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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 病房在醫院新建的西翼建筑的頂樓,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里間,外間是一個相當寬敞的,連著陽台的起居室,布置得舒适簡洁。看起來,不像是醫院的病房,倒像是間十分雅洁的高級酒店房間。而且,所有的陳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白色,而是由多种悅目淡雅的色彩所組成的,是設計師精心設計的結果。 能夠住進這种特等病房的病人,身分自然非富則貴,而且,通常來說,病情都未必見得嚴重。身分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關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体健康,這似乎是毫無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點小毛病,也會進醫院來住几天,乘机檢查一下身体,以求益壽康健。 身分地位高的人,一進了醫院,自然諸親好友送來的鮮花也特別多,所以在特等病房的起居室中,特別設計專門放置鮮花的架子。可是這里的花架上,一直什么花也沒有,這個病人在進來之后,不但沒有探訪者,也沒有人送鮮花,花架子一直空著,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盆花。 那是任何人一進來,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會注意到的一盆花。 花的形狀并不特別,花朵很大,有點像芍藥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狀態之中,看起來有一种生命怒茁的感覺。花种在一只普通的綠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杰作。這些都不算什么,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就注意的,是它們的顏色。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濃的黑色! 原振俠這時,倒也不單是震惊于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對于這种濃漆一樣的黑色,心有余悸。看到了這种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里里外外,全都是黑色的游艇,和游艇的主人──与詭异莫測的魔王,有著千絲万縷關系的那個美麗的女郎。 這個女郎和原振俠的一個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們的財勢,在鼓吹一种邪教。目的是要信奉的人,自愿把自己的靈魂出讓給魔王,以換取魔法的降臨,而達成靈魂出賣者的愿望。 這是一個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來就打寒戰的故事。在原振俠許多怪异的經歷之中,他最不愿想起的,也就是這個“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濃黑色的花朵,就自然而然地心中發怔。 原振俠的視線,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這樣的一盆花,送給“魔女”,倒是十分适合的!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這個動作的結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陣十分濃烈的甜香──那种花香,也是原振俠從未曾經歷過的,一時之間,他只能想起滿樹桂花。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軟膩的,不像這股花香那樣叫人聯想起剛烈,所以,當時聞起來,才會那么突出。 原振俠并未曾把那种十分特別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聯系在一起。因為,植物學家早就做過研究,純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狀況下是不存在的。一般來說,深紫色的花就被視為黑色的了。例如中國人最喜歡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謂黑色的品种,但是所謂“黑牡丹”,其實也只不過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郁金香也是一樣。 而花朵在自然狀態之中,沒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學家有几种不同的說法。被普遍接受了的一种說法是:植物由于要依靠昆虫來傳播花粉,使生命延續下去,所以花朵也需有著能吸引昆虫的色彩和气味。而昆虫是不喜歡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植物,也因為黑的條件不适應,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 所以,自然界沒有黑色的花朵。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振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時,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假花自然不會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种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緒中聯想在一起。 這時,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關“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誰送一盆假花來呢? 送假花到病房,本來已經夠不适宜的了,何況還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种惡作劇,或者是沒有惡意的開玩笑,可是對病人來說,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 尤其,原振俠作為這個病人的主治醫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過了嚴格的全身檢查,而仍有疑慮。檢查范圍之廣,其實已超過了一般健康檢查的原則──許多額外的檢查,醫生認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檢查者要忍受著相當程度的痛苦,例如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來等等。可是由于病人的堅持,還是一一進行,而檢查的結果是,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 然而,病人雖然沒有說什么,可是他的神態,作為醫生可以看得出來,病人心中認為,死亡正在威脅著他! 原振俠強烈地感到,這個病人心理上有這种壓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專家來會診過。可是病人一知道了會診醫生的身分之后,就怒气沖天地把精神病專家赶了出去。 從原振俠和這個病人的一些對話中,可以看出這個病人的心態。前几天,在所有對人体可以做的檢查全部結束,而且都有了确切的報告之后,原振俠用輕松的腳步走進特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輕松的語調對病人說:“一切檢查,全都證明你身体的各部分完全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鐘都可以离開醫院!” 病人听了之后,低頭不語,神情十分郁郁不樂,像是充滿了心事。 (趁這個机會,介紹一下這個病人,因為在這個故事的以后發展中,這個病人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當原振俠被這個病人指定作為主治醫生之前,他并沒有見過他。 那天,在辦公室,他接到了院長的電話:“有一位席先生,有連納斯博士的介紹信,指定要你替他主診,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連納斯博士是什么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熱帶病理學權威,在斯里蘭卡,主持一個國際規模的熱帶病理研究院。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著這樣一位大科學家的介紹信,雖然說醫生不應該注意病人的身分,只應該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總不免有小小的缺點──對于身分特殊的病人,總會引起醫生一些特別的關注的。 當時,原振俠心中就想:為什么指定要自己主診呢?他一面想,一面在電話中回答:“熱帶病并不是我的專長,這位病人……” 不等他講完,院長已經呵呵地笑了起來:“你快來吧!依我看,這位先生身体健康得很,什么病也沒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詳細的身体檢查!” 原振俠到了院長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那位病人。他看來大約三十七、八歲,瘦削而高,有著一种天生的高貴气質,皮膚的色澤看來十分黝黑,可是臉色卻又相當蒼白。(這并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臉色蒼白的時候。) 他的臉形稍嫌狹長,但是卻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當高的鼻子。只是他的眼神看起來相當憂郁,絕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應有的眼神。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過線條非常明顯。 原振俠對這個病人的初步印象是:這是一個可以被稱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一個十分有內涵的男人。 所以,當他和對方握手,發現對方的手指修長,而頭發又天然鬈曲的時候,他心中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藝術家,多半是音樂家,更可能是鋼琴家。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使他沒有一下子說出“閣下是音樂家”這句話來的原因是,他同時又看到了對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鑽石戒指。戒指上所鑲的鑽石相當大,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質地极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內光線之下,也熠熠生光。 如果說,初見面有一點不好印象的話,那是由于這枚戒指。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藝術家,再富有,也多半不會有這种俗气的裝飾。所以,他感到自己對對方所作出的估計是錯了。 握手之后,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標准的英語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席?朋加拉?泰宁。”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介紹了自己,然后問:“閣下是……” 他的意思,是想問對方是哪里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中國人的名字,而對方看來,明顯地是亞洲人,所以原振俠才想問。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卻有意規避著這個問題,只是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有几個中國朋友,他們都叫我席泰宁,我就算姓席好了!” 原振俠揚了揚眉,自然沒有再問下去。院長在這時遞過了一封信來:“這是連納斯博士寫給我的信,你應該先看一看。” 原振俠心中有點納悶,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后,就明白院長為什么要他“先看一看”了。 這就是博士的信: 介紹“病人”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到貴院來,我在病人這個字加上引號,是由于根据我的診斷,這位先生的健康狀況极佳,根本沒有病。可是他堅持要到醫院就診,所以我才寫這封介紹信給閣下。 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并且要我向閣下,轉達他的一個特別愿望。他將會指定貴院的某一位醫生主診,并且,他不愿意透露他的身分──其實,他的身分連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把他當作一個病人,不要追究其它,我深信他极為富有,所以,可以負擔任何費用。 這是一封十分特別的介紹信,而且是連納斯博士親筆書寫的,益發顯得介紹十分鄭重。 原振俠看了介紹信之后,略想了一想──在這時候,去打量那個不愿透露自己身分的人,是不禮貌的舉動,所以原振俠只是在心中想:這個人的身分,究竟是什么?但是隨即,他感到那是沒有意義的事,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只要他有病,醫治的方法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態度,把信交給了院長,同時轉問席泰宁:“席先生的意思是……” 席泰宁立即道:“我想請原醫生,先替我作詳細的檢查。” 原振俠點頭:“可以!” 當他在答應的時候,他也絕未曾想到,所謂“詳細檢查”,竟然會詳細到這种程度! 于是,通過迅速的安排,席泰宁先生,作了原振俠醫生的病人,住進了醫院的特等病房。 第二天,檢查就開始,自然已經夠詳細的了,可是席泰宁卻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作各种各樣的檢查。 將近十天,原振俠應他的要求,進行著檢查工作。同時,也在小心地觀察著他的心態。 泰宁十分憂郁,心事重重,不怎么說話。在沉默的時候,他總是皺著眉,像是在想什么,而且,他几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時,他就會顯得十分不安,而且開始喝酒──醫院中本來是絕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則是特等病房的病人總有點特權;二則是在第一天的檢查之后,原振俠就肯定他根本沒有甚么病。所以當第一次席泰宁當著醫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貴罕有的“雪里涅克”陳年白蘭地酒時,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只是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從這之后,席泰宁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慣例。 席泰宁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見一個空瓶,而他一點醉意都沒有。為了進一步了解病人,原振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話一定相當多,可是席泰宁卻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郁。而且,中間發出的歎息聲,也可以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 原振俠企圖使他說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几天之后,原振俠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要求的种种檢查,證明他真的以為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有病,會令他致命。這就是為什么,原振俠要請精神病醫生來會診的原因。 會診的結果,极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舉止自然高貴的席泰宁,瘋狂一樣地發怒,把精神病專家赶了出去。 不過原振俠倒也得到了專家的意見:“這個病人,自己以為身体內有一种隱藏著的,可以致命的疾病,這种例子并不罕見。盡管他自己不愿意,你還是要提議他接受精神病治療,不然,他會被自己心中,這种固執而怪誕的想法害死!” 所以,當原振俠那天用輕松的語气,向席泰宁說了他每一秒鐘都可以离開醫院,他的健康絕無問題之后,席泰宁的反應,并不令他惊訝。 席泰宁當時,在听了原振俠的話之后,先是轉頭望向窗外,然后,雙手捧住了頭,用十分哀傷的語調道:“你們查不出來!” 原振俠雖然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剎那間,他也有一种沖動──真想一把抓住席泰宁濃密而又鬈曲的頭發,把他直摔出病房去! 他甚至于已經伸出手去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當然不能這樣做,而想立時縮回手來的時候,席泰宁卻突然抬起頭來,雙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他在這時,望向原振俠的眼神,完全是一個處在絕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發出的一种神色! 原振俠吃了一惊,但還是用十分鎮定的聲音說:“你想說甚么,只管說!” 席泰宁的口唇發著抖,顯然他是想說什么。可是過了好几分鐘,卻始終沒有說出什么來,只是唉了一聲,松開了手:“看看……是不是還有什么部分忘了檢查?” 原振俠歎了一聲:“連頭發和指甲都化驗過了,還有什么可以檢查的?席先生,對,有一樣還需檢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狀態。” 席泰宁用堅決拒絕的神態和語气回答:“不!走開,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狀態十分正常!”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冷笑著,用醫生絕不應該對病人說話的態度道:“那么,我沒有什么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醫生是不應該這樣對病人說話的,可是對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 席泰宁轉過身去:“我還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醫生!” 原振俠一聲不出,轉身就离開病房。 席泰宁“可以負擔任何費用”,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單是他每天所喝的那瓶酒,就是一個高級職員一個月的薪水。原振俠對他的來歷身分,曾經有過一個時間的好奇,但現在也沒有興趣了。 雖然,由于席泰宁一直維持著十分有教養的風度,還不至于令原振俠感到厭惡,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對席泰宁冷淡了許多。 自從那天起,作為主治醫生,原振俠不過是每天進病房三次,給“病人”量量体溫、血壓,用听診器听听,問“病人”有甚么不舒服,只此而已。 自然,原振俠不管“病人”的多次堅拒,還是每次都建議他,去向精神病專家就診。可是席泰宁的態度,一直都很憂郁,甚至終日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原振俠曾將這個情形向院長提起過。醫院中各式各樣的怪病人都有,但是像席泰宁那樣的卻很少有,院長也拿不出辦法來,只好由得他住下去。 而今天,忽然多了一盆黑色的假花! 原振俠立時想到的是,黑色代表死亡,對席泰宁來說,這种怪异的變化,一定會引起他情緒上的不安。希望花是才送進來的,席泰宁還未曾見到,他要赶快把這盆假花拿出去! 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快步向花架子走去,而當他走近去的時候,那股濃香也愈來愈甚。雖然他心中認定那是一盆假花,可是也可以肯定,那种濃香,是由這盆花所發出來的! 要使假花能發出香味的方法,自然很多,最簡單的,就是在假花上噴上大量的香水。那么,送花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來到了花架前。當他低頭去看那盆花的時候,那种香味就更濃,几乎使得他的呼吸也有點不暢順。原振俠急忙直了直身子,也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盆花不是假花,是真正的花,真正的純黑色的花!花枝是深棕色的,有著細密的刺,沒有葉,就只有花朵──約成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花! 這使原振俠感到极度的惊訝,當他再度低下頭去,想更仔細地去觀察那盆奇异的花朵時,席泰宁的聲音自他身后傳了過來:“別湊得太過近,這种花是有毒的,花粉的毒性很烈!” 原振俠怔了一怔,這才注意到,黑色的花朵,有著濃黑如漆的深黑色花蕊,雌花蕊十分突出,雄蕊上有著同樣黑色的花粉。 原振俠的原意,是不想讓席泰宁看到那盆花的,這時,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多此一舉了。他轉過身來,看到席泰宁的神情十分怪异,像是有著一种异樣的興奮,可是卻又帶著焦切。 原振俠向那盆花指了一指:“這是什么花?” 席泰宁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走到花架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嗅著花香:“不但花粉有毒、花梗有毒、花瓣有毒、花根有毒,連花香也有毒!” 原振俠望著他,對他的話,很有點莫測高深之感,等著他進一步的解釋。 席泰宁再深深吸了一口气:“這种花的香味,聞名天下,會使人迷醉。效果和喝酒、抽大麻、甚至服食迷幻藥差不多,會使人產生十分美麗的幻覺!”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必通過焚燒的過程,單聞花香就會使人迷醉?” 席泰宁點了點頭,走開了几步,坐了下來。原振俠又向那盆花望了一眼,這時,他只感到這盆黑色的花,有一种說不出的邪异之感。 他沉聲道:“既然這盆花是有毒的,我認為它不适宜放在病房之中!” 席泰宁像是早已料定會有這种情形出現,他的反應來得又快又鎮定:“醫生,對于你們不懂的事,最好別表示任何意見!” 原振俠心中有點惱怒,揚了揚手。可是不等他開口,席泰宁已經搶著道:“這盆花,可以做到你們這家設備精良、人才濟濟的大醫院做不到的事!”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原振俠自然可以听得出來,當下就冷冷地道:“是生嚼花朵呢,還是煎成藥茶吃下去,就能醫得好你的疑心病?” 他本來想說“就能醫得好你的精神病”的,但是一轉念之間,把“精神病”改成了“疑心病”,口气上自然緩和了許多。 可是席泰宁還是十分惱怒,沉聲重复道:“對你不了解的事,最好不要發表意見!”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有什么不了解的?你沒有病,這种花也不能幫你什么,我全了解!” 席泰宁立即用十分急速的聲音反問:“你了解?請問你對‘降頭’了解多少?” 一時之間,原振俠實在無法听懂他這句話,只好問:“你說什么?” 原振俠听不懂席泰宁這句話,自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一直用英語在交談,而在說到“降頭”這兩個字的時候,席泰宁并沒有用英語,而是使用了中國粵語的發音,像“功夫”、“云吞”已成了英語詞匯一樣的說法。所以一剎那間,原振俠實在無法把這兩個字的發音,和“降頭”這兩個字聯系起來,在思緒上形成一個概念。 而當原振俠反問了一下之后,席泰宁的反應十分奇怪。剎那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眼神之中也流露出十分惊恐的神色。像是他剛才在气頭上,急速地講出來的那句話,是泄露了什么秘密,立刻會有大禍臨頭一樣! 原振俠等了一等,得不到他的回答,又再追問了一句:“剛才你說什么?” 席泰宁站了起來,揮著手,又坐了下去,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自他的口中,道出了兩個字來:“降頭!” 說出那兩個字,對他來說,像是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气。講完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气,而且,額角上也見汗珠滲了出來。 可是原振俠還是不懂。自然,原振俠如果看到了“降頭”這兩個字的話,他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可是單听聲音,他實在無法在那种突兀的情形下,聯想到對方忽然會提到“降頭”這件事! 他只是仿真著這兩個字的發音,然后十分疑惑地問:“那是什么?” 席泰宁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喃喃地道:“要是知道那是什么倒好了!” 原振俠看出席泰宁的神態十分認真,他忙道:“不能有最簡單的說明?” 席泰宁望著原振俠,气息急促:“最簡單的說明就是,那是一种巫術──” 這句話一出口,原振俠陡然之間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气:“哦,降頭!對不起,我實在想不到,你會忽然提起這件事來。降頭,當然,我對降頭是沒有什么了解,你為什么忽然想到它……” 原振俠講到這里,陡然住口,用一种十分惊疑的目光,望定了席泰宁。有一句問話,在他的喉間打著轉,可是卻沒有問出來。 沒有問出來的原因是,他覺得這句話如果問了出來,那將是一樁十分滑稽的事情! 他想問的那句話是:“席先生,難道你是中了什么降頭?”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不能這樣問。 剛才席泰宁所做的最簡單的說明是:那是一种巫術。這說明自然不足以概括“降頭”的丰富內容,但這已是十分簡單明了的了。 原振俠是西醫,是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的,而巫術卻全然是玄學范圍中的事。 然而,原振俠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曾有親身的經歷,證明巫術的存在,巫術的詛咒,可以應驗在被詛咒者的下一代身上!這种經歷又使他确信,人類科學所能了解的事太少了! 正由于他心情是這樣的矛盾,所以他這句話雖然未曾問出來,但直視著對方所流露出來的疑惑的神情,已經等于說了出來一樣,而席泰宁居然十分緩慢地點了點頭。 剎那之間,病房中靜到了极點,兩個人,互相可以听到對方的呼吸聲。 席泰宁等于已經回答了原振俠的問題:是的,我中了降頭! 原振俠在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后,思緒自然亂到了极點。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叫“中了降頭”呢? “中降頭”,是一种十分普遍的說法,意思就是為“降頭”所害了。 然而,“降頭”又是什么呢? 原振俠不能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所知的,只是比普通人略為多一點而已。 他知道,“降頭”有著丰富無比的內容。這時,他也無法一一細想,他只是概括地想到了一點:那是一种通過巫術的、法術的,或者是种种不可思議的法子,去達到目的的過程。 而“中了降頭”,就是被這种种法子所害,而受害的人,后果可以有几百种! 席泰宁中的是什么降頭?他會有什么樣的結果?看來,他這樣嚴格地要求對他的身子做徹底的檢查,不是無緣無故的。他中的降頭,是不是某种毒藥,會使他死亡? 沉默維持了至少有三分鐘,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席泰宁。 他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我為什么一定要來找你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你曾經有過不少奇异的經歷,尤其是在巫術方面,你也有過深刻的研究……” 原振俠也苦笑了一下:“你是說,你……被一种巫術所害……會怎么樣?” 席泰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會……生一种怪病,然后,很快就會死亡。” 原振俠緊蹙雙眉,搖了搖頭。 那實在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 席泰宁陡然激動了起來,聲音有點嘶啞:“你不信?你應該相信的,為什么不信?”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沒有說我不信,事實上,我曾經歷過更不可思議的事。但是,我對你的情形全然不了解,怎可以有肯定的反應。” 原振俠這几句話,說得十分誠懇,席泰宁望了他片刻,激動的神情漸漸平复。 原振俠又道:“如果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是無法用普通的常理來理解的話,那么,從你進醫院的第一天起,你就應該把我當作朋友,把一切全告訴我,而不是什么都不說!” 這几句話,很有點責備的意味在內。席泰宁歎了一聲,口唇抖動了几下,才苦澀地道:“我以為……憑借現代醫學技術,總可以檢查出什么來的。誰知道……什么也查不出來!” 原振俠緩緩地道:“照常理來解釋,什么也查不出來,就是什么事也沒有。” 席泰宁連連搖手:“不,不,一定有的,我知道我自己──中了降頭。” 原振俠沒有搭腔,等著他進一步說,他自己是如何“中降頭”的情形。 可是席泰宁神情不定,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為難,又故意避開了原振俠的眼光,也轉換了話題:“我們是不是應先确定一下,什么是‘降頭’,再……說起來,就比較容易明白一點?” 對于席泰宁的這种態度,原振俠自然不是十分欣賞,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道:“這個問題,只怕全世界沒有几個人回答得出來。或許,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結果,但那一定是厚冊的巨著,絕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的!” 席泰宁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來:“我認為你至少對這類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原振俠听出他的話,對自己的常識是一种挑戰,他不想在這個自稱“中了降頭”的神秘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据我所知,‘降頭’的內容十分复雜,追溯起來,源自中國云南、貴州一帶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蠱’。那是一种离奇怪异的方法──培殖一些現代科學無法理解的物質或細菌,并且可以通過人体情緒的變化,控制這些物質或細菌數目的增多或者減少!” 原振俠一口气說到這里,才停了一停。對于剛才,類似教科書那樣的“文体”,連自己都感到有點好笑。 可是席泰宁卻十分用心地听著,還表示了他的意見:“是,有一位先生,當他年輕的時候,就有過一段關于‘蠱’的經驗,我詳細看過他的記載。” 原振俠道:“好得很,那我們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約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蠱’有許多种,每一种,都通過十分复雜的方法以達到目的。或許是由于自然環境的緣故,蠱術不曾向北流傳,而向南流傳,傳入了東南亞一帶,緬甸、泰國、馬來亞,甚至印度,都是蠱術流傳的地區。而在那些地區的中國人,就把蠱術統稱為‘降頭’,實際上,兩者之間,內容很有不同之處!” 席泰宁連連點頭。原振俠的這番話,顯然使人知道,他對“降頭”并非一無所知。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气:“事實上,降頭的內容比蠱術還要丰富,結合了當地的法術、巫術、咒語,應用的東西也更多,連死人都包括在內,甚至牽涉到了靈魂學。在眾多的各种各樣的降頭之中,就有一种通過神奇詭异的方法,可以使施術的人,控制一個儿童或者少年的靈魂,替施術者服役!” 席泰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是的,這种降頭,叫作‘養鬼’。” (“養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种降頭術,降頭師要去偷盜才死的幼儿的尸体──死亡不能超過一天一夜。然后,在一個极隱密的所在,對童尸作法念咒,通過一种极其神异的力量,使得死者的靈魂由施術者控制。) (在施術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靈魂之后,再埋起尸体。那個被控制的靈魂,會隨著施術者的心意,去做許多只有靈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時空、迷惑人的情緒或者害人等等。能力的強弱,端視施術者的法力高低而定。) (“養鬼”這個降頭術,高深莫測,而且防不胜防,自然也是用來刺探秘密的最佳方法。) 席泰宁的反應來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對“降頭”也有一定的認識。 原振俠揮了揮手:“所以,最簡單來說,各种各樣的降頭,是蠱術、巫術和法術的結合,是玄學研究中的一大課題。因為有關降頭的一切,絕不是任何現代科學能解釋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俠的說法:“是!” 原振俠望著席泰宁,有關“降頭”的最簡略的說明,他們都同意了,那自然該听席泰宁,講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宁卻不出聲,先是呆坐了一會,然后,又走到那盆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想到,席泰宁還是不愿意談他自己的事。這自然令原振俠感到不快,他沒有表示什么,心想听他講講這种奇异的天堂花的來歷也是好的。 同時,原振俠心中也相當疑惑。這盆天堂花,看來自有一种巫術上的妖异之感,既然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怎會在這里出現呢?席泰宁的身分是什么? 難道他本身就是一個降頭師,而中了另一個降頭師的暗算? 席泰宁背對著原振俠,繼續緩緩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點是,它有劇毒,极其罕見,只生長在十分陰暗潮濕的地方,在熱帶森林或者熱帶沼澤之中。由于它本身的毒性如此之甚,在它生長的一百公尺范圍之內,是全然沒有虫蟻毒蛇的。它可稱是植物界的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動物都避而遠之!” 雖然席泰宁所說的話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俠有聞所未聞之感,可是他還是咳嗽了一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煩。 席泰宁緩緩轉過身來:“它的毒性經過降頭師的處理,是可以控制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那就變成一种毒降頭了?” 席泰宁糾正了一下:“可以變成几十种不同的毒降頭,而且每一种,都是毒降頭中十分厲害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席先生,我們的話題,原來是你中了降頭……” 席泰宁歎了一聲,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并沒有理會原振俠溫和的抗議,仍是自顧自說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變成不同性質的毒降頭。而中了‘天堂花’制成的毒降頭之后,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 原振俠耐心地听著,正當他想再一次,請席泰宁回到原來的話題去時,席泰宁突然說了一句令他為之一怔的話:“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內的毒降頭!” 他這句話,說來相當平靜,但語气卻十分肯定。原振俠在一怔之后,道:“你剛才說,天堂花可以制成毒降頭,也可以破解毒降頭。你現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還有什么問題?” 原振俠的話,自然是無可辯駁的──中了毒,現在有了解藥,那還有什么問題呢? 席泰宁停了一會,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肯定,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 原振俠點頭:“當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來說,中了降頭的人是不會知道的,更不會知道是中了什么樣的降頭。你何以會如此肯定?是下降頭的巫師告訴你的?” 席泰宁側著頭,像是在想著如何措詞才好。隔了一會,他才道:“由于降頭術在我們那里相當盛行,所以……” 原振俠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們那里是什么地方?” 席泰宁對這個問題,仍然沒有正面答复,他只是說:“反正是降頭術十分盛行的地方就是了!” 他的這种態度,使得原振俠感到十分奇怪。 他這樣閃爍其詞,目的自然是想隱瞞他的身分。可是他連國家的名字都不肯說出來,那未免太過分了一些!難道他說了自己是馬來亞人,他的身分就會暴露了嗎?除非他是极其顯赫的要人! 但如果真是如此顯赫的話,說不說國家的名字也是一樣的。例如印尼總統,誰會認不出來呢? 原振俠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心中的不快。 席泰宁自顧自講下去:“利用降頭術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來說,如果環境許可的話,也都會有降頭師做保護人,以免被降頭術所害。” 原振俠道:“你大可以說得直接一點,富貴人家或是顯赫人物,都聘有降頭師來保護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 席泰宁“唔”地一聲:“可以這樣說。” 原振俠沒有再說什么。席泰宁有著十分特殊的身分,這一點是不必怀疑的了,他的气度,他對金錢的如此揮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證明了這一點。他在“他們的地方”,自然也屬于聘有降頭師的那一個階層。 席泰宁吸了一口气:“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使我想到,我有被人施以降頭術的可能。然后,再由……” 原振俠再次打斷他的話頭:“你的經驗是什么?它既然導致你中了降頭,應該十分重要!” 席泰宁現出了一點慍怒的神色來,道:“請你別打斷我的敘述!” 原振俠毫不客气:“請你注意一點,是你主動要向我說關于你的一切的!” 席泰宁的神情更是慍怒,急速地來回走動著,看來像是想藉來回走動,來遏制自己的怒意。 原振俠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了一會,席泰宁才恢复了常態:“那個經驗,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絕不會講出來的。請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 對于席泰宁的態度,忽然有了那么大的轉變,原振俠自然不好意思再繼續堅持下去。他道:“好,那由你來決定!” 原振俠可以推測到,那段“經歷”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為席泰宁在怒意漸斂之后,現出的那种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 席泰宁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頭的可能之后,就有一個和我十分接近的降頭師,檢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頭、中的是什么降頭。那位降頭師的……資望十分高,一般的降頭,他都可以施以破解術。最初,他檢查的結果是我沒有中降頭,但是他接著又告訴我,有几种极厲害的降頭,是檢查不出來的!” 原振俠听到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檢查不出你中了降頭,就是中了最厲害的降頭!” 席泰宁這次,倒沒有憤怒,只是冷冷地望著原振俠,像是原振俠說了最無知的話一樣。原振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視之下,笑不下去,只好听他繼續說。 席泰宁干咳了一下:“那位降頭師告訴我,例如用天堂花配制的好多种毒降頭,用普通的檢查法,就一點跡象也沒有,必須用特殊的檢查法才能覺察。” 原振俠作了一個“那你當然接受了,其它特殊的檢查法了”的手勢。 席泰宁點著頭:“你不可能想象,特殊的檢查法是多么复雜!我必須咽下好几种毒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听也沒听說過的怪虫的內髒,還要和一個新死的婦人親吻……” 席泰宁的神情十分認真和古怪,原振俠本來忍不住要開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一個新死的婦人做愛!” 但是他想了一想,連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覺得那實在太惡心恐怖,所以就沒有講出來。 席泰宁在繼續著:“我還必須在一种特殊配制的藥水中,浸上十多個小時。在通過了那些檢查法之后,肯定了一點……我确然是中了天堂花配制的毒降頭。” 原振俠“哦”地一聲:“太不幸了,征狀是什么呢?如果是嘔吐的話……我想任何人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后,嘔吐是不足為奇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嘔吐,而是這里──”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當他指向自己頭頂之際,原振俠仍愕然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席泰宁指著他自己的頭頂,走了几步,來到窗前:“請過來看。” 原振俠走了過去,仍然不知道要看什么。席泰宁道:“撥開我的頭發,看我的發旋部分。” 每一個人的頭發至少有一個發旋,有的人甚至有一個以上的發旋,這是十分普遍的生理現象。 雖然為什么會有發旋,科學家也說不出确切的原因來,但既然席泰宁有這樣的要求,原振俠自然照做。席泰宁的頭發十分濃密,他和大多數人一樣,在頭頂近后腦的部分,有一個發旋。 席泰宁一直在用相當平靜的語調在說話,可是到了這時,他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有點發顫:“看到沒有?發旋下的頭皮有一塊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 原振俠看到了,但是他有點不同意席泰宁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塊”頭皮,不過小指甲般大小,作不規則的圓形,其黑如漆,看起來十分奇特。 原振俠摸了一下,放下手來:“或者,那是你与生俱來的胎記?” 席泰宁挺了挺身子:“絕不是!在特殊檢查之前,降頭師就告訴我,如果我中了天堂花毒降頭,結果就會在發旋之下的頭皮上,現出黑色的斑點來,那是中了毒的證明,結果果然如此!” 原振俠听到這里,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宁所說的全是事實的話,那么,他的确是中了降頭──一种由天堂花配制而成的毒降頭。 席泰宁歎了一聲:“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頭師,甚至可以推測到降頭發作的時間……”他說到這里,略頓了頓:“他推測的時間是一年,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個多月。” 原振俠怔了一怔:“為什么過了那么久,才來醫院想辦法?”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來醫院想辦法,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天堂花配制的毒降頭,只有天堂花才可以破解!” 原振俠听到這里,心情并沒有因此而緊張。席泰宁早已說過這一點,而房間中還有一盆天堂花在,而他又有一個十分有資望、道行极高的降頭師幫助他,那么,破解毒降頭,應該是毫無疑問的了。 可是,席泰宁的情形似乎又不是如此簡單。原振俠心中所不明白的是,他不知道在有了天堂花之后,對于破解毒降頭還會有什么關鍵問題? 席泰宁歎了一聲:“查出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用天堂花。可是天堂花是十分罕有的東西,不是說有就有的。當然,我們立即就開始尋找,出了重賞征求,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點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指著那盆花:“現在你終于有一盆了,只一盆還不夠?” 席泰宁又苦笑了一下:“你大概可以知道,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雖然我深知降頭術的确存在,但是我也想過一個問題:現代科學是不是可以解釋降頭呢?譬如說,我中了降頭,這就表示有某种毒素,潛伏在我的身体之中,而在一定的時間內就會發作。于是,我想,通過嚴格的檢查,應該可以檢查出來……” 原振俠點頭:“這就是你來這里的原因!” 席泰宁略搖了搖頭:“做詳盡的身体檢查,很多醫院都可以做到。我到這里來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你,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感到了受恭維:“謝謝你!” 席泰宁歎了一聲:“你有過許多怪异的經歷,甚至知道巫術的惡毒詛咒也是事實。我想,降頭術再奇妙不可思議,也不會比詛咒可以實現更甚!” 這种說法,原振俠表示同意:“是的,降頭術要憑借一些實實在在的物質,不像巫咒,几乎全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席泰宁接上了話題:“在等待尋找天堂花的過程之中,我也曾做了多次檢查,可是什么也查不出來。我在這里所接受的檢查……” 原振俠感歎地道:“不可能再詳細的了,絕對沒有什么潛伏的毒素存在。” 席泰宁向自己的頭頂指了一指:“如果我不將事情詳細告訴你,你一定會拒絕檢查我發黑的頭皮的,是不是?” 原振俠呆了一呆,才道:“當然,現在,你的意思是,既然中毒的征象,是頭皮上的黑斑,毒素可能也在黑斑之中,所以要檢查一下?” 席泰宁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原振俠攤了攤手:“何必呢?你不是已經有了天堂花了嗎?可以破解毒降頭了!” 席泰宁來回走了几步:“是的,后來終于找到了一株天堂花。昨天晚上,專程送來給我的,同時,那位降頭師也來了,天堂花是他親自護送來的。” 席泰宁講到這里,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見見這位降頭大師?” 他在提到“降頭大師”之際,語气相當尊敬,原振俠不禁大感興趣。他曾見過各种各樣的人,連新几內亞島上的大祭師也曾打過交道,可是卻未曾見過正式的降頭師。尤其,這位降頭師還是十分有資望的! 他立時答應:“好啊,請你安排一下!” 席泰宁道:“不必特別安排,他就在我房間里。” 原振俠“啊”地一聲,病房是特等的,分開起居室和臥室。原振俠一走進來,就被那盆黑色的天堂花所吸引,接著,席泰宁就在他的身后出現,所以,雖然講了許多話,原振俠也不知道臥室中還有人在。 席泰宁的話一說完,就向著臥室:“史奈老師,請你出來一下。” 臥室中傳來了一下低沉的答應聲,接著,就走出了一個人來。 原振俠期望的是一個面目陰森詭异、身上挂著死蛇、頸際懸著人頭骨這樣的人。可是他向自書房中走出來的人看了一眼,心中大是訝异,那人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樣子! 那是一個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半禿頭,面色紅潤,一副十分平庸普通的樣貌。身上的衣著也一點沒有什么怪异之處,是一套半舊的灰色西裝,更沒有什么古怪的東西作為裝飾。 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是事先經過特別介紹,絕不會叫人把他和任何怪异的事情聯想在一起,只會當他是一個十分平常的小商人。 那人來到了席泰宁的面前,面向著原振俠,伸出手來。他的手倒是又大又紅潤,原振俠和他握著手,他道:“我叫史奈,是一個降頭師。” 原振俠知道,在降頭術盛行的地方,降頭師有著极崇高的地位。 這一點,從剛才席泰宁稱他為“老師”,也可以證明。 而且,要是得罪了降頭師,他要是玩點什么花樣,弄一些甚么降頭在你身上,那可也不是玩儿的。所以原振俠也連忙自我介紹:“我叫原振俠,是一個學西方醫術的醫生。” 史奈講的是相當生硬的英語。他們互相自我介紹了之后,史奈才道:“你和……席先生的談話,我已經完全听到了!” 他在稱呼“席先生”之前,略微猶豫了一下,像是對這個稱呼不是很習慣。 原振俠的思考推理能力相當強,他立時可以肯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是由于史奈平時不是用“席先生”這樣的稱呼,來叫席泰宁的。而如今使用了這個稱呼,自然是為了不想暴露席泰宁真正身分之故。 原振俠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卻并不表露什么,只是道:“席先生讓我知道了許多聞所未聞的事……”他不再客套下去,立時切入話題:“天堂花已經有了,看來醫院的責任已經完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堂花的毒降頭,只能用天堂花來破解,這是我一直知道的。這株天堂花,是我從一位老降頭師那里得來的,他在給我這株天堂花的同時,卻又告訴我進一步的情形……” 史奈講到這里,向席泰宁望了一眼。席泰宁雙手抱著頭,神情苦澀。 這种情形,令原振俠心中疑惑。 史奈再吸了一口气,才道:“天堂花的各种不同部分,可以配制出各种不同的毒降頭來。例如說,用雄蕊配出來的是一种,用雌蕊配出來的又是另外一种……” 原振俠听到這里,已經听出一點道理來了。是以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打斷了史奈的話,但立時又道:“請繼續講下去!” 史奈道:“我想原醫生已明白了,用哪一部分配制的毒降頭,必須用花的哪一部分來破解!” 原振俠想到的,正是這一點! 史奈的聲音十分無可奈何:“而我們無法知道席先生中的,是哪一种天堂花毒降頭。我的檢查法,只能查出他确然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而已──而且,絕不能一部分一部分來試,因為天堂花的每一部分都有劇毒,一試不中,毒性發作,必死無疑!” 原振俠也不禁怵然,這种情形,很使他聯想起一些惊險影片中的場面:一顆等待拆去的定時炸彈,有五根不同顏色的電線,剪去其中某一根,炸彈就會失效。可是絕不能剪錯,一剪錯,炸彈就立即會爆炸! 原振俠在想了一想之后問:“机率是多少?” 史奈并沒有回答,席泰宁已經道:“几乎是天文數字比一!” 原振俠不明白:“怎么會呢?” 席泰宁道:“天堂花,一共可分成十七個不同毒性的部分……” 原振俠道:“是啊,那也只是十七比一!” 史奈接口道:“毒降頭在配制時,可以只用一部分,也可以使用兩部分、三部分或四部分……” 原振俠不禁怔呆,用十七這個數字任意組合,可以有多少個組合?這真是接近天文數字了!他不禁無話可說。 史奈道:“其實,机率是沒有意義的。就算是二比一,也不能亂試,因為還是有一半可能是中毒死亡,而不是破解毒性……” 原振俠表示同意:“唯一可靠的方法,是把中的是哪一部分的毒找出來!” 史奈點頭:“是!” 原振俠知道困難的所在了:席泰宁中了天堂花毒降頭,他也有了一株天堂花可以破解,但是卻無從下手。他也知道了史奈和席泰宁的意圖:“兩位的意思是,把有黑斑的頭皮詳細化驗檢查,同時再化驗天堂花的各部分,看看是不是有同樣性質的毒性,就可以确定用哪一部分來破解?” 席泰宁道:“你還有更好的提議嗎?” 原振俠歎了一聲:“請兩位注意几點:第一,出現黑斑,只是一种現象,未必有毒素在黑斑之中。” 席泰宁和史奈都不說什么。 原振俠又道:“第二,如果所中的毒降頭是复合性的,由于复合的可能太多,絕對無法在天堂花中,找出同樣的由于复合而形成的毒素來。就算花上极長的時間來研究,只怕至少需要一千株天堂花才夠用!” 史奈用力揮了一下手:“在數學上,是有‘組合’的公式的。我曾請人計算過了,十七的任意組合……” 席泰宁喃喃地道:“接近天文數字!不過,希望只是單式的,而且黑斑上有毒,這就簡單了!” 他在這樣講了之后,又強調了一句:“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原振俠想了一想,試探著提議:“向席先生下降頭的,自然也是降頭師,為什么不設法在對方身上,得到毒降頭的資料?” 史奈搖頭:“這种想法太天真了。下降頭的人,目的是要席先生死,他怎會肯透露資料給我們?” 原振俠忍不住想說一句:“難道沒有法律嗎?”可是他卻沒有說出口。因為把“降頭”和“法律”相提并論,實在是十分可笑的事。兩者之間,几乎沒有任何聯系可言,全然無關! 原振俠想了一想:“化驗一下有黑斑的頭皮,是很簡單的事,現在就進行?” 席泰宁道:“自然愈快愈好!” 原振俠道:“好,我通知手術室和化驗室准備。” 席泰宁作了一個“請立即進行”的手勢。原振俠又向那株“天堂花”望了一眼,就走出了病房。 當他离開病房時,他有著离開了一場噩夢的感覺。而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這實在是一件矛盾之极的事。在這一家設備先進、有著各類專家的醫院中,出現了一個降頭師,和一個中了毒降頭的“病人”,而醫院中的一切,對這個“病人”竟然無能為力! 這种情形,如果傳了出去,可能成為全世界醫生的笑柄。可是,看起來,降頭術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他用力搖了搖頭,回到辦公室,吩咐了有關方面准備。然后,他再到病房,把席泰宁帶進手術室。 在頭皮上割下一小片來,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手術,但也得先把頭發剃光,進行消毒。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切下來的一小片,看來是純黑色的皮膚,立即被送進了化驗室,原振俠也參加了化驗工作。 三小時之后,原振俠走進特等病房。剃光了頭的席泰宁戴著一頂帽子,和史奈一起,用十分焦切的眼光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歎了一聲:“我帶來的是坏消息。化驗的結果是,除了黑色素高度集中之外,沒有任何發現!” 席泰宁倒在沙發上,仰臉向著天花板,一聲不出。史奈則不斷地走來走去,几次停下來,看看席泰宁,欲言又止,又繼續踱步。然后,來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盯著,一動不動。 整個病房之中,充滿了极其難受的沉默。 原振俠首先打破了沉默:“站在現代西方醫學的立場,我還是要說,席先生的身体健康,絕沒有任何中毒的現象存在!” 史奈悶哼了一聲:“再普通的降頭,也不是西方醫學所能查察得出來的。降頭術和西方醫學,完全是兩回事!” 原振俠道:“我承認這一點,但既然沒有毒素潛伏,如何會致人于死呢?” 史奈翻了一下眼睛,在這一剎那,他看起來真有點陰森之感:“我只是說西方醫學查察不出,并沒有說沒有毒素。毒素可能深入在單一的一個細胞之中,到時才迅速地蔓延。” 原振俠覺得有辯解一下的必要。 他想了一想,盡量使自己措詞溫和:“這种說法,似乎不是醫學的范圍了!”他自認這是最溫和的語調了。 史奈立即道:“怎么不是?癌細胞不也是從一個開始的嗎?所不同的,只是發作時間的快慢而已。人体有多少億個細胞,絕對無法對每一個細胞都進行檢查的!” 原振俠沒想到史奈貌不惊人,但是詞鋒卻十分犀利,他不禁為之語塞。 在這時,席泰宁忽然跳了起來,不耐煩地道:“別爭了,趁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回去,去見巴枯。” 席泰宁口中的“巴枯”,听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名字,原振俠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是史奈顯然知道,因為他一听得席泰宁這樣說,面色和神情在剎那之間,變得難看到了极點! 席泰宁的神情也不見得好看,原振俠由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不便說什么,一時之間又沉默起來。過了好一會,史奈才用十分難听的聲音道:“去見……他,一點用也沒有。” 席泰宁卻立道:“本來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事,至多也還是沒有辦法!” 史奈的聲音更加干澀:“請你注意兩件事!第一,他是使你……” 史奈才講到這里,席泰宁突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他說得十分快,而且所使用的,根本是原振俠所不懂的一种音節十分快速的語言。他在說了這一句話之后,史奈陡然住了口,神情依然是那樣難看。 原振俠對于他們兩人之間的爭執,不是不感好奇,但是看席泰宁把他自己的身分保護得那樣嚴密,知道問了也是自討沒趣,所以裝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史奈走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眼睛瞪得圓圓的。原振俠為了打破僵局,道:“這株奇异的植物,究竟含有什么樣的毒素,比較容易化驗。” 席泰宁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原振俠沒想到會碰了這樣一個釘子,自然不是很愉快,他想了一想:“你們一定還有點話要說,我先告退了!” 席泰宁點了點頭。原振俠走到門口,在他要打開門的時候,席泰宁忽然叫住了他:“原醫生,我們在這里講的一切,希望你別對任何人說起,連院長也別說!” 原振俠心中更是生气:“放心,我也不覺得作為一個醫生而談起降頭術來,會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么。 原振俠离開了席泰宁的特等病房之后,當天下午,他照常下班回家。 翌日,他照常上醫院時,院長就告訴他:“那位席先生,昨夜連夜要出院,說是找不到你,我已經批准了他。” 原振俠怔了一怔。沒有主治醫生的簽字,病人自然可以在院長的批准下出院,但是,那是對主治醫師十分不禮貌的行為。 不過原振俠也沒有表示什么,只是淡然道:“他本來就什么病也沒有!” 院長也笑道:“這种病人再多几個,醫院就快變成特种的大酒店了!” 原振俠真有一點沖動,想問問院長對“降頭術”知道多少,不過他并沒有問出來。 席泰宁和史奈都走了,發生在席泰宁身上的神秘事情,自然也隨之而去。 原振俠在三分鐘之后,進了那間病房。那盆黑色的天堂花也不在了,可是病房中,還彌漫著那种特异的花香。 原振俠叫來了護士,吩咐把病房所有的窗子打開,讓空气流通。那護士答應著,道:“這位病人,有一封信留給你。” 這一點,倒頗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護士已經從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只信封來,同時道:“我猜是一張鉅額的支票!” 原振俠斥道:“少胡說!” 護士道:“可是他送了我一只紅寶石扣針,真的紅寶石。我去問過,珠寶店肯出十万美元購買它!” 原振俠呆了一呆。 席泰宁的出手,竟然這樣闊! 他一面想,一面拆開信封,首先看到的,赫然是一張空白的支票! 原振俠呆了一呆,心中不禁十分惱怒。席泰宁簡直豈有此理了,這算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一下子就想把支票撕掉! 不過,信封之中,除了支票,還有一封簡短的信,字跡相當潦草。席泰宁應該有時間寫信的,字跡之所以潦草,多半是因為他心緒十分惡劣之故。 信的內容是: 原醫生,我努力想挽救我自己的生命,不過我知道,我的努力不會有什么成功的希望。我還會需要你的幫助,可能會在不久,提出不情之請。到時你會需要為了幫助我而花錢,請別見怪。 原振俠在看完了信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信和支票一起折了起來。 原振俠知道,席泰宁一直說要他幫助,并不是因為他是一個醫生,而是由于他有著許多常人所沒有的經歷。 可是原振俠實在也想不出,他能給一個“中了降頭”的人甚么幫助! 如果降頭師的計算正确,還有兩個多月,席泰宁就會毒發身亡!這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原振俠倒有點希望席泰宁快點來找他幫忙,那可以使他進一步,跨進降頭術的神秘領域之中。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之中,在原振俠的身上又發生了一些事,他似乎天生要過著多姿多采的冒險生活,不能平平淡淡地做一個普通的醫生。但那些事和《降頭》這個故事無關,所以沒有必要詳述。 在這一個月中,原振俠也盡量從各方面,去尋求有關降頭術的資料,不過所得甚少。 巫術,不論是黑巫術也好,是白巫術也好,都有相當完善的巨著,記載著它們的來龍去脈和內容。可是,卻沒有一本書是和降頭術有關的。看來,降頭術是巫術之中,最神秘的一環。 恰好是席泰宁出院之后的一個月,一個晚上,原振俠從一個宴會中回來,發現他的寓所之中有燈光透出來。原振俠心頭不禁怦怦亂跳,有人進了他的寓所,會是誰呢?是黃絹?還是海棠? 他生命中到如今為止的兩個難忘的异性,都曾使他有過极度的歡愉,也都令他有過無窮的煩惱和悵惘。現在,在樓上的是哪一個呢?他自己在心中問自己:你希望是哪一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實在說不上來。是黃絹也好,海棠也好,都是他渴望見到,但是又不想見到的女人。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出了電梯之后,在他自己寓所的門前,佇立了好一會。這時,門已打了開來,可是開門的人卻躲在門后,所以原振俠看不到,開門的是什么人。 他踏進屋去,并不轉過身來──他不必轉過身來,已經知道在身后的是什么人了。只有她,才會用那种充滿了野性的聯想,有著干草和陽光芳香的香水,香味濃烈得會使人有暈眩的感覺。 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來平淡:“你好,這次,怎么沒有帶衛隊來?” 黃絹在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度中,位居高職,整隊的衛士全是久經訓練的人物。原振俠在講完了之后,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到了黃絹,一時之間,他惊訝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長發及腰,發光可鑒,如流云、如飛瀑一樣的黃絹,竟然將她的秀發,剪成了短到不能再短,只有兩公分長。 看來凌亂但是又別有風姿的短發,自然是經過刻意修飾的。她還化著濃妝,配著金光閃閃、一對大得异乎尋常的耳環,使得她看起來沒有半分像一位女將軍,倒有九分像是熱情如火的吉普賽女郎。 她的大眼睛中,仍然閃耀著動人的光采。原振俠有時在夢中,夢見這對動人的大眼睛,總是帶著閃忽的眼神,猶如閃電的感覺。 兩人互相對視著,原振俠感到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黃絹顯然也一樣,她丰滿的胸脯起伏著,還是她先開口:“居然還記得我的香味!” 原振俠口唇動了動,沒有說什么。他和海棠的交往,當然是瞞不過黃絹的,黃絹掌握著全世界的恐怖活動,她手下至少有超過一千個一流的特務,在世界各地活動! 黃絹低歎了一聲,略昂了昂頭,顯然她也把她要講的話忍了下去。然后她緩慢地向原振俠走了過來,原振俠也向她走近。 兩個人,如兩塊有磁性的金屬一樣,自然而然地靠近,然后,是輕輕的擁抱。但是在极短的時間內,擁抱就變得有力,雙方都有想把自己融入對方身体之中的沖動,互相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當他們互相望向對方之時,他們的嘴唇又迅速地黏合在一起,那是一個使得他們几乎窒息的長吻。 黃絹的雙手,繞過原振俠的腰際,在他的背上用力地抓著。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黃絹抱了起來。黃絹發出了呻吟聲,她的一雙大眼睛,流露出的水汪汪的春意,可以把原振俠溶進一個再也擺不脫的夢境之中! 几乎完全不必多余的語言,一切都化為最原始的喘息和呼叫。等到終于靜下來時,原振俠輕撫著黃絹的短發──黃絹還是黃絹,不管她是長發還是短發。 原振俠自然十分明白,黃絹的野心只有愈來愈大,他和她之間的關系,也只能這樣了! 雖然,他有著被玩弄的感覺,可是像黃絹那樣出色美麗的女郎,又使他甘心于被玩弄! 當他們重又在客廳坐下來,手中各自轉動著酒杯之際,他們是背靠著背而坐的,看起來只像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可是一開始對話,他們講話的內容,卻又是如此之惊心動魄! 黃絹先開口:“泰宁儲君的身体,有什么毛病?”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因為原振俠根本不認識什么泰宁儲君! (在這里,要做一點簡單的說明:黃絹在說到儲君的名字和身分之前,是提到了一個國家的名稱,而且,儲君的名字也不是“泰宁”,而是另一個。因為有种种的關系,這個故事發展下去,有預料不到的變化,牽涉到的人和事相當复雜,把這個亞洲國家的名字直寫出來,不是十分妥當。所以,就避了開去,只稱之為“亞洲某國”。) (聰明的讀者,自然早已知道,黃絹口中的“儲君”,就是醫院中的怪病人席泰宁。他既然用了這個假名,就稱他為“泰宁儲君”。儲君,自然不但是王子,而且,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國之君──國王的。) 原振俠當時在呆了一呆之后,道:“我想我沒有認識那么多達官貴人。” 黃絹淡然一笑:“哦,他沒有向你透露身分?他住進你們醫院的時候,用的化名是:席?朋加拉?泰宁。你是他的主治醫生!” 原振俠“啊”地一聲。席泰宁原來是那個國家的儲君!難怪他看來器宇軒昂,另有一股高貴的气派。 原振俠對于那個國家的政治情形也相當清楚:軍人當政,但是舉國上下,對國王十分尊敬。國王在位多年,已有退位的打算,但繼承王位的儲君,相傳和軍方不是很合得來。而這個國家又相當落后,而且強敵在側,政局本來就相當動蕩,只要儲君有甚么三長兩短,軍方必然會實施更嚴厲的軍事統治。如果儲君接位,而真的和軍方起了沖突,那么在一旁等候机會的強敵,就大有可能挑起戰爭! 所以,這個儲君的地位十分微妙,可以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不但和亞洲的局勢有關,甚至,和世界局勢也有著千絲万縷的關系! 原振俠又立即想到,他“中了降頭”,是否是一种政治謀殺呢? 難道降頭術的應用范圍如此之廣,竟連政治陰謀都要靠它來發動? 他的思緒十分亂,黃絹頭向后仰:“原,我在等你回答!”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想,醫院對他所做的檢查紀錄,你早已弄到手了!” 黃絹直認不諱:“是,一個完全健康的人,為什么要做那么詳盡的身体檢查?” 原振俠對于黃絹在從事的活動,一點好感都沒有。所以他一點也沒有打算把有關降頭的事說出來,他只是道:“他將是一國之君,自然要注意身体健康!” 黃絹歎了一聲:“如果你只是簡單地說不知道,我會相信你不知內因。現在你這樣說,我肯定你是知道原因的,說給我听。” 原振俠立即道:“是,但是我不說。” 黃絹轉過頭來,蹙著眉。這時,她臉上的化妝已經全部抹去,身上又只裹著一條大毛巾,以致她看起來,像一個俊美的大男孩。 她沒有再催原振俠說什么,只是道:“近年來,我們很注意亞洲的局勢……” 原振俠立時冷冷地道:“求求你們放過亞洲,亞洲人的苦難已經夠多了!” 黃絹沉聲:“泰宁儲君曾在兩年之前,和卡爾斯將軍見過面,我們也負責替他訓練一支小型的軍隊,所以我們必須知道他的情形!” 原振俠听得暗暗吃惊。看來,泰宁儲君不甘于和現任國王一樣,有名位而無實權,他要掌權,要和軍人政府起沖突!而他的支持者之中,竟有卡爾斯將軍這樣的人在內! 他苦笑了一下,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美女,實在不應該和這种事聯結起來的。可是事實上,她非但參与,而且還是重要的角色! 他搖頭:“難怪你們最近,甚至買進了香港的一家銀行!” 黃絹伸了伸腰,做了一個十分誘人的姿態:“儲君最近一年來的行動十分古怪,而且,不和我們派去的人見面。只說他有點私人的事要解決,可是卻又沒有人知道是什么事……” 原振俠道:“所以,你要親自出馬?” 黃絹低下了頭一會,才抬起頭來:“或許你怎么也想不到,為了政治上的原因,儲君在即位之后,國際上支持他奪權的力量,安排我做他的皇后。” 黃絹說得十分平靜,像是完全在說別人的事一樣。而原振俠卻突然跳起來盯著黃絹,他不明白她怎么還能那么平靜! 原振俠目瞪口呆,足有三分鐘之久,才吞了一口口水:“你……你……覺個這樣被人安排來、安排去的生活……十分有趣?” 黃絹的神情有點落寞,聲音仍然平靜:“談不上有趣或無趣,只是我必須這樣做。” 原振俠難過地閉上眼睛,自然而然又想起海棠說過的,“人形工具”這個名詞來。黃絹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她在利用卡爾斯將軍,還是另外有一股更強大的勢力,在利用著他們? 她若是成了那個國家的皇后,又會有什么花樣玩出來?這個美麗的女人,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原振俠長長歎了一口气,再睜開眼來,看到黃絹正昂起頭望著他。 原振俠語音干澀:“我不能提供你什么情報,他只是一個來接受身体檢查的病人,不是你說,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而檢查的結果,你是知道的,他身体絕對健康!” 黃絹咬著下唇,慢慢站起來,毛巾自她柔滑的肌膚上滑下來。原振俠并不貪婪地去凝視她那美麗的胴体,反倒故意偏過頭去。 黃絹走向臥室,當她又從臥室出來時,已經穿回了衣服。她用一种挑戰的語气道:“一個人的決定,能夠決定几百万人的命運,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政治狀況,這种滿足感,是未曾經歷過的人難以想象的!” 原振俠一聲不出,走進臥室,背對著房門:“再見了,偉大的人類命運創造者!” 黃絹的腳步聲,听來是走向門口,也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門一定是黃絹打開的,黃絹的聲音也隨即傳來:“原,你有客人!” 原振俠轉過身來,不禁怔了一怔,站在門外的那人,竟然是降頭大師史奈。 史奈的神情看起來极其憔悴,只不過一個月不見,他的頭發几乎全禿了。可知這一個月來,他一定經過一些不知什么樣的煎熬! 而更使得原振俠尷尬的是,當史奈向內走進來之際,黃絹關上了門,倚在門邊,向他望來,似笑非笑地道:“只是普通的病人?那么,不知史奈大師來找你做什么?” 史奈陡地吃了一惊,立時望向黃絹,神情表現得极陰森,也极疑惑! 史奈像是想不到這個美麗的女郎,怎會一下子就認出他的身分來! 而接下來黃絹所說的話,更令他吃惊。黃絹几乎毫不留情地又問:“儲君好嗎?御用降頭大師史奈先生!” 史奈的喉際發出了“咯”的一聲,向原振俠望來,一臉的疑問。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位小姐,如果她想知道一件事的話,那么,這件事就不會再是秘密。” 原振俠的意思是,有龐大的情報网在為黃絹工作,所以黃絹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是史奈顯然會錯了意,他的神情,在陡然之間,變得十分古怪,直視著黃絹,雙眼之中,甚至射出一种綠黝黝的陰森光芒來,看來极其駭人,連黃絹也不禁為之一怔。 然后,史奈陡然用十分尖亢的聲音問:“小姐,你養了什么鬼?那么有用!” 黃絹人再聰明,也無法一听到了那句話,就領會到這句話的意思。原振俠也先怔了一怔,但是他隨即明白史奈誤會了,以為黃絹能夠知道秘密的原因,是她“養鬼”──那是降頭術中,十分高深的一門功夫。 史奈誤會了黃絹會養鬼,自然緊張莫名。而黃絹雖然一時之間,听不懂他的話,但由于史奈那時的目光和神態十分駭人,她也不禁怵然。 雖然,她一聲令下,就可以調動數以万計,有最現代化裝備的軍隊,可是在古老而又神秘的降頭術面前,她也難免感到害怕。史奈如果要用降頭術對付她,她權力再大,也只怕難以抵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解釋著:“黃小姐對降頭術一無所知,大師你誤會了。她和儲君是相識,在國家事務上,他們是合作者!”他用最溫和的語調說。 原振俠沒有明确地說出黃絹的身分,可是史奈一定曾听儲君講起過“國家事務上合作”這件事,所以“哦”的一聲,神情緩和了下來。 黃絹松了一口气:“你剛才說的是……” 史奈十分詭异地笑了一下:“忘了那句話……” 原振俠補充了一下:“他以為你是与他一樣的行家了。” 黃絹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道:“儲君在近一年來,似乎故意在回避和我們見面,大師可以替我帶一句話嗎?” 史奈一點反應也沒有,黃絹有點气惱:“如果他無意在國家事務上和我們合作,我們會另外尋找合作者!” 原振俠又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黃絹那听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絕對有可能引發一場血腥的政變! 史奈仍是神情木然:“我只是降頭師,不過問任何國家事務,但是我會告訴他。而且這一年來,儲君實在是為了私人的事,不能分身處理其它任何事情。” 黃絹插了一句:“什么性質的私事?” 史奈迅速地和原振俠交換了一個眼色,原振俠示意自己什么也沒有說過,史奈才吁了一口气:“我不能說!” 黃絹冷笑了一聲:“你們不說,我也可以猜得到。他頻頻和醫生接触,又在醫院檢查身体,自然是身体有了問題。哈哈,貴國盛行降頭,我看泰宁王子,是中了降頭了!哈哈……” 她在提及“泰宁王子中了降頭”之際,顯然是當作笑話來說的,充滿了譏嘲的意味。 原振俠不動聲色,史奈卻神色大變,狠狠地瞪了原振俠一眼。原振俠無法為自己分辯,只好苦笑了一下。這一切,看在黃絹眼中,不禁大奇,叫了起來:“怎樣?難道我猜中了,王子真是中了降頭?” 原振俠喟歎了一聲:“也可以說,王子患的是一种比較嚴重的恐懼症,認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在某种壓力之下,人是會出現這种心理狀態的!” 黃絹干笑了几聲:“他應該保持身体健康,我們在他身上投資之巨大,他自己應該知道!”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請別在我這里討論政治陰謀!大師,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史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黃絹冷笑一聲,走向門口,打開門,背對著原振俠,站立了片刻,才跨出去,用力把門關上。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剛才黃絹頎長苗條的背影,看起來极其動人,可是她的行為,卻那樣和他不相投! 史奈在呆了半晌之后,才壓低了聲音:“王子請你去見他。” 原振俠沒有答复,只是反問:“問題全解決了?” 史奈緩緩搖了搖頭:“离毒發的時間愈來愈近,只有一個多月了!雖然我們又找到了另一盆天堂花,可是……仍然無法下手。” 原振俠苦笑:“連你也沒有辦法,我能做什么?” 史奈道:“我不知道王子為什么要見你,是他逼著我來請你的。” 听他說得那么嚴重,原振俠也不禁感到好奇:“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王子現在在什么地方?我盡快去找他。” 當原振俠這樣問的時候,他自然是以為泰宁儲君又和上次一樣,來到了這個城市。可是史奈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我國一處十分隱密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的所在,我可以帶你去。” 原振俠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回答,他立時搖了搖頭:“如果他所在之處要保守秘密的話,你不能帶我去。剛才那位小姐手下,不知有多少跟蹤專家,不論如何隱密之處,他們都會跟上來。” 史奈十分肯定地道:“降頭師一生所學,總也有點用處的……” 原振俠望著他,史奈的意思十分明白,如果有人跟蹤,他會利用降頭術來阻止!這令原振俠興趣大增,黃絹肯定會派人跟蹤,他倒要看看降頭術,如何在這种實際生活的斗爭中起作用! 史奈又道:“王子說,就算是你出診,不論多少費用……” 原振俠不等他講完,就道:“這是我的私人行動,和醫院無關。” 史奈吸了一口气:“那就請立即動身,有一架私人飛机在等著。” 在知道了席泰宁的真正身分之后,原振俠自然也不會對私人飛机大惊小怪了。他決定立刻跟史奈走,等回來之后,再向院長解釋。 二十分鐘之后,原振俠和史奈就离開了住所。史奈是駕了一輛車子來的,這個降頭大師,很有點現代生活的技能。 不過,原振俠再也料不到,在一路上絕未發現有人跟蹤的情形下,到了机場,利用外交人員的權利,登上那架小型噴射机之后,史奈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原醫生,你受過高空跳傘的訓練沒有?” 原振俠愕然:“有……為什么?怕我們的飛机會遭到攻擊?” 這時,机身滑動,飛机已開始起飛了! 史奈道:“攻擊?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机場,必須在目的地上空,利用降落傘降落!” 飛机已經升空了! 原振俠掩不住心頭的惱怒:“如果我不會跳傘呢?到時硬把我推下去?” 史奈道:“不至于這樣,我會照顧你,我受過极佳的高空跳傘訓練。別以為降頭師,全是生吞蜈蚣的野人!” 原振俠悶哼一聲:“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有什么惊人的頭銜。” 史奈的聲音十分平靜:“也沒有什么特別惊人的,只有柏林醫學院的藥物學博士,和英國愛丁堡醫學院的藥劑學博士,還可以提一提,其余的不必說了。原醫生,听說你是在日本學醫的?” 原振俠剛才在這樣說的時候,明擺著是在譏諷對方的,他絕對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答案。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尷尬得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史奈笑了一下:“所以,別以為我未曾想過把降頭術科學化。但是,玄學是玄學,科學是科學,完全不同,無法統一。玄學自有存在的价值,也根本不必去尋求統一!” 原振俠乘机松了一口气,連聲道:“是是!是是!” 他這种前倨后恭的態度,連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史奈緩緩搖著頭:“柏林醫學院有一位干納教授,是細菌學專家。他為了研究‘蠱術’,深入中國云南省的腹地,和當地善于蠱術的苗人生活在一起。” 原振俠道:“是啊,有一位先生,曾在苗人聚居處見過這位教授,也記載了有關蠱術的事。” 史奈道:“在這位先生的記述之中,干納教授說過一句話:‘在這里的每一個苗人,在細菌學上的知識,都超過我十倍以上!’” 原振俠點頭:“是。” 史奈笑了起來:“為什么你听到我有博士頭銜,就肅然起敬,而無視我降頭師的地位呢?” 原振俠只好老實道:“或許是我對降頭術一無所知的緣故。例如,我就不明白,要查出是不是中了天堂花的毒降頭,為什么要去親吻一個才死的婦人?” 史奈道:“這就是玄學和科學的分野,玄學不是沒有道理可講,但目前沒有人懂得道理何在。親吻一個新死的异性,在降頭術中經常用到,可能是新死的人,還有生物電在發射。這种生物電又和活人所放射的生物電不同,可能是由于別的原因,誰知道!” 原振俠听得大感興趣:“降頭,是不是在利用細菌的控制繁殖呢?” 史奈攤了攤手:“太复雜了,有些是,有些不是。例如‘養鬼’,那就全然是靈學和巫術,与細菌無關。” 一個問題在原振俠的喉嚨轉了几轉,但是他最后還是問了出來:“大師,你也……養了鬼?” 史奈笑得相當陰森:“絕不會有人直接回答你這個問題的。” 原振俠只好自我解嘲:“是,我真是太笨了!” 在得知了史奈同時也有著丰富的科學知識之后,可以談的話題自然极多。不到六小時的飛行,原振俠非但不覺得悶,而且多姿多采的談話,使他听到了許多聞所未聞的事。他也把自己經歷中怪异的事告訴史奈,例如“血咒”的恐怖結果等等。 等到飛机明顯地開始減低飛行高度時,穿過了云層,已經可以看到下面起伏的山巒,和山間流過的河流。等到飛机來到了大約只有一千公尺的低空時,史奈和原振俠開始作跳傘的准備。然后,他們坐在特別准備的椅子上,同時按下一個紅色的掣鈕,自動彈跳裝置,就把他們自机艙中直彈了出去! 在空中,原振俠向下面望著──他練過跳傘,一面下墜,一面看下面的地形,并不會有昏眩的感覺。下面是一個群山環抱中的一個大湖,自空中看下去,湖水极其平靜。原振俠自然知道,這個湖是在那個國家境內,可是他卻無法确知是在哪一部位,只是從飛行的時間來推測,這個湖,多半是在該國的北部。 湖中,有几個小島,看起來像是浮在水面的樹葉一樣。他們降落的目的地,是其中一個形狀和鴨掌差不多的小島。當兩個人都拉開了降落傘之后,控制著風向,很快就落在小島上的一片草地上。 那片草地不是很大,小島上長滿了一种枝干高大、開滿了白花的樹,一陣陣花香中人欲醉。抬頭看去,每棵樹上都挂著极大的,体積至少有一立方公尺大的蜂巢。成千上万,拇指大小,黃黑相間的野蜂,有的聚集在蜂巢之旁,有的鬧哄哄地在花叢中飛舞,也有的就在草地上打轉轉。那种野蜂,原振俠以前未曾見過,所以當有些向著他飛過來之際,他自然而然避了一避。 史奈沉聲道:“這种野蜂,土語叫‘虎頭蜂’,被它刺入后,普通人大概只能活七分鐘。” 原振俠怔了一怔,不知怎么說才好。 史奈還在繼續著:“它們對熱血動物特別敏感,所以這島上,根本沒有任何熱血動物,連一只野兔都沒有。有的話,在不到一分鐘之內,就會招來無數虎頭蜂,把它刺死!” 原振俠感到喉際有點干澀,望著就在眼前飛舞盤旋的虎頭蜂:“那……我們……” 史奈笑了起來:“服食過我特制的一种藥物之后,十二小時之內,虎頭蜂不會來侵襲。所以,如果在這島上生活,就必須不斷服食那种特制的藥物。你曾提過怕有人跟蹤,我看不必多慮,成千上万的虎頭蜂,是最好的護衛,入侵者會在登上小島之后,一分鐘內死亡!” 原振俠感到喉嚨發痒:“我……沒有……服食過什么藥物啊!” 史奈的神情十分有趣:“降頭師要別人服食藥物,當然有他特別的手法──我是把它放進你在机上喝的那杯咖啡之中的!” 原振俠不禁苦笑:“那么,我算不算是中降頭了?” 史奈一點也不諱言:“當然是,避蜂降,那是救命的。很多入深山采野蜂蜜的人,都會在出發之前,服避蜂降、避瘴降,不然,必定有去無回。” 原振俠試探著:“十二小時?那要不斷地服食了?” 史奈道:“自然是。” 原振俠無可奈何:“我有一個要求,別再把那种藥物放在我的飲料之中,我宁愿當面吞服!” 史奈笑著:“悉听尊便──哦,對了,順便說一句,儲君要我不論用什么方法,都要請你來。如果你不肯答應,也一定要你來……” 原振俠大感駭然,失聲道:“你不是在我身上,又落了什么降頭吧!” 史奈聳了聳肩:“我正准備對你下手,你已經答允了!” 原振俠吁了一口气,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黃絹。這位降頭大師落降的手法,是如此出神入化,而黃絹又分明對他大有敵意,會不會…… 他們本來是一面說著話,一面在向前走的。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停了下來,望向史奈。 史奈搖頭:“我們不隨便向人落降頭。因為几乎每一种降頭,制作過程都极其复雜,得來不易,怎么肯隨便浪費?” 原振俠在一大群嗡嗡飛著的虎頭蜂之間,小心地走著,心中想:人的未來真是太不可測了。十小時之前,怎么會想得到,自己忽然會處身于這樣的蠻荒之地? 穿過了一大片樹林,前面是一大片岩石,十分險峻。在岩石之中,有著一條裂縫,只能供人側著身子走進去,由于有流水的緣故,岩石上長著一种鮮綠的青苔。史奈走在前面,原振俠看到他順手把這种青苔采下來,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嚼吃著,并示意原振俠也試一下。 原振俠沒有照做,他只是在想,這個降頭師,不知道還會有什么古怪神秘的事要做出來。他好象掌握著生命的大權,可以用降頭術來做任何事! 不過,他再神通廣大,也無法解救泰宁儲君所中的毒降頭。看他這一個月來,那种心力交瘁的樣子,就可以知道了。 岩石裂縫只有二十來公尺,一走到盡頭,豁然開朗。原來岩石圍著一個小盆地,有一道山溪流過平地,在溪旁有著三間用十分粗糙的木頭搭成的屋子。原振俠一下子,就看到了屋前空地上种著的兩株“天堂花”,在那兩株天堂花附近的其它植物都已枯萎,那自然是抵受不住天堂花的毒性之故。 然后,中間一間屋子的門推開,席泰宁──儲君,走了出來。 這時,正是夕陽斜照時分,金黃色的太陽光映在儲君的臉上,使原振俠可以清楚看到他也憔悴了許多。這一個月來,他心中的焦慮必然每天都在增加! 他迎上了几步,勉強地笑了一下,聲音很干澀:“原醫生,你肯來,真好。” 原振俠走過去和他握手,望著他深陷的雙目,不知道說什么話好。想了一想,才道:“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大人物,但也想不到你有這樣的身分。” 王子怔了一怔,立即向史奈望去。原振俠忙道:“你的身分,是我們都認識的一個女士,告訴我的!” 王子的聲音有點發顫:“她……知道我的處境?” 原振俠把黃絹的話重复了一遍,結論是:“中了降頭,是她根本不能接受的事,不必擔心。” 王子歎了一聲:“我請你來,也有几分原因,是由于你也認識她……”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顯得十分心不在焉,然后道:“請進來坐。” 他自己先轉身走了進去,原振俠跟在后面。才一進屋子,他就嚇了老大一跳,一時之間,不知是仍向內走好,還是退出去好! 原振俠看到的,也不是什么駭人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個皮膚十分白皙的女子,全身赤裸,蜷曲著身子,伏在一個相當小、有一人高的架子上。那女子的背部曲線十分動人,伏在那架子上,一動不動,只有背部微微隨著她的呼吸在起伏。一頭烏黑的長發,一半垂下來,遮住了她的面,一半散披在她的裸背上,看來姿態十分誘人。 一看到這种情形,原振俠首先所想到的是:這個女子一定是泰宁儲君的女伴。雖然儲君中了降頭,心事重重,但是他一個人居住在這里,以他的身分地位、權勢金錢,找一個美麗的女子來做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何以這個女子──從她充滿彈性、腴白而又滑膩的肌膚看來,應該是一個美女──要用那么怪异的姿勢,伏在一個架子之上?難道王子在那么惡劣的心境之中,還有興致玩性變態游戲? 原振俠在怔呆之間,在他身后的史奈已經大踏步走向前,超過了他。史奈一面向前走,一面迅速地脫下他自己的外衣,來到了那少女的身邊,將外衣罩向那少女赤裸的身子。 史奈用衣服去遮住裸女的身子,動作看來是相當自然的,可是原振俠怔了一怔。因為史奈的外衣,是罩向那少女的上半身,而不是下半身。而且,看起來,史奈的目的,并不是要用上衣遮住那少女的身子,只不過是要遮住那少女的頭臉而已! 當他的上衣罩上去之后,他才用十分輕柔的聲音,講了一句話──原振俠听不懂他說什么,只看到他扶著那少女,自那架子上下來。 那少女雖然頭臉被衣服遮住,但整個身子還是赤裸的。雖然好奇心強,但在禮貌上,原振俠自然不能盯著人家的胴体直視,所以他偏過了頭去。而史奈就扶著那個少女,經過他的身邊,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偏過頭去時,眼光掃及了那少女的小腿,看到了那少女潤滑如玉的纖足。光是那樣的一雙纖足,已經可以令人興起不少遐思了。 原振俠自己也有點不能理解,他又不是沒有見過美麗的女人,黃絹和海棠都是美女中的美女。可是不知為什么,這個少女卻特別有一股能令人意亂情迷的力量。 他甚至未曾看到那少女的臉,心中就有了一股回腸蕩气感! 而且,原振俠也深切地感到,這种感覺是和肉欲無關的。只是一种如同在仙境之中的遐想,安宁而甜蜜,完全超脫塵世的美麗! 而何以在十來秒鐘的一瞥之間,就會使他的思緒之中,蕩漾起那片濃濃的浪漫情思?他真的說不上來,只好歸諸于那是美女特有的吸引力。 听到了史奈扶著那少女走出屋子去的腳步聲,原振俠才緩緩吸了一口气,定下神來。直到這時,他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這時,泰宁儲君已在屋角的一張用天然樹根制成,樣子十分奇特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抱住了頭。 原振俠看到靠著牆有許多柜子,一半以上是全放著書的。另一半,則放著許多古怪之极的東西──大約有超過五十只標本瓶,瓶中放著原振俠至多只能認出三分之一來的各种大小昆虫。 原振俠向前走几步,視線停在其中一只標本瓶上。瓶中是一只長方形、如同一包香煙大小、背上負著鱗片、看來無頭無尾、其色翠綠可愛、蛇不像蛇、蛙又不像蛙的怪東西。 在牆上,還挂有許多飛禽走獸的干尸。也用一种鋼刺,釘了許多爬虫類的生物在牆上,單是蜥蜴,就有三數十种,而且其中有過半是活的,還在扭動著身子。 在儲君所坐的那張椅子之旁,是一個形狀相當古怪的瓦罐,約有半人高。瓦罐是放在一個爐子上的,這時,爐中并沒有生著火,但是卻有几縷淡淡的輕煙,自爐子中冒出來。 總而言之,這屋子中的一切,都透著無与倫比、難以言喻的怪异! 原振俠立即可以肯定,這里,一定不會是王子的行宮。那么詭异絕倫的地方,應該屬于── 他還未曾想到答案,史奈的聲音已經在他的身后響起:“這里,一直是我的住所。一個降頭師的住所,在普通人眼中看來,總不免有點古怪。”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一個降頭師的住所,就是巫術和不可測的、無邊深邃的降頭術的神秘王國。在這里,唯有降頭術才是主宰,一切都是現代文明、現代科學所探索不到的領域! 他吸了一口气:“豈止是古怪而已,簡直……有點不可思議。這一切……全和降頭有關?” 史奈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可以這樣說──一只在泥沼深處撈出來的翡翠蟾,和整套的德文藥物學放在一起,這或者可以代表我這個人!” 當史奈這樣說的時候,他伸手指了一指原振俠剛才留意過的那綠色怪東西。 原振俠“哦”地一聲:“這玩意叫……‘翡翠蟾’,是生活在泥沼之中的?” 史奈點頭:“是,据我所知,全世界被發現的,不會超過三只。用它來制成的降頭,可以使人把最坏的事,看起來覺得美麗無比!” 原振俠想了一想:“改變人視覺神經的活動?” 史奈搖頭:“不是那么簡單,不但要更改視覺神經的活動,而且要改變其它感覺神經的活動。使臭的變香、粗糙的變滑膩、丑變妍,自然,也要改變人的心理狀態,复雜之极。至于為什么它有這樣的功能,又是誰最先想到它有這种功能的,全然是未知數!” 原振俠听得有點近乎迷醉的感覺,他還想問無數的問題。他感到單是在這間房間之中,他至少可以逗留三年五載,來填補他對降頭術認識上的空白! 不過,還未曾等他再發問,王子抬起頭來,放下雙手,道:“請坐!” 屋子中,還有几張同樣用天然樹根做成的椅子,原振俠找了一張和王子最接近的坐了下來。他感到有點口渴,但是還未等他開口,就有一個女郎托著一只盤子,輕盈地走了進來。 原振俠立即肯定,走進來的女郎,就是剛才被史奈扶出去的那個。這時,她穿著傳統的長裙,走動起來,更是搖曳生姿。她手中的盤子是用竹子編成的,托住盤子的雙手,白腴得有點眩目,指甲修得十分整齊。原振俠心中想:這樣的一雙手,才配得上被稱為“玉手”! 在盤子上,有三只碗,碗中盛著金黃色的、看來相當濃稠的液体。它散發著一股沁人的清香,清香之中,帶著一种甜味。 她仍然赤著腳,腳趾小巧整齊地排列著,洁白的肌膚上,一點泥塵也不沾。 她走了進來之后,把盤子放在剛才她俯伏著的架子上,又一聲不出走了出去。 (好象有點不對,是不是?) (形容了半天,這女郎已給人有仙女的感覺,可是她的臉貌是怎樣的,為什么一字不提?) (不是不是,而是根本無法提!) 那女郎的身形高挑頎長,長裙雖然不是把她的身子緊裹著,但是也毫無疑問,她的胴体曲線之美妙,是無懈可擊的女性人体美之最。 可是她的臉貌,原振俠卻無法看得見,因為她戴了一個十分奇特的面罩。 那個面罩,是用极細的細竹絲編成的,不是很緊密。所以猜想戴了這樣面罩的人,可以透過竹絲間的隙縫,依稀看到東西,但是人家卻全然無法看見她的臉容。 而由于這個女郎的体態,是如此优美出眾,所以雖然那竹絲面罩十分怪异,也使人不去注意,只是陶醉在她的那种可以帶給人難以形容的舒暢之感的境地之中,而不去計較其它。 當那女郎仍然用那种輕盈、動人、优閒的步子走出去之際,原振俠由衷地道:“這……如果說湖中有仙子的話,她就應該是!” 原振俠在贊美那女郎,泰宁儲君陡然直了直身子,聲音有著极度的激動:“你……甚至未曾看到她的臉,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感覺?” 原振俠毫不猶豫:“是!” 儲君抬起頭來,原振俠向他望去,竟然發現他雙眼之中,隱隱有淚花流轉,這令原振俠十分惊訝。 儲君在喃喃自語:“可知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她本來就是湖中的仙子,是山上的仙子,是人間一切所在的仙子!” 原振俠不明白儲君的自言自語,是什么意思?但至少可以懂得,他是在贊美那個女郎的美麗。 這樣說來,那女郎的面貌一定和她的体態配合,是极其美麗的。但是,為什么又要戴上一個竹絲編成的面罩呢? 原振俠又立刻想到,當那少女伏在那個架子上的時候,史奈曾脫下上衣,將她的頭臉遮住。這种不尋常的舉動,是不是也有著什么特別的意義? 原振俠這時,心中的疑惑已經到了极點,他有不知多少問題要問,可是又不知如何問起才好──這种情形是很少見的,通常,再疑惑,總可以提出一點問題來的,但這時,原振俠除了知道王子中了降頭之外,其余一無所知。 他想了想,只好道:“請問,你要見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這時,夕陽西沉,天色已經迅速黑了下來,屋中的光線更黑。加上屋中那些古怪的東西,足以令气氛格外陰森詭异。 原振俠的問題,沒有得到直接的回答。在黑暗中,儲君的眼神看來十分空洞,他欠了欠身:“我們可能要作長時間的交談,先吃點東西,維持一下必需的体力。” 儲君說的時候,伸手向那女郎捧進來的那三碗東西,指了一指。 史奈忙過去遞了一碗給他,他立時就著碗沿,一口一口喝著。 史奈也給了原振俠一碗。雖然一想起在一個降頭師的住所之中進食,心中不免有點發毛,誰知道在這碗聞起來又香又甜的東西之中,有多少种降頭在?也沒有人知道中了那些降頭之后,會有什么后果?但其勢又不能不吃不喝,而且原振俠也真的十分饑渴了,他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也就著碗沿,大口大口地喝著。 那碗東西,入口非常清甜,滋味极佳。 史奈一面喝著,一面解釋道:“這是用虎頭蜂的蜂蜜調制的,在所有的自然食品之中,可以說再也沒有比它營養更丰富的東西了!尤其是第一次吃它的人,由于其中,有許多种人体從未接触過的异种蛋白質和胺基酸在內,更是提神醒腦。蜂蜜之中,甚至會有天然的苯基酸,使人不會有饑餓的感覺。原醫生應該知道,Phenylpropandolamine已經被普遍應用在遏止饑餓感覺上了!” 原振俠一面吞咽著,一面道:“是!是!” 他雖然答應著,可是心中不禁苦笑:單是蜂蜜已經大不相同,誰知道除了蜂蜜之外還有什么?史奈卻又沒有繼續解釋下去。 一直等喝完,都沒有什么异樣的感覺,饑渴之感反倒已不再存在。三個人都放下了碗,史奈過去,點著了一盞油燈。原振俠看到那盞油燈,不知是用什么動物的頭骨制成的,看起來多半像是人頭骨,而且燈火并不明亮,閃爍不定,比沒有燈的時候,更增陰森。 史奈小心地把燈火剔亮了些,由于他就在燈火之旁,深黃色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襯著他盯著燈火的目光,有一种幽深的光芒。他的嘴唇迅速地掀動著,發出了一連串如同咒語一樣的聲音來。 這种情景,看得原振俠直冒涼气,忍不住問:“你……在干什么?” 史奈又念了一會,才退回了座椅,若無其事地答:“施一种降頭術,使在這里講的話,沒有人可以偷听得到。偷听者,必然不得好報。”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說島上不可能有別人嗎?為了防止……那女郎偷听?” 史奈道:“不,以防万一!而且,施術之后,也可以使我們三個人,不把在這里所說的話,隨便泄漏出去!” 原振俠一听,不禁又惊又怒,這分明是針對他而施展降頭術的了! 他陡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對不起,我根本沒有興趣在這里听到什么!請你撤回你的降頭術,我可以立刻离去,這算是甚么待客之道?” 原振俠這時,不但憤怒,而且心頭還有著一种异樣的恐懼。 他雖然曾接触過黑巫術的“血咒”,也曾和全然不可測的外星生物,甚至收買人類靈魂的“魔王”打過交道,可是在過往的經歷之中,他從來也沒有那樣不舒服的感覺過! 這一次,他竟然成了降頭術施術的對象! 泰宁儲君忽然笑了起來:“醫生,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有降頭術的存在嗎?” 原振俠沉聲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明白。不論怎樣,我不想成為施術的對象,不想受到這种對待。” 儲君歎了一聲:“別太緊張了,原醫生。或者,請你原諒,事實上是不會對你有任何損害的!” 原振俠仍然堅持著,直視著史奈。 史奈歎了一聲:“好吧!不過,你既然對降頭術一無所知,我的動作對你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原振俠只是悶哼著:“我應邀前來,應該被當做可以對你們有所幫助的人!” 儲君忙道:“是!是!” 史奈又來到了燈火旁,仍然眼發异光,急速地念著咒語。同時又向著原振俠連揮了三下手,才又退了回來。 由于剛才的气氛不是太好,所以,三個人坐定了之后,一時之間,在深黃而閃耀不定的燈火之中,只是一片難堪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才由王子首先打破沉默。他緩緩地道:“原醫生,你即將听到的故事,有宮廷的隱秘、一個國家政局的變化、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迷戀,和神秘莫測的降頭術在陰謀中的作用,以及國際陰謀集團的活動,請你別覺得駭异。” 原振俠心中惱怒未消,冷冷地說道:“好,這正是目前西方暢銷小說最流行的題材,我有興趣听。” 王子苦笑了一下,又停了下來,像是不知如何開始才好。 過了大約一分鐘,泰宁儲君才開始了他的敘述:“我的身分,你已經知道了,我國的政治局勢,相信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君主,接近是象征式的元首,但是又得到人民的尊敬。不論政局如何動蕩,君主不受到侵扰,尊貴卻沒有實權。” 原振俠靜靜地听著。 王子繼續著:“如果所有可以登上君主寶座的人,都像我父親一樣,那么,這种情形可能長期維持下去,再跋扈的軍人集團,也不會想推翻這种制度。可是……” 他說到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卻是一個十分有野心的人。早在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不必多久,我就會成為一國的君主。我不要做一個名義上的君主,而要做一個真正的君主,至少,要像西班牙卡洛斯國王一樣,在一國的政治上,起到實際的作用。 “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改變長期以來,軍人掌握實權的狀態。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要秘密進行,我的野心只要一暴露,名義上的君主也當不成了!” 王子說到這里,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真的,儲君,對于貴國的政治情勢,我一點也沒有興趣,而且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儲君的聲音有點悲哀:“請耐心一點听下去,會有關系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會和一個國家的儲君,想自軍人集團手中奪權這樣的大事,有什么關聯! 儲君道:“我開始活動,活動是多方面的,也培植了一批親信,在不露痕跡的情形之下,在軍隊之中,安插了一些中級和低級軍官。可是軍隊的上層結构卻盤根錯節,針插不入,不攻破這一點,就不能達到目的。于是,在一次安排之下,我和卡爾斯將軍秘密見了面。” 原振俠牽動了一下身子,知道一個國家的陰謀,從此擴散為國際陰謀了。 這次會見,自然是极度秘密的,會見的地點,是在地中海風光如畫的海岸,一艘豪華而設備精良的游艇之上。在嚴密的保安之下,在會面的船艙中只有五個人──除了卡爾斯將軍、黃絹、泰宁儲君之外,還有兩個人。如果把他們的身分地位公開說明,而又說他們曾和卡爾斯將軍一起,為了同一目的的議事而進行過密談的話,那一定會被當成是四月一日愚人節的玩笑,不會有人相信。 這兩個人,一個是法國情報當局的高層人員,是泰宁儲君的支持者。另一個,是泰宁國家鄰國的一個流亡政府的首要人物──他的國家,雖然已被另一個強大的鄰國所占領,但是他還可以控制著數以万計的軍隊,很有一點實力。 而法國和卡爾斯將軍一直公開為敵(雖然暗中有大筆軍火買賣,包括各型飛彈在內),流亡政府的首腦,和法國人關系倒相當深,但也絕不公開來往。 會議的參加者是如此奇怪的一個組合,他們討論的卻是:支持儲君的計畫成功之后,他們可以有什么好處,和儲君要求什么樣的支持。 泰宁儲君在會議中,顯得十分興奮:“通過各种管道,把忠于王室的年輕人送出國外,在一處秘密的地方,訓練他們成為新軍──裝備最精良的新軍!” 卡爾斯將軍照例一副救世主的樣子,大剌刺地,并不輕易發言。但是他既然親身參加,自然表示他對這件事有极大的興趣。 黃絹問:“計畫人數是多少?” 泰宁儲君陡然吸了一口气:“三千到五千人,而且,要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可以迅速回國,發生作用。” 法國人干咳了一聲:“如果時間是三年,三千人要達到這樣的目的,費用至少是二十億美元。” 卡爾斯將軍沉聲道:“不夠,至少要加一倍,別忘了我們的王子的要求。我想至少要有一中隊配備空對地飛彈的空軍,才能一舉成功!” 泰宁儲君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作為一國的儲君,王室的財富,自然積聚甚丰,但是那也只是對普通的豪富相對而言,他總不能作主把王宮賣掉。一千万美金,對一個超級花花公子來說,也夠一陣子揮霍的了,可是放在軍事行動上,還不夠向法國購買一架幻象式戰斗机! 所以,他雖然明顯地感到了將軍的譏諷,他還是無聲可出。無聲可出的原因很簡單:如果需要四十億美金的“本錢”,他連十分之一也拿不出來,他的“本錢”,只是他是一國儲君的身分! 流亡首領自然也沒法出聲,只能眨著眼睛。 法國人狡猾地笑著:“反正我們一直在供應武器給卡爾斯將軍。將軍是大買家,多買十億八億美金軍火,貴國的軍人,大抵還不會聯想到事情和他們有關。” 黃絹用力揮了一下手:“那么,一切費用是要我們獨力負擔了?” 會議艙中立時沉默。 卡爾斯將軍用力在腹際──他從不离身的巨大軍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我們的條件說給王子听听。” 黃絹向王子看了一眼:“條件十分簡單,在事情成功之后,我們有一個顧問團派駐貴國,以增進我們兩國之間的關系,形成亞洲和非洲之間的大團結。至于顧問團的權限細節,以后可以再詳細討論。” 泰宁儲君略微牽動了一下身子:“當然,我同意這樣的安排。” 卡爾斯將軍笑了起來,相當不禮貌地伸手指著儲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等到自己的力量鞏固之后,就把顧問團一腳踢開!” 儲君的神情,是明顯地遏抑著怒气:“如果將軍閣下,認為我有這樣想法的話,那什么都不必談了……” 法國人在這時講了一句話:“四十多億美金是一筆大投資,將軍也不是過慮的……” 儲君“哼”地一聲:“有什么可以令將軍放心的方法,請只管提出來。” 卡爾斯將軍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著精致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顧問團的團長,一定要是貴國未來的皇后……” 將軍這句話一出口,除了黃絹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余三個人的錯愕,真是難以形容。 儲君道:“對不起,我不明白。” 將軍伸手向黃絹一指:“她,將成為貴國未來的皇后,指揮顧問團,掌握貴國的一部分權力,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辦法……” 那個流亡元首感歎了一聲:“真是……只有想象力极丰富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好法子來!” 儲君一時之間,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以致他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過了好一會,黃絹才道:“儲君同意不?還是嫌我不能母儀天下?” 儲君忙道:“不,不!你……不過,這實在是沒有先例的,這……” 黃絹用冰冷的語气,打斷了他的話頭:“在貴國的歷史上,甚至出現過中國籍的君主。再來一個外人做皇后,不算什么!” 儲君盯著黃絹,他很想講一句話,可是想了一下,由于有求于人,終究沒有講出來。 儲君想說而又沒有說出來的一句話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這個地位,取得了廣泛的權力的同時,你是不是也盡妻子的義務呢?” 由于黃絹和卡爾斯將軍的關系,國際上人人皆知,而這時卡爾斯將軍也在,儲君自然不好意思這樣責問黃絹。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同意!” 卡爾斯將軍望向法國人:“請你安排裝備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轉向流亡首領:“利用你殘余的在政治上的影響力,為儲君將來舖路。” 兩人都立時點頭答應,卡爾斯將軍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因為根据他的計畫,他等于花了四十多億美金,就買到了一個在亞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個國家。他的影響力,一下子就擴充到一万公里之外! 對于一個野心家來說,實在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了! 將軍開怀地笑著,儲君也跟著笑,而且他的笑聲中,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別說顧問團的團長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將來在自己羽翼丰滿之后,還不是一樣可以鏟除!估計在奪得軍權政權之后,三五年時間,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原振俠听著儲君的敘述,這時,他心中只想到一個問題:卡爾斯將軍和儲君,在骯髒的政治陰謀之中,各怀鬼胎,而黃絹的想法怎樣呢?黃絹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為“皇后”,她是心甘情愿的?權力的野心,真能令一個外型那么可愛的女郎,變得如此可怕? 原振俠只好苦笑:“在那次會議之后,一切都照計畫在進行?” 儲君一點猶豫也沒有:“是,而且進行得相當順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雖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什么關系,但是……你要對抗的,全是貴國的軍事強人,難道他們一點疑心也沒有?還是他們已經有了情報,所以才用降頭對付你的?” 史奈在這時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頭,和政治是全然無關的。” 儲君也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幽幽的長歎來。在他的歎息聲中,充滿了愁思和痛苦,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實在已到了极點。一時之間,變得十分沉寂。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問:“一定曾有意外發生過,是不是?究竟是什么意外?” 儲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個角落,打開一個柜子。在閃耀的燈火下,原振俠看到那柜子里全是酒──就是王子在醫院中喝的那种美酒。他取了一瓶,打開,也不用杯子,就著瓶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當他喝酒的時候,是背對著原振俠的,原振俠看著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發著顫。每一下輕微的顫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處散發出來,以致連原振俠也受到了感染,覺得心頭的壓力愈來愈重。終于,也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儲君仍然不轉過身子:“為了不使那些軍事強人起疑,我裝出一副對政治沒有興趣的樣子來,酗酒好色,十足是一個無野心的花花公子,騙得他們十分相信。有几個人甚至勸我早日接位,他們會更擁護我,我也樂得再假裝下去,一直到了……” 他講到這里,陡然停了下來,又喝了几口酒,才轉過身,又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原振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頭,絕不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為了什么?難道還會為了愛情?一個充滿了政治野心、整個心靈都被陰謀詭計占据了的人,難道還會知道什么是愛情? 原振俠注意看儲君,看到他緊握著酒瓶的手,在不住發著抖。可是漸漸地,他那愁苦的,充滿了憂郁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漸擴展,竟然十分甜蜜,洋溢著一种難以言喻的喜悅。可是在笑容之外,卻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剎那間,他的神情看來簡直怪异莫名! 他會有這樣怪异的神情,自然是由于,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興的往事之故。而几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開始是甜蜜無比,但是結果卻是十分凄苦的,所以才會使他有那么怪异的神情顯露出來。 他沒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靜的聲音說著:“我國北部,還是一些十分貧窮落后的地區,我在名義上,是擔任著全國福利机构的主持人──” 北部地區,有一個孤儿院成立。作為儲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儲君厭惡這种“任務”,那比起他想象之中,站在檢閱台上,穿上金碧輝煌的戎服,看三軍整齊地在他面前列隊而過,滋味實在一天一地。 泰宁儲君去替孤儿院揭幕,為了掩人耳目,裝出十分有興趣的樣子來。离開首都之前,還向新聞界發表談話,表示在一個落后國家之中,社會福利發展的重要性。長篇大論一番,彷佛那就是他終生的大志愿一樣。 然后,他就啟程北上,到了那個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极偶然發生的。就在他已經啟程回首都,車隊行駛在公路上的時候,他的司机,一個年輕的軍官,忽然道:“殿下,都旺親王有一間大別墅,离這里不遠。別墅四周的環境极美麗,親王說如果殿下要去住几天,只管去!” 儲君如果簡單地回答一聲“不”的話,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可是他在听了那軍官這樣說之后,心中卻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動也是有理由的,因為都旺親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國最高的統帥,就是他奪權要對付的主要敵人。 而那軍官又說出這种話來,可知這軍官,在被挑選來作為他的司机之前,是見過親王的! 這說明了什么呢? 說明了那些軍事強人──現在控制著國家,并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對他并不是那么放心,還是在暗中對他進行著嚴密的監視! 一想到這一點,他自然難免震動。但是他卻裝著若無其事,只是順口道:“哦,原來你是親王派來的?” 那軍官到底年輕,也沒有听出這一問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興:“是,能替殿下做點事,真是光榮之至。” 儲君向后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點,心中已把都旺親王詛咒了几百遍。并且決定,一旦奪權成功,立刻以叛國罪處決這些“軍事強人”。 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考慮,既然親王有這樣的提議,他如果不遵從的話,豈不是要惹得親王不快?他是絕對沒有力量和親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時哈哈笑了起來:“如果環境真是那么好,大可以住几天,只不過……只不過……” 他故意不說出“只不過”什么來,那年輕軍官也立時笑了起來:“親王早就想到了,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親王已命人挑選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別墅恭候殿下光臨,殿下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儲君心中又暗罵了几聲,可是他卻露出一副极其高興的神情,甚至看起來,如同急不及待一樣地搓著手! 都旺親王為泰宁儲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儲君既然要假裝成毫無政治野心的花花公子,自然來者不拒。 不過儲君心中十分明白,親王安排的美女,縱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親王主使的女特務,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現得十分好,自信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來,反倒使親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沒有政治野心。 由于這里是一個降頭術盛行的國家,別看親王檢閱起軍隊來,有最新型的噴射机在天空掠過,可是在首都聳立的摩天大廈、五星級酒店的背后,神秘莫測的降頭術,卻深入人心。 曾有人說,真正統治這個國家的是降頭術。這樣說法雖然夸張了一點,但是宗教和降頭術,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家的兩种無形的巨大統治力量。 所以,女特務,儲君可以應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頭師,要奉什么人的命令來加害的話,儲君卻也防不胜防。這就是儲君和宮廷御用降頭大師史奈,關系特別密切的主要原因。 史奈是极有資格的降頭師。在他十六歲那年,他已是公認的出色降頭師,曾在一次降頭師互相的斗法中,令得他的三個對手,兩個七孔流血而死,一個變成了瘋子,不斷咬自己的肉,在极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沒有人知道史奈的來歷出身,只知道他是當時最令人敬畏的一個降頭大師巴枯,撫養長大的。 (原振俠在這時,是第二次听到“巴枯”這個名字。第一次,是在醫院中,當儲君提及這個名字之際,史奈的反應极其強烈。) (即使在這時,儲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撫養長大的時候,史奈陡地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仍然顯得十分不安和激動。) 有一個駭人的說法是,巴枯,作為當時最受人敬畏的降頭師,他也會“養鬼”這种降頭術。 而有一次,當巴枯去盜棄尸的時候,帶回來的卻是史奈。 因為史奈的家中十分貧窮,瘟疫流行,無力就醫,他家人以為他已經死了,把他棄在荒野。巴枯也以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尸,就帶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術之際,才發現孩童還沒有斷气。 凡是降頭師,也都是十分出色的醫師。巴枯沒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從此,孩子取名史奈,跟著巴枯長大。 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歲,就是出色降頭師的原因。 泰宁儲君在和史奈結成了師生般的關系之后,自然也學會了不少有關降頭術的奧秘。他也曾考慮過,利用降頭術來達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第一,無法用降頭術去對付那么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范降頭術的功夫都十分嚴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當丰富的降頭知識,根本沒有進攻的机會。 像都旺親王,他的降頭師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歲那年鬧翻了。起因是所有降頭術流行的地區,超越了國界,要產生一個降頭術之王。巴枯應該是毫無疑問的降頭王,但是史奈卻表示,自己不是爭不過他,而是念在當年的撫養教育之恩,而不与他爭。 在史奈而言,這樣說,是為了保持自己在降頭術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話傳入了巴枯的耳中,巴枯卻勃然大怒,聲言接受史奈的挑戰。他并且先下手為強,連向史奈下了七次降頭,一次比一次厲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后,輪到史奈向他下降頭了,然而史奈卻沒有出手,反倒离開了自己的國家,遠赴歐洲。他的几個博士頭銜,就是在去國十年之后得回來的。 原振俠听到這里,打斷了儲君的敘述:“對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師的師父,降頭術的造詣應該在史奈大師之上。” 儲君并沒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所有的降頭師,在傳授降頭術給傳人的時候,都不會把自己的本事全部傳授出來,至多只傳授五分之四。因為降頭術接触到許多离奇怪誕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沒有任何親情可講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親如你和巴枯的關系,也不在考慮之列?” 史奈面無表情地道:“在緊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慮的只是自己。”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沒有再出聲。史奈又道:“降頭術是一种玄學、一种巫術,也需要有相當的天才,才能領會它的妙處。巴枯雖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融會貫通,領略了不少,而且,降頭術在施術、煉術的過程之中,不斷發展,又可以有很多新的發現。所以,真要是斗起來,師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敵手。” 原振俠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進攻,一定是惊心動魄之极的了!你是怎樣一一將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嗎?” 史奈還沒有回答,儲君已然不滿:“原醫生,你是來听我的遭遇的!” 原振俠知道儲君的經歷,一定有极曲折詭异之處,他自然要听。但是他更想先听一听,降頭術進攻和破解的具体過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應該對降頭術,至少有一點具体的認識,史奈的經歷是最好的教材!” 儲君不再說什么,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原振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會那么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著史奈,想听他的敘述。 想來,接連破解授業恩師的七次進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雙眼之中,現出异樣的神采來:“第一到第五次,沒有什么好說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血降’,也算是厲害的了……” 原振俠聚精會神地听著。 史奈道:“巴枯未曾傳授過我‘血降’,這种降頭,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個處女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种有毒的動物,和七种有毒的植物,一起煉制而成。可是我早已在別的降頭師中,听說過有‘血降’,也知道它的來龍去脈,更料到巴枯遲早會在我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七种動物和植物,是些什么?” 史奈陰森地笑了一下:“講給你听也不懂,而且,你又不准備做一個降頭師!” 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續道:“破解的方法很簡單,在他找到了七個處女,要刺滴她們的鮮血之前,先在其中七個處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們不再是處女……”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降頭怎能使處女變成非處女?處女的定義是……” 史奈一揮手:“處女的定義是什么,不必討論。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會千方百計,找男性使她由處女變成非處女。” 原振俠嘀咕了一聲:“明白了,是一种強烈的催情劑!” 史奈并沒有直接回答,卻在這時,十分之沒有來由地向儲君望了兩下──說他這個動作沒有來由,是因為這時他和原振俠在說著的一切,是和儲君全然無關的。 儲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看來相當可怖。 史奈道:“這樣一來,他以為向我下了血降,其實是無效的!” 原振俠“嗯”地一聲:“那是你預先采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么破解?” 史奈側頭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個處男的血,再找毒性与血降相反的七种動物和七种植物,來煉制解藥。不然,在七天之內,我就會全身出血──由身体的每一個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來而死亡。那比較麻煩得多,所以我采取了前一個方法。巴枯見我中了血降,若無其事,并不忙于破解,不知我有甚么法道。我這才逼他在第七次,終于使用了‘鬼降’來對付我!” 原振俠听到了‘鬼降’兩字,真有點鬼气森森之感。 史奈解釋著:“鬼降,就是他驅使他養的鬼來對付我,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來說,如果出了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論有多大的恩典情誼,都一筆勾銷了!這也是我希望他用鬼降對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徹底割斷他和我之間的關系!” 原振俠沒有表示什么,他已被“鬼降”的詭异迷惑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醫生,我想你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爭奪降頭術之王的地位,和儲君想要把國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愿,是一樣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問題极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關“鬼降”的詳細情形:“大師,你不必解釋,只說經過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雙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异的光芒來。 “鬼降”,就是通過養鬼術之后,控制了一個鬼魂,令這個鬼魂去做种种事情。各种不同的鬼魂,分別擔任不同的任務,“鬼降”所以也有很多种,而其中最惡毒的一种,是“血鬼降”。 “血鬼降”不但煉的過程相當复雜,而且最難得的一點,是煉“血鬼降”時,要把一個活生生的孩童,由降頭師作法下手,把他的一身血全都放光,把孩童的靈魂和他的血,混在一起來煉。 所以“血鬼降”和其它的鬼降不同。其它的鬼降,被控制來執行任務的鬼魂是無形無跡的,不能為普通人的肉眼所看到(有本事的降頭師是可以看得見的)。而“血鬼降”,即使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到,那是來去若電的一條血紅色的人影,在它出現的時候,甚至還可以聞到濃重的、中人欲嘔的血腥味。“鬼降”之中,也只有“血鬼降”可以殺人。 當巴枯向史奈進攻的時候,巴枯煉有多种鬼降,也包括血鬼降在內;而史奈,雖也煉了几种鬼降,卻沒有煉血鬼降。 史奈并不是不懂得煉“血鬼降”的法子,他會煉。事實上,巴枯煉“血鬼降”的時候,他還是主要的助手,過程如何,他十分清楚。 他沒有煉血鬼降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心地比較好,几次想煉,都忍不下心來,把一個活生生的孩童,一身血放得一滴不剩──煉其它血降是用童尸的──或許是由于他幫助巴枯煉的時候,那孩童一滴一滴的鮮血被擠出体外之際,那种痛苦的神情,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二則,血鬼降是一种十分惡毒的降頭術,十分難以控制。降頭師要滴上自己的血──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鮮血進去,連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也還要時時刻刻防范血鬼降的反噬。因為在煉的時候,過程如此殘酷,被降頭術控制了的鬼魂,是充滿了陰、陽兩界之中的怨毒的,它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報仇的机會! 所以,血鬼降雖然厲害,但往往也成為一個降頭師,最大的心腹之患。 歷史上,就有不少降頭師,被自己所煉的血鬼降害死的例子。史奈行事比較慎重,所以不敢輕易嘗試。 (原振俠听到這里時,要深深呼吸,才能減輕那种想嘔吐的感覺。他几乎想要史奈不要再講下去了,因為那實在令人太惡心了!) 而且,血鬼降不放出去則已,一放出去,除非把要害的人害死,不然就收不回來。收不回來的結果,是變成了“野血鬼”,到處來去如電地害人。每害一個人,它自己的能力就增加一分,而最后,煉降的降頭師,一定也成為野血鬼的受害人。 据說,野血鬼如果害了煉它的降頭師之后,那么,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 史奈在那時候,雖然年紀還輕,可是他卻十分有見地,深謀遠慮。他知道自己在降頭術上的造詣与日俱增,總有一天,要和他的恩人起沖突的。所以,當巴枯煉血鬼降的同時,他已經向另外几個資歷十分深的降頭師,詳細討論怎樣破血鬼降的方法。 由于破解的方法十分复雜,而且有許多應用的東西,准備起來,也絕非三五天可能辦得齊的,所以他一直在暗中搜集。果然,在他有了一切准備之后不多久,他就需要用那些東西了! 在巴枯使用了“血降”而失敗之后,史奈知道巴枯下一步,一定是使出他煉成之后,一次也沒有用過,卻最最惡毒的血鬼降了。 所以,史奈一刻也不停留,把他准備好的東西全都用上了。包括九十九只黑狗的狗血、九十九只黑貓的貓血,和九十九只黑雞的雞血──降頭師有十分奇妙的方法,可以把動物的血保存得十分新鮮,甚至有可以保持到十年以上,使鮮血不會凝結,不會腐坏。 (原振俠可以設想使鮮血不凝結,那只要破坏血小板的凝血作用就可以了。但何以能長時期維持不敗坏,原振俠就不明白了。) (原振俠的醫學知識范疇,也令他無法接受史奈的解釋。史奈說,自活生生的動物中放出來的鮮血,經過降頭術的特殊處理之后,保持著生命,是“活”的,和在動物体內的情形一樣。每一個血細胞都是活的,那當然不會敗坏了。) (原振俠知道有這樣的事實后,覺得這种方法如果應用在保存血液上,將會极其實用。但是史奈說,一來方法是降頭師的秘密,二來,實施起來,十分复雜,比密封之后冷藏复雜多了。) 史奈所采取的第一個步驟,是把三种血混合起來,把他住所的所有門、窗、牆全都涂上,只在其中一處地方做了一點手腳──什么“手腳”,下面自會詳述。 他的第二個步驟,是利用剩下的鮮血,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涂滿,使他看來簡直像是一個血人。 然后,第三個步驟是,他把一頭怀孕的母牛殺掉,把母牛的胎盤取出來,拉平,使得它變成一層半透明的,約有半平方公尺面積的薄膜。 在准備好了這一切之后,他把住所的一扇窗戶打開著,坐著,等候“血鬼降”來臨。 果然,不出他所料,巴枯在六次失敗之后,最后使出了“血鬼降”。在接近午夜之前的時刻,一陣极濃的、使人欲嘔的血腥味,首先飄入鼻端。史奈雖然有了准備,可是心情還是十分緊張,因為在他降頭師的生涯之中,“血鬼降”的破解法,還是十分陌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效。万一失效的話,那么,他体內的每一滴鮮血,都會被血鬼降吸走,而變成了一具干尸! 史奈緊張地等待著,他蹲在那扇半開著的窗戶之下,陡然之間,一條看來十分矮小的鮮紅色人影出現了。 血影自中間的窗戶之中,直扑了進來,來勢快絕! 史奈是得過高人指點的,血影才一扑進來,他立時長身起立,一下子將窗子關上。那條血影根本不必轉身,立時向他扑來,史奈只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一個滿是鮮血的池子中一樣,血腥味滿鼻滿口都是,難過得几乎要昏了過去。 但是,血影扑到史奈身前,卻未能和史奈的身子相接触,立時后退。史奈在這時,知道自己的布置成功了!三种黑色生物的血,再加上降頭術的煉制,果然是使血鬼害怕的上佳法子。 血鬼倏然后退,又向前扑,血腥味更濃。一連三次,未能接触到史奈,血鬼立即轉向窗口扑去,看來准備逃走了,可是窗上一樣涂有破解它的三黑血。血鬼滿屋子亂竄,本來它有透牆而過的能力,但是屋子上下四面全都涂上了三黑血,使它這种能力漸漸消失。血鬼在滿屋子亂竄了一會之后,陡然之間,發覺有一處地方并沒有涂上一黑血,它就直扑那處而去。 而那一處地方,正是史奈事先做過手腳的所在。史奈所做的手腳是:把泥牆先挖去一部分,使得牆上出現了一個大約十公分深、三十公分寬、五十公分高的凹槽,在那凹槽的底部,涂上厚厚的三黑血。然后,再糊上土,使得牆上的凹槽消失,回复平整,是以在表面上看來,那一小塊牆上,是沒有三黑血的。 史奈早就料到,血影看到沒有出路,遲早會向那一處,表面上沒有三黑血的地方扑去,以求逃出去的,現在,果然如此! 由于史奈早有准備,所以血鬼的行動雖然快,史奈的行動也絕不慢。血鬼一扑向那所在,史奈早已等在旁邊,一等血鬼扑上去,他立時用准備好了的牛胎膜,疾蓋了上去!血鬼才一透過泥牆十公分,就遇上了泥后面早已涂著的三黑血,想要退回來,牛胎膜已經罩了上去。 由于所有的“鬼降”都是用童嬰煉成的,嬰孩才离開母体的胎盤不久,所以胎盤對任何鬼降都有克制的作用,連血鬼也沒有例外。所以,牛胎膜一置上去,血鬼就被封錮在那牆上,再也不能移動了! 史奈仍然不敢怠慢,极其迅速地用三黑血調成的膠水,將牛胎膜牢牢固定在牆上。 就此,巴枯所養的血鬼就留在牆上,再也不能离開了。而巴枯在預定的時間中,未見自己所養的血鬼回來,知道自己又失敗了,心頭駭然之极,又怕血鬼反噬。 在巴枯手忙腳亂的時候,本來是史奈進攻的最佳時机。但是史奈的心地不算坏,他想到自己要不是遇上了巴枯,早已夭折了,哪里還有今天,所以他傳話給巴枯,說他不會進攻。 非但不進攻,而且,准備把“降頭術之王”這個榮銜讓給巴枯十年,希望巴枯能在十年之后,把這個頭銜還給他。巴枯眼看自己要一敗涂地,忽然又有了這种意想不到的轉机,自然求之不得。 而史奈也几乎立即就到了歐洲,開始了他的學業。等到十年之后,他一回來,巴枯就要把頭銜奉還。而他早在外面的世界之中,長了見識,覺得“降頭術之王”沒有什么重要,所以也沒有接受。 而他自回國之后不久,就擔任了宮廷御用降頭師,這已經證明了他是名至實歸的降頭師之王了! 史奈十分詳細地,敘述了巴枯當年如何以降頭術向他進攻,他如何破解的經過。听得原振俠在那一段時間之中,如同置身于另一個世界中一樣! 那另一個世界,是充滿了神秘和黑暗、詭异和不可測的世界! 他呆了半晌,陡然之間,想起一件事來。本來,他已經由于史奈的敘述而遍体生寒,這時,更有手腳冰涼的可怖感覺,以致他一開口,聲音也十分干澀:“請問……那時……你住在甚么地方?” 史奈的聲音卻十分平靜:“我一直住在這里。” 原振俠張大了口,呼了兩口气。他發出的聲音,由于心中的震駭,以致他自己听來,也像是從什么老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那么說……那個……血鬼,現在仍然受著禁錮?就……就在這屋子中?” 史奈的聲音仍然十分平靜:“是!”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何以我看不見?” 史奈淡然道:“如果你想看的話,只要移開那塊鱷魚皮,就可以看到。” 他一面說,一面向一邊牆上所挂的一塊鱷魚皮,指了一下。 牆上本就挂著不少動物的皮,全是整張剝下來的,在整間屋子之中,那塊鱷魚皮可以說是最普通,和最不起眼的東西了。可是就在它的下面,卻有著一個被禁錮了許久的鬼魂,一個肉眼可以看得到的血鬼!原振俠雖然一听之后,就立時站了起來,可是卻并沒有立即向前走出去! 原振俠站著不動,是他的內心決定不下,自己是不是真有勇气,去面對那么詭异的事實! 他曾面對過許多詭异的事實,例如來自外星的生物,有時還不止一個,例如“鬼界”中的一大群。可是那畢竟是可以解釋得通,是可以理解的──外星生物,是來自地球以外的星体上的生物。 然而“鬼降術”之中的“鬼”,一個“血鬼”,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理解的! 原振俠站立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向前走去。當他經過儲君身前的時候,儲君把手中的酒瓶遞給他,原振俠接了過來,毫不考慮,就大口地吞下了一口──他确然需要一些酒,來使他更鎮定一些。 然后,他來到了牆前,手把不住有點發抖,揭起了那塊鱷魚皮來。 他立即看到了血鬼! 他已經預料到那是极其駭人的情景,可是當他一看到之后,他還是吃惊得難以言喻!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張牛胎膜,呈灰白色的半透明──幸而那是半透明的,如果是全透明的話,情景不知道還要如何惊人! 在半透明的牛胎膜之后,是一個鮮紅色的小人影,顏色是如此之鮮紅,就像是才從人身体中迸出來的、最濃稠的鮮血一樣。頭、手、足、身,都清清楚楚,甚至還隱約可見五官。 即使是隱約的感覺,也給人以极其猙獰可怖之感。 原振俠失聲叫了起來:“天……它……還是活的!” 當他不由自主這樣叫了出來之后,他自己也不禁苦笑!因為這句話,根本不能成立,什么叫“活”的? 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經過降頭術處置的鬼魂,鬼魂怎么會是活的?可是又該用什么形容詞,去形容他看到的景象呢?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 可是他的話,卻引起了儲君的共鳴:“是的,它是活的。還隨時可以听從它主人的差遣!” 史奈叫了一聲:“儲君!” 儲君沒有再說什么,原振俠陡然感到,關于這個“血鬼”,他絕不是听了一個故事就算了,一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后文! 然而,他又想不到還會有什么事發生。他也同時感到,“血鬼”的一切,史奈是應他的要求而說出來的,但是他這時覺得,就算他不要求,史奈也一樣會說出來的! 他像是跌進了一個圈套之中! 一有了這樣的感覺,原振俠感到十分不安。他又向那個像是隨時可以竄出來的“血鬼”看了一眼,放下了鱷魚皮,重又將之遮蔽起來。 而令他心中更感到奇怪的是,像巴枯和史奈,這种超級降頭術大師之間的斗法,有關“血鬼降”的奧秘和它的破解法,以及被史奈施法禁錮了多年的血鬼等等,這一切,都是降頭術之中至高無上的隱秘,為什么史奈大師要向他一個外人,說得如此之詳細? 這當然是有目的的,而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呢? 原振俠無法進一步推想下去,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然后回到他原來所坐的地方。在又經過儲君身前之際,他主動拿過酒瓶來,大大喝了一口酒。 當他坐定之后,他才由衷地道:“太神秘了,真是太神秘了!” 史奈只是淡然一笑,并沒有說什么。儲君干咳了几下:“輪到我說下去了,剛才我是說到什么地方,才被你突然打斷的?” 原振俠道:“說到你的司机是都旺親王手下的人,提議你可以到親王的別墅中,去休息几天。” 儲君接了下去:“是,他還說,替我准備了十二個出色的美女。我和親王之間的微妙關系,你是知道的了。還再更進一層的微妙敵對關系,就是我的降頭師是史奈,而親王的降頭師是巴枯。” 原振俠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儲君道:“如果那次外出,史奈不是和我在一起的話,或者我會想到,在那別墅之中,巴枯如果用降頭術對付我,我會防不胜防,那我就會拒絕……” 儲君講到這里,停了下來,忽然自言自語起來:“唉,我真不知道,如果一切從頭再來一遍,我是不是會拒絕。我想……一樣不會拒絕。”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几句話是什么意思。從他的神情語气看來,分明是他在親王別墅中,遭遇到了巨大的不幸,可能就導致中了天堂花的毒降!但何以他又會這樣說呢? 原振俠沒有提出任何問題,因為他知道事情一定极其复雜,還是由得他慢慢說好了。 儲君再歎了一聲:“平時,和親王在一起,我們之間很少提及降頭的事。這种事是不能隨隨便便提出,就算有意用降頭害人,也大都不會顯露的!” 史奈補充了一句:“而且,為了防備別人,大家都有高明的降頭師護身,要施術也不容易。” 儲君喝了一口酒:“當時我就說,既然有那么多美女等著,那當然去!” 車隊在這時,正好駛進一個岔路口,領頭的儲君的車子,轉向東北的那條路,其余的車子也跟了上來。通過無線電對講机,儲君告訴了后面車子中的史奈,他要到親王的別墅去。 那十二個美女,真正全是出色之极的美女。當她們听說王子殿下駕到,各自体態動人地迎出來之際,真看得人目迷五色,頭昏目眩。 雖然儲君知道,十二個美女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親王訓練出來的特務,但是他也真正難以掩飾他的高興。而且,親王的別墅,建造得美麗至极! 別墅造在一個山坳之中,都是純現代化的建筑。整個建筑物,是在山坳中的一個湖邊。那個湖呈狹長形,像一只眼睛,最闊處約有四百公尺,別墅是造在最狹的一端之旁。 由于別墅和它所在的地形,對于故事將來的發展,有相當大的關系,所以必須詳細描述一番。 別墅是在狹長的一端,另一端狹長處,深入山中,是一道十分大、水流相當湍急的山溪。整個湖的湖水,全是由那道山溪注入的。 由于山溪流經之處,有著明礬礦的緣故,所有注入湖中的水,都經過天然的淨化作用,所以湖水清徹無比,簡直如同純淨的蒸餾水一樣。而湖底又是岩石的,即使在湖水最深處,超過二十公尺,湖底的岩石仍然歷歷可見。 這本來是深藏在深山中的一處風景絕佳的所在,根本不為人所知。是軍方早几年,利用最新的探測飛机進行空中探測,以繪制軍事地圖時發現的。 都旺親王在乘坐直升机來視察了一遭之后,立時看中了這個世外桃源一樣的美麗所在。 親王是一國之中最有權勢的人,他要在這里建造別墅,開山辟路,自然十分輕易。別墅造成也有好几年了,親王自己卻不怎么來。 作為儲君,王子還是第一次知道,在自己的國境之內,有一處這樣美麗的地方! 當他看到四面青蒼的山影,倒映在水晶一樣的湖水之中,天上的飛鳥,在湖水之中的影像,連羽毛都清晰可見。他想到自己現在是儲君,將來定然是一國之君,但即使他成了一國之君,如果沒有實權的話,他也必須先有親王的批准,才能在這种仙境一樣的所在住上几天,而且還要接受各种各樣的監視行動。 他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頭,更感到緊握實權的重要! 車子是停在湖邊的,當十二個美女,一起向儲君行過禮之后,儲君張開雙臂,摟住了其中兩個美女的細腰。 那些美女,顯然都經過嚴格的、善解人意的訓練。在一大群美女之中,王子首先留意到兩個腰肢特別纖細的女郎,而當他張開手臂時,其余的,本來就算在他身邊的美女,自然地退開去,那兩個有著過人的纖腰的,也自然而然,來到了他的身邊。 所有的美女都穿著傳統的民族服裝,腰際是赤裸在外的。當儲君的手臂,環抱著纖細的柔腰時,那兩個美女嬌媚地緊偎著他。而她們的腰是那樣細柔,儲君的手臂,几乎可以把她們的腰完全環抱過來。 四周圍洋溢著花香,再加上身邊美女散發出醉人的体香,儲君有點陶醉,回頭向跟在后面的人看了一眼:“這里,真是人間仙境!” 在美女的簇擁之下,儲君慢慢向前走著,史奈想要暗中對儲君說一切都要小心,卻一點机會也沒有。史奈是知道儲君在進行的一切的,他想到,至少儲君的計畫還是在极度的秘密時,親王不會對儲君不利,若是他表現得太緊張了,落在監視者的眼中,反倒有了痕跡。所以,他維持著降頭師應有的身分,跟在后面。 當儲君沿著湖邊,看到了就在湖中建造起來的那個游泳池之際,他又發出了贊歎聲──游泳池相當大,一道足有十公尺高的人工瀑布,把清澈的湖水不斷注入池中,而又任由湖水在池的一個缺口處再流出去,整個湖的湖水,就在游泳池中不斷地循環。 然后,直至走進了屋子,十二個美女不理會其它人,徑自將儲君擁進了臥室之后,儲君才知道了親王的豪奢,到了什么程度。 整個臥室,分成兩個部分,根本沒有臥床──沒有一种臥床,可以同時躺下十多個人。 臥室的一部分,地上所舖的是軟硬适中的墊子,至少可以舒服地躺下二十個人。而另一部分,是一個极大的浴池。 浴池是圓形的,在浴池中,有著根据人体曲線設計、可以供入浴的人舒舒服服全身浸在水中的、可以轉動的“座椅”。 儲君約莫數了一下,這樣的“座椅”有十五、六個,呈環形,而有一個是在環形的中央! 那也就是說,如果他坐在中間的“座椅”上,十二個或更多的美女就可以環著他,侍候他,使得他在美女陣中入浴! 儲君吸了一口气,只見其中一個身形頎長、膚色白皙的美女,陡然擊了一下掌。隨著她的掌聲,熱水自十几個出水口涌進浴池,水气彌漫之中,十二個美女,一個接一個,卸下了身上的衣服,水气在她們各自美妙的胴体旁邊繚繞著。王子感到一陣目眩,他實在不知道看哪一個更好,所以索性閉上了眼睛。 然后,他感到輕柔的手指,把他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輕輕撫摸著他的肌膚。然后,是柔軟滑膩如綢緞的女体,一個接一個地偎依著他,使他那种飄然的感覺更甚。他微微睜開眼來,一張一張美麗出眾的臉龐,在他的眼前,個個綻出鮮花一樣芳香的笑容。 雖然他明知是被其中几個美女抬起來的,但是在感覺上,他完全像是自己飛起來一樣。 等到他的身子浸進溫度适中的水中之后,環在他身邊的美女,輪流用最純熟的技巧,刺激著他壯健的、正常的男性身体的敏感部分。使得他因為身体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快感而發抖,發出原始的呼叫聲來。 他全然無法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他在浴池中的享受,絕不是高峰。當他被抬出了浴池之后,美女各自把自己美麗的胴体,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眼前,而且,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曼妙誘人之极的姿態。這种种姿態,不但把她們每一個人美麗的曲線更動人地表現出來,兼且都在表示歡迎他的占有! 儲君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親王的安排。他心中也很高興,几年來自己故意營造的沉湎酒色的形象,看來已有了成績。 瞞過了老奸巨猾的親王那种胜利的感覺,和眼前的情景,把他的興奮推到了頂點。他發出了最原始的呼叫聲,雙手摟住了一個美女的纖腰,他只是輕輕一帶,那美麗的胴体就溫柔地向他靠來,使得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气。 單是听著儲君用平靜的語調,講述他在深山之中,親王的別墅內所度過的那几天旖旎風光,原振俠也有點口干舌燥之感。雖然,如今這种生活,也不限于帝王之家。 儲君說到接連兩天,他在那十二個美女陪伴下的日子,并不如一開始時那樣詳細。 當他的敘述又告一段落之際,原振俠道:“在你完全沉醉在美色之中時,就有人趁你不備,向你暗下毒手?” 因為儲君向原振俠敘述往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解釋他如何中了天堂花毒降頭的經過,所以原振俠做這樣的揣想,也十分合情合理。可是儲君喝了兩口酒,搖了搖頭:“不!” 原振俠有點愕然,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儲君繼續講下去。 儲君再喝了一口酒:“我之所以比較詳細地,向你敘述在別墅中,我和那些女郎的情形,是因為……因為我想說明,男人在性享受上所能得到的歡愉,那种情形,并不是真正最高的境界。”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說,但是卻完全同意他的話。因為在儲君剛才的敘述之中,那只是肉欲的發泄。 自然,單是肉欲的發泄,也能使人在生理上獲得無比的快感。但比起靈欲交流的那种歡愉,自然層次上低了許多! 原振俠不禁想起了自己:什么叫作男女之間真正的靈欲交流?只怕自己也不懂。和黃絹,和海棠,是屬于哪一個層次的,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屋子里保持了一個較長時間的沉默。然后是史奈的一下咳嗽聲,儲君把垂下的頭抬高了一些:“這樣過了三天,我才有机會和史奈老師見面。” 在這三天之中,如果儲君真要和史奈見面的話,自然也是可以的,可是他卻并沒有這樣做。 自然,主要的原因是,那十二個美女實在太誘人了,她們懂得用各种各樣的方法,去挑逗男人。肉体上的歡愉,几乎是無窮無盡的,才在這個美女的身上爆炸,很快地又可以在另一個美女的身上騰上云端。 而另一個原因是,精明能干的儲君,很快就發現,這十二個美女,都是親王挑選訓練來送給他的“禮物”,目的是要他沉迷美色。 儲君為了要表示,自己對美色的興趣,高于對國家大事之上,自然不能辜負了親王的美意。他也知道,親王每天都會接到報告:他是如何喜歡那些“禮物”! 三天后,儲君才和史奈見面。但兩人只交換了一個“一切都很好”的眼色,并沒有說什么。 山坳中的气候十分溫和,湖畔的草地上開滿了各种各樣的鮮花。美女群一直簇擁在儲君的身邊,照說,他是沒有什么單獨行動的机會的。 而親王也打了一個電話給他,儲君在電話中表示极度的滿意。親王則表示,只要他喜歡,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又表示如果他對這十二個美女,開始厭倦了的話,他可以更換十二個更出色的來。 儲君一時興起,想看看掌握大權的親王,究竟想把自己推到什么樣的色欲深淵中去,所以他立時道:“好极了,立刻調走舊的,盡快派新的來!” 親王在“哈哈”的大笑聲中,挂上了電話。而不到十分鐘,一輛車子駛來,把那十二個美女載走了。 儲君至少又證明了一件事:親王和別墅之間,另外有聯絡通訊的途徑,而且效率极高。而他是受到監視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了。 這實在使他十分惱怒,几乎是難以遏制的。所以,他突然宣布,他要一個人,沿著湖的另一端的山溪去走走,只是他一個人,不要任何人陪伴! 他才一做了那樣的宣布,作為他司机的那個年輕軍官,和史奈齊聲反對。 青年軍官和史奈反對的理由是一樣的:為了儲君殿下的安全。 儲君冷冷地道:“我只要一個人──”他簡直有點負气了:“任何有行動自由的人,都可以一個人喜歡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的!” 青年軍官由于明知自己負有監視王子的任務,儲君一提到了這敏感的問題,他自然不好再說什么了。可是史奈仍然堅持著:“殿下,在前面的山中住著不少土著,連我對他們的一切,也不是很了解,殿下何必要去冒這個險?” 儲君哈哈大笑了起來:“不論山中住著什么民族的土著,他們住在我國的國境之內,也就是我的子民,我怎么不能去看看他們?” 儲君的理由是如此充分,連史奈也無法阻止了。 于是,一干人等就看著儲君,沿著狹長的湖岸,向另一端走去。那時,正是上午時分,儲君在揮手令眾人停步之后,道:“日落之前,我一定會回來。一個人,有時需要獨自靜一下的!” 的确,人,有時真是需要獨自靜一下的,雖然人是群居性的動物。 當儲君來到了湖的另一端,山溪中的溪水,陡然遇到了比較寬闊的流床,水流也由湍急而變得緩慢。但是在急和緩之間的那一段水流,卻由于有許多塊大石在,水勢看來格外惊人。在轟隆的水聲中,濺起老高的水花,水花飄散開來,映出一道又一道大小不同的弧形彩虹,絢麗燦爛之极,看得人心曠神怡。 儲君伸直了手臂,發出了几下嘯聲,繼續沿著山溪,向前走去。 溪岸,有時是較為平坦的山坡,山坡上青草翠綠,各种顏色的野花遍地都是。大得出奇、色彩幻麗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 儲君只覺得賞心悅目,信步向前走著。偶然回頭,別墅早已看不見了。 他走了大約七、八公里,隨手采了一些他認識的野果子吃著。想起過去三天來的生活,和現在沉浸在大自然的奇趣之中,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一樣! 他盡量靠近溪水走著,故意讓湍急的溪水濺上來。到后來,他索性脫掉了鞋襪,卷起了褲腳,踐踏著清涼的溪水,向前走著。 要不是那偶然的一瞥,使他陡然停了下來的話,他不知道還可以走出多遠。 他偶然一瞥,看到他左首是一個小山坡,那小山坡,和他已經經過的十多個小山坡,并沒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卻立時站定了不動,因為他看到了不應在小山坡上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雙人的腳──正确地說,他看到的,并不是腳的全部,而是十只腳趾──也當然不是單獨的腳趾,情形比較特別,需詳細描述。 應該說,他一看之下,就可以知道,有一個人,頭下腳上,躺在斜坡上。而這個人的全身,都被采摘而來的各种各樣的野花遮蓋著,只有十只腳趾露在花的外面。 而吸引了儲君視線的,正是那十只腳趾。它們是……真正難以形容的吸引人,真正難以形容的動人,真正難以形容的美麗,一看就知道,被鮮花蓋著的是一個女郎。 照說,人的腳趾,形狀都是大同小异的,何來特別的美麗動人?但人的五官,又何嘗不是大同小异,媸妍之間,就可以相去一天一地。 儲君這時站立的地方,离那雙可愛的、微微在動著的腳趾,大約有五公尺。 那十只小巧的、均勻的、洁白如玉的腳趾,可能由于花下的人,正在無聲地哼著什么曲調,所以腳趾也有韻律地在緩慢地動著。 几年來,為了刻意營造花花公子的形象,泰宁儲君不知欣賞過多少美女的胴体。或許是在這之前,他完全未曾注意過女性的腳趾,也可能是,如今在他眼前的腳趾,真是世上最美麗的腳趾,以致令他几乎屏住了气息,唯恐惊扰了花朵掩蓋下的那個女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在這种情形下,時間對他來說,當然是沒有意義的事,他只是恣意地欣賞著那十只可愛的腳趾。 由于山坡是斜的,被野花掩蓋了全身的那個女郎,又不可能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不動。所以,每當她略微動一下的時候,掩在她身上的花朵,總會有一些,自她的身上滾跌下來。 所以,漸漸地,儲君看到了她的雙腳,自花堆中露了出來。 單是足趾已經是那么迷人,裸露了雙腳,更是叫王子几乎連气都喘不過來。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了一步,想把那纖細的腳踝緊緊握在手中。自然,也從緊握腳踝而聯想到了更狂野的動作。 可是在跨出了一步之后,他整個人又呆住了。這時,鮮花落下更多,那女郎的小腿,也自花叢之中顯露了出來。 膚色是腴白的,有著玉一樣的半透明,但那是有生命的玉,線條是如此均勻動人! 王子在那時,感到自己不像是站在地上,腳下踩的不是草地,他像是飄浮在半空之中一樣。 然后,是一陣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風。清風帶來了各种各樣野花的香味,也把那女郎身上的鮮花吹開了不少。當各种顏色鮮艷的花朵,順著那一雙大腿滾落下來之際,泰宁王子絕對不能相信,人間竟然會有這樣的美景! 呈現在眼前的雙腿,是如此修長、如此動人。而且,大腿一直裸露到股際,在接近股際處,形成渾圓──散發出濃烈的誘人的渾圓。 那女郎是裸体的! 泰宁王子知道,當地山村中的女性,有在溪澗中裸浴的習慣。他也知道,這個女郎一定是在浴罷之后,摘了許多野花,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用鮮花把自己蓋起來,在花香之中休息。 當泰宁王子,看到了裸露到了股彎之際的大腿之后,他已經几乎要昏眩了。 在他的一生之中,他不是沒有見過美麗的女性胴体。可是眼前那一雙粉光致致的玉腿,那的确是他從來也未曾見過的。 這雙美麗的玉腿正緊緊地并在一起。然后,當花朵跌落更多時,呈現在眼前的是渾圓而丰滿的股,以及腿側形成的、神秘莫測、美麗得令人心悸的線條──小腹和大腿之間形成的線條,像是蘊含著天地之間,所有的奧秘和生命的源泉。 泰宁王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發出了令他有震耳欲聾之感的贊歎聲。 陽光閃耀在粉白的、修長的美腿上。在花朵繼續流落之后,陽光便自然地閃耀在平坦腴滑的小腹上。然后,是在那么纖細,看起來就給人以柔軟無比的腰肢上。 王子慢慢地吞咽著口水,花朵繼續在那女郎美妙之极的胴体上滑落。等到嫣紅的乳尖和乳暈,自花朵之中冒出來的時候,王子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雖然是仰躺著,可是雙乳是那樣挺聳。洁白如玉的乳房上,小小的乳尖,几乎是嫣紅色的,那么動人、那么誘惑。 王子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時,王子對于自己的存在,根本已經一點也不覺得了,所以,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腳步的輕重。他心中想要輕輕跨出一步,但實際上,卻几乎是重重地向前跌出了一步。 山野間是如此寂靜,除了蜜蜂的嗡嗡聲之外,只有輕風的吹拂。王子的行動,自然使得那女郎惊覺到了有人到了她的身邊。 所以,就在王子跨出一步之后,她陡然坐了起來。當然,她一坐起,鮮花也自她的身上全散落了下來。這時,王子所看到的,是她美麗晶瑩的背部,她的長發散落下來,有的拂在肩上,有的披在背上。烏黑的頭發披拂在白玉般的肌膚上,黑白是如此分明。 她坐了起來之后,直伸著的雙腿也自然而然地彎曲起來,以一种十分优美的姿態坐著不動。 而由于她垂著頭,所以,也有一部分長發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或許是由于惊恐,她的身子在微微發著顫,那更令她嬌美的身軀,有一股惊心動魄的誘惑力。 王子听到了一個极其輕柔的聲音:“你……不該這樣子的。” 輕柔的聲音极其動听,說的話是指責,可是又一點也沒有指責的語气。 王子自然知道她在指責什么,裸浴的習俗,傳之已久。而每當婦女在溪澗中裸浴之際,男子如果在一旁窺視,在習俗上,那屬于不道德的行為。 其實,窺視行為一直是有的,被發現之后,大膽的女子甚至會裸体去追逐窺伺者,但是溫柔的女性,都會把自己的嬌軀蜷縮起來,然后,不是很嚴厲地責備偷窺者,就像這個女郎這時所做的一樣。 王子想為自己辯護几句,可是一開口,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不論他如何努力,他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只是結結巴巴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一堆花……看到了你的足趾……我再也走不開,你的身体在花朵之中……我……我實在不是有意的,可是我……不知道……請原諒……” 那女郎發出了几下并無嘲笑之意、輕柔動听的笑聲,緩緩站了起來,背對著王子。當她完全站直之后,王子又忍不住發出贊歎聲來:“你真美!” 女郎又笑了一下,用雙手把遮住她臉的長發,撥到了背后。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動作优美得絕不是人間所能看得到的! 王子喃喃地道:“仙女!你一定是仙女。你是山中的仙女?還是湖中的仙女?” 泰宁儲君娓娓說著,當他在敘述到那女郎的嬌軀,是怎樣一部分一部分自覆蓋著的花朵之下,顯露出來之際,用的字句并不是太華麗。可是他的語气是這樣地沉醉,有著強烈的感染力,使人感到他在那時,心中是如何為那女郎出眾的美麗而傾倒。所以,當他最后達致“仙女”的結論時,使人感到极其自然。 原振俠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他有點明白了。他才一進屋子的時候,見到一個女郎赤裸地蜷伏在一個架子上,后來這個女郎,又在頭上罩著奇异的竹編頭罩。由于這個女郎的体態是如此之优美,使得原振俠也自然而然,使用了“仙女”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王子便大有同感。 由此可知,這個女郎一定就是王子在山溪旁邊,遇到過的那一個了!原振俠心中,也陡然因之生出了一個重大疑問。 泰宁儲君在講述他遇到那個女郎時,從先看到她的足趾講起,一直用著各种各樣的詞句,在稱頌著那女郎身体各部分的美麗──從腳趾到頭發,從聲音到体態,都使他感到那女郎簡直就是仙女! 可是直到他講到了那女郎站了起來,還是背對著他的,他還沒有看到那女郎的臉。 而那女郎,當時一進屋子,史奈大師就用衣服遮住了她的頭臉──這是一种十分反常的舉動,原振俠當時就覺得奇怪──后來她又用頭罩籠住了整個頭。那是不是說,這個女郎,有著仙女一般美麗的身体,但是卻有鬼怪一樣可怕的臉龐呢? 如果竟是這樣的話,原振俠想起她動人的胴体,真不知說甚么才好了! 在沉默了一會之后,他才道:“那女郎,當然就是剛才的那個了,是不是她的險上……”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子已陡然吸了一口气。他吸气的動作是如此急促,以致發出了“颼”的一下聲響來。接著,他用十分尖銳的聲音道:“她的臉!” 原振俠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心情有一种沒來由的緊張。 本來,那女郎的面容是美是丑,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是他既然曾見過那女郎這樣美妙的身体,那簡直是造物主的杰作,再也不可能有更美的女体,如果竟然是一個丑不可言的丑女,那未免太可惜了。 人總是有追求完美的性格的,原振俠自然也不能例外。 泰宁儲君又大口喝了一口酒,才能抑制著激動,用裝出來的平靜聲音道:“當時,她叫我离開,可是,我怎能离開?” 王子當然不肯离開,他瞪著那女郎的背影,非但不离開,而且,還一步一步走近去。那女郎在他走近時,并不逃開,只是雙臂環抱在胸前,雙手搭在她自己的肩上。細長的手指、丰腴的手背、潤滑的肩頭、細腰、圓臀,所构成的一切,都令王子心跳加劇,近乎窒息! 王子一直來到了那女郎的背后,在他深深吸气之際,已經可以聞到自那女郎的肌膚之中,散發出來的那股難以形容的沁人肺腑的芳香。一陣清風過處,把那女郎的長發吹起了少許,拂在他的臉上,只是那种柔發拂臉的感覺,已經使得王子全身發抖,像是跌進了無比歡樂的深淵之中一樣。 王子盡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在那女郎的身后低聲道:“我要看一看你!” 那女郎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輕輕回答:“你早已……看到我的一切了!” 王子吸了一口气:“讓我看看你的臉,我的确已經看到了你的一切,但是沒有見到你的臉!” 那女郎并不轉過身來,反倒把頭垂得更低。她的長發又遮住了她的臉,自濃發之中,透出來的聲音是:“你會失望的,還是別看的好!” 當王子要求看看她的臉時,心中所害怕的,只是遭到女郎堅決的拒絕。那樣的話,雖然他是王子,地位尊貴,可是他也一定不知該如何才好。在這樣美麗的女郎之前,王子的身分,實在不算是什么,重要的是,要女郎自己愿意。 而這時,王子听出了女郎的口气,并不是堅決的拒絕,他不禁大喜過望,一個箭步,來到了那女郎的身前。那女郎的身子又震動了起來,挺聳的雙乳,由于她身子的震動,而在微微發顫,情景之動人,使得王子感到那飽滿的胸脯,簡直是兩團烈火! 王子緩緩伸出手去,當他的手指穿過了垂下的長發,碰到了那女郎的下頷之際,那种只是指尖接触到那女郎肌膚的滑腴之感,已使得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太美麗的美女,會使得男人產生一种對女体的神圣崇拜的感覺! 以王子對付女人的習慣動作,這時他應該早已用手,緊握向那女郎挺聳的雙乳了。可是這時,他并沒有這樣做,雖然晶瑩如玉的胴体就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但那時他的心中,几乎沒有肉欲的想法,只是對一個美麗的女体的無限崇敬。 自然,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也不知道自己這种心情可以維持多久,獸性何時發作?但是在當時,他的确沒有在肉体上占有那個女郎的念頭。 他的手指抵住了那女郎下頷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輕輕地,緩慢地,把那女郎的頭抬起來。 當他抬起那女郎的頭時,垂下來的閃亮濃黑的長發,就向那女郎的臉頰兩旁披拂了開去。當他把那女郎的頭,抬得變成微微仰視著他的時候,那女郎的臉龐,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不但整個臉龐呈現在他的眼前,而且,离得他极近,相互間气息可聞。 就在那一剎那間,泰宁儲君又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他要求看看那女郎的面容時,想也沒有想到過,那女郎是美是丑的問題──因為這樣体態美麗的女郎,一定是一個出色的美女! 如果說他想過的話,那也只是想到,這女郎會美到何种程度而已。 可是,當他托起那女郎的下頷,那女郎的臉龐,在离他那么近,整個呈現在他的眼前之際,他還是震惊了──极度的震惊。 因為,不論他如何設想,他都無法設想一張少女的臉,可以美麗到這樣令人心頭狂跳的程度。 那女郎的胴体极成熱,可是臉上卻還有著一點稚气,看來她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早熟少女。那一點稚气,再加上三分羞澀和惊惶,使她美麗的面容,有著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使她的雙眼看來更深邃,像是一雙充滿了愛怜的深潭。 她的五官是無懈可擊的,臉頰有著玫瑰花一樣天然的艷紅。而發自她雙唇之間的那种芳香,是任何花香都無法比擬的。 她眼瞼下垂,長睫毛在抖動著,又偶然抬眼向王子望了一眼。漆黑的大眼珠中,閃耀著只有天上的星星才有的光輝。 泰宁儲君整個人都呆住了,只是瞪著那少女美艷姣好的臉龐看著。直到那少女的聲音,伴著一陣芳香,進入了他的心靈深處。 那少女道:“陌生人,你該离去了。” 泰宁儲君的魂魄──如果人有魂魄的話──這時,才算是重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之中。他自然而然,想把那少女拉向自己,把她擁進怀中。 但是,那少女卻輕輕一掙,向后退了兩步。王子急忙道:“你……你是前面村子里的?” 少女點了點頭。 王子踏前兩步,少女作了一個手勢,不讓他再走向前來,王子自然而然就停了下來。 少女的臉上,綻出了一個甜蜜之极的微笑,看得王子又像是在不知不覺之中,飄然上了云端。 然后,那少女轉身,向前走去,口中輕輕地哼著曼妙的歌聲。 當那少女走出了七、八步之后,王子才陡地叫了起來:“我還要再見你!” 那少女用歌聲回答:“如果真心想再見,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那是一首情歌的句子,女郎如果愿意再和人相見,會用這樣的山歌來回答,王子听得如飲醇醪。當時他也未曾想到把那少女留下來,告訴她自己的身分,只是在痴痴呆呆、迷迷糊糊的情形之下,看著那少女向前走去,來到了溪邊,在一塊大石之旁,取起了衣服披上,然后,又對他回眸一笑。 即使是在那時候,他還是不以為自己有著肉欲占有之念,只不過由于那少女實在太美麗了,他想把她擁在怀中。 雖然這時,那少女和他相隔已經有二、三十步遠,可是那一笑,仍然使得王子神魂顛倒。 他眼看著那少女向山溪的上游走過去,轉過了山角,再也看不見了。直到這時,他才大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向前追了過去,可是當他轉過山腳時,那少女卻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他還想再追上去,可是那年輕軍官、史奈和几個侍衛卻已經追尋了過來,勸王子赶快回去,別再向前走。史奈的話十分堅決:“殿下,前面山區中的土著,不但凶悍,而且他們的降頭術,自成一格,連我都不十分知道,何必去冒險?” 泰宁儲君沒有說什么。本來,他和史奈之間,几乎是沒有秘密的,可是這一次,他并沒有將遇到了那少女的事說出來。 等到他被眾人簇擁著,回到親王的別墅時,那十二個新的美女已經來了。 新來的十二個美女,當然全是美女,但這時在王子的眼中看來,卻全然不算是什么。所以,當他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接受那十二個美女的服侍之際,他簡直是一直閉著眼睛的。 他閉著眼睛,才能一面享受肉欲上的歡樂,一面想象著歡樂是來自他才見過的那個少女。他對那少女的身体的占有欲,大抵是在這時才開始的,而一開始了之后,簡直就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他四周圍全是玲瓏浮凸而美麗的女郎,也雖然他閉著眼睛,可是當他的雙手撫摸著那些女郎的胸脯之際,他就在心中告訴自己:不!不是那樣的,感覺不應該是那樣的,我應該感到我是飄浮在云端,而不是仍感到自己躺在墊子上。這种想法,使他登時對眼前十二個美女,產生了极度的厭惡感。 泰宁儲君的行為,使得那十二個美女大為吃惊。先是美女的百般挑逗,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接著,他閉著眼,揮著手,用十分疲弱的聲音,如同呻吟一樣:“走開,你們全走開!全走開!” 當那些美女离去之后,他十分不安地走來走去。那時候,各种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而他想占有那少女的欲望,也在雜亂無章的想法之中,愈來愈是高漲。他從來也未曾對一個女郎,有過這樣的思念,更從未有過打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恐懼。而這時,他卻有,他恐懼的是:如果那女郎對他一點沒有興趣,對他的要求拒絕,那怎么辦呢? 雖然那少女藉情歌的歌詞,約了他再相見,但是那并不表示她肯把身子給他。而她如果不肯,他怎么辦?在見了她之后,覺得其它的女人甚至不再是女人,他實在非得到她不可! 他變得那樣焦躁不安,那樣無所适從。這种情形,連一個初戀的少男都不如,怎么會發生在他這樣一個,有著王子身分的人身上? 泰宁儲君的語气愈來愈激動,把他當時的焦躁心情,表露無遺。 原振俠在他略停一停之際,苦笑道:“一個女人,如果真的令男人動了心,男人在害怕得不到她的心理陰影之下,是會產生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的。” 儲君沒有說什么,史奈在這時卻發出了一下冷笑聲來。 過了好一會,儲君才歎了一聲。然后,又是半晌沉默,才道:“是的,我太緊張了。這個少女……我在見到了她之后,只覺得她已占据了我整個心靈,如果我得不到她,就算把整個國家交給我,也是沒有意義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你有這樣的憂慮,情形比較特殊。因為你是一個王子,如果以一個王子的身分,而得不到一個民間少女的話,這种失敗的可能性太小了。” 儲君的聲音變得干澀:“可能性小,并不等于全無可能。北部山區的土著,民風強悍,而且有許多古老相傳的奇風异俗,他們未必會為了王子,而去違背這些怪風俗。譬如說,這位美麗的少女本來已經有了情郎的話,那我就必須和這個人決斗,武器由對方選定。”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我不認為在運用狩獵野豬的尖叉上,會比一個山區的土著更加純熟,我不想冒險。”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你得假設她沒有情郎,而且,運用你男性的魅力──事實上,你已經成功了,不是嗎?” 王子當然是成功地,得到了那個仙女一般動人的少女,因為原振俠一進來,就已經看到了那個少女。 而且,他雖然沒有看到那少女令王子用盡了美麗的形容詞所形容的俏臉,但單是在体態上,原振俠已經承認,那是一個絕色美女。 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王子低下了頭,喃喃地說了一句:“是的,我得到了她!” 他在說了一句之后,又靜了下來。原振俠已經感到,其間只怕還有許多曲折,可是王子又不出聲。 就在這時候,史奈干咳了一下,王子立時向他作了一個手勢。 史奈道:“讓王子休息一下,我來敘述。” 原振俠沒有异議。史奈既然一直在王子身邊,那么,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一定知道的,由誰來敘述,全是一樣的。 史奈仰起了頭:“那天,我看出了王子的坐立不安,自然知道有些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了。于是,在晚飯后的休息時間中,我問他為了什么,他就把日間遇到那少女的事告訴了我。” 泰宁儲君在向史奈講了他遇到那少女的經過之后,精神還是處于一种极度的恍惚之中。他問:“世上真有這樣的美女?還是她只是傳說中的神仙,屬于山,屬于湖水,我在見了她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史奈一點也不感到好笑,反倒感到事情十分嚴重。因為他太熟知王子的性格了,王子一定要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一個美女,既然能在短短的相見之后,就使得他如此傾心,那如果得不到的話,會使他的身心變得极度痛苦。他已經把那少女和“整個國家”來比較,而且地位還在“整個國家”之上,事情的嚴重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下,史奈道:“她當然是人,就是山溪發源處山區中的土著。我想,先派几個人去調查一下她的身世,和了解一下,他們在男女關系上有什么風俗禁忌。這樣,進行起來就方便些。” 史奈的提議本來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可是憂心如焚,對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的王子,卻立時否定了:“那不好,万一查到她早有情郎,或是有什么禁忌,進行起來,更不方便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那就只好你再到那地方去,等她出現。” 儲君咬著下唇,神色十分不安,欲言又止,終于沒有再說甚么。 這一晚,儲君自然反側難眠。十二個人見人愛、出色之极的美女,在寢室之外,不敢闔眼,等候著王子隨時召喚,可是王子一直只是一個人在寢室之中。 王子的反常行為,自然立刻有人密報都旺親王。由于儲君在國家的地位十分微妙,雖說親王的軍事集團手握重權,但還是在不斷提防儲君的一切行動。 等到第二天清早,親王得到的情報是:王子在一次獨自的行動之中,遇上了一個土著少女而一見傾心,變成了“六宮粉黛無顏色”了。 都旺親王在听到了這樣的報告之后,反應如何,不能直接知道,只能憑以后發生的事,來作推測。在史奈和儲君的共同推測中,他們肯定有一個人,在整個后來事態的發展之中,占了重要的地位,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這個人,就是都旺親王的降頭師巴枯。也就是史奈的恩人和師父,后來又鬧翻了,甚至在降頭術的斗法之中,也輸給了史奈的巴枯。 史奈甚至怀疑,巴枯要對付的究竟是王子還是自己?因為,一則,巴枯所豢養的一個“血鬼降”,還在史奈的禁錮之下。這些年來,巴枯雖然作了种种准備,但如果史奈把“血鬼降”放出來的話,那些准備工夫,是不是真正能防止“血鬼降”的反噬,巴枯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的。 (自然,巴枯也知道,史奈對于再把“血鬼降”放出來一事,也不會輕舉妄動。因為“血鬼降”當年所奉的命令,還是對付史奈的。) 其次,史奈現在是王子的降頭師。如果王子竟然在降頭上出了什么差錯,那么,這就等于史奈的失敗,巴枯自然可以大大出一口气了! 由于以后,王子的确發生了事──中了降頭。所以史奈的推測,自有道理。 自然,史奈知道,王子出事不是他的錯,是王子自己做了錯事。要不然,對方是絕對沒有下手机會的。 對方所用的落降頭的手法,竟然如此詭秘,史奈不得不承認,降頭術的內容實在太复雜。 一個人窮一生之力,也無法學得全,無法完全知道全部降頭術的內容為何。 當然,這一節所說的,全是事后的推測。當時,王子和史奈都怎么也想不到,王子遇上了一個美麗的玉女,這樣普通的一件事,會變成政治上和降頭術的王國之中,勾心斗角、惊天動地的大事! 第二天天一亮,王子就急急宣布,他要單獨行動,不准任何人跟蹤他。他宣布得十分正式,也十分鄭重。 然后,在太陽才一升起不多久,他就到了那個昨天遇到那少女的山坡上,開始等候。 時間慢慢過去,王子在每一秒每一分中,都飽受著相思痛苦的煎熬。遠處的一株樹被風吹動,他會整個人彈跳起來;一只野兔自草叢中竄出來,他會飛快地奔過去──這些,都使他以為是那少女來了。 一直等到中午,還是不見少女的蹤影──他把希望寄托在下午,因為昨天,他遇到少女的時間是下午。 他在溪邊,把自己整個頭浸在清涼的溪水之中。但盡管溪水是如此清涼,卻絕不能令他火熱的頭腦冷靜下來。甚至當他抬頭望向灼熱的太陽之際,他眼前所浮現的,也是那少女美麗動人的俏臉。 他一直等著,到了下午時分,史奈和別的侍從也全都跟了來。那年輕軍官,甚至在一個相距并不是太遠的高地,用望遠鏡監視著王子──理由自然是保護。 不過,所有人遠遠看到的情形是,王子有時像是泥塑木雕一樣,維持著一個姿勢,半晌不變;時而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時而又對著一株樹,或是一簇花,不斷講話。 等到夕陽漸漸西斜時,他開始摘花。野花本來俯拾即是,他一下子就已經采摘了一大堆,可是他還是不斷采摘著,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才靜止不動。 史奈在這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在黑暗中看來,王子的臉色蒼白得极其可怕,他雙眼失神,望向史奈,聲音听來像是孤魂野鬼的哭泣:“她沒有來!” 史奈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帶著他向前走,王子十分順從地跟著。 別墅之中,早已備下了丰盛之极的食物,可是食物所發出的香味,和准備侍候王子進食的美女,一點也引不起王子的興趣。王子連看也不看一眼,就回到寢室,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著頭,一副痴痴呆呆、失魂落魄的樣子。 史奈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在王子呆了很久,一動也不動之后,史奈突然用相當高亢的聲音道:“殿下,你現在的情形,像是中了降頭一樣!” 王子抬起頭來,居然并不否認:“是,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降頭術太奇妙了,奇妙到了某一個人的本身,就是一种降頭,只要望一望他,就已經中了降頭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是,這种降頭叫作‘心降’,那不是降頭師所能控制的。‘心降’是由人自己來決定的,甚至對方也無法控制!” 原振俠听到這里,發出了“嗯”的一聲,表示對“心降”這种奇妙現象的理解。 一個人,這個人的本身就是一种降頭術,會使他人中降頭──這种事,听起來好象十分奇妙,但實在是相當普通的現象。 男性對女性,或是女性對男性的刻骨相思,甚至為情可以犧牲生命。在旁人看來,全然是不可思議的行徑,但是對當事人來說,卻自然不過。因為有一個人令他中了“心降”,從此行事就不由自主了。 這實在是一种深奧的心理現象,原來也可以列入降頭術的范疇之中,這是不能不令人發出贊歎聲來的! 史奈的神情极嚴肅:“殿下,你應該考慮到,這個少女是不是由人派遣來的?” 王子長歎一聲:“反正我已中了‘心降’,管她是怎樣來的,如果得不到她,我就再也不會有快樂。我……她今天沒有來,這表示她心中并沒有我……我成功的希望……很少。明天我再去等,她如果出現,我……要……我要使用……‘淫降’……” 他在結結巴巴了一會之后,才說出了“淫降”兩個字來,史奈的臉色立時一沉。 所謂“淫降”,是能使女性失去自持的一种降頭,雖然不是致命的降頭,但是卻被公認是十分卑下的一种降頭行為。尤其,當施降者的目的,是為了自己占有一個女性時,更為卑下。 “淫降”,自然是一种強烈的催情劑在發生作用。女性當時不能自持,事后如不是愿意,那就吃虧极大。所以這門降頭雖然簡單,降頭師也不是很肯傳援他人,王子這樣說,當然是有意向史奈求助。 史奈在一沉下臉來之后,立時道:“不!” 王子陡地跳了起來:“一定要,只要我一見到她,我就要她是我的,我……不能沒有她。而且,我一定會用我整個生命去愛她,那只是怕她不要我,并不是利用降頭去玩弄她!” 當王子在講這番話的時候,雙眼布滿了紅絲,額上的青筋也暴得老高,樣子看來十分可怕。 史奈沉默著,用沉默來表示他的不滿。 王子仍然咆哮著:“你不答應,我去求別人,‘淫降’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降頭術,每一個降頭師都會!” 史奈自然要小心估計,王子這一番話的用意。雖然由于他和王子的關系太密切,王子不可能免去他王室降頭師的職務,但如果王子找了別的降頭師,那對他的地位總是一种威脅。 所以,在王子狠狠瞪著他的眼光之下,他沉聲道:“好,我給你。” 為了表示他實在是在脅迫之下才答應的,他話一說出口,就立時寒著臉走了出去。 儲君焦急地搓著雙手,他知道淫降的效用。可是如果那少女根本不出現呢?山區如此廣闊,他上哪儿去找她呢? 十分鐘之后,史奈仍然寒著臉回來,把一只指頭般細的小竹筒,交給了王子。竹個的一端,是天然密封的竹節,另一端,塞著一只木塞子。 史奈的語气也是冰冷的:“怎么用你是知道的了。可以不用,最好還是不用。” 王子的態度十分誠懇:“老師,把一個平凡的山區少女變為皇后,這應該不是坏事!” 史奈悶哼了一聲:“她不是一個平凡的少女,她使得一個王子中了心降。” 王子喃喃地道:“她真是太美麗了,那不能怪我,任何男人……” 他接著,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一些話,全都是在焦慮煩躁的情緒下,所說的沒有意義的話。 史奈在他略微鎮定了一些之后才道:“有几件事,殿下一定要注意。如果她不是處女,你要立刻告訴我,可能其中另有曲折。還有,不論在什么樣的情形下,都不要吞咽她的唾液。” 王子呵呵地笑了起來:“怎么啦?怕仙女會向我下降頭?” 史奈道:“我是殿下的降頭師,有責任向殿下提醒一切可能發生……” 儲君揮著手:“放心,提防降頭的方法,你教過我許多了!” 史奈在這時,本來不應該再說什么的,可是他心中,卻有著一种捉摸不到的不祥預感。這种預感,甚至是他一听到,王子在湖畔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少女之后,就開始的。 (降頭師是一生和玄學、巫術打交道的人,能夠成為一個杰出的降頭師,總和常人有不同之處。不同之處是什么,沒有人說得上來,或者是特別聰明,或者是腦部結构有什么特异之處。大多數降頭師的第六感都十分敏感,他們特別對于將會發生的事,有一种預感,可是也像所有預感一樣,只是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覺。) 史奈覺得自己這种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烈。雖然他一再設想,但卻想不出王子的行為,會帶來什么樣的不祥,只覺得小心一點的好。 所以他明知王子听了會不高興,還是道:“殿下,你當然知道,有好几种厲害的降頭,是在男女雙方交合的時候乘机落的!” 王子有點不耐煩,但總算還點著頭:“我知道,而且我已有足夠的力量預防。” 史奈還是不放心,可是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好歎了一聲。他心中在想:最好別讓王子再見到那個少女,王子如今的情形,雖然中了心降,但那并不會嚴重。只要另外有事發生,使他分心的話,心降自然也會不藥而愈的。 當晚,王子仍然一個人,度過了极其不安的一夜。他做了許多綺夢,夢見他和那仙女一般美麗動人的少女,在如茵的綠草地上,共同享受著人類在生理上所能得到的最大樂趣。 一連三天,他一早就去那山坡等,那少女依然蹤影不見。 儲君几乎要發瘋了,他的雙眼由于睡眠不足,看起來簡直是血紅的。他已下定決心,再等一天,若是再不見那少女前來,他就進山區去尋找。不理會要經過多久、要走多少路,他都要把他心目中的仙女找出來。 第四天,一直等到下午,王子几乎又要絕望了。但是就在他耳際充滿了腦中所發出來的轟轟聲時,他陡然听到了清甜曼妙的歌聲,隨著清風飄送入耳。 那歌聲才一入耳,他所有的煩惱焦躁都立時消失,連本來已經漸漸模糊的視線,也變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那少女! 當然就是她!除了她之外,誰還會有那么輕盈美妙的体態?她根本不是走過來的,而是輕飄飄地滑過來的。傳統的衣服把她苗條的胴体裹得緊緊的,她的笑靨,令得所有爭妍斗麗的花朵全然失色。 她向前走來,她所到每一處都成了仙境。她的雙眼靈活地注視著四周,在他看來,那是兩股生命的靈光。自她小巧丰滿的口唇之中吐出來的聲音,根本就是仙音,誰理會她在唱些什么?單是聲音,已經叫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記了。 她是從一簇灌木之后轉出來的,儲君想立即飛奔著迎上去,把她緊擁在怀中。可是他整個人像是釘在原地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這一刻,實在令他太緊張了,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等了太久之后的幻覺! 少女漸漸走近,王子陡然之間震動了一下,因為他看清了少女臉上的神情──那是极美麗動人的笑容,可是他感到,那是一個美女對陌生人發出的笑容,絕不是心中已經有了戀情的少女的笑容。 在剎那之間,王子感到极度的恐懼。這時,他也根本不及再去想史奈的告誡“可以不用就不用”,他根本沒有考慮的余地,就已經取出了那個小竹筒來,用拇指頂開了塞子。 這時,那少女恰好是迎著風走過來的。王子把小竹筒捏在手中,竹筒打開了的一頭,對准了那少女,然后揮動著手。看起來,他像是有點手足無措,但實際上,他卻是毫無錯誤地在畫著一道符──那是施展“淫降”的必要步驟。 自竹筒口,有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見的粉紅色煙霧揚了出來,一出來就消散在空气之中。 而就在他才一停手之后,那少女先是呆了一呆,王子的一顆心,像是懸在口中一樣。 不到一分鐘,少女又再笑了起來,同樣是笑容,可是已和剛才的完全不同了! 剛才的笑容,帶著陌生的羞澀,雖然极其動人,但是使人不敢對發出這樣笑容的美麗少女,有任何侵犯的行動,至多只是產生難以自禁的遐思。可是這時的笑容,卻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魅力,一雙明澈的眼睛之中,有熱烈的火苗在燃燒──這种充滿誘惑挑逗的笑容,能把男人体內最原始的野心擠榨出來! 王子心跳加劇,大踏步向那少女走過去。那少女陡然笑出了聲來,在蕩人心魄的笑聲之中,她陡然轉過身,向山坡之上奔去。 當那少女才一轉身,向山坡之上奔去之際,王子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但是他隨即明白,自己的心情太緊張了,從她奔開去時所發出的笑聲,從她奔開去時的体態,都說明了他已成功了──她在向他發出進一步的挑逗! 他立即追了上去。 她在奔走之際,腳步是那樣地輕靈,腰肢擺動得那樣有韻律,渾圓的臀部像是跳躍的火球。他追了上去,伸手,卻沒有把她抓住,只是抓住了她身上的衣服,衣服立時被扯下一大片來。他的手指只是在她的背部輕輕碰了一下,一股滑膩的、酥麻的、令人難以形容的快感,已經自他的指尖傳遍了他的全身,像是奇妙的電流一樣。那更使得他發狂,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叫聲,再一躍向前,又把她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來。大半裸的背影使得他目眩,而她的笑聲更歡暢,顯然是對他的行為,不但沒有一點譴責,而是有更多的鼓勵。 她在前面奔著,轉眼之間,就到了山坡頂上平坦的草地之上,陡然停了下來。 草地上的野草相當長,各种顏色鮮艷的野花,夾雜在碧綠的青草中。她站著不動,任由清風把她身上已被扯破了一大半的破衣吹得飄動。她那美麗的身体在微微發著抖,她的肌膚本來是晶瑩雪白如玉的,這時在陽光照耀之下,更由于心情的興奮,而隱隱透出一抹淡淡的艷紅。 他曾經看過她的裸体,如果說上次足以令他瘋狂的話,那么,現在更令得他感到加倍的瘋狂,一种接近死亡的瘋狂! 他來到了她的身后,在一片醉人的沁香襲來之際,他在她的身后,伸臂環抱著她,雙手自然而然按撫在她的酥胸上。她發出了一下嬌吟,頭向后仰來,微閉著的、充滿了媚意的雙眼,微顫的、丰滿誘人的紅唇,和她反手環抱著他的雙手,一切全都組成了一張令人無法掙脫的网! 他先是深深地吻著她,當他們的舌尖互相抵及的時候,天和地一起旋轉了起來。他們都無法對抗這种旋轉,所以一起跌倒在柔軟的草地上,跌倒在一簇一簇的花朵之中。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已經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存在。身上几億個細胞,每一部分的細胞,甚至包括絕不應該有感覺的頭發細胞和指甲細胞在內,在他的感覺上,都充滿了歡樂。 這种歡樂,如同充進了气球之中的空气一樣,令他覺得自己全身的細胞,都由于不斷注入极度的歡愉,而在不斷地膨脹! 膨脹几乎是無止盡的,他感到自己成為天地之間唯一的一個人──唯一的一個全身充滿了极度歡愉的人。他無意識地叫著,為他得到的歡樂而叫,要讓全世界、全宇宙知道。 他覺得自己所得到的歡樂,可以通過他的叫聲,傳達到宇宙的最深處,向宇宙間所有能有快樂感覺的生物宣告:他,作為一個地球人,此刻是在什么樣的一种歡愉狀態之中! 伴隨著他的叫聲的,是她的嬌吟,一种全然分不出是歡愉還是痛苦的聲音。不過,誰會去分析她發出的聲音中,有几分是痛苦,有几分是歡愉?她發的聲音是那么動人,含有一种難以形容的力量,使他更興奮,使他的歡愉不斷增加。 藍天白云、綠茵紅花都在不斷地旋轉,一會儿在他們的頭上,一下子又在他們的下面。而漸漸地,四周圍的一切,全都變得模糊不清,甚至連意識也模糊不清了,只覺得宇宙之間,唯一存在的就是他們。 然后,是极度的靜,靜到相互之間的心跳聲,听起來如同急驟的戰鼓。或許是由于他和她的身子,貼得實在太緊密的緣故。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感到怀中香馥軟滑的身子在動,也感到了陽光的刺目,同時感到了自己還需要呼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當他因為吸气而胸膛擴張時,緊貼著的女体又顫動了一下,才緩緩离開了他。他立時坐了起來,看到她走開了几步,坐了下來,垂著頭,任由長發披拂下來。 這种姿態,自然又是极其動人的。他怔怔地望著她,突然發覺,在她頭下的花朵上,多了一顆又一顆的露珠──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不應該有露珠的。他立即明白了,那不是露珠,在陽光下,有著彩虹般絢麗光采在流轉的,是她的淚珠! 于是,他輕輕走過去,在她的身邊,用庄嚴而帶著忏悔的心情跪下,撥開她垂下的頭發,托起她的下頦。這時,自她動人的大眼睛中涌出的淚水,流過她的臉頰,他用他的唇吮吸著。 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輕輕說了一個“你”字。他自然明白,她在指責什么。 于是,他向她傾訴第一次見了她之后,那种瘋狂的相思。 他又向她傾訴他對她的愛慕,那些言語,是任何女孩听了之后,都會像喝了醇酒一樣地陶醉。 接著,他又向她說了,他是先中了她的“心降”,才在极度害怕得不到的情形下,才用了“淫降”的。 他不斷講著,直到她發出了一下幽幽的長歎,用只有成熟女性才有的、風情万种的眼波,掃向他時才停止。眼波和輕歎,都表示了對他的原諒。 他心頭狂喜,立刻又把她緊擁在怀中,一面親吻著她身軀的每一部分,一面又在她的耳際,告訴她自己的身分。而且指天發誓,要使她成為一國之后,他會是君主,她自然是皇后! 她惊訝的神情,使她看來更動人。他一再重复著,他把她從少女變成婦人,也一定能使她從一個身分平凡的女人,變成尊貴的皇后。 她在他的語言之中沉醉了,幽怨的神情消失了,代之是醉人的歡暢。她緊緊偎依著他,兩人又再一次沉進了無比的歡愉之中。 儲君的聲音愈來愈低沉。在低沉的聲音之中,動人的敘述,更容易使听者受到感染。 原振俠簡直是感動了! 雖然儲君一上來所使用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使用了強烈的催情劑,來使得那美麗的少女不克自制,從而占有了她。可是,這時,原振俠絕不怀疑儲君對那少女的愛戀,他一定會盡他所能去愛她,使那少女生活得高貴、幸福和快樂。 由于他的愛意是如此的真誠,似乎一開始的卑鄙手段,也值得原諒了。 一切看來,還是美好的,后來的悲劇──王子中了天堂花的毒降──又是怎樣發生的呢?悲劇和王子動人的敘述一定是有關聯的,不然,又何必把這一切,敘述得如此詳細呢? 原振俠并沒有把心中的疑問提出來。這時,史奈的神色十分陰森,在燭光的掩映下,他看起來有一股寒森森的可怖感。而儲君卻极其傷感,低著頭,當原振俠望向他的時候,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過去好久好久,原振俠才像所有听故事听了一半的人一樣,問了一個人人都會問的問題:“以后呢?” 儲君并沒有立即回答,只是不斷地喝酒,一喝就是一大口。 原振俠歎了一聲:“酒并不能改變現實。” 儲君苦笑了一下:“道理誰都明白,可是明白了道理又有甚么用?” 原振俠又問:“以后呢?” 儲君吸了一口气:“那天,一直到夕陽西下,在漫天彩霞之中,我把水靈帶回了別墅──” 原振俠問:“水靈?” 儲君點頭:“那是她的名字,水靈。” 王子和水靈一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之際,人人都怔呆得說不出話來。水靈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人工的裝飾,她身上的衣服,甚至還是被撕破了一半的。可是自她身上每一處所發出來的魅力和艷麗,都使得那十二個經過刻意裝扮的美女,為之黯然失色。 美麗的女性,是最不肯承認別的女性的美麗的。但是那十二個美女,在一見到水靈后,怔呆了一下,立刻用最崇敬的禮節來迎接她。因為她們全知道,未來的皇后,除了她之外,不會再是第二個了。 史奈的神情也是极度惊訝,王子在眾人的反應中,知道自己的眼光得到了公認,這是令他又高興又驕傲的事。在他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那樣高興過,就是他手握實權、統治了國家,只怕也不會比這時更高興了。 他邀請所有人參加晚宴,又吩咐拿最好的衣服給水靈穿。當水靈略經打扮,和王子手挽手進入宴廳之際,她的光芒,比明亮的水晶燈更令人目眩。 王子在整個晚宴之中,一直和她手握著手。她看來是那么柔順,完全沉醉在夢境一般的幸福之中。 一直到宴會將近完畢,史奈才有机會向王子使了一個眼色──因為王子的視線,几乎一秒鐘也沒有离開過水靈──詢問一個王子早已知道是什么的問題。 史奈問的自然是:有沒有用“淫降”? 王子一面笑著,一面點了點頭──雖然,一點也看不出有甚么不對勁來,可是史奈就在王子點頭之際,那种不祥的預感又涌上了心頭。感覺是如此之強烈,以致他的臉色難看之极。 儲君居然注意到了,呵呵地笑著:“史奈老師不舒服嗎?” 史奈的嘴唇動了一下,沒有說什么。在這种時候,自然是不便掃興的。 而事實上,就算這時史奈說了,儲君也根本不會听進去的,因為水靈動人的笑聲,正在大廳中蕩漾著。每當她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時,所有的人都會靜下來,好傾听那种美妙的聲音。 一直到十天之后,史奈才又有机會和儲君交談,談話還是從黃絹開始的。 史奈問:“殿下,你忘記了要冊立那個女將軍,做皇后的承諾嗎?” 儲君呆了一呆,他的确忘記了。他皺了一下眉:“由得它去吧,有了水靈,我覺得能否掌實權,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史奈臉色鐵青:“殿下,訓練軍隊的事和你的計畫,如果一暴露,你連無權的君主也當不成了!軍政府和親王怎會肯放過你?” 儲君知道那是實情,可是他實在不愿意在這時听到這种令人不快的事。他揮著手,像是想將不快揮走。 就在這時,暫時离開了一會的水靈,又回到了王子的身邊。在一個降頭盛行的國度中長大,雖然她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山區中,但是她自然也知道降頭師的地位,所以她相當恭敬地向史奈行禮。 史奈本來已准備轉身走開,可是就在那一剎那間,他向水靈的臉上看了一看,臉色大變,聲音尖厲地問:“開什么玩笑?” 王子和水靈都為之怔呆,不知道史奈這樣責問是什么意思。史奈已經指著水靈的額上,近耳朵的部位,他在這樣指著的時候,手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王子訝异地去看史奈所指的地方,發現在水靈白玉一般的肌膚上,有細細的、短短的一道紅絲,看起來,像是沾上了一根紅色的絲線一樣。王子伸手想把它抹去,可是那卻不是什么沾上去的紅絲線,當然無法抹掉。 史奈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惊懼:“畫上去的?” 水靈的眼神十分訝异,睜大了眼:“大師,你在說什么啊?” 史奈陡地吸了一口气,喉間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來。他這种神態,令王子和水靈都知道,有一些极嚴重的事發生了! 王子忙問道:“什么事?” 水靈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史奈并不立即回答,只是領著他們進入臥室,來到了鏡子之前,叫水靈自己,看那道自她皮膚下透出來的紅絲。 水靈一面看,一面用力在額上用手指搓著。直到她嬌嫩的皮膚搓得發紅了,那根紅絲還在。 史奈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什么時候起的?” 水靈也知道事情一定十分嚴重,俏臉發白:“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注意到!” 史奈屈著手指,像是在計算著什么,然后問:“你們村子的降頭師叫什么名字?” 在降頭盛行的國度之中,几乎每一個村子都有一個降頭師。這個降頭師,也是村子中地位十分重要的人物,類似非洲部落中的祭師。 水靈嚇了一跳:“叫達里,達里爺爺是一個好人,不會向我落降頭的!” 史奈仍然用十分可怕的眼光,望定了水靈。水靈更著急了:“達里爺爺真是個好人,他還介紹了一個大人物給我認識,那大人物很喜歡我,收了我做他的干女儿。” 史奈疾聲問:“那大人物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分?” 水靈相當神气地回答:“他叫巴枯,听說是──” 水靈下面又說了些什么,史奈和儲君都沒有再听進去。 他們一听到巴枯去找過水靈,而且還認了水靈做干女儿,剎那之間,整個人就像是浸進了冰水之中一樣,除了惊懼,沒有任何別的感覺! 當然,這時他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巴枯竟然會在絕不應該出現的事件中出現,那一定不是好事,史奈覺得自己的不祥之感快要應驗了! 他們兩人互望著,好久,史奈才對著滿臉不解神色的水靈道:“把事情詳細說說!” 水靈的聲音听來十分惶急:“究竟怎么了?” 史奈重复著:“把你如何認巴枯做干爹的情形,詳細說說!” 水靈順從地答應了一聲:“就是在遇到……遇到他的第二天──”她向儲君指了一下:“下午,我准備再去那山坡見他……” 王子“啊”地一聲:“原來你第二天,就准備來和我相會的!” 史奈粗暴地道:“還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禍事,先別高興!” 水靈有點害怕:“我才准備出村子,達里爺爺就派人來叫我。我進了他的屋子,看到一個十分干瘦的老頭子,他雙眼像是會放光一樣!” 史奈听到這里,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水靈又道:“達里爺爺告訴我,這位老人是一位了不起的降頭大師,是降頭師之王,他的名字是巴枯。巴枯大師的樣子雖然很怪,可是對我十分客气,他叫我坐下來,然后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又夸獎我說,任何懂事的男人見了我,都會在不知不覺之間中了‘心降’,這是任何降頭師難以做到的。降頭師至多能施術令一個人入迷,但總有清醒的時候,唯有真正美麗的女人,才有著這种非凡的魔力!” 史奈悶哼了一聲,王子握住了水靈的手,水靈深情地望著王子:“他又告訴我,如果有人令我也感到傾心的話,就不要急著去和他相會。這樣才能試出那男人,是不是傾全部生命之力在思念我。” 水靈講到這里,雙頰酡紅,嬌艷欲滴:“巴枯大師好象可以看穿我的心事一樣,因為我在昨天,在山坡上就遇到了一個可愛的男人。這個男人,甚至看到了我的全身。當時我雖然急著再見他,但是听巴枯大師那樣說,我就忍了下來!” 王子低聲道:“一連三天,你也太忍心了!” 水靈的聲音,甜膩如蜜:“你以為我不想你嗎?可是在第二天,巴枯大師就認了我做干女儿,我不能不听他的話,只好強忍了三天。” 史奈的眉心打著結,用詢問的目光望定了王子。王子吸了一口气:“或許巴枯知道我一定會娶水靈為后,所以預先為自己建立一個重要的地位──真可惡,我在這里的行動,竟然像是玻璃缸中的金魚一樣!” 史奈冷冷地道:“這是最好的想法,可是,你看,她的太陽穴下已經起了紅絲,這是……這是……” 他說到這里,聲音變得十分恐怖,水靈和王子齊聲問:“那是什么?” 史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她曾經成為一個降頭術的媒介体。也就是說,通過她,有一個人已中了可怕的降頭!” 王子陡然一震:“我?” 水靈連忙抱住了他:“不,不!怎么會?我怎么會令他中降頭?” 史奈沉聲道:“你作為媒介体,是全然不自覺的,不過……不過好象又沒有道理。作為巴枯這樣地位的降頭師,絕不會對無冤無仇的人施術,而他和儲君殿下是一點冤仇也沒有的!” 泰宁儲君的神色不定:“會不會是……有人命令他來害我?” 史奈道:“除非你的計畫不再是秘密了!” 儲君想了一想:“我可以肯定,親王絕對不知道我的秘密計畫!” 史奈沉吟不語,決定不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王子倒相當樂觀:“不會有事的,或許,那只是……那只是巴枯想水靈為他做點事……” 王子才說到這里,就听到臥室門外有人大聲道:“史奈老師,你的電話,是巴枯大師打來的!” 史奈“啊”地一聲,剎那之間,臉色又變得難看到了极點。 王子也害怕起來,史奈立時道:“別怕,如果他害你,我來責問他,他說不出害你的理由,就必須替你施術解救。他不能不顧名譽和身分,即使是親王的命令,以他的身分,也不應該暗中行事,而先要和我斗法。我是你的降頭師,要贏了我,才能向你施術!” 听得史奈這樣說,王子比較放心了一些,水靈和他緊握著手。史奈過去打開門,侍衛推著一架手推車走進來,車上是一副設備齊全的無線電話。 史奈先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一個掣鈕:“巴枯老師?” 電話擴音器中,傳出了一個听來相當蒼老的聲音:“史奈,你好!我們的王子殿下真有眼光,水靈真是一個又善良又美麗的好女子,她是我的干女儿,你已經知道了?” 史奈干笑了兩下:“老師,我發現她的太陽穴下現出了紅絲……” 史奈的聲音十分低沉,反倒是巴枯的聲音十分吃惊:“什么?真的?那怎么會?” 史奈悶哼一聲,語气已不再那么客气,而轉趨嚴厲:“你玩了什么花樣?誰是受害人?” 巴枯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史奈厲聲道:“她成為一种降頭的媒体,你通過她,向誰施了術?” 巴枯的聲音听來也像是十分惱怒:“你在說什么?我要向任何人施術,何必用她來當媒体?她是我的干女儿,我當然要盡我的責任保護她……” 巴枯才講到這里,史奈的身子已劇烈發起抖來。他甚至站立不穩,連連后退,退到了一張椅子之前,坐了下來。 巴枯的聲音,繼續自電話擴音器中傳出來:“我要保護她,所以在她身上下了‘隱降’,誰要是害她,對她不利,就會得到嚴厲的報复。怎么,有人對她不利了?是什么人?當然不會是王子,王子殿下那么愛她,怎么會害她?” 這時,不但史奈站立不穩,連王子也站立不穩了,他發出了一下十分可怕的呻吟聲,身子搖晃著。在他身邊的水靈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想去扶他,可是結果是兩個人一起,跌倒在一大堆軟墊之上。 史奈要竭力掙扎著,才問出一句話來:“你下的‘隱降’是什么?” 巴枯卻笑了起來,笑聲听來十分狡猾:“你也是降頭師,而且,几乎把我的本領全部學了去,有誰遇了害,你應該可以查得出是中了什么降頭。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一种十分厲害的毒降,就算弄明白了,也別隨便施術去救,那不是你能力范圍的事!” 巴枯講到這里,又“哈哈”一下,然后,就是他挂斷電話的聲音。 史奈和儲君都面色灰敗,出不了聲。水靈惶急地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不單當時水靈這樣問,這時,正在用心听著敘述的原振俠也這樣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什么叫‘隱降’?不是說巴枯不能無冤無仇加害王子的嗎?” 史奈和王子都保持著沉默,過了好一會,史奈才道:“‘隱降’,是一种极其复雜高深的降頭術……舉實例來說,巴枯對水靈下了隱降,水靈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也不會有任何害處,那种降頭是隱形,所以才叫‘隱降’。” 原振俠仍然不明白:“那有什么作用呢?” 史奈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隱降是起保護作用的一种降頭,作為降頭師,都會對他所要保護的人下隱降。例如,我就對王子下了隱降。” 史奈講到這里,王子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又大口吞著酒,神情极其苦澀。 原振俠知道,自己這時已經接触到了降頭術中,最复雜最神秘的一部分了。除了听他們慢慢解釋之外,不可能有什么快捷的方法,可以一下子就弄明白。 史奈歎了一聲:“隱降是可以轉移的,王子的身上有隱降保護,如果誰向他施降術,隱降就會轉移到害他的人身上。”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种轉移的過程……” 史奈立時接口:“過程如何,也沒有人知道,降頭師也只知道方法而已。隱降在沒有轉移之前是隱性的,一轉移之后,性質就改變了,會依据降頭本來的性質而發作。” 儲君在這時候,陡然尖聲叫了起來:“何必花那么多的詞句來解釋,就拿我來作例子好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雖然在叫著“我不在乎”,可是身子抖得很厲害,聲音也尖厲得可怕。 而史奈的神情語气,看來更陰森了些:“我在王子身上下的隱降是‘鬼臉降’,在王子身上,一點害處也沒有。但如果誰要是向王子施降術的話,鬼臉降就會轉移到那個人的身上發作,發作的結果是,那個人的臉會變得比鬼怪更恐怖。” 原振俠听到這里,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猜到一些事情的經過了。他不禁也打了一個哆嗦,因為他想到的一些事實,极其可怕! 他的聲音听來也有點不自然:“巴枯在水靈身上所下的隱降,是天堂花的毒降?” 史奈點頭:“是,當然這是事后,花了很多工夫才查明白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抓過王子手中的酒瓶來,大口喝了一口酒:“你和王子都無法找巴枯去算帳,因為是王子先向水靈用了‘淫降’的!” 史奈道:“是!如果王子不先用‘淫降’,那就什么事也沒有。我是勸過王子,可以不用就不要用的,可是他……他……” 王子雙手捧住了頭,聲音听來如同狼嗥:“我怎么知道……她身上有隱降?巴枯……的陰謀……那是巴枯的陰謀……他究竟想對付誰?是你還是我?” 王子顯然有著埋怨史奈的意思,所以史奈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由于巴枯和史奈之間,有著那么深的恩怨糾纏,巴枯通過謀害王子,而使得史奈聲名掃地,也是大有可能之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王子就變成兩大降頭師斗法的犧牲品了。史奈是王子的降頭師,而王子居然死于降頭,史奈自然再無面目自稱降頭師,別人也不會再承認他降頭師的地位了。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只好苦笑。 事情的經過已經十分明白了:巴枯在知道王子迷戀上了水靈之后,就立即找到了水靈,開始了他深謀遠慮的陰謀。 陰謀的第一步,是要水靈在三天之后才去見王子。巴枯對王子的性格,一定有著十分深切的了解,他知道王子在經過了三天焦切的等待之后,唯恐得不到水靈,一定會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使用淫降,以求占有她。 就王子的想法來說,雖然手段有點卑下,但也不算什么,因為他真是极其迷戀著水靈。可是他的行動,卻使得巴枯的陰謀得以實現。 就在他在那山坡之上,綠草紅花之間,享受著他一生之中最高的歡愉之際,天堂花毒降已經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在至高歡樂的同時,也埋下了最深痛苦的种籽! 由于王子身上也有著隱降,所以,在他中了天堂花毒降的同時,“鬼臉降”也由他的身上,轉到了水靈的身上。這當然就是為什么史奈要用上衣遮住水靈的頭部,和她要戴上竹織頭罩的原因了! 本來是一個絕色美女,現在不知道變成了什么樣可怕的鬼怪! 原振俠想到這里,又打了一個寒戰,問:“水靈……自然是最無辜的受害人了……史奈大師為什么不施術替她消解?” 史奈苦笑:“太遲了,等我們知道一切時,已經過去了十天,沒有任何方法能使‘鬼臉降’消解了。” 當時水靈的問題,王子和史奈都答不上來。王子在那時,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降頭,但是水靈已經中了鬼臉降,他是可以肯定的。當下,他用發顫的手指,輕撫著水靈嬌艷如花的臉頰,一面向史奈望去,眼中充滿了乞求的神情。 當然,他是向史奈詢問,是不是有消解的可能,史奈緩緩地搖著頭。水靈卻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她偎依著王子,仰著頭,又問:“發生了什么事?” 叫王子怎么說呢?事實是如此殘酷,叫他怎么忍心向水靈說呢?他喉間發出不能控制的“咯咯”聲響,他的手掌一直沒有离開過水靈的俏臉。過了好一會,他問:“多久?” 史奈苦笑了一下:“可以施術延遲到半年之后,可是你自己必須先弄明白,你自己是中了什么降頭,才能設法解救!” 水靈一听,吃惊地睜大了眼睛:“你……中了降頭?怎么會?” 王子緊緊地擁了水靈一下:“小寶貝,你慢慢會明白的!” 他心緒亂到了极點,莫名的恐懼使他不住地發抖。降頭術有千万种,巴枯所下的降頭,一定會使他蒙受极度的痛苦! 而且,還有水靈,他那樣愛戀著的水靈!在過去十天來,他對水靈的愛意愈來愈深,和水靈在一起的歡樂也愈來愈甚。可是,水靈卻中了“鬼臉降”,半年……半年之后發作起來……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見過中了“鬼臉降”發作之后的人是甚么樣子的。他實在不敢想象,那么動人美麗的水靈,會變得比任何鬼怪還可怕! (各位親愛的讀友,請原諒不將“鬼臉降”發作之后的情形詳細寫出來。由于水靈遭到了這樣不幸的事故,一個這樣的美人,多少應該讓人保留一些對她美麗的聯想,而不要去破坏它。) 王子在极度的恐懼和激動之中,陡然叫了起來:“可有什么清靜的地方?只有我和她兩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加入的。不是還有半年嗎?我要和水靈在一起度過那半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那是……我們兩人最后的生命!” 史奈還沒有回答,水靈也已經有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十分深情地望著王子:“有半年……也就夠了,能和你在一起,沒有別人……夠了!”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不像王子那樣激動,這證明她所說的,是她真正的心意。 史奈歎了一聲:“有!我原來的居所,那是一個湖中心的小島。那島上有大量的虎頭蜂,絕不會有人到,可以使你們……” 史奈講到這里,心里一陣難過,沒有再講下去。 他們當天就离開了親王的別墅,一點也不耽擱,只由史奈向王子的父親──當今的國君,說明王子有极重要的原因,至少要隱居半年。國君自然追問了什么,但史奈堅決不肯說。 由于降頭師的地位相當高,所以雖然是一國之君,也不便相強。 王子和水靈到了湖中的那個小島上,住了下來。史奈是唯一和他們有接触的人,他們在島上,真的每一秒鐘都在一起。 史奈用了很多工夫,才弄清楚了王子所中的毒降,是天堂花毒降。那簡直是沒得救的,史奈想盡了方法,在最初的几個月中,他甚至得不到一株天堂花。 半年之后,水靈所中的“鬼臉降”發作,一夜之間,一個嬌美如花的美人,變成了可怕之极的鬼怪──由于他們早知道有這樣的結果,所以王子和史奈早已警告了水靈,叫她千万別用鏡子照自己。反正她自己看不到自己,而王子也答應,絕不去看她變了形之后的臉,要把她嬌美的臉容,永遠留在記憶之中。 王子倒真是做到了這一點──不看水靈的臉,而水靈不是用面幕將自己的臉罩住,就是戴上頭罩。當她和王子歡好的時候,不是在极其黑暗的環境中進行,就只是用背對著王子。由于她的胴体是那么美麗,王子仍然可以有高度的歡愉。 島上根本沒有鏡子,可是還是出了事,他們忘記了有清澈無比的湖水! 那天,在湖邊,王子用水靈的雙腿做枕,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天白云。水靈裸露的玉腿,仍然是那樣美妙動人,撫摸上去的感覺,也仍然是那樣使人心醉。可是王子的心境卻十分沉重──已經證實了中的是天堂花毒降,史奈大師正在想盡一切解救的方法,時間剩下不到半年了,水靈的臉又變了形…… 他正在思緒十分紊亂間,并沒有留意水靈正悄悄地探向湖水,伸手揭開了她臉上的面幕。 水靈也知道自己的臉變了形,也知道一定十分可怕,不應該去看,可是好奇心卻一天比一天增加。人總是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的,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臉是什么樣子的都不知道,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所以,當她在湖邊坐了好久,知道清澈的湖水,可以把自己的臉容清晰地反映出來時,她終于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究竟變得怎么樣了。 心事重重的王子,并沒有留意水靈的動作,他只是在陡然之間,听到水靈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惊怖之极的尖叫聲。在王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間,水靈已經跳了起來,雙手掩住臉,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了一株大樹之前,才停了下來。 她在向前奔出去之際,不住地發出一下又一下惊怖的尖叫聲。 王子自然明白了,她是忍不住向著湖水去照自己的臉,看到了她自己現在的臉容! 那實在是無法用言語安慰的事! 王子只是默默地來到了她的身邊,歎了一口气。水靈的整個身子在抽搐著,同時尖叫著:“离我遠一點,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王子又長歎了一聲:“你當然是人,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美人。” 水靈急速地喘著气:“你……總有一天會看到我現在這樣子的,總會有一天……” 她身子抽搐得更厲害,王子輕輕按住了她的肩:“不會的……我不知還能活多久……” 水靈哭得极悲切:“你死了,我絕不獨活!” 王子轉過身,和水靈背貼背站著,長歎一聲,欲哭無淚。 又過了沒有多久,王子离開了那個島,企圖從現代醫學的途徑,來解決他中了降頭的問題。這就是他為什么會來到原振俠工作的那家醫院的原因。 敘述到這里,告一段落。又是好几分鐘的沉默,原振俠才道:“似乎不能排除巴枯的陰謀,是親王授意的可能。如果王子的行動已為親王所知,那么親王就有足夠的理由,把王子除去。” 王子苦澀地道:“自然也有可能。看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但是為了權力,勾心斗角,誰知道誰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原振俠深深地吸著气:“水靈的臉……” 他才講了半句,王子就陡地震動了一下,立時道:“請別討論這件事。” 原振俠卻堅持著:“不,你在黑暗之中,感不到她的臉有甚么不對,由此可知她的臉不是畸形變形,不然你一定可以撫摸得出來。在這种情形下,現代醫學或者可以有幫助!” 看王子的神情,他是盡了最大的忍耐力,才讓原振俠把話講完的。他立時歎了一聲:“醫生,你對降頭術所知實在太少了,請別對你几乎完全不了解的事發表意見。” 原振俠碰了一個釘子,自然不是很高興,他悶哼了一聲。王子很有點歉意:“她現在的面容……是難以言狀的可怖……不過我根本不去看她。而且,我和水靈之間,由于生理上的极度愉悅,已經和心理上的深刻愛戀,結合到了緊密無間的程度……” 原振俠“嗯”地一聲:“所謂靈欲一致了?” 王子道:“當然,如果我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王子頓了一頓,又道:“如果我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心理上一定极受影響。雖然說愛情是心靈交往的事,但是外貌也有很重要的關系!” 原振俠歎了一聲:“沒有人能否認這一點。” 王子歎了一聲:“你剛才也曾見過,水靈是多么完美的一個女人!” 原振俠由衷地點著頭,王子又道:“她說,她在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就覺得我是她生命中的男人……其實在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根本不必用什么手段,她都會把一切獻給我,可是……唉,后悔也沒有用。現在,她用盡一切方法取悅我,她的嬌軀還是那么迷人,她經常用各种誘人的姿態,把她的胴体呈現在我面前,讓我恣意欣賞,也只有這時,我才會稍解悲戚!” 王子說得十分真摯,原振俠听了,不禁長歎了好几聲:“好!那么請問,你把這樣重大的秘密說給我听,又把我請到這里來,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王子并沒有立時回答,他現出了十分為難的神情來,卻反而向史奈望去。 原振俠揮了揮手:“只管說,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不會胡亂答應,做得到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王子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 他在連謝了好几聲之后,又靜了下來。原振俠正有點不耐煩之際,史奈道:“原醫生,我們想請你去對付巴枯。” 原振俠陡地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以為自己听錯了──巴枯是降頭大師,他只是個普通的醫生,對神秘莫測的降頭世界一無所知,有什么力量去對付巴枯? 一時之間,他眨著眼,不知如何反應才好。而王子和史奈,又顯然神情十分焦急地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好苦笑道:“我看……這是异想天開了,我有什么能力,去對付一個降頭師?” 史奈沉聲道:“整件事,我和儲君進行過詳細的研究,覺得實在非要你的幫助不可!” 原振俠攤著手:“先不說我如何去對付巴枯,先听听為何非要我去進行不可的理由。” 王子沉聲道:“第一,我們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另一方面來說,沒有人可以令巴枯不起疑的。再說,我已經准備結束和卡爾斯將軍共同進行的計畫,你和黃絹相識,要你在其中疏通一下,不然,我也無法向卡爾斯將軍交代。” 原振俠笑道:“這倒比較簡單,黃絹也未必想當你的皇后!” 王子忽然長歎一聲:“在有了水靈,和經過了將近一年的生死邊緣的煎熬之后,我的人生觀有了很大的改變。唉,一切都是過眼云煙,趁肉体還有感覺的時候,盡量尋求歡愉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忽然之間發起這樣的牢騷來,原振俠不置可否,只是道:“剛才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确切的答复!” 王子道:“就是要利用你和黃絹的關系。雖然我國的情報工作不如大國那樣進步,但是你和這位女將軍的關系,也絕不是秘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難以為自己辯護几句。 王子又道:“我們計畫的第一步,是你先把我們秘密計畫的部分文件,帶去見親王。當然,這些文件曾經過細心的選擇,只叫親王一看,就知道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在進行,而絕不牽涉到我的身上。而這些文件,你是無意中在黃將軍那里得到的。” 原振俠苦笑,他對于顛覆陰謀、特務活動、軍事政變,一點興趣也沒有,實在不想淌這個渾水。所以他表現得不是很熱切:“很不錯的開始,可是我為什么要出賣黃絹,去討好貴國的一個軍事強人呢?” 王子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親王在看了這些文件之后,一定會著手調查你和黃將軍的關系,他也很快就可以知道,你給他看的文件是真的。然后,你可以告訴他,你還能獲得更多的文件!” 原振俠道:“也不錯,可是還是那個老問題: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史奈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是醫生,而且有過不少不可思議的經歷。為了探究神秘莫測的降頭術,你听說巴枯是降頭師之王,所以要向他學習降頭術,希望親王能促成這件事,作為代价!” 王子顯得十分興奮:“那么,你就有机會見到巴枯了。而且,巴枯絕對不會對你有絲毫防范!” 原振俠搖了搖頭:“就算事情進行到了這一地步,我又怎能對付巴枯?” 史奈道:“不用你來對付。” 原振俠愕然:“我不明白。” 史奈和王子互望著,神情相當為難。過了一會,王子才道:“總要說出來的,原醫生如果不肯答應,也沒有辦法!” 在他們的談話之中,原振俠知道,辦法一定是匪夷所思,而且要自己冒极度危險的,所以他們才會這樣吞吞吐吐。 他吸了一口气,等他們說出來。 史奈也吸了一口气:“辦法其實十分簡單。我有天堂花,一共兩株,我也會制造天堂花的毒降……” 原振俠道:“可是我不懂得如何下天堂花毒降!” 史奈再深深吸了一口气:“由我來下──” 原振俠想打斷他的話頭,可是史奈一揮手,阻止了他,一字一頓地:“由我來下,下在你的身上!”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如同遭到雷擊一樣地震動了一下,他明白了! 隱降! 史奈要在他身上,下天堂花毒降的隱降!然后等巴枯用別的降頭術對付他的時候,天堂花毒降,就轉移到了巴枯的身上! 巴枯如果也中了天堂花毒降,史奈自然可以和他展開談判,把他的性命和王子的生命作交換,而且肯定可以達到目的。 辦法听來很簡單,可是只要隨便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問題實在太多了! 第一、天堂花毒降如此厲害,就算是“隱降”,又焉知不會由于不知什么因素上的一點差錯,而產生巨大的危害。 第二、隱降要轉到巴枯的身上,一定要巴枯先向他下降頭,那是肯定大大有害之事,誰知道巴枯會下什么降頭? 第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巴枯的身上也有隱降的話,那情形就像水靈和王子之間的情形一樣,巴枯身上的隱降也會轉移到他的身上! 原振俠感到,他們的計畫已超越了要他去冒險的地步,甚至也超越了把他推到死亡邊緣的地步,而簡直是推進死亡的深淵之中。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在神秘詭异、深不可測的降頭世界中死亡! 他當然無法答應這樣的要求,那种要求,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太過分了! 原振俠在拒絕的時候,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立即十分堅決地道:“我不能答應!你們也應該知道,我為什么不答應的,因為這种要求,超出了要求他人幫助的范圍!” 王子喃喃地說了几句話,原振俠沒有听清楚。史奈沉默了一會,才道:“請讓我知道直接的原因。” 原振俠爽快地道:“好!” 他把剛才自己迅速想到的三點,講了出來。 史奈的神態十分平靜:“第一點,是絕沒有問題的。既然是隱降,絕不會在你身上發作,只會轉移。退一步說,就算發作了,我有天堂花,立時可以解除。” 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 史奈又道:“關于第三點,你或許不知道,降頭師身上是絕不會有隱降的。那并不是降頭師自負,而是降頭師自小和各种降頭接触,不能有隱降存在。如果有,也不會有降頭師之間斗法的情形出現了。” 原振俠笑了一下:“第二點呢?你為什么跳過了第二點不談?在我身上的隱降要起到轉移的作用,必須巴枯先對我施降,他會向我下什么降頭?你保證能消解得了他下的降頭嗎?” 史奈道:“這一點,我也有過十分周詳的計畫。這就是我為什么向你提及血鬼降,和給你看那個血鬼的主要原因。” 原振俠一听得他忽然提起血鬼降來,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因為他已對血鬼降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知道那是可怕之极的一件事! 一時之間,他覺得喉頭發干,而就在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水靈又端著盤子走了進來,頭上仍然戴著那個用竹絲編成的頭罩。 原振俠這時,已經知道了有關她的全部故事,自然免不了向她多看了几眼。他不得不承認,水靈婀娜的体態,真可以說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她在走進來之際,纖細的腰肢自然而然地擺動著,就叫人聯想起春風吹拂下的粼粼水波,她捧著盤子的手那樣柔白,看起來簡直不像是人的雙手。 原振俠自然更憶想起她全身赤裸,蜷伏在那個架子上的情形來。 水靈進來之后,將盤子中那几杯用蜂蜜調制的飲料放下。然后退到王子的身邊,沒有再出去,王子立時和她互相緊握著手。 原振俠剛好口渴了,取起一杯蜂蜜來,一飲而盡,感到了一陣沁涼。然后他才問:“那……和血鬼降又有什么關系?” 史奈道:“事情還是要從頭說起。你先由王子殿下介紹去見親王,你假裝說是先拿了文件來找王子殿下的,不過王子對這种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就介紹你去見親王。” 原振俠“嗯”地一聲:“好,這樣一來,就算有人告訴親王,陰謀和王子有關,親王也不會相信,世上哪有自己出賣自己的道理。” 史奈又道:“接下來一切進行順利的話,巴枯自然知道你認識王子,就自然而然會問起王子和我來,因為王子中了天堂花毒降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然后,你就告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們兩人非常忙碌,而且憂心万端,不知在干什么。巴枯就一定會向你提出一個反要求,才肯教你降頭術。” 原振俠聳了聳肩:“他會要我做什么?” 史奈沉聲:“依我的估計,他會要求通過你,把他當年失去的血鬼弄回去給他!” 原振俠嚇得直跳了起來:“我有什么能力……把血鬼降……把那么可怕……而又神通廣大的……一個經過巫術詛咒的鬼魂,弄回去給他?” 史奈道:“你別急!辦法,他自然會告訴你的,而且由于他心急想得回血鬼,一定會將辦法對你說得十分詳細,這是你知道血鬼降秘密的好机會。” 原振俠發出了兩下干笑聲:“好,請說明如何把血鬼送來送去!” 史奈的神情十分坦白:“你根本不必把血鬼送來送去,你甚么也不必做!”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他已下定決心,不參与這件事。因為不但事情太危險,而且超出了他的知識和能力范圍。他對降頭術雖然有著极度的好奇,但是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后,他絕不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降頭術天地中的一份子! 可是史奈卻還在繼續著:“巴枯為了要使你順利偷回血鬼,一定會對你施一种降頭,他是知道我住的地方有著大量的虎頭蜂的,他會用避蜂降。他一這樣做,你身上的隱降就立時轉移到了他的身上。而你只是使蜜蜂以后不能接近你,什么害處也沒有。你當然在离開他之后,可以根本不必再依他的吩咐去做,因為我們的目的已達成了!” 原振俠“哼”地一聲:“然后,讓一個降頭師天涯海角追蹤來報仇!” 史奈搖頭道:“他不會,因為他吃過一次虧之后,不知道你身上還有什么隱降,所以不敢向你下手,只好自認吃虧!” 史奈的安排,听來是天衣無縫的,原振俠看來也不必冒什么大險。可是原振俠還是搖著頭:“我無法答應,因為我對降頭術太一無所知了!” 王子陡然啞著聲道:“你要多少金錢報酬,你只管說好了!” 原振俠對王子的這种態度,大為生气,他立時冷冷地道:“好,一百億美金,你拿得出來嗎?你給了我,我可以捐一半給你去訓練新軍!” 王子的臉色,在剎那之間變得難看到了极點。可能他一生之中,未曾受過任何人這樣的搶白。 而就在這時,原振俠听到了一個悅耳動听的聲音,自那竹織的頭罩之后傳了出來。那自然是水靈的聲音,說不出的柔和動人:“請不要這樣說他……他實在是……心里太焦急了!” 一听到了水靈這樣說,原振俠自然而然,連半秒鐘都沒有考慮,就道:“是,對不起,我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他在話出了口之后,才惊异于自己何以想都不想,就這樣說了。 但是他隨即知道,就算自己想了,也會這樣說的。并不是水靈的聲音,或她的話有著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而是像原振俠這樣性格的人,無法拒絕一個這樣動听的聲音的要求。 水靈接著道:“謝謝你,我也不敢要求你什么,真的沒有辦法了,我會和他一起去死。而且,我不會讓他忍受毒降發作之后的痛苦,我會先把他刺死……” 當她說到這里的時候,她白玉一般美麗的手,在王子的心髒部位輕輕地撫摸著。然后,她又把手撫摸到了自己的心髒部位,續道:“等他死了之后,我立刻也死……不會多等一秒鐘。” 她的語聲,听來仍然是那么平和,可是正因為如此,也可以使人感到平和后面,隱藏著的那股深切無比的悲哀。俠義心腸的原振俠,不禁听得全身發熱,他立時向史奈直視過去。 史奈像是可以看透他的心思一樣,一和他的目光接触,就做了一個相當古怪的手勢──右手伸出中指向天,左手放在胸口,拇指抵住了心口,小指和無名指都翹了起來。然后以庄嚴無比的聲音道:“剛才我所說的有一字虛言,叫我被血鬼吸干全身鮮血而亡!” 原振俠在以前,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手勢。此際自然可以猜想得到,那是一种十分隆重的起誓形式,說不定也有著降頭術的作用在內。 在史奈的話說完之后,屋子中是一片靜寂。原振俠把史奈剛才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覺得如果他所言是實的話,自己所冒的險,并不如一開始想象之甚。自然,他心中仍然十分恐懼,但那多半是由于他對降頭術太無知的緣故。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答應,但是我也有兩個條件!” 王子不敢多出聲,神情十分緊張,緊擁著水靈。水靈柔順地偎著他,雖然看不見她的面孔,但是也可以听得到,她由于緊張而發出來的細細的喘息聲。 史奈的神情倒相當鎮定:“請說。” 原振俠道:“以后,我對降頭術如果有任何疑問,史奈大師要負責解答。” 史奈一口答應:“理所當然,第二呢?” 原振俠向水靈望去,這時,水靈的身子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發起抖來。 原振俠道:“純粹是由于好奇,水靈姑娘要答應我一件事,一件极小的小事。” 水靈也立時道:“為了他,我什么事都可以答應。” 原振俠點頭:“好,等事情成功了再說!” 水靈長長吁了一口气,沒有再說什么,她輕輕一拉王子,兩人相擁相依著走了出去。他們出去之后,史奈才道:“如果你想看一看水靈的臉,以滿足好奇的話,我勸你不必了。” 原振俠想到的正是這一點,雖然史奈這樣講,他還是道:“如果水靈自己不反對的話……” 史奈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十分苦澀地笑了一下。原振俠心中在想:在撫摸的感覺之下,一點也不感到臉上有什么變形,那怎么會給人以視覺上的极度恐怖之感呢?他做了好几個設想,都沒有結果。 史奈在沉默了一會之后,道:“現在開始,要安排你离去。來的時候,自天而降,比較簡單,走的時候,你要經過三天山路的跋涉,我會送你到邊境。現在,請你別太緊張,我要……”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望定了原振俠。雖然他沒有講完,可是原振俠已經緊張得全身的肌肉都有點僵硬了!他自然知道史奈要做什么,史奈要施術,在他身上落天堂花的毒降了! 這無論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雖然史奈已經詳細說明,他落的是隱降,他只不過是一個媒介体,可是原振俠依然有毛骨悚然之感。他勉力掙扎著,才說了一句:“你不能……在我不知不覺中施術嗎?” 史奈正色道:“自然可以,但是一切對你全然無害,光明正大,反而更可以消除你心中的疑慮,暗中進行,你精神會受威脅!” 原振俠苦笑:“說得也有道理!” 他屏住了气息,望定了史奈,只見史奈一翻手,手勢輕巧靈妙得像是個職業魔術師一樣。在他一翻手之際,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出現了一只十分小,但通体碧綠的蜘蛛。他一彈手指,那只小蜘蛛輕飄飄地向著原振俠“飛”了過來。 那時,原振俠正笑著,小蜘蛛“飛”了過來,落在他的膝頭之上。由于蜘蛛是如此之小,若不是他一直凝視著,根本就不可能覺察。他穿著長褲,蜘蛛落下來,一點感覺也沒有。 史奈接下來的動作相當快,像是不經意地伸手在那蜘蛛身上按了一下。等他再提起手來時,蜘蛛已經不見了。原振俠大是駭然:“那……蜘蛛……隱進了……我的体內?它……它……” 史奈吸了一口气,有點答非所問:“隱降的手續完成了。這是我煉制過的天堂花毒降,如果不先施隱降,毒降一入体,你就會死亡了!” 他說著,攤開手掌,掌心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黑得惊人。雖然只有一小撮,可是自有一种令人心神皆震的恐懼感。 史奈沉聲道:“和我握手!”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才和史奈握手。當他和史奈握手之際,一點异樣的感覺也沒有,當兩人的雙手分開之后,那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已經消失了。 原振俠感歎:“太神奇了!” 史奈道:“是,神奇到了在假設的道理上,也解釋不通的地步!我們這就走吧!” 史奈和原振俠,在走過了三天的偏僻山路之后,進入了鄰國的國境。然后,到了鄰國的首都。 在有了那樣詭异的經歷之后,再回到文明世界,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這一帶的國度都屬于降頭盛行的地區。根据安排,原振俠要在鄰國的首都等上三天,在這三天之中,原振俠聯絡了一些熟人,和他們討論有關降頭的一切。可是他發現,在和真正的降頭師打過交道之后,他在降頭術上所知之多,已經超過了那些憑空研究降頭的人不知多少倍了。 第四天,原振俠到了泰宁儲君國家的首都。然后,在一家豪華酒店的頂樓套房之中,會見儲君──那是儲君由于要過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常住之處。在那里,他把史奈早已交給他的一疊文件交給儲君,說著早已安排好了的對話。 這些對話,自然會立即通過裝置在房間中的竊听設備,傳到親王手下的監視人員耳中。如果有重要的消息,親王也會立刻知道。 儲君十分會演戲,他把文件拋回給原振俠,十分不耐煩地道:“我對這种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听說那位黃將軍是十分出色的美女,哈,那倒是有趣的事!” 原振俠分析著:“可是,文件顯示,有一個重大的有關貴國的陰謀正在進行……” 王子打斷了原振俠的話:“有關國家大事,都旺親王會處理,我看你還是去見親王,我可以安排!” 原振俠悻然道:“好,你連看一看這些文件的興趣也沒有,那我就把它們帶走了。我還可以獲得更多的文件,當然,親王是會有興趣的!” 原振俠和王子的“戲”演得相當成功,在原振俠离去之后的十分鐘,他們兩人的談話錄音,已在都旺親王面前播放出來。 都旺親王是軍事強人,所以十分喜歡穿著軍服,他有著高大壯碩的身形,一副十分威武的外表。他統治的國家,雖然不是軍事強國,但是在亞洲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親王也深知軍事治國之道,一定要有十分完善的情報工作网,所以由他直接領導的軍隊情報局,規模也相當可觀。 原振俠和王子對話之中,提及的一些事、人名、國名和重大的陰謀,親王也曾隱約听到過一些,可是卻一點也抓不到證据。這一段對話,對他來說,自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而就在這時,儲君的電話也來了,親王在知道正是儲君打來的電話之后,示意接听。電話接了進來,儲君的聲音一點也不正經:“有一個人,自稱有一批顛覆政權的文件,你有沒有興趣見見這個人?” 都旺親王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但由于史奈的安排實在無懈可擊,所以他一上來,就已經跌進了安排妥當的陷阱之中。 不過他還是十分小心:“那個人是什么身分?” 王子哈哈笑著:“一個醫生,一個月前,我去檢查身体的時候認識的……” 親王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了,你為什么要出國去檢查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王子和親王通電話之際,史奈當然也在旁邊,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親王如果真的不知道王子為什么去檢查身体,那么,巴枯的行動,就完全是個人的行動,不是親王授意的。 他們都希望是這樣,因為只是巴枯個人的行動,他們的計畫就更容易順利實現。巴枯最大的對付目標始終是史奈,那還是降頭師之間的斗法,王子不過是做了斗法的工具而已! 那么,巴枯自然极欲得回他蓄養的,而被史奈禁錮著的血鬼,這正是他們計畫的最重要部分──要誘對方入彀,必須知道對方想要什么! 王子和史奈都有著相當興奮的神情──這种神情,親王自然是看不見的,親王只是听到王子的聲音:“說起來真是……常常有點力不從心,你知道,這是最煞風景的事……” 王子的聲音之中,甚至還有著几分忸怩的成分在內。親王哈哈大笑了起來:“年紀那么輕,就已經有這個毛病了,真應該快點去醫治才行!” 親王又問了一些問題,然后十分愉快地放下電話,向站在他面前,一直維持著立正姿態的情報官員說:“給我一份原振俠醫生的資料,尤其著重于他和卡爾斯將軍的關系!” 情報人員的工作十分出色,半小時之后,詳細的有關原振俠的資料,已經放在親王巨大的辦公桌上。而這時,原振俠也已經在辦公室外的一間房間之中,等候親王的接見了。 當原振俠由兩個軍官帶著,走進親王的辦公室之際,原振俠的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這是他從來也未曾做過的事──在一樁陰謀之中,擔當一個如此重要的角色。 親王見到原振俠,立刻用十分客气的語調說:“原醫生,你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你有許多奇异的經歷!” 原振俠微笑:“只不過是一個生性好奇者的普通經歷。”他立時把一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這些文件上,雖然沒有人名、地名,但是我認為,文件上要對付的國家,正是貴國。我還有更多有關這個陰謀的絕密文件,可以提供給親王。” 親王先不看那些文件,只是伸出他粗大的手掌,按在那些文件之上,直視著原振俠:“你想得回些什么?” 這也是意料中的問題,原振俠立時笑了一下:“我想通過親王的介紹,跟隨巴枯大師認識降頭術。這個神奇的玄學領域,是人類知識的處女地,我想進入這個領域。” 親王對原振俠的這個條件,顯然感到意外。他用十分威嚴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降頭術是我們生活中极其隱秘的一部分,你是怎么知道巴枯大師的?又怎么知道我和他有聯系?” 原振俠心中暗暗吃惊,親王竟會有這樣的追問,那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他表面上看來,十分鎮定,淡然笑著:“既然我有過不少奇异的經歷,那么所知的,自然也比一般人多一些。” 親王沒有再問下去,只是看來有點老奸巨猾地笑著:“听說,那位女將軍是你的好朋友,你這樣做,不怕她對付你嗎?” 原振俠揚了揚眉:“除非你向外宣布,資料是由我這里來的。還有,我相信不論什么計畫或行動,若是和狂人卡爾斯有關的,對人類來說,都是坏事而不是好事。只要有破坏它的可能,我都會不遺余力!” 最后的几句話,倒是出自原振俠的肺腑之言。親王不住點頭:“好,你回到你的酒店去,等候通知。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手下聯絡。” 原振俠行禮而退,退出了那幢外表看來并不起眼的建筑物,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剛才的應對,稍有差錯,那么他可能永遠在地球上消失!當然,他也知道自己還不是安全的,親王還會對他展開周密的調查。而更大的難關,是他還要面對巴枯──一個有著鬼神莫測之能的降頭大師! 在酒店中,原振俠足足等了三天。那是十分難耐的三天,原振俠几乎要認為所有的計畫完全失敗了,他也不敢和王子聯絡。 一直到了第三天,接近午夜時分,他才接到了電話,叫他立刻到酒店的大廳去。他到了大廳,兩個穿便服的男子走近他,只講了一句話:“請跟我們來,巴枯大師要接見你。” 原振俠抑制著心跳,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來,連連道:“啊,真好!真好!”然后,他又壓低了聲音:“兩位是巴枯大師的什么人?兩位也是降頭師?” 那兩個人面目陰森,并沒有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只是一左一右地把原振俠夾在中間,向外走去。出了酒店,登上一輛豪華的大轎車,原振俠仍然夾在兩人之間。車廂的后排和前面之間,有著一道間隔,坐在后排,是無法看到車外的情形的。 當車子開動之后,原振俠試圖欠身去撥開車窗上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形。可是他身子才一動,在他身邊的一個人便按住了他的肩頭,冷冷地道:“請不要亂動。” 原振俠掩飾著心中的不快,反而故作輕松地道:“如果你是降頭師的話,是不是剛才在我肩頭上按一下,就已經可以乘机落了降頭?” 那人悶哼一聲,神情极其難看。另一個道:“原醫生,為了你自己著想,在我們的國度里,最好別拿降頭術作為幽默談話的題材。” 原振俠嚇了一跳(真正地嚇了一跳),忙道:“是!是!我明白!” 那兩個人不再說什么,原振俠也不敢說什么,心中七上八下。 這時,他倒并不后悔自己答應了來淌這個混水,而是感到了應付親王容易,要應付巴枯大師,難度遠在自己想象之上!別說巴枯了,眼前這兩個面目陰森的人,自己坐在他們中間,就有遍体生寒的感覺,說不出的不自在! 車子的速度相當高,行車大約四十分鐘左右,估計早已离開了市區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原振俠看到車子停在一個大花園內,一幢极其巍峨的大洋房之前。那么大的一幢房子,竟然沒有燈光,一點燈光也沒有,所以看起來怪异莫名。 那兩個人這時變成一前一后,夾住了原振俠,推開門向內走去。屋中更是漆黑一片,原振俠跟著前面那人走著,只能憑感覺,是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走出了几十步,听到了開門的聲音,前面那人的聲音,在濃黑中听來更令人不适:“小心,樓梯!” 雖然那人提醒在前,可是原振俠一腳跨出,還是几乎跌了一跤。因為他沒想到,那是向下的樓梯,而不是向上的樓梯。至少下了三十級樓梯,原振俠估計自己,在一個相當深的地窖之中了。 原振俠曾設想過和巴枯會面的情形,但是無論他如何設想,都想不到會在漆黑一片的一個地窖之中! 樓梯走完,兩個人中的一個道:“在你面前有一張椅子,請坐!” 原振俠用雙手摸索著,摸到了椅背,他坐了下來,忍不住問了一句:“巴枯大師習慣在黑暗中見客人?” 那兩個人并沒有回答,原振俠听到的是一陣腳步聲。顯然是那兩個人,又循著樓梯走了上去,接著,便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原振俠對于處身于一片濃黑之中,倒不是沒有經驗的。在《鬼界》中,他曾在一片濃黑的山腹之中,和受困于地球磁力的一群可怜的外星人在一起。在《精怪》中,他在黑暗的大屋中,四周圍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青蛙結合的怪物。這些經歷都夠可怖的了,然而,現在,當他處在一片濃黑之中時,卻格外心悸。因為他是一個陰謀的重要組成部分,他身上有隱降,隱降要對付的人,恰恰又是降頭大師巴枯! 他的气息在不由自主之間,變得有點急促。也就在這時,黑暗之中,突然響起了一個又老又干澀的聲音:“在黑暗中看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這時,他自然不會去爭論那句話有著邏輯上的語病。他的聲音听來有點發顫:“是……巴枯大師?” 那蒼老的聲音道:“是,你是史奈派來的?” 在那一剎那間,原振俠心頭所受的震動,實在是無可言喻。因為他絕料不到,會在這樣的環境下和巴枯相會,更料不到巴枯一開口,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還要假設,這時他雖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同在濃黑之中的巴枯,是一定有辦法可以看到他的,所以他不能露出半絲惊駭的神色來! 他只停了极短的時間(這是對一個不明白的問題的正常反應),就反問:“史奈?史奈是誰?” 那蒼老的聲音,听來如同一陣陣陰風:“你認識儲君,會不知道史奈是誰?” 原振俠在黑暗之中攤了攤手:“不知道。我不喜歡在黑暗中交談,我并不是來求什么,而是給了親王极有价值的情報,來交換有關降頭術的知識的。請你弄點亮光出來,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但不必故弄玄虛,使我處在如此不愉快的境地之中!” 他一口气說完,心中已經鎮定了很多。 在黑暗之中,傳來了巴枯的三下冷笑聲。緊接著,便是一團昏黃色的光芒,在他面前亮起。原振俠立時看清,那是一個其大無比的地窖,整個地窖中,几乎空無一物。 除了他所坐的那張椅子之外,只有在他前面,約十多公尺處,另有一張椅子在。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灰白長袍的老人,那老人瘦得可怕,臉色也是灰白色的,一雙深陷的眼睛,射出一种幽森森的懾人光芒。 那一團昏黃色的亮光,發自一支蜡燭,就放在老人的身邊。老人這時,正微微揚起右手,手指又瘦又長,手背上滿是皺紋,看起來詭异之极。 原振俠連忙站了起來,他知道在剛才那一剎那間,巴枯如果要向他下手的話,至少已可以向他下十七、八种降頭了!在如今的情形下,只好相信降頭師,尤其是有地位的降頭師,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向人施降頭術這种說法了。他站了起來,十分恭敬地行禮:“巴枯大師!” 巴枯那雙陰森森的眼睛凝視著原振俠,原振俠只好心中暗暗祈禱:史奈的降頭術要高明一點,別讓巴枯那一雙鬼眼,看穿了自己身上有隱降存在! 在被巴枯注視著的時候,原振俠的感覺,就像是有千百條奇形怪狀的毒虫,在他身上到處亂爬一樣,難受之极。 過了好一會,巴枯才用他那干澀的聲音道:“王子在你的醫院中,做過身体檢查?” 原振俠吁了一口气:“是,他患的是一种极度的神經衰弱症,怀疑自己會活不長久!” 巴枯聲音更難听:“他沒有說什么原因?” 原振俠攤開手:“根本沒有原因!” 巴枯發出了几下冷笑:“他沒有向你提及,他可能中了降頭?” 原振俠回答得十分小心:“沒有,向我提也沒有用,因為我根本不懂什么是降頭。也正由于這一點,所以我想向大師學習一點有關降頭的常識!” 巴枯悶哼了一聲:“親王答允你可以見我,并不等于我會傳授你有關降頭的知識,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原振俠忙道:“是!是!” 他這時的回答,真是由衷的,自從和巴枯見面后,那种不舒服感,真是難以形容。那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夠再在這种情形下,維持精神不致崩潰。這時,如果巴枯將他赶走,他雖然無法完成任務,但也會有如釋重負的輕松之感! 而且,原振俠也感到,自己要完成任務,絕不是容易的事。直到如今為止,巴枯對于那個被禁錮了的血鬼,一點表示也沒有,史奈的預計,不一定准确。更使得原振俠心中不安的,是在見到了巴枯之后,他感到關于巴枯,史奈并不曾向他作詳細的介紹,可能史奈為了利用他,還隱瞞了什么! 而在降頭術的世界之中,他是完全不設防的,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這不能不使他在加倍小心之余,仍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巴枯緩緩地站了起來:“老實說,降頭術的一切,實在太复雜了。而且,有許多──几乎是全部,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是所謂現代科學的范圍以外的。我不認為你能學到什么!” 原振俠十分誠懇地道:“是,大師,我事先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我是想,大師是不是能教我几种最簡單的降頭術?” 巴枯翻了翻他那雙陰森的眼睛,然后向一堵牆走去。地窖除了四面牆,全是由一塊一塊的石板舖成之外,便看來空無一物。但巴枯來到牆前之后,伸手一推,將一塊石板揭了開來。 在石板后面,原來是一個隱藏著的、有著許多小格的柜子,每一個格子中,都放著些式樣不同的瓶子或盒子。那些瓶子和盒子不會比拳頭大,單是那塊石板之后,就有三、四十個之多。 巴枯順手拿起了其中一只用竹根制成的小瓶子來,那竹根瓶看來歷史悠久,已經成了赭紅色。他取了在手,轉過身來,向原振俠招了招手。 原振俠的頭皮有點發麻,因為他感到巴枯的一雙眼睛,簡直可以看穿一切──他心中的秘密,所說的謊話,根本巴枯是全都洞察的! 他大著膽子向前走來,來到了巴枯的面前。巴枯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十分詭异的笑容來。這种笑容,更使得原振俠遍体生寒,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可是原振俠這時的害怕,比起巴枯隨即講了的几句話,他听了之后的反應來,簡直不算什么。巴枯接下來所講的那几句話,使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跌進了冰窖之中一樣! 巴枯的聲音十分低沉:“唉,那么多年了,史奈的功夫并沒有什么大進展。他在你身上下了隱降,別人看不出,我還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 原振俠雖然早已隱隱感到,自己心中的秘密,對方可能早已知道了。但感覺是一回事,陡然之間,被人當面揭穿又是一回事! 原振俠一生之中,有過不少惊險絕倫的經歷,可是從來也未曾像現在這樣狼狽和尷尬過,而且,在极度的狼狽之中,他也有极度的惊懼。一時之間,他只像泥塑木雕一樣地站著,張大了口,冷汗自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中沁出來,很快地在他的背脊上流著,也自他的額上淌了下來。 巴枯在講完了那几句話之后,仍然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原振俠足足僵硬了好几分鐘,勉力地鎮定了心神,感到這种尷尬場面,非得由自己來打破不可。所以盡管他的喉頭發熱,他還是勉力道:“大師真是好眼力,不錯!我見過史奈大師──剛才我欺騙了你。史奈大師說為了保護我,才在我身上下了隱降的!” 巴枯連聲冷笑:“當然不是為了保護你,是想藉你來害我。可是他也太沒出息了,怎么會以為我,會無緣無故向你施術下降頭呢?” 原振俠苦笑:“或者,他……另有企圖?” 巴枯來回走了几步。在他來回走動之際,他身上那灰白色的長袍,帶動了燭火,燭光明滅,以致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如同幽靈一樣。 原振俠并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這時,他也不禁在心中叫著:“快讓我离開!离開這詭异莫測的降頭術世界,讓我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 巴枯倏然站定,轉過身來。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我身上有隱降!你是不會對我不利的,是不是?” 巴枯冷笑了几聲:“你不懂,沒有話說,史奈明明是懂的,卻還要拿這种話來騙你。雖然你身上有隱降,但不論多么厲害,我只要隨便找一個人替代,隱降就轉移不到我的身上了,我何必一定要自己直接向你下手呢?” 原振俠這時,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依附的昆虫一樣,他感到自己一直在跌進一個深淵之中! 這道理其實十分簡單,可是在史奈對他講的時候,由于史奈的計畫十分周詳,講得又頭頭是道,原振俠對于降頭術又不是懂得太多,再加上他的俠義性格,容易沖動,所以終于答應了下來。 現在再一回想,真是愚不可及。而且,史奈的話中,又不是沒有漏洞,偏偏他自己听不出,直到這時,才想了起來! 史奈曾說及過,作為一個隱降的媒介体,在隱降轉移了之后,額上和太陽穴的部位會現出一條紅絲來。就算一切照史奈的計畫進行,巴枯也立即可以知道,自己身上的隱降,已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喘著气,饒是他有應付各种惡劣處境的本事,可是此際,除了喘气之外,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巴枯在這時,伸出鳥爪一般的手,在原振俠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 那兩下,拍得十分輕,可是卻使得原振俠像是傻瓜一樣,直跳了起來。 巴枯道:“你上當了!不過史奈派你來還是對的,因為我和他之間,有一些事始終要解決的!” 原振俠聲音苦澀:“我會……成為你們兩大降頭師斗法的……工具?” 巴枯停了一停:“不,你可以成為兩大降頭師停止斗法的媒介。”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不過巴枯的口气并不太凶惡,這倒又叫他鎮定不少。巴枯又道:“對于史奈和王子之間的事,你知道了多少?請告訴我!”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別說撒謊的勇气,連說謊的技巧都完全消失了。他据實地答:“很多,几乎全知道了!” 巴枯直視著他,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把他所知的,擇要地說了出來。巴枯听了,一點也沒有惊异之感,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史奈是知道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身上有隱降。他下的隱降,的确是天堂花的毒降,可是他更知道我不會中計!” 原振俠又惊又怒:“他……為什么要這樣害我?” 巴枯卻搖頭:“他不是害你,那正是他計畫中的一部分,只不過沒有告訴你而已。我想,他是怕先告訴了你,你就不會答應來見我。” 原振俠感到自己在兩大降頭師間,簡直就像是嬰儿一樣。 巴枯又道:“史奈很清楚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很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得回血鬼,他要解救王子。他要你來,多半是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他并沒有害你之心,只是在某些細節上騙了你。” 原振俠听巴枯的語調愈來愈溫和,他抹了抹汗,又鎮定了許多。 巴枯又來回走了几步:“我對你說的話,你回去轉告史奈,要听清楚,一個字也不能記錯。” 原振俠小心道:“我會記住。” 巴枯站定了身子:“這個月的月圓之夜,恰好是在子時過后,他放血鬼,我會在這里施術收回來。” 他講得十分緩慢,原振俠在他講完了之后,立時重复了一遍。 然后,巴枯才把手中那只竹根瓶交給了原振俠:“消解王子所中毒降的解藥在這里。如果他不先放血鬼,就給王子服食解藥,那解藥非但沒有效,而且還會令王子立時毒發身亡。” 原振俠又重复講了一遍,然后口唇掀動著,想問什么而沒有問出來。 巴枯道:“你是想知道,為什么時間和動作,會對解藥的作用產生影響?” 原振俠點了點頭,巴枯道:“史奈是一定知道的,在解藥之中,我混進了兩种毒藥。一种毒藥會在月圓之夜,子時過后喪失毒性;另一种,則在血鬼解脫禁錮之后失效。如果史奈不照我的安排去做,王子不能有生存的希望。” 原振俠知道事關重大,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巴枯道:“好了!我們的會面到此為止了!” 原振俠听得巴枯這樣說,有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感覺。他忍不住問:“史奈是早知道我見了你之后,事態會這樣發展的?” 巴枯道:“我想是!” 原振俠苦笑:“其實他對我照實說,也沒有關系,為什么他不照實說?” 巴枯翻著眼:“他照實說了,你會相信事情那么容易解決?我會那么好對付?”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巴枯的分析也很有道理,但是他真正迷惑了,根本無法判斷一切事態。史奈講的話是真的呢?還是巴枯講的話是真的呢?他們全是頂尖儿的降頭師,原振俠不但肯定他們不是普通人,甚至有他們是不是人的怀疑。 巴枯在原振俠來到地窖的門口時,熄了燭火。原振俠推開門,才走出了一步,那兩人就又陪著他,离開了那幢洋房,上了車子。 一回到了酒店,原振俠立時和儲君聯絡,并且十分嚴厲地要求和史奈見面。儲君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下來。三十分鐘后,原振俠已走進了儲君所住的酒店頂樓豪華的套房中。 一進房間,原振俠就看到頭上裹著面幕的水靈,像一只小貓一樣伏在王子的膝上,王子的手在她烏光閃閃的柔發上,輕輕地撫摸著。而史奈大師,則坐在另一張沙發上。 原振俠是充滿了怒意走進來的。當他看到了王子和水靈親密的神態時,他略怔了一怔,心想自己不論如何受利用都好,至少為這對戀人做了一件好事。這樣一想,气也消了不少,但是他在向史奈望去之際,眼光依然是充滿責備的。 史奈忙站了起來:“原醫生,的确只有通過你交出文件,才能使親王相信,使你見到巴枯!” 原振俠“哼”地一聲:“第一,你所謂計畫,是一片胡言。第二,你為什么不直接和巴枯聯絡,而要利用我?” 史奈從容不迫:“第一,我的計畫只不過向你隱瞞了一小部分,事實上,我肯定你絕不會遇害的。第二,我和巴枯之間的恩仇太深,無法直接聯絡。原醫生,巴枯可是愿意和解?” 原振俠取出那只竹根瓶來。本來,他是想把竹根瓶向史奈直拋過去的,可是想了一想,用听來十分疲倦的聲音,將巴枯的話复述了一遍,然后放下了竹根瓶:“請你把下在我身上的隱降收回去!” 史奈收起了竹根瓶,十分訝异:“為什么?隱降在你身上,不會有半分害處,可是卻能使你得到极大的保護!” 原振俠態度十分堅決:“不,請你收回去,我不想再和降頭術世界有任何聯系。我承認自己無知,降頭術世界不是屬于人間的,那是巫術和鬼靈的世界!” 史奈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原振俠雙手攤開。他走了過來,雙掌用力拍在原振俠的掌心上,輕輕按了一下,又提起來。原振俠看到,在史奈的雙掌掌心之中,各有漆黑色、指甲大小的一點,但似乎在一閃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原振俠吁了一口气。王子輕輕推開水靈,站了起來,十分誠懇地道:“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雖然,日后我空有國君的地位,而實際上無權無勢,可是我會記得你,一直感謝你。而且,只要有水靈在我的身邊,雖然我是一個廢人,也永無遺憾。” 原振俠一怔:“掌握不到軍事實權,也不一定就是廢人,你可以當一個很快樂的國君。” 王子口唇掀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奈歎了一聲:“為了水靈……王子唯恐他總有一次,會不小心看到水靈的臉,所以他已經下定決心,在解除了毒降之后,由我施術,使他變成瞎子,那樣……” 王子用十分平靜的聲音接了下去:“那樣,水靈在我的心中,就永遠是那么美麗、那么動人!”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水靈伏在他的背上,發出激動莫名的聲音來。 原振俠也不禁呆了半晌,王子這樣的決定,真是太動人了。這也令原振俠的好奇心再度被挑起,他用激動的聲音道:“或者先讓我看看水靈現在的面貌,或許可以有別的方法……” 王子的喉間發出了一陣難听的聲音,他立時走進了里間,把門用力關上。而水靈則盈盈來到原振俠的面前,用她春蔥一般的手指,揭起了面幕。 原振俠一直在想,如果撫摸上去,一點不覺得變形的話,那么,“鬼臉”一定也可怕不到哪里去。所以當水靈揭起面幕之際,他心情并不如何緊張。 可是,當水靈揭開面幕,原振俠一看清了水靈的臉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尖叫聲,身子連連后退,撞翻了一張茶几,又倒撞在牆上,雙手掩住了眼,足足抖了三分鐘之久! (各位親愛的讀友,水靈的臉容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由于她曾是那么美麗可人,所以還是決定不加描述。各位讀友可以憑自己的想象力去設想,但保證想象不到會如此可怖。不過可以告慰的是,如果王子變成了瞎子,根本再也看不見的話,在他心目中的水靈,一定始終仍然是那么美好的。) 在原振俠几乎昏過去的震蕩之中,他听得史奈在道:“我早已說過,這個好奇心……還是不要滿足的好!” 在原振俠回家之后的一星期,他接到了黃絹充滿了怒意的一通電話:“泰宁儲君是怎么一回事?他忽然成了瞎子,成了廢人!他有什么病?” 原振俠歎了一聲:“腦部有時有一种小到不可測的血瘤,根本檢查不出,但是會忽然發作。如果恰好影響到視覺神經,那就會盲了。” 黃絹“哼”地一聲:“不是中了降頭?” 原振俠的聲音十分低沉:“降頭?我不知道降頭是什么。世人對降頭術所知太少了,那是自成一個世界中的事情!” (完) post by a.l.f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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