想說話,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又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他才迸出了一個字來:“你……”
  那女郎道:“我不是死神的代表,但相當接近。”
  劉博士的聲音听來像在哭:“相當接近!那……是什么……意思?”
  女郎側著頭,像是在想,應該如何解釋,才能使對方明白:“就是相當接近,我來自幽靈星座,是一名幽冥使者!”
  劉博士又發了一會抖,才掙扎道:“那……是什么?”
  女郎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或者應該說,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無法用你明白的語言和文字表達出來!”
  (原振俠和瑪仙,一直不明白施哲說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這句話的意思,直到看劉博士的記載,看到這里,才算是明白了……施哲當然知道自己是什么,可是卻無法用地球上的任何語言表達出來!)
  劉博士勉力使自己鎮定,可是聲音听來,還是不免古怪:“你……到地球來干什么?”
  那女郎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燦爛無比,可是她講的話,卻令人心寒:“我們需要地球人的靈魂!”
  劉博士深深吸一口气,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他想了好几遍:有人在開玩笑,一定是一個刻意安排的玩笑!可是那女郎的手那么冷,就算他不是醫生,也可以知道,活人的体溫決計不可能那么低!
  他甚至想起了民間的傳說,向女郎的身邊看了一下,可是卻分明有影子。那女郎又像是有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能力,又笑了一下:“我不是鬼,身体,是真正的身体!”
  劉博士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你……來找我干什么?你們要靈魂作什么?你怎知我動了兩個大手術?”
  他思緒紊亂,所以問的問題,也十分雜亂。那女郎走出兩步,自顧自坐了下來。劉博士已覺得自己的雙腿一直在發抖,所以他也一下子倒進了沙發。
  那女郎搖頭,笑……她一直帶著動人的、淺淺的笑容:“可以說要來研究。今天那兩個人,我等著要他們的靈魂,可是結果卻被你破坏了!人要死了,靈魂才會被我們用特种方法收集得到!”
  劉博士的聲音,听來像是夢囈:“用……什么方法?”
  那女郎一翻手,在她白膩的手掌之中,有一片小小的薄片。她向劉博士伸過手來,劉博士在她的手心中,拾起薄片來,指尖和她的掌心輕碰了一下,又冷得打了一個寒戰。他取了薄片在手,那女郎示意他照照看,他就看到了,在薄片之中,是一個极小的黑點。
  那黑點看來會動,情狀怪异莫名。
  (劉博士在這里,用了相當多字,形容這個薄片的怪异情形,由于前文已經提及過,所以那一段就刪去了,不再重复。)
  劉博士連問了好几遍:“這就是人的靈魂?”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又問:“這靈魂,就永遠被禁錮在里面了?這比死更悲慘,比……”
  他實在找不出話來形容這种情形,這時,他也知道人類的語言,的确太貧乏了。
  那女郎卻神情悠閒:“也不見得有什么悲慘,嗯……怎么說呢?我比另外一些幽冥使者……可以說,對地球人比較好。所以我一直只在醫院中收集人的靈魂,你明白我的意思?”
  劉博士的聲音,苦澀無比:“明白……不明白……”
  那女郎歎了一聲:“我等待人的自然死亡,并不制造死亡!”
  劉博士感到遍体生寒:“你還有許多同類……在制造死亡?”
  女郎笑了一下:“地球上每天都有許多人死,其中一些,真正的死因,也不會有人去深究。例如各种意外,誰會深究是怎么發生的?”
  劉博士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你們一直在地球上進行殺害!”
  女郎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對的神情。
  (接下來一大段對話,劉博士漸漸鎮定,也認識到了來自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一直在攫取地球人的生命,十分嚴重。他和那女郎對話的內容,十之八九,和原振俠、瑪仙兩人跟施哲、黑紗的對話相同,所以也不必重复……一句話,地球人的生命,在幽冥使者的心目之中,完全不算是一回事!)
  劉博士變得十分激動,手揮動著,漲紅了臉。那女郎有點訝异地看著他,忽然道:“地球人真奇怪,自己殺自己,成千上万的殺戮,在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未曾中止過,也不覺得怎樣。可是一知道有一种外來的力量,在取走人的性命,就覺得絕不可接受!”
  她講得十分平靜,劉博士听得目瞪口呆,無法反駁她的話。
  (原振俠和瑪仙看到這里,也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女郎所說的,全是事實!)
  (雖然听來殘酷,但卻是事實!)
  (無可否認的事實!)
  (人類自相殘殺的歷史,可以上溯到文明還未開展的時代。而在號稱文明古國的中國,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有一次活埋十万人的記載!)
  那女郎想是在等著劉博士的回答,可是劉博士卻許久講不出話來。那女郎這才又道:“我其實也不想看到人死亡,可是如果本來要死的人,都由于你的力量,而使他們可以再活下去,我也只好和我的同類一樣了!”
  劉博士駭然:“你……提議我不要醫治病人?”
  女郎仍然笑得輕柔:“是,讓他們自然死亡!”
  劉博士的聲音有點哽咽:“那……沒有什么意義,還有許多別的醫生!”
  女郎的神情,甚至有一种眩目的俏皮:“或許,我會再去說服別的醫生!”
  劉博士發出了一連串的呻吟,用力搖著頭。他有置身于夢幻中的感覺,站起又坐下,最后,問了一個問題:“你們需要多少……靈魂?”
  女郎側著頭:“不多,一年几百個。”
  劉博士長歎一聲:“好,你說服了我,我明天就宣布退休!”
  (劉博士的退休宣布,轟動醫學界,突如其來,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而且態度如此堅決,人人不知是何原因。直到這時,原振俠和瑪仙才知道原因。)
  那女郎十分滿意:“那太好了!”
  劉博士有點怯意,再問:“如果……我不答應你的提議,那你……會怎樣?”
  女郎輕描淡寫:“令你死亡,然后,取走你的靈魂!”
  劉博士遍体生寒,女郎嫣然一笑,向劉博士走來,劉博士呆若木雞地站著。女郎在他身邊經過時,一股寒气襲來,更令他發顫。
  而當他轉過頭去,看到那女郎一直向前走,竟然“溶”進了牆中,穿牆而出之際,他真的昏了過去……昏倒在沙發上。
  他大約昏迷了半小時左右才醒轉,他肯定自己的經歷絕非幻覺,就連夜把這一切經過,全記了下來,并且將之當作他的大秘密……他一直十分害怕再見到幽冥使者,那使他的生活,表面看來平靜,但實際上,卻充滿了恐懼……這從他后來,又陸續加添的記載上,可以看出來。他把內心深處的恐懼,透過記錄在發泄,那种文字,令看到的人也可以感染到他的害怕。
  可想而知,當劉博士忽然接到儿子的長途電話,提及幽靈星座,幽冥使者之際,他所受到的震動,是如何之甚了!
  也難怪,當劉量中要講述他的遭遇時,劉博士要粗暴地制止!
  也自然,當劉量中說他甚至愛上了施哲的時候,劉博士震惊莫名!
  劉博士最后,決定把自己所知的全都告訴劉量中。可是劉量中卻顯然半信半疑,他還是要找原振俠,想把整件事,和見多識廣的原振俠商量一下。但是當他駕車前來的時候,車子跌進了山谷之中!
  劉博士知道劉量中會有危險,幽冥使者會令人死亡,可是也無法挽回。不但無法挽回劉量中,而且也無法挽回他自己!
  令劉量中死亡的,不會是施哲,因為施哲竟然愛上了劉量中……這是整件不可思議的事件之中,最最匪夷所思的一個環節。施哲是一种什么樣的存在,根本說不上來,劉量中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球人,兩者之間,居然會有地球人的男女戀情!
  原振俠和瑪仙討論著,分析著整件事,到這一點時,兩人由于心頭的感覺實在太异特,所以也為之默然半晌。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事情漸漸明白了,可是還要作几個假設。”
  瑪仙皺著眉:“假設……所謂幽冥使者,是一种外星高級生物?外星人?”
  原振俠也皺著眉:“我想,應該比外星人更复雜,更不容易理解。可以……說是一种外星……來自外星的一种意識形態!”
  瑪仙苦笑:“越說越胡涂了,說具体一點!”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一組來自外星的力量,到了地球,化成了地球人的形体。”
  瑪仙補充:“看來全是很美麗的女人。”
  原振俠歎了一聲:“是原來就有這樣的女人,被外來力量占据了身体呢?還是根本連身体,也是外來力量幻化出來的?”
  瑪仙道:“這倒不必深究了……這种力量在地球上活動的目的,是要收取地球人的靈魂,作研究之用!”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她們有能力把人的靈魂變成一個點……施哲說她終于和劉量中在一起……是不是她也進入了那個薄片中?”
  原振俠在這樣問的時候,神情极惘然,瑪仙雖然是超級女巫,可是看起來,也好不了多少。因為這時他們在推測的,全然超乎他們的知識范圍!
  瑪仙道:“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們要令人死亡時,是用一种能量,強烈影響人腦部活動,使得被害人發生意外!”
  原振俠點頭,喃喃地道:“凶手!來自外星的凶手!地球人雖然一直在自相殘殺,但這种……事情……也難以容忍!”
  瑪仙歎了一聲:“也沒有法子防止。或許,多几個像施哲那樣的幽冥使者,情形會好一些?”
  原振俠思緒极紊亂,他忽然問:“你扯脫了她蒙在頭上的紗,可曾在她消失之前,看到她的樣貌?”
  瑪仙望了原振俠片刻,才用十分平淡的聲音回答:“有,极美麗,白得异樣,可是又一點恐怖感都沒有,白得像最好的玉!”
  原振俠也望著瑪仙:“不會比你更美……麗吧!”
  瑪仙道:“謝謝你,最好讓她再現身,來比較一下。”
  原振俠抬起了頭:“美麗其實是個別的,無從比較。我想,她也不會再出現了。”
  瑪仙的語音很平靜,可是她所說的話,听來卻十分突兀:“你可以請求她影響你腦部的活動,使你可以‘看’到她!”
  原振俠一怔:“她為什么要答應我?”
  瑪仙道:“她會的,因為她想令你死亡!”
  原振俠陡地站了起來,凝視著瑪仙,瑪仙神情嚴肅,深邃美麗的眼睛中,現出堅決無比的神采,絕不像在開玩笑。原振俠想起,她在黑紗出現時的惊恐神態,不由得心頭生寒!
  他呆了片刻,才道:“那么……她怎么還不開始行動?她……”
  原振俠想令得气氛輕松些,本來想說“難道她也愛上了我?”可是事情如此怪异,這种話,實在又說不出口。就在他頓了一頓時,突然听到一列書架之后,傳來了一個輕柔的聲音……黑紗的聲音:“由于一种我完全無法了解的,地球人的感情,所以我才沒有開始行動。”
  瑪仙和原振俠立時緊握著手,他們看著黑紗的身子,透過書架,現身出來,站在他們面前。她頭部的輕紗被扯脫,現出她白玉雕成一樣的臉面,顯得她一雙眼珠分外漆黑。
  原振俠凝視著她,冷笑:“幽冥使者也會對人類的感情有興趣?”
  黑紗柔聲回答:“當然會!別忘了施哲,甚至背叛了幽靈星座,為了要和她所愛的地球人靈魂相聚!”
  瑪仙忽然問了一句無關重要的話:“他們現在的情形怎么樣?”
  黑紗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澄淨。當她向瑪仙望來的時候,瑪仙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她自然也有一雙美目,可是自從修習巫術以來,眼中總有一絲十分詭异的目光,當然遠不是妖冶,但也總不如黑紗的眼睛,那樣清純!
  黑紗的回答是:“看不出,但是想象之中,他們都一定极快樂!”
  原振俠苦笑:“兩個被永遠禁錮的靈魂,會快樂?”
  黑紗垂下眼瞼,長睫毛抖動。由于她膚色特別白,所以睫毛看來,也格外濃黑……這人体中如此不起眼,几乎沒有作用的小器官,竟然也可以在人的美態上,占有那么重要的位置!
  她道:“只要這兩個靈魂一直相愛,就會快樂。永遠的禁錮,再也不必分開,對他們來說,可能是一种難得的幸福!”
  黑紗的那一番話,原振俠和瑪仙都听得無話可說,而且在不斷回味深思她的話。的确,只要愛意不變,在任何環境之下,都會快樂!
  原振俠隔了好一會,才道:“可以看到他們?”
  黑紗點了點頭,向原振俠伸過手來,原振俠也自然而然,伸出手去。兩人的手,輕輕碰了一下,剎那之間,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碰到了一只冰冷的手,這种感覺,他以前曾有過!
  那是在毀損了的車子中,他一伸手進去,就碰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接著,他手中,就多了一塊奇异的薄片!
  而這時,也是一樣,他和黑紗冰冷的手碰了一下之后,他手中也多了一片薄片。原振俠先不去看那薄片,失聲道:“那次給我薄片的就是你!”
  黑紗緩緩點頭,原振俠大奇:“那時,你人……在什么地方?”
  瑪仙笑:“原,你也胡涂了,黑紗小姐既然有本領穿透固体,她自然掌握了突破空間的力量。她人在另一空間,手突破了空間的限制,自然就可以碰到你的手!”
  原振俠也不禁失笑,伸手,在自己的額角上,輕輕打了一下。
  瑪仙仍然笑著:“只是我不明白,何以要把那薄片交給原醫生?”
  黑紗道:“說起來,也很簡單。在劉量中的生命被取走之后,原振俠醫生是幽冥使者的下一個目標,而且會由施哲執行!”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勉強支持著:“仍然看不出把薄片交給我的理由。”
  黑紗不急不徐地解釋:“我知道施哲和劉量中相愛……我一點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是卻也知道,施哲是多么希望能和劉量中在一起。所以我把薄片交給了你,因為施哲一定會來找你的!”
  原振俠更疑惑:“可是,施哲卻沒有對我不利!”
  黑紗半轉過身去,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得她的腰看來更細,胸脯也更挺聳:“她已經決心背叛幽靈星座了,自然不想再害你。”
  原振俠吁了一口气,瑪仙望向他:“每次,當施哲出現,我都覺得凶險莫名,原來她……她……”
  她說到這里,盯向黑紗:“施哲背叛了,任務就由你來執行,可是你又為什么不執行?”
  黑紗大有深意地望向瑪仙:“你應該知道為什么!”
  瑪仙的臉色略變,原振俠心中一動:“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黑紗道:“就是我剛才提到過的那种……人類獨有的,我還不是很了解,但已足夠使我決定做一些事的感情……”
  她向瑪仙指了一指:“她感到了凶險,知道兩人中有一個會發生意外,會死亡,而且無從抵抗。她更知道噩運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卻運用了一股极強的力量,把噩運向她自己轉移……”
  黑紗的話,听起來不算是很暢順,可是原振俠听到這里,整個人都傻了,只覺得熱血沸騰,激動無比!
  黑紗的話再明白也沒有:幽冥使者要令原振俠死亡,但瑪仙卻把死亡的噩運,用巫術力量,轉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換句話說,她要替代原振俠去死,去接受靈魂被永遠禁錮的噩運!
  原振俠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激動,他只是不住喃喃地叫:“哦!瑪仙!小瑪仙!”
  瑪仙急速地眨著眼,眼中淚花轉動,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擺著手:“這也很普通,不值得感激成那樣子,是不是?”
  原振俠大叫了起來:“不是!”
  他一面叫,一面已一躍向前,把瑪仙緊緊擁在怀中!
  黑紗在一旁,側著頭,很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們的動作。瑪仙緊偎在原振俠的怀中,發出滿足的一种聲音……這种聲音听起來有點莫名其妙。
  然后,他們兩人又互相凝視,眼光的交接,替代了千言万語。黑紗顯然有一种能力,就算不是全部,也大体可以知道,這時兩人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所以原振俠和瑪仙兩人并沒有說話,反倒是黑紗,在一旁大是感慨:“真奇妙,兩個人的心意,竟然可以有那么多和對方的相同……”她使用的詞匯相當怪,又道:“兩個人腦部活動的頻率,簡直是一樣的!這种情形,就叫……愛情?”
  原振俠和瑪仙沒有回答她,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气。黑紗又道:“當我知道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竟然可以毫不猶豫犧牲自己的生命時,我無法執行我的任務!”
  原振俠望向黑紗:“真出乎意料之外,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一個愛上了她要令之死亡的對象,一個又被地球人的愛情感動了?”
  黑紗幽幽地道:“有什么奇怪?我們不過是來自一個和你們生存狀態截然不同的空間,什么勾魂、殺人、邪惡力量等等,全是你們叫出來的!”
  原振俠苦笑:“可是,你們殺人!”
  看來,在這一點上,黑紗的觀點,再也無法和地球人一致。自她美麗的櫻唇之中,吐出的那么動听的聲音,竟然說的是這樣的話:“人總是要死的,遲點早點,實在不算什么!何況……”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阻止她再說下去。因為他知道,說下去,無非是地球人一直在自相殘殺,和不知有多少原因可以令大量人死亡等等。
  黑紗停了一會,才道:“何況,地球人的靈魂,到了幽靈星座,被研究分析,可以有對地球人极好的結果!”
  瑪仙一直在享受著原振俠的熱擁,這時也不禁直了直身子:“好處?會有什么好處?”
  黑紗翻動著她那纖穠适度,又嫩又白的手,作了一個相當美妙的手勢:“人類靈魂中,有太多卑污的成分,如果研究出一种方法,可以把卑污、低劣、自利、凶殘、貪婪、狡猾、侵占、欺瞞等等成分去掉,那么地球人的行為,一定會比現在好很多!”
  原振俠听得咽了一口口水。黑紗只是順口說來,已把地球人靈魂深處的卑污,說出了許多种來,再要說下去,自然再加十倍也說不完。
  那樣說來,幽靈星座竟是沒有惡意的了?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极,他覺得整件事,和一開始時的設想,都不一樣。他和瑪仙,曾經要盡一切力量,和來自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對抗,可是現在,看瑪仙也是一片惘然的神情,顯見得她的心中,也同樣感到了疑惑!
  黑紗在這時,諒解地笑:“或許,我們的做法,很傷地球人的自尊心,所以,我們一直在暗中進行,而且,我看收集也該停止了!因為初步研究的結果,人類靈魂不是很多型,只是排列組合的變化。當然,有的人卑污成分多,有的人高尚成分多,像瑪仙,她的靈魂,就再高貴不過,劉量中的也是……你怎么不看看他和施哲現在的情形?”
  那薄片到了原振俠的手中之后,种种疑問,排山倒海一樣涌來,他竟然未能有机會去看一看。這時,他才揚起了薄片來,和瑪仙頭并頭地看。先找到了那個小黑點,小黑點在不快不慢地移動,在小黑點之外,有一圈十分淡,淡得如同輕煙一樣的小圓圈,把小黑點圈在中間,自然也在跟著移動。
  原振俠吸著气:“小黑點外的那一圈……”
  黑紗的聲音十分感慨:“就是施哲,現在,連我也沒有法子和她聯絡了。看起來……”
  瑪仙用十分肯定的語气說:“他們一定快樂,和世上、宇宙間任何戀人一樣快樂,或者更快樂。因為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得他們分离!”
  原振俠自然而然點頭,表示同意,瑪仙又嘲弄似地一笑:“人類的愛情,在愛著的時候,自然偉大,但也很容易變。變,主要是外來的因素,完全沒有外來影響,就可靠得多!”
  黑紗對瑪仙的這一番話,像是不很明白,蹙著眉。那自然是她對于人類的愛情,還不是十分了解之故。瑪仙向她走過去,到了她的身前:“你放棄執行任務,算不算背叛了幽靈星座?”
  黑紗眉心打著結,神情變得十分憂郁,看來楚楚動人:“不算是背叛,但是……但是也要接受懲罰!”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由衷地惊呼了一聲:“什么樣的懲罰?”
  黑紗低歎了一聲:“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我無法擺脫地球人的形体。”
  原振俠又“啊”地一聲:“你現在的形体,是原來就有這個人,你……占据了她的身体?”
  黑紗像是吃了一惊:“不,不!怎么會有這樣的情形?”
  她在急急這樣講了一句之后,想了一想,現出相當可怕的神情:“是……有這樣的情形,可是我們不是,別人有……”
  她的這句話,听來有點沒頭沒腦。可是原振俠和瑪仙畢竟不是普通人,一听得她那樣說法,一股寒意,自心底直透出來,望定了黑紗。可能他們的神情,難看到了极點,所以黑紗現出同情的神色,和一個無助的笑容。
  黑紗剛才的話,其實再明白也沒有:她、施哲和其它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并沒有占据了地球人的身体在地球上展開活動。但是,“別人有”!
  “別人有”!
  “別人有”的意思就是,別的外星人,情形和她們相同或不相同,用一組能量,占据了地球人的身体,在地球上活動!這實在是叫人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的事。外星人或外來的勢力,用這种方式在活動,你面對的人,可能根本不是地球人!你熟悉的朋友、師長、親戚,甚至親如父母、子女、妻子、丈夫,他們的身体,可能早被外星人的思想占据,已經不再是地球人!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使自己從极度的震栗之中,鎮定下來。他知道那种可怕的情況,絕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控制……外星人若是來到地球,那必然是科學文明胜過地球許多倍,在這樣的情形下,地球等于不設防,絕無抵抗的可能!
  (原振俠又想到,地球人若然不是那么熱衷于自相殘殺,科學文明必然會比現在進步很多,那么,情形會不會好得多呢?)
  (原振俠的設想,沒有答案。因為人類過去、現在、將來,都將熱衷于自相殘殺!)
  原振俠作了几下沒有意義的手勢:“那么你的形体,是怎么來的?”
  黑紗笑了笑:“根据最适宜在地球上活動,而幻變出來的。可是……我們和地球人太不同了,所以無法變得和地球人一樣的体溫,我們是冰冷的!”
  瑪仙由衷地道:“你的身体雖然冷,可是你的心意,卻很溫暖!”
  黑紗歎了一聲:“我將用這個形体在地球上生活很多年……至少三十年……”
  黑紗講到這里,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手指繞著,欲言又止。瑪仙慨然道:“你是為了不加害我們,才受到這樣的懲罰。如果有什么要我們幫忙的,只管說,一點不用猶豫!”
  黑紗歎了一聲:“只有你們兩人知道我是……來自幽靈星座的……”
  原振俠和瑪仙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振俠一揮手:“不止兩個,至少會有十個人左右,會知道你的真正身分,或者更多!”
  黑紗震動了一下,在她澄澈的大眼睛中,現出了一片無助的、惘然的神采。原振俠忙道:“我以我的生命作保證,那些人,比我和瑪仙更出色,他們是地球人靈魂美好一面的代表。他們知道了你的身分,不但不會對你有絲毫不利,而且還會盡他們一切力量幫助你!”
  黑紗美麗的臉龐上,由惊惶而變得十分向往,她伸了伸舌頭:“甚至,甚至可以和他們之中的一個……談談戀愛?”
  她會忽然這樣說,倒令得原振俠和瑪仙陡然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瑪仙見机說:“當然可以,不過,你若是真和其中一個相愛了,三十年未免太短了!”
  黑紗說得十分認真,顯然她對于戀愛,极其向往:“真奇怪,在有了和地球人相同的形体之后,會對一切地球人的感情,都有极濃厚的探索興趣……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現在的形体,但像施哲一樣,等有了真正的愛情,我也不在乎多延遲几十年!”
  原振俠和瑪仙連聲道:“足夠了!足夠了!”
  瑪仙又道:“你還是有相當超特的能力,對不對?”
  黑紗皺了皺眉:“不會比你更強!”
  原振俠叫了起來:“那還不夠?她是超級女巫!地球上像她那樣的人,几乎是獨一無二的!”
  瑪仙謙虛地笑,他們三人忽然之間,說笑融洽無間,這是原振俠再也沒有想到的事。事情變化,一切全那么突然,令人的情緒,都几乎無法适應!
  原振俠想了想,問:“自幽靈星座,一共來了多少幽冥使者?”
  黑紗立即道:“從第一個開始,到我,一共是四十九個。”
  原振俠“啊”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四十九……七七四十九!這個數字,在陰陽之間,一直有著十分特殊的意義,和人的生死、肉体和靈魂有關。黑紗是第四十九個,應該是最后一個了!
  原振俠指著黑紗:“你是……最后一個?”
  黑紗側著頭,樣子十分可愛:“大概是,最后兩個,一個愛上了地球人,一個准備去愛地球人!我竟不能分別是我們的生命形式高級,還是地球人的生命形式高級!”
  瑪仙笑:“我也不能分辨,但是我可以肯定,地球人之間的戀情,有趣之极!”
  黑紗听了,現出一副十分向往的神情,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動,動人莫名。過了一會,她忽然歎了一聲:“為了收集各种不同類型的靈魂作研究,我們也曾取走了不少,你們稱之為偉人的生命!”
  原振俠心中,始終還有點芥蒂:“是啊,像劉量中、劉博士,都是人類的精英。”
  黑紗道:“那還不算什么……”
  原振俠和瑪仙同時吃惊:“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人物,是被你們……結束了生命的?”
  黑紗不經意地,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吃惊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
  一听到這個人的名字,原振俠和瑪仙直跳了起來!黑紗還補充了一句:“幽冥使者影響了一個人的腦部活動,這個人就暗殺了那個人……咦,你們為什么那么吃惊?”
  原振俠叫了起來:“那個人……那個人是一個大人物!”
  黑紗十分不以為然,搖著頭:“這是你們地球人最大的毛病!大人物,大人物是人,小人物也是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可是你們,就習慣向大人物崇拜,向大人物屈服,任由大人物擺布,形成了愚昧和落后!那個人的靈魂,研究下來,就和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
  原振俠和瑪仙,听得目瞪口呆,黑紗一揮手:“我們會再見,但先要分開一陣!”
  她盈盈向前走,又穿過了牆,消失了。
  在她走了之后,至少五分鐘,瑪仙才問:“你認為黑紗……她會和誰戀愛?”
  原振俠道:“她有資格和任何人!”
  瑪仙道:“在你剛才所說的十個人之中!”
  原振俠喃喃地道:“那位先生?不會!浪子高達?不會!亞洲之鷹羅開?不會!年輕人?不會!”
  他又數了几個人,一直搖頭。瑪仙湊向他的耳際:“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反手摟住了她的細腰,大聲道:“更不會!”
  (完)
  post by a.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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