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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但丁先生


  圓桌已變成了擂台。
  甫一開始,土王星气勢駭人,我也還以顏色。但接著下來,我并不冒進。
  他身法极快,雖在桌上,但卻騰挪閃動疾迅無倫,每招出手,更是勁道凌厲,极快极狠。
  如此威猛的爪功,我也從未見過。圓桌雖大,但用作比武擂台,地方便很逼窄。
  我与土王星,雖無君子之約,但既已雙雙跳上圓桌動手,便等如有了默契,要是誰先离開桌面,該算是輸了。
  他的扑擊,變化不算繁多,但卻招數嚴密,几乎是九攻一守,而在那“九攻”之中,也同樣的是攻中有守,毫無破綻。
  我心念迅速轉動。心想:“与其搶攻激斗,不如先守一輪,再作打算。”
  我有信心,可以穩守一陣。
  先守得一陣,然后再作戰略上的部署。
  好凶猛的“龍爪功”,我險些給土王星逼了下去。
  但我戰意旺盛,情況雖然凶險,但卻仍能撐得住。
  只要撐得住,土王星就贏不了我。
  他要胜利,還須加一把勁,但堂堂惊奇俱樂部始創人兼會長,又豈是省油的燈?
  他越要贏我,我也越是要他失望。
  接戰時間越長,對我越更有利。“龍爪功”雖然厲害,但招數變化有限,久而久之,我已摸熟了這套功夫的門路。
  我開始作出試探性的反擊。
  土王星渾不在意,在他眼中看來,他認為自己仍然是大占优勢的。
  但我心中有數,我比他更冷靜。
  漸漸地,我甚至可以肯定,我已立于不敗之局。
  土王星的眼神,開始產生了難以置信的變化,因為我的全面反擊,已然展開。
  我甚至把他的“龍爪功”逼出一個破綻。
  “逼出一個破綻”的意思,就是以快速的打法,逼使對方出錯,以致露出破綻。
  我成功了!
  土王星只是爪勢略慢十分一秒,已給我一個乘虛而入的大好机會。
  良机莫失,失机者斬!
  “颯”的一聲,我化拳為掌,從一個极刁鑽的角度,一掌怒劈土王星胸口。
  土王星中掌了。
  “蓬”然一聲,他身子向后倒退,但在距离圓桌邊緣尚有兩三寸之際,水星倏地伸手,把他輕輕托住。
  土王星沒有掉下去,但他敗了。
  他悶哼一聲,抱一抱拳:“你贏了!”
  倒是光明磊落,贏便是贏,輸就是輸,絕不賴帳。
  在短短時間里,我已先后跟兩位高手過招。
  高手,都是高手。
  看來,九大行星都不是一般人物。
  我站在圓桌上,雖然獲胜。但卻沒有任何人發出英雄式的歡呼。
  只听見土王星喉嚨里發出了混濁的聲音,道:“洛會長,既然我們的事談不攏,你可以走了。”
  言下之意,等于是下令放人。
  雖然如此,但我仍然感覺到很不是味道。
  我連這“空軍一號”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也沒有弄清楚,怎甘心就此离去?但我若不想离去,又還能怎樣?這并不是一間酒店。而且主人下令“放人”,其實用另一個角度看,也可以算是下了逐客令。
  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回到那一架戰机,繼續自己尚未完成的旅程。
  但把我送回戰机的,并不是謝平,而是巧笑倩兮的水星。
  “回程”之際,我們又經過那一道彩虹梯級,但這一次,卻無須“飛行”,她只是在彩虹梯級做了一個怪异的手勢,然后眼前景象一變,我又再看見那一架從航空無艦駕駛而至的飛机。
  水星似乎對我相當欣賞。她說:“和你談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我給她的回答是:“彼此彼此。”
  但我想旁敲側擊,采取多一點有關九大行星的來龍去脈,她卻巧妙地避而不談。
  我無可奈何,總不成又再動武。
  最后,我問她:“但丁先生會和我聯絡嗎?”
  水星眨眨眼,道:“一定會的。”
  “—定?”
  “一定一定。”
  她是個美麗的女郎。
  我一定會好好把她記住。
  回到空軍基地,天邊已微露魚肚白色。
  一個軍官,對我的“自出自入”,感到很不高興。
  他在机場跑道向我提出質問:“你憑什么把价值逾億美元的戰机當作是練習飛机使用?”
  我冷冷地還以顏色:“對不起,我還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只紙鶴。”
  軍官大怒,竟然拔出配槍,指住我的臉:“你說什么?可以再清楚點說一遍嗎?”
  我再冷笑:“我以為你是負責保管紙鶴的基地管理員,豈料原來只是一個白痴!”
  他的臉已變成了豬肝一般顏色,他大怒,但卻還不敢就此開槍,只是用槍柄重重地鑿向我的腦袋。
  要是他這一鑿,可以在我的腦袋上鑿出滿天星斗,那么當他弄清楚我是何許人也之后,此事大可向子孫三代炫耀數十年。
  但他還沒這种資格。
  他的右腕才一晃動,早已閃電般就指,疾點他的右手脈門。
  這一點的力道,并不太凶猛,但卻足夠使他的右手完全麻痹。
  他用槍柄一鑿之勢,本來力道十分沉重,但到了后來,只能算是一個笑話。
  我輕而易舉地,把他的軍用手槍搶奪過來,他的臉再也挂不住,狠勁一發,整個人像是摔角手般向我怒扑而至。
  我連睬也懶得睬他。
  在我限中,他算是老几?只不過是軍官一名。
  在昆頓眼中,他這個芝麻綠豆般的少校又算是老几?
  他向我扑過來,我只當他是一條神經有毛病的笨虫。
  他才扑出一半,背后衣領已給昆頓粗壯闊大的手掌硬生生的揪住。
  昆頓是少將。
  這少將,年紀也和連尼少將差不多,但若論身形之扎實,身手之敏捷,卻一定遠在連厄之上。
  他是著名的現代占士格尼。
  占士格尼是五十年代的性格演員,擅演大兵,對于打架賭錢談情闖禍酗酒跳舞講大話,統統都是強項。
  占士格尼并不高大,昆頓亦然,但昆頓的手掌特別粗壯,當他把那位少校揪住的時候,一條右手就像是起重机的吊臂,強而有力。
  當少校發覺制住自己的,赫然竟是昆頓少將之際,立刻立正,敬禮,同時伸手向我一指,叫道:“這人——”
  “這人是我的老朋友!”昆頓少將不等他說完,已截然說道:“就連我的老師龐尼,也不敢在洛會長面前稍有絲毫放肆,難道你認為自己比龐尼先生還更德高望重嗎?”
  少校整個人僵硬起來。
  龐尼是參謀總長,也是無數軍官的偶像。
  有關于這位戰爭經驗丰富的軍人的事跡,傳媒經常報導,也有人為他著書,寫傳記說生平,可算是一位奇材。(由于此人与本故事無關,略為表過便算。)
  天亮了。
  我和昆頓一起吃早餐,談的都是不關痛痒的話題。
  也居然完全沒有過問,我駕駛著戰机到“偉大者號”所為何事,可見此人對我,尊重之至。
  上午九點,离開了空軍基地。
  我要乘搭國際民航班机,飛回香港。
  一想起維多利亞海港的海水給抽干,我不禁為之頭皮發麻,可惜已經和昆頓告別,否則,大可問問他對這件大事有什么見解。
  在飛机上睡覺,并不是愉快的享受,而是無可奈何的被逼休息。
  班机乘客不多,在我身邊的座位,并沒有其他乘客。
  一個梳直發臉色又白又漂亮的空中小姐走過,我把她叫住:“可否給我一份今天的報章?”
  空中小姐搖搖頭,道:“不可以。”
  我陡地一呆,這算是怎樣的服務態度?
  但我很快就原諒了她。理由很簡單,因為在她的背后,還有一支黑漆漆的槍管。
  一個臉上罩住女人絲襪的大漢沉聲喝道:“所有人不要動,這是劫机!”
  這下子可真夠精采了。我在飛机上才睡了三十分鐘,一睜大眼就看見了几個來歷不明的槍手,正在騎劫這架飛机。
  經此變故,要到什么時候才能飛回香港去?
  天曉得!
  飛机的航線,肯定改變了,它將會飛到什么地方去?
  但愿不致于會登陸月球。
  也許我真的很困倦,反正有人劫机,連想討一份報章看看的自由也被剝奪,不如繼續睡覺。
  我并不是開自己的玩笑,而是真的這樣做。
  沒有任何乘客愿意自己乘坐的班机被搶劫,我也不例外,但當這种倒楣事情一旦發生,就算焦急惶恐,又有什么屁用?
  倒不如放松一下精神,把這种事當作沒發生過。
  管它繼續飛往香港也好,一個“屈尾十”掉轉頭飛向南极那邊也好,都是若干個小時以后的事,又何必費心?
  不如繼續尋夢。
  我居然真的又再睡著了覺,而且夢境不俗,居然夢見了方維夢。
  維夢。
  夢。
  我的夢……
  夢醒南柯,看看腕表,距离最初被劫机的時間,大概過了一個小時二十分左右。
  揉揉惺忪之眼,只見那几個槍手,依然控制大局,沒有人作聲,更沒有人反抗。
  只是有一個老太婆給嚇得昏倒過去,其后悠悠轉醒,但一張臉已變得比紙還更蒼白。
  這老太婆是好運气的,她七八十歲才遇上這种事情,就算給歹徒嚇死了,也不算是冤枉。
  別罵我涼血,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向提著輕机槍的劫机者“申請”,道:“我是個醫生,可以看看這位老人家嗎?”
  臉上罩住女人絲襪的槍手沉聲道:“這里不是醫院,沒你的事情,坐回原位!”
  我聳聳肩,苦笑作罷。
  老太婆卻在這時候不住的在喘气,情況看來糟糕得很。
  另一個劫机者走了過來,看了老太婆一陣,又再看看我,忽然說:“醫生,你去看看她,要是停止不了她的喘气聲,我可以贈送她一顆子彈。”
  我戰戰兢兢地點頭,心中卻在暗罵:“我已養足精神,你們這几個混帳的東西,等著瞧吧!”
  那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婆,她的座位和我平排一行,只不過相隔了一條行人通道。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用日語問:“你在玩哪一种游戲?”
  老太婆看來像是歐洲老婦,但我卻用日語和她談話,要是給那些劫机者知道,恐怕會以為我的神經有問題。
  老太婆還想裝蒜,但她還未曾繼續發揮第一流的演技,机艙內已發生惊人的變故。
  兩個劫机者,不知如何忽然遇到了襲擊,一個眉心爆裂,另一個咽喉噴血,只是掙扎了片刻,便已雙雙倒地。
  在附近,還有兩名劫机者,其中一個原本正在注視著我和那個老太婆,變故一生,立時雙雙暴喝:“是誰不要命了?”
  机艙內乘客雖然不算擠擁,但也有三四成人左右,究竟是誰施暗算,竟可在眨間眼擊殺兩個窮凶极惡的歹徒,一時間誰也瞧不出來。
  老太婆不再气喘了,她“咭”的一聲笑了出來,在我耳邊輕輕的說:“還在等什么!”
  她這一開口,宛似春日里的嬌蘭,又似是令人心神傾醉的夢囈。
  果然是她。
  她……
  她哪里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了?她是方維夢。
  維夢。
  夢。
  我的夢……
  她是個出色的演員,但在此之前,我怎樣也想不到,如此年輕貌美的一代影后,竟然迫不及待,去扮演一個白种老婦人的角色。
  她的化妝,真是維妙維肖,但也可算是膽大妄為之极。
  這是國際民航班机,她能夠這樣子大搖大擺登机,顯然是使用假護照和偽造身份證明文件的結果。
  我是個冒險家,那是全世界人類都知道的,想不到連我的未婚妻也有這种膽色。
  她的“易容術”,的确可以騙倒世間上絕大多數人的眼睛,但卻還是瞞不過我。
  要改變一個人的樣貌,不難。
  但要改變一個人的眼神,只怕是困難极了。
  縱使可以連眼球的形狀、瞳孔的色素也改變過來,但“眼神”這种事,永遠只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更不容易加以掩飾。
  維夢的破綻,就在她的眼神。
  那是她上自發梢,下至腳跟唯一的破綻,旁人當然瞧不出,因為誰都比不上我更了解方維夢。
  她是俏皮的。
  她既俏皮又漂亮。盡管她已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老太婆,但一雙眼神流露出來的笑意,還是說不出的亮麗動人。
  她輕輕的一句說話,已足夠讓我為她而跳樓。
  更何況她只不過在慫恿我去對付兩個活得不耐煩的劫机者?
  我很快就作出“應變措施”。
  我首先大叫了一下:“老太太振作點——”
  叫聲一起,剛才那個還在注視著我和“老太婆”的劫机者,猛然回頭,也在發出一聲大叫:“閉嘴——”
  他才叫出兩個字,一串沉重的鑰匙已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
  這是我的“暗器”。
  這种“暗器”,并不足以致命,但也有极強大的威力,足以把敵人擊得昏倒過去。
  但這劫机者十分強壯,鑰匙并未能將之立刻擊倒。
  他要開槍!
  但我出手遠比他扳動槍机還要快一點點。
  一招“大將揮軍平五路”,把這劫机者打得仰面跌倒,他手里的輕机槍已給我奪入手中。
  另外一名劫机者,又已給神秘而來的襲擊者擊倒。
  但在駕駛室內,還有一名劫机者。
  若要我去對付那人,我不害怕,也很有點把握,但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因為我還要看看,暗中接二連三把劫机者擊倒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為我看見了另一個老太婆。
  這個老太婆,比起方維夢的“造型”還要蒼老一些,但我只是看上一眼,就已肯定她是什么人。
  計安出!
  她是計安出!她也在這一架班机里!
  當我認出她也在這班机之際,心中不禁暗暗為那些劫机者大歎倒楣。
  要劫机,什么時候什么班机都可以動手,怎么千不揀万不揀,竟然揀中一架有我又有她的班机?
  我是洛云。
  她是計安出。
  這几個混帳的東西,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在這里打扰洛會長的清夢,以致劫机計划功敗垂成……
  果真應驗了兩句老話:“千算万算,不如蒼天一算!”
  僅余下來的一名劫机者,也正是這一伙動机者的頭目,他若妄想對付我和計安出,那是千難万難,但我和計安出若要聯手對付他,卻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
  由于制服該名劫机者首腦的過程,太過輕易及簡單,我也不想浪費筆墨,僅此表過便算。
  總而言之,劫机行動徹底失敗,我和計安出、甚至是方維夢,都成為了破此“巨案”的英雄人物。
  但我們都不想出風頭。
  更尤其是方維夢,她是万眾矚目的一代影后,居然行使假護照起來,要是西洋鏡被拆穿,可不有趣得很。
  結果怎樣?
  結果是我們跳傘去了。
  我們對付劫机者,本來可算立了很大的功勞,只要一抵達目的地,恐怕最少會給几百個記者重重包圍……
  但計安出卻想出了另一個主意,就是跳傘。
  她要跳傘,我本來無須奉陪,也不想奉陪,但是維夢卻居然熱衷地叫好!
  好?
  跳傘有什么好?我是付足机票金額,才能登上這架飛机的,為什么要在抵達目的地之前,莫名其妙地跳傘逃命?
  但維夢叫好,我還有其他選擇余地嗎?
  我只得勸誡勸誡:“這是超音速噴射机,不宜跳傘,一個弄不好,整個人給巨大的噴射引擎吸入去,連渣也不剩!”
  但計安出卻道:“我已和机師講好,飛机將會在低空滑翔,只要跳下去的時候沒碰上殞石,可保安全大吉。”
  我陡地一呆,道:“飛机師為什么听你的吩咐?”
  計安出嫣然一笑。“因為我吻了他一下。”
  她是舉世無雙的超級大美人,她的一吻,大概可以令一個平時連割破指頭也大惊失色的膽小鬼,忽然膽大包天,不惜為了這一吻而切腹自盡。
  可是……
  他不是已經化了妝,變成了一個老太婆嗎?洛會長的經歷,每每是許多其他冒險家連在夢里都夢不出來的奇人奇事。
  這一次,更是奇事接踵而至。
  我在兩個美麗老太婆陪同之下,從一架噴射机的特別机艙門罅里跳了下去。
  下面是什么地方?
  會不會是汪洋大海,海水里有一群虎鯊正在列隊恭候?
  我不怕暢泳于大海,也無懼于虎鯊的牙尖嘴利,只怕失去了維夢。
  在空中,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并非真的雞皮疙瘩,她是個年輕貌美的女郎。
  雖在九霄云外,仍可看見她眼波里的笑意。
  她在笑什么?我不知道。
  計安出就在我倆附近,在高空中,她看來像是一只美麗的小云雀。
  打開降落傘,在腳底下的是一大片草原。
  那是什么地方?
  草原上,當然不會有虎鯊、殺人鯨之類的海中巨無霸。
  但獅子老虎野豹又怎樣?它們是否隱伏在草原里,而且早已饑腸轆轆?
  我沒有想得太多,只是在想:“維夢已和我在一起。”
  只要有她在身邊,腳底下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已毫不重要。
  終于降落到地面。
  是一塊很美麗的草原,但看不見任何猛獸,只有一群可愛的小綿羊,正在草原上悠閒地吃草。
  不遠處,有一條細小的農村。
  我們來到村口,一個皮膚深棕色的年青人迎了上來,以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們。
  我也迎了過去,問:“朋友,這是什么地方?”
  年青人傻笑一陣,搖搖頭,示意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我說的是英語,他不懂。
  但他是什么民族的老兄?
  只等他說三兩句屬于他家鄉的方言,且看我這個語言天才,是否有本領和他溝通。
  豈料他指指嘴巴,又伸了伸舌頭,只見他的舌頭比常人短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天生的缺陷,還是曾經遭受過什么創傷,總之,他是個啞巴,什么方言都不懂得說。
  只好用手語跟他“講話”。
  但他所懂的手語,也同樣是簡單得令人噴飯,跟“國際手藉”相差十万八千里。
  幸好這是一條農村。
  農村雖小,看來也最少有二三十戶人家,這個啞巴青年不懂得說話,還可以去問其他人。
  但其他人呢?
  我到處張望,只見這條農村,到處一片死寂,除了這啞巴青年之外,竟然再也沒有其他人在屋子外走動。
  莫非所有人都躲入屋子里看電視和做愛嗎?
  我和方維夢來到了其中一間兩層高的房子,它是充滿歐陸風味的石屋,以白色為主,襯以棕色條紋的柚木設計,看來相當雅致。
  維夢敲門,沒有人回應。
  啞巴青年在旁邊比手划腳,咿咿啞啞的,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冬冬芫茜蔥。
  倒是計安出,她好整以暇,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身處何方,更不在乎這個農村有沒有其他人。
  我心中狐疑陣陣,再去其他房子看看,也同樣沒有任何發現。
  沒有任何發現的意思,其實也可以換轉另一种方式來形容,那便是我發現了其他房屋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看來,不必再找了。
  這條農村,除了這個啞巴青年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他們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又抑或是前往什么地方,以致十室九空,只剩下這個沒有表達能力的啞巴?本來,憑我的偵探頭腦,大可以作出深入的查察,例如潛入這些房舍之內,看看有什么蛛絲馬跡,相信必然會有更進一步的發現。
  但我暫時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反而很想看看計安出的表現(甚至可說是表演)。
  她在裝傻,維夢跟著她,兩個老太婆竊竊私語,偏偏在我眼中看來,卻是那么婀娜多姿,風情万种,也可算是蔚為奇觀,世間罕見。
  我們來到了啞巴青年家中作客。
  啞巴青年的房子,相當寬敞,環境更是幽雅美觀,我漫不經心地四處走動,只見大廳陳設井井有條,几明窗淨,絕非一般王老五獨身漢的“狗窩”可比。
  但除此之外,卻也找不到任何證据,足以證明這房子除了啞巴青年之外,還有其他人和他一起居住。
  我甚至直闖二樓的臥室。
  二樓有四間臥室,房門全都是打開的,我逐一巡視,除了其中一同臥室比較有點凌亂之外,其余三間,看來都是整整齊齊,床舖被疊干干淨淨,就像是還沒有客人住的的酒店客房。
  正當我到處巡視之際,兩個老太婆已分別在兩間浴室里“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三十分鐘后,我們在大廳重晤。
  我臉上的反應怎樣,我是瞧不見的,但那個啞巴青年,卻仿佛已變成了一個新鮮滾熱辣出爐的傻蛋。
  他為我們准備了一頓丰富的晚餐。
  想不到我會在一個不知名的農村,在兩個絕色美人陪伴之下,享受一頓充滿歐陸色彩的美食。
  這里是歐洲嗎?經過劫机事件之后,那一班飛机究竟飛到什么地方去,我是不清不楚的。
  我不清不楚,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是巧合嗎?
  還是另有目的刻意的安排?
  要是有人刻意安排,那么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難道……只是為了要讓我糊里糊涂地跟著兩個老太婆,抱著跳傘包來到這個神秘的小村庄嗎?
  這种想法,未免是過份幻想式的。但要是真的如此,那么,整件事情的策划者,除了計安出之外,又還會是誰?
  當然不會是維夢。
  她只是一個跟隨者。
  晚餐過后,我們在村外的一個小湖泊旁邊,欣賞天上數之不盡的星星。
  星星很好看嗎?也許是的,但總要看看心情而定。
  在心情愉快的時候,就連一只丑陋的蟾蜍,也會覺得它又漂亮又有趣,更何況是天上璀璨有如寶石般閃亮的星星?
  我問計安出:“金普特近來怎樣了?”
  其實,我更想問的,是她自己近來究竟怎樣了?但我故意兜個圈子,先從她的半恐龍人丈夫金普特著手。
  她仰視著蒼穹眾星,淡淡地回答:“他在香港。”
  我當然知道他在香港,但他在香港所為何事?我靜靜地瞧著她的臉,看看她接著會怎樣說下去。
  維夢并沒有干扰我們的談話,她越走越遠。
  她比誰都更知情識趣。
  她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她知道,在我和計安出之間,永遠不會涉及男女感情上的問題。
  何況,這一次我之所以會在這里和計安出在一起,起因也在于維夢給我的一個電話。
  要不是她慫恿我接受連尼少將的邀請,我也不會前往“偉大者號”。
  我若不登上“偉大者號”,眼前的遭遇,也就不會出現。
  倒是我的維夢,居然會在那一班飛机上裝神弄鬼,跟著計安出雙雙胡天胡帝,化妝成為兩個地球上最美麗的老太婆,其間种种關鍵,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但目前,還是先向計安出下手。
  我陪著她一起觀天望星,要是外人目睹此情此景,多半以為我和她是一對情話綿綿的情侶。
  我問:“金普特為什么要到香港去?是不是為了但丁先生?”
  從金普特那邊套問根由,已可算是兜著圈子之舉,但兜圈不宜越兜越遠,否則离題万丈,就連自己也抓不准處理事情的大方向。
  我直截了當地,把“但丁先生”這個名字說出來,看看她有什么樣的反應。
  她的反應,是毫無反應。(事實上,毫無反應也可算是一种反應。)
  她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仍然是語气平平淡淡地說:“情形不同了。”
  我皺了皺眉,她這句說話又是什么意思?我沉默著,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過了片刻,她再說一次:“情形不同了。”仍然是百分之一百相同的說話,就連眼神和語气都是一模一樣。
  雖然是相同的說話,相同的眼神和語气,但她連續地把這句說話重复著,也可以算是特別強調的意思。
  但這句說話的真正意思,又是怎樣的?若單從字面上意會,那是十分空泛,甚至是十分抽象的。
  我當然不滿意,但我并沒有說任何不滿的說話,只是又再沉默,沉默再沉默。
  這是沉默的抗議。
  她是冰雪聰明的女人,當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忽爾幽幽地歎一口气:“你見過九大行星了?”
  我不答反問:“他們是什么人?”
  計安出道:“他們雖以九大行星為名,但全都是地球上的人類。”
  我道:“是否犯罪集團組織?”
  計安出道:“以他們做事的方式而言,單是用犯罪集團組織這种字眼,恐怕形容得并不貼切。”我冷冷一笑:“不錯,就算是世界上最先進的黑幫,也沒有他們那种先進的科技。”
  計安出道:“你是指他們的‘空軍一號’?”我道:“你也曾經是‘空軍一號’的貴賓?又抑或是你根本就是‘空軍一號’的女主人?”
  計安出搖搖頭,她說:“都不是。”
  她吸一口气,接道:“我是‘空軍一號’的設計工程師。”
  我愣住。她的答案,又再一次令我惊詫莫名。
  她是一個有才能和很聰敏的女子,這肯定是毋庸异議的,但那“空軍一號”,簡直就像是來自外太空的一艘神秘太空船,以計安出的年紀和資歷,真的可以設計出這樣的“交通工具”嗎?
  我本質疑,但卻在潛意識里絕對相信她的說話。
  她是計穎嵐博士的女儿,單以她那一半屬于正常人類的血統來說,就已充滿著一流科學家的智慧。
  再者,她已進入了深層領域,以至是恐龍人的世界……
  在這几年內,她有了什么樣的變化?
  雖然我不知道,但也正因為我不知道,也就更對她這個人的“演進”無法估計。
  無法估計的變化,往往可以是出人意表的惊人變化。
  她說,她是“空軍一號”的設計工程師,怎會這樣的?她不是一直都在恐龍人的世界里,為著改良下一代恐龍人而不斷努力生產,努力怀孕嗎?
  我忍耐不住了。
  有一件事,我本來是不想直接向她提問的,因為不大方便。
  但到了這個階段,我是非問不可的。我問的是:“這几年以來,你為那些恐龍人生下了多少個恐龍人嬰儿?”
  她的回答,是伸出了一根指頭。
  我盯著她這根指頭,半晌才道:“是一胎?”
  她點了點頭。我再問:“是一胎十嬰嗎?”
  這一次,她搖頭,搖頭再搖頭。她在搖頭不迭之后,又再次伸出另一根指頭:“是一胎一嬰,男嬰!”
  我定一定神,拍拍自己的臉頰,道:“我明白了,嬰儿的父親,是金普特。”
  計安出的丈夫是金普特,男嬰的父親也是金普特,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這种“正常的事情”,在我眼中看來,卻是變得离奇古怪,甚至是不可思議。
  但更不可思議的,是計安出以下的說話。她道:“嬰儿的父親,并不是半恐龍人的金普特。”
  我喉嚨里發出近乎呻吟的叫聲:“不是他,又不是一胎十嬰?這……這算是什么?難道嬰儿的父親,并不是恐龍人,而是另一個地球人嗎?”
  她又搖了搖頭:“不,嬰儿的父親,是個恐龍人,一個絕對正常的恐龍人。”
  我的思想不禁有點混淆。何謂之一個絕對正常的恐龍人?一個絕對正常的恐龍人又是怎樣的?
  雖然,我曾經見過恐龍人,進入過恐龍人世界,甚至曾經和恐龍人世界里的總統先生在擂台上比武決戰,但對于恐龍人一族,我的了解并不深刻。
  我怔呆了大半天,才道:“不是听說過,要是你怀了恐龍人的胎儿,會是一胎十嬰的嗎?”
  她的眸子閃動著美麗的神采,但卻又在美麗中掠過一絲哀傷:“估計是估計,現實是現實。”
  她為了另一個恐龍人而怀孕,但生下來的并不是一胎十嬰,而是和地球人類一樣,一胎只生一個。
  就連雙生胎也攀不上。
  我心怦然跳動。
  一胎一嬰,對地球人類來說,那是正常。但對于恐龍人而言,卻又怎樣?算不算是反常地的特別?
  要是真的反常,又會產生怎么樣的后果?
  雖然,我很急于想知道答案,但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當如何問起。
  只好等她繼續說下去。
  她終于說了,她說出了一句看來似是平平無奇的說話。
  她道:“我生下了一個弱能的嬰儿。”
  弱能的嬰儿,听來是那樣地不幸……但“弱能”這個字眼,卻令我立刻聯想起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是但丁!
  在九大行星口中,但丁先生豈非也是一個“弱能人士”嗎?
  當然,但丁先生是但丁先生,計安出的恐龍人嬰儿,又是另一個生命体……但不知如何,我總是一開始就把兩者聯想在一起。
  這是敏感?還是心血來潮的自然反應?
  我只好問:“嬰儿叫什么名字?”
  她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馬上爽快地告訴我:“他叫但丁。”
  但丁!
  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但卻在這一瞬間令我感受到難以言喻的震撼。
  “他……他今年几歲了?”
  “四歲。”
  “四歲?”
  “不錯,但這只是你們地球人的計算方法,事實上他已不只四歲那么簡單。”
  分明是一個只有四歲的孩童,但在他母親口中,卻似乎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一樣!
  我沒法子可以明了她的真正意思,但卻感覺得到,事情既神怪复雜,也充滿著足以威脅人類和平和安全的嚴重性。
  我更直接地問:“九大行星所說的那位但丁先生,也就是你生下來的恐龍嬰儿?”
  計安出輕輕一撥晚風吹亂了的發絡,悠悠地說:“不錯,但他長大了,他在三四年間,成長得比你還更成熟、穩重,而且比你們地球人聰明千万倍,但在恐龍人的標准而言,他還只能算是個弱能人士!”
  她的解說,語气平淡,似乎所說的只是一個屬于別人的故事。
  但她是但丁的母親!
  而但丁先生,已在地球上興風作浪,甚至已把香港維多利亞海港的海水完全抽干。
  但在年齡上,他出生至今,才只不過僅僅四歲!
  在這一瞬間,我的思緒,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紊亂境界。
  計安出瞄了我一眼,忽然輕輕地一笑:“你的夢回來了,她是我唯一自歎不如的漂亮女孩。”
  若在平時,她這樣子稱贊維夢,又把我和她之間的關系說得這樣地親昵,我一定會為之飄飄然,樂不可支。
  但這時候,我整個人都已麻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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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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