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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守邦道:“沒有人知道真實的內幕,但在那一晚,當我和他一起离開餐廳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八九歲大的金發女孩,把一封信和一個透明的盒子交給羅拔。”
  我立時失聲道:“是水晶盒?里面有一只跳虱!”
  溫守邦點點頭:“完全正确,羅拔一看之下,已是臉色大變,但我看得出,他努力掩飾心中的惶惑。”
  我追問:“他有什么話說?”
  溫守邦搖搖頭:“他什么話也沒有說,而且很快就和我分手,誰也料想不到,兩天后他的照片在各大報章刊登出來,傳媒均以巨大篇幅報導他的死訊……”
  “所以,你認定羅拔之死,一定与水晶盒內的跳虱有關?”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嗎?”
  “我不知道,一個人自萌短見,內情可能非常簡,也可以是十分复雜。而且單憑這一點點資料,并不足以證明什么。”
  溫守邦“哼”的一聲,顯然絕不同意我的理論,但他也沒有法子可以反駁。
  他不說話,當然輪到我升堂審訊,眼前就只欠缺了一塊結結實實的惊堂木。
  我問:“兩位都是社會上大有名望之輩,但一個在歐洲的英國,另一個遠在大西洋彼岸的紐約市,何以不約而同,會為了一只干枯了的跳虱而聚在一起?”
  我是絕對有權知道整件事情來龍去脈的,否則,我在這架飛机上扮演的角色,便是陪太子讀書。
  我這一問,溫守邦立刻望向雅蓮達,雅蓮達也同時望住了他。
  兩人互望了足足一分鐘,溫守邦才首先開口:“就由我這一方面說起吧。”
  以下的一段文字,便是溫守邦的自敘。
  姑且以他作為第一身的身份,把他早一陣前的遭遇記述下來——
  羅拔·艾圖之死,轟動整個美國。
  傳媒爭相報導,各式各樣的揣測,可謂洋洋大觀,甚至极盡無中生有之能事。
  羅拔和我的交情,并不深厚,彼此在生意上的往來,也只是十分瑣碎的交易。
  他死了,對我并不构成任何打擊,但他畢竟在自殺之前和我吃過飯,兩天后乍聞此人伏尸街頭,死狀极慘,心中自是不免為之惻然。
  死者已矣,除了送他最后一程到墳場上憑吊,我已沒有什么可以做的。
  喪禮一如意料般隆重,龐大的送行車隊,最少在公路上延綿兩三公里。
  羅拔入土了,是否能夠真正安息,誰也不會知道。
  一切令人心情沉痛的儀式完結后,送行親友相繼登上汽車离去。
  正當我准備上車之際,忽覺眼前一亮,一個明艷照人的女郎,出現在我面前。
  她并非別人,正是羅拔的未婚妻,也是目前荷里活紅透半邊天的女明星吉蒂。
  “溫總裁,我可以坐你的轎車嗎?”她語聲柔和地提出要求。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感到詫异。
  我欣然接納:“能夠与吉蒂小姐同行,鄙人深感榮幸。”
  轎車后排座位,不但寬敞舒适,更有絕對隔音的設備,坐在前排的司机,大可以專注地駕駛。
  “羅拔之死,鄙人非常難過。”這是循例的開場對白。
  吉蒂的神情,開始變得一片冷漠:“生死有命,他是自尋死路,怪不得任何人。”
  很奇怪,她似乎并不哀痛。但我并未忘記,她是一位出色的演員。
  演員不但精于演繹,也擅于掩藏,那是他們的職業本能。
  我默然。
  在這美麗的女子面前,我不宜胡亂說話,尤其是在這多事之秋。
  我不說話,她也默不作聲。轎車徐徐地駛入曼哈頓,哈德遜河沿岸,停泊著數之不盡的大小船只。
  曼哈頓是給高樓大廈合并而成的。
  世界貿易中心。ML大廈、帝國大廈,全都是高聳入云的偉大建筑。
  羅拔只是從三十五樓往下跳,也許是有畏高症吧?不然的話,他大可以選擇三倍以上的高度,才尖叫著向前縱身一跳……
  沉默了很久很久的吉蒂,忽然對我說:“假如有人告訴你,我是一個女巫,你會相信嗎?”
  我莞爾一笑:“這里不是南美洲的叢林地帶,也不是泰國緬甸的山區,這是紐約,全世界最偉大的大都市。”
  吉蒂也笑了笑,但她的笑意寒冷如冰:“羅拔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說話。”
  我倏地臉色一沉:“吉蒂小姐,請恕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吉蒂盯著我,眼神比笑意更冷厲:“羅拔之死,是咎由自取,因為他背叛了我。”
  “你是說……他在外面有其他女人?”
  “不!我指的并不是這方面,”她嘿嘿一笑,“我早已告訴了他,他是一只貓!”
  “一只貓?”我陡地呆住,但隨即為之失笑,“他的呼吸頻率,并不比常人快四倍,在醫院的驗身報告,也不見得他的心跳速率比常人快兩倍以上,說到視力,他的視野可以達到二百八十度嗎?他有夜視的特殊本領嗎?還有,貓是討厭水的,但羅拔曾經是八百米自由式泳賽的冠軍,假如他會是一只貓的話,那么整個紐約最少有一千万只類似人形的貓吧?”
  我笑,但吉蒂卻寒著臉。他說:“假如他沒有從三十五樓跳往大街,他將會變成一只貓!”
  我絕不同意。
  我道:“人就是人,貓就是貓,那是兩种截然不同形態的動物,要是人可以變成貓,那么一頭豬是否也可以變成兀鷹,在高空上任意飛翔?”
  吉蒂道:“我只負責管轄貓的領域,至于其他動物,一概与我無關。”
  我看著她,覺得這美麗的大明星雖然美艷不可方物,但一輪傾談下來,她給我的印象卻是殊不可愛。
  尤其是她自稱女巫,而且越說越是繪影繪聲,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實在令人反感。
  我興致索然,道:“你要到什么地方?”
  吉蒂道:“隨便你在什么地方把我赶出去都可以,但你必須緊記,貓神已把你列入貓人的名單,在兩個月內,必須完成轉變的程序,要是閣下冥頑不靈,意圖背叛,那么羅拔的下場,便是你的一面鏡子。”
  我怒火上升,咆哮起來:“你在恫嚇我嗎?前面是地鐵站,你要到什么地方,請便吧!”
  我忍受不了吉蒂的態度和說話,終于把她赶了下車。
  但她离開車于后,我才發現她原來的座位上,留下了一個水晶盒子。
  盒內有一只干枯了的跳虱。
  此外,還有一盒錄音帶,我本想把它拋出車外,但最后還是在車上把它播放出來。
  從錄音帶播放出來的,仍然是吉蒂的聲音,只听見她慢條斯理地說道:“水晶盒內的,是一种非常獨特的貓虱,它只會依附在波朗亞拿貓的身上。
  “若只是憑肉眼觀察,這种貓虱似乎非常普通,但若放在顯微鏡下,就可以看見,在這种罕有跳虱的尾部,有著類似野蜂的毒刺。
  “這种毒刺的毒力,异常劇烈,若是刺在一般貓的身上,足以在十五分鐘內使貓儿致命,當然,神奇的波朗亞拿貓絕對例外。
  “在英國倫敦,有一位科學家雅蓮達,她快將嫁給一個八十歲的藝術家,她一生從事研究營養學的工作,你必須和她會合,然后到南美洲某山區找尋貓神。
  “記住,在指定的時間內,你一定要作出明智的決定,要是意圖背叛,恐怕你的選擇,會比三十五樓更高。
  “以下,還有一些關于貓神的傳說,是真是假,閣下不妨作出判斷,當然,你也可以前往警方報案,但那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別忘記,我是一個女巫……”
  太可笑了。
  但在可笑之余,卻又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可怖。
  羅拔·艾圖的确是從三十五樓往下跳的,而且在兩天之前,他還是那么輕松愉快。
  一只水晶盒,一只干枯了的跳虱,竟然具有惊人的邪惡力量!
  我該怎么辦?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我曾經作出過無數的假設,無數考慮。
  到最后,除了到英國倫敦之外,我再也沒有其他選擇余地。
         ※        ※         ※
  听罷溫守邦的敘述,對我來說,事情總算是略為明朗化。
  但真實的情形怎樣,目前仍難一一明了。
  “博士,你這方面又如何?”
  雅蓮達緩緩地說道:“我是營養學工作的研究者,每星期最少有六天在實驗室中,研究各种維他命對人体有什么影響。”
  我問:“最近以來,可有什么嶄新的發現?”
  雅蓮達道:“維他命是一种化學物質,具有增強、維持及修補人体組織的奇炒作用,經過無數嚴格的化學分析,證實維他命A對視力极其重要,維他命Bl可以防止酒精對人腦細胞的破坏,維他命B2能幫助細胞呼吸,促進人体的新陳代謝,至于維他命C,能夠維持人体內各种組織和細胞間質,一一那是一种膠狀物,若缺乏了維他命C,那樣,將會導致細胞組織變得脆弱,甚至失去抵抗病菌的能力……”
  不等她一直A、B、C、D、的數下去,我截住了她:“這些我都知道,我剛才是問,你對維他命的研究,是否有嶄新的發現?”
  雅蓮達點點頭“在去年,我發表了一篇論文,內容是有關維他命MQ的研究。”
  “維他命MQ?”
  “不錯,這是我給它的一個暫定名字,這种維他命的發現,來得十分偶然,它有极神奇的作用,可以令貓科動物從极度衰弱中,得到不可思議的复原能力。”
  “為什么單指貓科動物?難道這种維他命MQ對人類,以至是其他動物就完全沒有功效嗎?”我大惑不解。
  雅蓮達苦笑了一下:“人類認識維他命的歷史,至今仍然相當短暫,有許多現象,是科學家至今還是摸不著頭腦的,我們只知道,有某些維他命,只會對某些生物具有特殊功效。
  “例如細菌,原來細菌也依靠維他命才能生存。美國著名的科拿博士,在三十年前發現一种叫‘促長□’的物質,乃是鍵球菌必需之物,一旦缺乏了它,鍵球菌很快就活不下去,由此足以證明,從人類到細菌都有獨特的維他命,而且种類、功用之繁复,就算再花三五千年時間,也未必可以一一計算清楚。”
  我吸一口气:“如此推斷,你這一次被卷入漩渦,必然跟這一篇論文有關。”
  雅蓮達道:“在半個月前,我也收到一個水晶盒子,里面同樣有一只跳虱,和一卷錄音帶,內容提及南美洲貓神与波朗亞拿貓的傳說。”
  我連忙追問:“那一卷錄音帶的聲音是怎樣的?”
  雅蓮達道:“那是一個十分平凡的聲音,是男性,大概三十至四十歲,說的是美式的英語。”
  我心念電轉,把整件事情快速地組織、思考,良久才道:“我們擁有的資料、線索,就只有這些?”
  溫守邦苦笑一下:“在我這一邊,已差不多了。”
  雅蓮達道:“我也差不多了。”
  我問溫守邦:“我們會在南美洲哪一個國家降落?”
  “秘魯。”
  “從倫敦飛往秘魯,航程不算太短,看來,躺臥在舒适的臥室,總比老是坐在這里口沫橫飛寫意一些。”
  溫守邦道:“這一點,鄙人絕對贊同。”
  雅蓮逢忽爾長長歎息一聲。
  她沒有說什么,但我和溫守邦都是心中有數。
  這本是她和戈登最甜蜜最愉快的一天,但一只跳虱,竟把她從倫敦赶到机場,一直赶到遠隔重洋的南美洲去。
         ※        ※         ※
  南美洲風情,确然多姿多采,浪漫且美麗。
  我上一次到秘魯這個國家,是在七年前的仲夏。
  那時候,我比現在更年少气盛,為了在酒吧替人強出頭,三天之內居然打了五六場架,弄得遍体鱗傷,連下顎也差點給打碎。
  當然,跟我動手的無賴狂徒更不好過,前前后后,最少有七八條大漢被送往醫院,其戰況之慘烈,可見一斑。
  要是只有我一個人,這五六場架最少有一半打不成。
  但當年在我身邊,還有另一位仁弟。
  此人正是無風三尺浪,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高一一高天豪老弟。
  有小高在,就算有机會握手言和的場台,也會在一瞬間掀起軒然巨波,能不焦頭爛額,稀矣。
  往事如煙,一晃眼已七年。
  當年打架打得天翻地覆的酒吧,至今仍然繼續營業,并未真的坍塌下來。
  但小高已不再是是小高,他已娶了司徒婉婉為妻,榮升老高去也。
  當然,別人叫他老高也好,高老太爺也好,都不會影響我和他之間的關系。
  在我眼中,小高永遠還是小高,縱使他儿孫滿堂,須眉皆白,他最多也只會是二、三、五一一十點。
  一一骰寶分大、小。
  四點至十點,謂之曰“小”,十一點至十七點,謂之日“大”。
  至于“极大”、“极小”以及三顆二、三、四、五,統統謂之曰“圍骰”,大小統吃。
  以小高的材料,“圍骰”是開不出來的。
  甚至連個“大”也投資格開出,他這一輩子開來開去,總是一個“小”字。
  小高。
  “睹吧思人”,腳步不期然地踏入酒吧。
  我并不是教徒,但還沒推開酒吧大門,心意已在祈禱:“天父慈悲,千万不要再遇上當年的仇家。”
  并非害怕再狠狠打上一架,只是孤家寡人,便是打架打得落花流水,甚至是打出一條七色彩虹,也不免有何等孤單之歎。
  酒吧內,喧鬧一如七載前之仲夏。
  兩條大漢,在吧桌上比拼臂力,兩張粗闊的臉齊齊脹紅,額上青筋恍如蚯蚓暴現。
  左右喝采打气之聲,震耳欲聾。
  胜負總會分明,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又何必管他誰胜誰負?
  酒吧一角,找了一個座位,懶洋洋地挨了下去,一個比我還高大的女侍應送來一大靴凍啤,另奉上銷魂媚眼,蝕骨騷笑。
  但我不是尋芳客,只是一個無聊的异鄉人。
  凍啤入喉,宛似傾瀉下一道奔騰的瀑布,好不痛快。
  一個棕發大漢,叼著一口雪前,瞪圓巨眼,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他瞪著我,我也只好以眼還眼,互相瞪視著。
  棕發大漢瞪著我看了半天,忽然伸出巨掌,要和我握手。
  他瞪我,我瞪他。
  他伸出手,我也伸出手。
  兩手一触即握,雙方都用盡力气,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是熱情還是挑釁。
  尚幸如此局面,十來秒后雙雙松開了手,繼而相視大笑。
  一笑泯恩仇。
  “東方人,果然是你!”棕發大漢笑得非常燦爛,“七年前,我的鼻梁給你打斷了,最后索性動了手術,把鼻梁內的軟骨剜了出來!”
  我哈哈一笑:“如此甚好,以后跟別人打架,又再少了一層顧慮。”
  棕發大漢卻苦笑一下:“說是這么說,但上一次在這里跟一個黑鬼比武,中招的地方卻在這里!”說著,伸手向兩腿間一指。
  我笑得更是放肆:“下次動武,只要戴上護陰,便可保得住上下平安。”
  棕發大漢再三苦笑不迭,忽然向我背后一指:“你的朋友來了。”
  我淡淡一笑,絲毫不為所動。
  這种聲東擊西伎倆,竟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要是連這點奸計都可以把我騙倒,惊奇俱樂部的洛會長大可以休矣。
  在這里,我還會有什么朋友?
  溫守邦身嬌肉貴,這种夜店,就算用八人大轎抬他過來,他也不敢踏入門內半步。
  除非是小高。
  但今天的小高,已全面陷入司徒婉婉的溫情羅网,有妻如此,又豈會像七年前的他,吊儿郎當地陪著我周游列國,四出闖禍?
  除非這是個夢。
  心念未已,一件物事從天而降,我伸手一抄,接在掌中,陡地呆住。
  那是一排朱古力。
  這种朱古力,在秘魯肯定不會有地方出售。
  這是小高自己開創的牌子,這兩三年,不斷在香港的電視節目上播放廣告。
  小高?小高真的來了?
         ※        ※         ※
  小高,真的是小高。
  棕發大漢迅速讓位:“一個東方人已吃不消,再來一個老拍檔,只好快快拜拜!”
  南美洲人脾气猛烈,眾所周知。
  但在火气旺盛的另一面,也有別种風情,如非親自領略,不易明白。
  他鄉遇故知,本來就是人生一大快事,更何況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是當年曾与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那种突加其來的惊喜,實非筆墨能夠形容。
  “你怎會跑到這里來?婉婉呢?”
  小高嘻嘻一笑:“她敗在我的手下,不方便銜尾相隨。”
  我眼珠一轉,連隨會意,笑道:“她有孕了?多少個月?”
  小高伸出三根手指:“目前正在懸挂三號風球。”
  我忽然臉色一沉:“太座十月怀胎,天天都務須老公呵護備至,你不在畢架山寓所護駕,卻跑到万里迢迢外的南美洲夜店,該當何罪?”
  小高“喲”的一聲:“當真這般嚴重嗎?這便如何是好?”
  “哼!少裝神弄鬼,到底怎樣一回事,快從實招來!”
  “實不相瞞,全因奉了岳丈大人之命,要在這里恭候九叔大駕!”
  我陡地一凜:“什么?九叔也會到這里來?”
  小高點了點頭:“若非如此,我就算吞了三百顆迷幻藥,也不會瘋狂至此,把太太丟在香港不顧,跑到這里陪你喝酒吧?”
  司徒九在華人社會中德高望重,也戰績彪炳,他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是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江湖前輩。
  這几年來,小高在他老人家的指點下,得到不少好處,也可以說,今天的小高,已非昔日之吳下阿蒙。
  我看著小高的臉,問:“九叔叫你到這里,所為何事?”
  小高卻搖頭聳肩,答:“不知道。”
  要是換上別人,我一定不肯相信。
  但這一次,我卻沒法子不相信小高的答复。理由有二。第一:小高不會在正經事情上,對我隱瞞事實,這是信得過的。第二:司徒九輩份既高,行事也每每神出鬼沒,他命令女婿從香港飛往秘魯,而事先不說明目的、用意,在司徒九那樣的怪人而言,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又何足詫异哉?
  我只好再問;“他什么時候會和你見面?”
  小高居然又再聳聳肩,搖搖頭,答的還是那三個字:“不知道。”
  這個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看來,小高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九叔叫他在這里等候,等候再等候!
  我歎了口气:“你在這里等了多少天?”
  小高答:“連同今晚,已是第三個晚上。”
  我道:“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小高搖搖頭:“當然不!再遲六七個月,高天豪便得初為人父,照這日子推算,我最多只能等上二百天左右……”
  我為之气結,真想從桌底一腳飛踢過去!
  我不再問,小高卻反問過來:“你不是說去了倫敦參加婚禮嗎?怎么忽然又在秘魯國境出現?莫不是你包二奶包到南美洲啦?”
  我沒好气地:“高老弟,我連老婆也沒娶到手,又包什么二奶了?”
  小高嘻嘻一笑:“這才叫高手出招,与別不同,有如新潮衣著,先穿西褲,再穿內褲,卻又有何不可。”
  我冷冷一笑:“愚兄明白了,也記住了,改天遇見婉婉,一定會把老弟的招數,向弟婦一一說個明白!”
  小高臉色倏變:“休得胡言亂語,坏我名聲!”
  我冷冷地瞅著他:“瞧你這副德性,似有季常之癖,真是可喜可賀!”
  小高“哼”一聲,不再說話。
  他生別人的气可以維持多久,我不太清楚。
  但他生我的气最多只能維持五十秒,那是屢應不爽的。
  這一次,三十秒內他已故態复萌,忽然閃電般把我的酒杯搶掉,一口气把啤酒喝個精光。
  “洛會長,你還沒答我,你跑到這里來,究竟有什么貴干?”
  我歎息一聲:“說來長篇,一言難盡。”小高道:“只管揀重要的說,小高洗耳恭听。”
  我遲疑著。
  小高是我的老朋友,我的死党好兄弟,在我們之間几乎沒有任何秘密的存在。
  可是,這一次我在秘魯,完全是為了溫守邦和雅蓮達,在現階段情況之下,我并不适宜把神貓、貓虱等怪事向外界任何人透露。
  即使小高,也不例外。
  小高性急,見我遲疑不決,便待催促。但也就在此際,忽來不速之客,他拉過一張椅子,老實不客气攔在我和小高之間,臉上更浮現出陰惻惻,惹人生厭己极的笑意。
  “請問你們兩位,誰是高天豪先生?”
  這位不速之客,黑發鷹鼻,身材不高但結實粗壯,一望而知并非善男信女。
  小高眯起雙眼:“在下正是高天豪,你是什么人?”
  “肯基亞。”
  “我們似乎素未謀面。”
  肯基亞嘿嘿一笑,忽然向我比手划腳:“這位朋友,我和高先生有事情商量,你去找別的座位好嗎?”
  我還沒作出任何反應,小高已搶先道:“他是我的兄弟,我的事也就是他的事,你有什么話,直說好了。”
  我望向小高,目露贊賞之色。
  什么叫兄弟,什么叫死党,就得看看關鍵時刻的种种表現。
  這小高,今天的表現總算是及格。
  肯基亞打量我片刻,又摸了摸鼻子,才又再對小高說:“我是司徒九老先生委托而來的,听清楚了,是司徒九,你認識這人吧?”
  小高的臉色,陡地沉了下來。
  司徒九是何等樣人,就算他有什么事情必須委托他人代辦,也決不會找一個這樣猥瑣的無賴。
  “司徒先生在什么地方?”小高立刻追問。
  肯基亞道:“他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你大可以放心。”
  小高和我互望一眼,彼此心中都是一沉。
  此人的說話,非但不盡不實,更隱隱藏有恫嚇意味,他嘴里說司徒九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言下之意,分明是他老人家的所謂“安全”,全然操控在肯基亞或者是其党羽的手上。
  至于“大可以放心”,更是等于說“只要充份跟我們合作,他老人家就可保平安……”
  小高臉色陡變,眼看立時便想發作,但我立刻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示意他暫且忍耐。
  小高深深地吸一口气,總算勉強忍了下去。
  只听見肯基亞難听的聲音又再響起“司徒九老先生正在洽購一幢价值昂貴的堡壘,价錢已談妥,但有些細節,必須与高先生商量商量。”
  小高眉頭一皺。“我從不知道有這件事。”
  肯基亞干笑著:“司徒九老先生是東方社會奇人,他要做什么事,旁人本來就難以臆測。”
  小高冷冷一笑:“旁人難以猜測,那是旁人的事,你可知道我和司徒九之間的關系?”
  肯基亞又輕笑兩聲,然后才說:“你是他的女婿,還有,尊夫人正在身怀六甲,我沒有弄錯吧?”
  小高和我不期然地又再互望一眼,此人非但來意不善,而且對司徒九父女,以至是小高的來龍去脈,竟似是了如指掌,敵暗我明,情況頗為不妙。
  但常言有道:“人老精,鬼老靈。”
  小高雖然還遠遠及不上他的岳父,甚至連我也望塵莫及,但這几年以來,他總算是增加了不少江湖閱歷,際此非常境況,也不致于立時便為之方寸大亂。
  他甚至好整以暇,叫女侍應送來一靴冰凍啤酒,然后才慢條斯理地對肯基亞道:“我外父并不是初生之犢,要是他老人家有什么要緊的事情找我商量,他一定有其他方法通知,至于閣下,你我素未謀面,請恕在下不會單憑片面之詞,就給閣下牽著鼻子到處亂跑。”
  我听的暗暗贊許,要是在七年前的小高,決計說不出這番話來。他這樣說,非但合情合理,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可以藉著這些說話,進一步考驗,也進一步壓逼對方。
  這位自稱肯基亞的不速之客,若要小高乖乖的言計听從,恐怕非要再露點真功夫,真本錢不可。
  肯基亞看來也是老狐狸,他也不著急,只是緩緩地說道“你岳父吩咐下來的事,我已遵命照辦,但既然是高先生不肯合作,我這個中間人也是無可奈何的,總不成把你用繩索捆綁回去。”
  語畢,竟然裝作毫不在乎,欠身离座而去。
  小高要考驗考驗對方,但對方比他更棋高一著,一招連消帶打,且看到底是誰更著急一些。
  眼看肯基亞快要在酒吧門外消失,我突然長身而起,閃電般穿過人叢,就在酒吧大門附近,以類似摔角招數“迷魂鎖”的功夫,一舉將之制服。
  肯基亞顯然料不到我會有此一著,更也許是料不到我的身手竟然如此出神入化,說來便來,他雖精壯如牛,但還是在不到一個照面之間,已給我完全控制了局面。
  摔角台上的“迷魂鎖”功夫,是否只是演戲,我不討論,但我這一下出手,卻是真真正正的高手招數,別說是肯基亞,就算是比他更魁梧兩三倍的大漢,一旦如此這般落入我的手中,要掙脫開去,實在談何容易?
  肯基亞只得投降。
  我把他推出街外,在霓虹燈下,只見他兩眼翻白,怕是正在天旋地轉。
  我讓他略為喘定,才再逼問。“司徒九在什么地方?你的波士是誰?”
  這兩個問題,几乎同樣重要。
  司徒九絕不是省油的燈,那是毋庸爭辯之事,但本領再神通廣大的老江湖,有時候也會陷入“形勢比人強”的窘境。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遇上什么樣的事情,也不知道他遇上一些怎樣的對手,但無論情況怎樣,要解決事情,還是必須從最基本之處著眼。
  肯基亞又喘息了片刻,才道:“司徒九老先生……他在……伊奇多。”
  我陡地呆住。
  伊奇多是秘魯另一個大都市,位于亞馬遜河流域,大概距离利馬一千二百公里。
  我曾到過這都市,要前往伊奇多,主要交通工具不在陸路,而是飛机或者是輪船。
  由于地域特性,伊奇多是秘魯最龐大的木材集散地,但在它附近的巨大叢林,卻是好几十個土著部落的樂園,其中包括以縮小人頭技術著名于世的西巴洛斯族。
  司徒九約了小高在利瑪見面,但他卻遠在一千二百公里外的伊奇多,個中真相,著實耐人尋味。
  我冷冷一笑,又在肯基亞腰側以鳳眼拳拈了一下,雖然談不上是酷刑,滋味卻也絕不好受。
  “你還沒有回答,你的波士是何方神圣?”
  我以百分百肯定的語气,确定他上頭另有主謀,使他不敢砌詞抵賴。
  他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口風再也強硬不起來。
  他說:“我的首領……是紅鶴上校……”
  “紅鶴上校蘇拉?”我不禁失聲脫口而出。
  肯基亞也惊詫地望住我。他只是說出紅鶴上校,但我這個來自東方的游客,竟能立刻叫出蘇拉的名字,對他而言,不能不說是意外之事。
  在這里,必須首先描述一下,紅鶴上校蘇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蘇拉在二十年前,的确是中美洲一個細小國家的軍人,雖然官階并不算高,但憑著种种裙帶關系,他在軍隊中的影響力,卻遠遠超乎他職銜上的正常比例。
  但自從十五年前,經過一場流血政變的洗禮后,蘇拉在國內無法立足,只好亡命天涯,先后在巴西、阿根廷、巴拉圭以至是哥倫比亞等國家兜來轉去。
  蘇拉為人,凶狠狡猾,也揮霍無度,往往一個晚上花費美金三几万元,而面不改容。
  他并非超級豪富出身,能夠如此惊人地揮霍,除了作犴犯科之外,自是別無他途。
  雖然,我從未曾与蘇拉交過手,但他惡跡昭彰,臭名遠播,一般東方人也許不知其人大名,但對我來說,自當例外。
  我并不是特別交游廣闊,但一些國際知名的刑警,都是我的老友。
  偶然閒談中,已不止一次听說過紅鶴上校蘇拉的种种罪行。
  擄人勒索、千術行騙、操控淫業,甚至是販賣毒品,全都在此人業務范圍之內……
  想不到以往從沒跟此人交手,但九叔卻与這位國際大罪犯耗上了。
  強將手下無弱兵,肯基亞雖然只是擔當傳遞訊息工作,也決不會是飯桶一名。
  只是,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了我這么一號難纏的人物。
  我一直急于逼問肯基亞的波士是誰,理由也在于我總是隱隱覺得:司徒九若然招惹上什么麻煩,對手也絕不會是庸碌平凡之輩。
  獅虎要決戰,對象又豈會是綿羊、白兔?
  但在事前,我也万万料想不到,竟會是紅鶴上校蘇拉殺上門來。
  我迅速地,把日前簡略形勢向小高陳述,他一面听,一面不住的在點頭。
  九叔有事,按理來說,我是万難袖手旁觀的,但問題卻在于:溫守邦、雅麗達正在等待我一起出發,前往謁見神秘莫測的貓神!
  正是兩頭起火,如何兼顧?
  若以享有先后的程序來處置,自當以貓神事件优先。
  但若論及交情,卻以九叔、小高這一方面遠遠优胜。
  霎時之間,躊躇不定,難以決斷。
  我又嘗試從另一個角度作出考慮,在兩件事情之間,孰輕孰重?
  貓神事件,雖然充滿太多未知之數,但羅拔·艾圖之死,已肯定了事情的嚴重性。
  至于九叔,他目前究竟是否落人凶徒之手,尚未清楚,縱使向肯基亞逼問,所得出來的答案也不一定可靠。
  也許,九叔正在与蘇拉展開拉鋸戰,他老人家如今未必便己身陷險境。
  一念及此,對事情的看法,比較上是樂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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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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