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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啼聲初試震四方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 自由都市境內
  血花濺起,韓特以右手擋了凌厲一劍,發出清脆的金鐵相鳴聲,左手劍順勢揮下,將敵人分作兩段。
  當敵人倒地,韓特長吁了口气,抹去臉上血污,坐倒在地。
  “呼!這一波結束了。”
  話聲未了,一顆灌滿力道的石子打進左前方樹干,悶哼響起,石子帶血飛出,已擊斃了一名藏在樹干中預備發暗器的敵人。
  “嘿!這樣才是真的結束了。”
  說話的是白飛,他在韓特對面坐下,面上同樣是激戰后的疲憊,卻与韓特滿頭是血的狼狽模樣不同,一身白衣洁若初雪,完全看不出血戰的痕跡;嘴角挂著微微笑意,仍是一派高雅悠閒。
  當确定這場廝殺已划上休止符,躲在一旁的愛菱跑了出來,越過地上十五具尸首,開始為戰斗二人組里傷上藥。
  “呵呵,一個立志挑戰山中老人的有為劍手,怎么才對付几個小嘍羅就气喘,太丟人羅。”
  “誰立志挑戰山中老人了?”韓特回瞪朋友一眼,只是為了保留气力,沒有多說話。
  “當然是我們的韓特大俠了。”白飛道:“為了一尊黃金像,居然連人家整座大雪山都不放在眼底,這是何等气概,日后必定永留青史,成為獵人挽歌里悲壯的一頁。愛菱,你說是不是啊?”
  正忙著給韓特里傷上藥的愛菱,哪有時間回答,只是含糊應了一聲。
  “講話別語里帶刺,有什么不滿直接說出來,不要拐彎抹角的。”韓特哂道:“還有,不要每次都裝作沒事的樣子,痛就直接講,沒人會笑你的,這點我就真的很佩服你,剛剛后頭給人砍了那么深一刀,你居然忍得住,還有力气假笑……咦!呵呵,你在冒冷汗了喔。”
  愛菱听得大吃一惊,連忙跑到白飛身邊,這才看見,雖然白袍前方干干淨淨,背后卻已染紅了老大一塊,又給冷汗濕透,至少有五六道刀劍傷,其中最深的一道,要不是避得及時,早給人連脊椎骨一起砍斷。
  “哇!你傷的那么重,怎么不早點說啊!”
  “白家的家訓,不管外在受到多重的打擊,表情永遠都要悠閒,動作要保持高雅,臉上一·直·都·要·笑!”最后几個字,白飛是咬牙硬說出來的,背后刀傷的疼痛,已經累積到快要忍不住的地步了。
  韓特皺眉罵道:“去你的,覺得痛就叫出來嘛,又沒人會笑你,裝什么高貴樣,你這小子從以前開始就不坦率。”
  白飛道:“想要我像你一樣,趴在地上大聲哀嚎嗎?這么粗魯的事我可做不出來。”搖搖手,拒絕愛菱的上藥,白飛將手按在后背,神情肅穆,不一會儿,手掌微微發光,而傷處也漸漸止血。這是最初級的回复咒文,白飛出身雷因斯,又曾在王立學院中修業,一些簡單的自療術法,倒練如流,這點就是韓特所不及的地方。
  跟著,無視于身上的傷口,韓白兩人針鋒相對地斗起嘴來,如果是不明究理的外人,一定會認為這兩人交情很坏。不過愛菱不會這么想,在与他們兩人共同歷經多場激戰后,她很清楚,這兩人真的是很好的戰友。
  离開希爾恩城已經五天,三人正朝著阿朗巴特山的方向行進,只是,從离城的那刻起,自己這一行人就成了大雪山的目標,而遭遇到數十次大小狙擊。
  依照韓特的解釋,這是因為大雪山看上了阿朗巴特山的寶藏,并對黃金像志在必得,這才引發這連串伏擊。听韓特這么說,愛菱覺得很心虛,她沒想到這尊來歷不明的黃金像,會是大雪山的目標,讓自己牽扯進現在的麻煩局面,更連累到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韓特与白飛。
  她不只一次地想對韓特坦白,說出黃金像并非自己所有,更不是從家里偷帶出來。但一想到韓特明白真相后怒發沖冠的模樣,少女就感到畏懼。更何況,現在事情的重心早已轉移,就算黃金像的原主人不是愛菱,沉迷在寶藏美夢中的韓特也不會就此放棄,而受到挑釁的大雪山一方,更不可能善罷干休。
  听白飛說,似乎是因為事出倉促,大雪山不及在自由都市調集高手,所以目前的追殺行動,僅是單純地對他們三人下格殺令,命令正在方圓多少范圍內出任務、受訓的殺手,赶來進行截殺,奪取黃金像。由于其中沒有高手、缺乏計畫性的組織行動,內中份子更是良莠不齊,所以抵擋起來不是太困難,三人這才得以過關斬將至如今。
  然而,大雪山絕非浪得虛名,即使是些未上台面的小人物,聯合起來亦是未可小覷。
  剛開始,韓特与白飛仍有說有笑,在十數名殺手的匿蹤包圍下,切菜切瓜地斬殺來犯殺手,渾沒將敵人放在眼中。
  但到了第二天,敵人的質与量都有明顯增進,雖然行動仍欠整合性,但一個個殺手舍身似的連續襲擊,讓韓特与白飛不得不凝神以待,而失去了早先那份余裕。
  當第四天到來,情形更趨惡劣,雖然一天內僅受到四次攻擊,但面對實力再次提升的敵人,白飛、韓特終于先后負傷。而到了今天,第十二場攻擊戰剛剛結束,兩人身上分別都新添了十數道傷口。
  “照這比例來計算,活過第十天的机會渺茫啊。”面對一波波攻勢,白飛這么感歎著。
  這感歎并非無因,大雪山這黃金招牌果是真材實料,調教出來的殺手,不單是武功素質高,行動起來更是神出鬼沒。
  他們易容成各式各樣的路人,田間揮汗工作的農夫、砍柴的樵夫、在陽光下辛苦喘气的老婆婆、攙扶老婆婆的小孫女,都可能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揮刃殺來;就連挂著殷勤笑容的小販,都會在遞上甜品的同時附贈一把要命的匕首,那次如果不是白飛及時彈出手中鋼珠,愛菱大概還弄不清為什么,喉嚨就給切開了。
  除此之外的荒謬事更讓愛菱目瞪口呆,偽裝技巧更上層樓的殺手,并不見得會改扮成路人,而是同化為路上任何一物。
  一蓬長草驀地活動起來、路旁的樹忽地炸開、腳下踩的地面突然迸裂,其他像花盆、水缸、溪石……之類的,常常莫名其妙地活動起來,再不然就是爆炸一聲跑出人來。种种匪夷所思的突變,倘若不是殺手狙擊,還真像處身一個魔幻的爆笑世界中。几天下來,愛菱甚至覺得,自己長這么大所受的惊嚇,還沒有這几天來得多。
  而若不是韓特与白飛的全力救援,這一遇到變化就瞠目結舌的小傻瓜,早就不知道成為哪條水溝中的臭尸了。另外一方面,雖然不是很懂同行人的武功深淺,但愛菱也大致感覺得出,假如換做另外兩個和白飛韓特武功相若,卻沒有他們的机靈与經驗的好手,是絕不可能撐到現在的。
  屢屢在敵襲前搶先洞察、在各式殺陣中把傷害減到最低,這些都是在惡魔島當佣兵時培養的本領,也就是靠這些,才能幸運地存活至今。
  “事情不可能就這么下去。”白飛緩慢調息,道:“已經五天了,大雪山雜牌軍的集結也該差不多了,大概就在這兩天內,他們會發動到目前為止最強大的一次攻擊,而如果我們能撐得過這次……”
  “接下來要來的,就是大雪山能拿得上台面的厲害角色了吧!”韓特笑道:“不用怕,兵來將擋,總有辦法對付的。”
  “只有你被砍不算無辜,你當然無所謂。”白飛嘀咕著。當背后的傷口在回复咒文的治療之下愈合得七七八八之后,白衣青年不再說話,默默地運起內力,不多時,几處尚未收口的傷處倒流起泊泊黑血,殺手中有些嗜用毒刃,被這些兵器傷到,自然也倒楣些,只能暫時用內力把毒逼住,待廝殺結束后再行驅毒。
  等到傷處毒血由黑轉紅,在一旁的愛菱立刻將傷口處理干淨并敷上金創藥。由愛菱的動作中不難看出這几天的“實習”又讓她的護理技術更加熟練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如果光是擔心就能讓敵人消失,那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坐立不安的。”完全沒有朋友十分之一的擔憂,韓特道:“把心情放開一點吧,一副愁眉苦臉的,連傷口會愈合得慢喔!”
  在戰場上經歷無數次生死,以血戰累積實力的武者,往往會從中体驗出獨特的作法。這几天,愛菱就充分見識到了兩种不同的處事態度,說不上對錯,卻都是寶貴的見識,而且,這兩种价值觀還能在面對敵人時彼此協調,發揮出更強大的作用。
  腦中一面整理,韓特的一樣動作又吸引了愛菱的注意力。他從披風口袋里取出繃帶,將戰斗中破損的右臂繃帶,重新纏好,在繃帶的破孔間,隱約可以看到黑色的金屬光澤。
  前几天,愛菱向韓特問起,關于他這條江湖上有名的繃帶右臂,到底藏了什么秘密。韓特只是尷尬一笑,在再三要愛菱保密后,他道:“剛出道的時候,功夫不好,人又莽莽撞撞,手臂就這樣沒有了……后來就換接了條鐵手,纏上繃帶可以唬人,危急時又可以拿來砸人,威力不錯唷!”
  而問到白飛,他則是聳聳肩,表示打從認識時開始,故友的右手臂就已經纏上繃帶了。
  這話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然而,在几天來的戰爭中,愛菱倒是親眼目睹几個人給韓特揮舞右臂,硬生生地砸破腦袋。套句韓特的話,這還真是留的好一手啊!
  看著這條纏著繃帶的鐵手臂,一心想成為創師的因子又開始活躍,愛菱不禁想像,如果能讓自己改造這鐵手,加裝一些輕重型暗器、火器,應該可以憑空增添不少威力的。
  會有這想法,和數日來的際遇有關,每當戰事發生,愛菱就只能給推到一旁躲起,待廝殺結束之后再跑出來。除了偶爾當誘餌,讓白飛以鋼珠射殺一些朝她動手的敵人,在對戰時根本幫不上忙。所能做的,僅是戰役完結后,幫戰斗的二人組里傷上藥。
  這种派不上用場的無力感,讓少女非常沮喪,偏偏她又很清楚,以自己能力說要幫忙,只會增加同伴的負擔,所以不得不安于這樣的角色。
  就算是沒有大腦也好,就算是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少女還是希望自己能對戰斗有實質貢獻,讓伙伴們肯定,自己是個靠得住的伙伴,所以,她已經好几次向韓特提出請求,希望能讓自己負責他們的武器維修与整理。
  听完了少女認真的提案,韓特在哈哈大笑后,一口回絕,半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對武者而言,武器的品質攸關生死,愛菱平時怎樣的腦筋,他心里有數,要是把武器交給她保養、處理,說不定第二天就大雪山殺手干掉,橫尸街頭。
  看愛菱哭喪著一張臉,白飛有些不忍,卻宁愿相信朋友的判斷力,結果,在事情有所變化之前,愛菱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繼續擔任醫務兵的任務了。
  离開樹林,繼續赶了一段路,總算在天黑之前,三人進入了今日的目的地,托爾夫市,一個不顯眼的貧瘠小市鎮。
  听從韓特的意見,挑了間破舊小店做一晚的栖身所,之后,由白飛講述今后几天的作戰計畫,而他慎重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張往阿朗巴特山尋寶邀請函上有言明,請各方賓客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日出之前抵達,逾時失去資格。從希爾恩城到阿朗巴特山,本來僅需一個月又十天便可抵達,從現在算起,尚有二十多日的余裕。
  但是,有了大雪山眾人的銜尾追殺,腳程就慢得多了,三天的路程走了五天,這么下去,很有可能來不及如期抵達阿朗巴特山。
  “為了能及時赶到,我們有必要赶路了。”白飛正色道:“明天,大雪山的雜牌殺手會做一次總和攻擊,照我的估計,我們全身而退的机會有兩成二,以輕重傷結束的机會有六成三,全軍覆沒的可能性有一成半,所以見到后天太陽的机率是很高的。”
  “全是廢話,你們姓白的怎么老愛這么說話啊!”韓特不耐煩道:“說重點,接下來又怎樣呢?”
  白飛瞪他一眼,道:“當我們結束這戰后,距离大雪山派出真正的高手追上我們,會有兩天半左右的時間。而這也就是我們要掌握的東西。”
  韓特點點頭,“嗯,你是想趁机赶路,拉開間距,多拖延時間就是了。”盡管有些魯莽、樂天派,這位獵人中的名人卻絕不是傻瓜,一听白飛的話意,就曉得搭檔的意圖何在。
  愛菱還听得迷迷糊糊,白飛解釋道:“我們只要利用這兩天半時間,多赶些路,就可以延后被追上的時間。同時也离阿朗巴特山更近一些,在十二月二十三之前抵達就不成問題了。”說完又補上一句,“當然,這些計畫是假設在‘我們能活到十二月二十三’的基礎上的。”
  “明白了,明白了。”韓特道:“無聊的諷刺就省了吧!既然有了作戰計畫,那接下來就該整頓裝備了。”
  愛菱插嘴道:“既然這樣,這次的戰斗我也要幫忙,三個人一起分攤,壓力就輕得多了。”
  韓特搖搖頭,微笑道:“我說愛菱啊!這次的敵人不尋常喔。”
  “我知道,所以我才自告奮勇啊。”
  “不,你不了解,這次的敵人實力堅強,就算我們三人聯手,可能也贏不了喔!”
  “那該怎么辦?”
  “那就麻煩你戰斗的時候躲到一邊,不要礙手礙腳,害得我們兩個人發揮不出應有實力,這樣我們就很感謝了。”說完,韓特夸張地哈哈大笑,只笑得愛菱臉上陣紅陣白,几乎沒有當場掉眼淚。
  結果還是旁觀的白飛好心,出來打圓場。他判斷,敵人要集結到總攻擊的程度,勢必要花上相當時間,在這時間內派人出去采買,整頓裝備,當可安全無虞,而其他人則趁机調息養气,爭取時間。
  于是,被公認最游手好閒的愛菱,終于有了期盼已久的轉職机會,由醫務兵升職為采購兵,一肩擔起未來几天赶路、戰斗裝備采購的任務。
  听起來很是風光,但其實也沒那么了不起,因為經濟大權是掌控在韓特手中,基于省錢的緣故,采購單上僅寫了寥寥數樣干糧,反而是白飛在听了韓特大笑說“中毒和挨刀子算什么,有骨气的男子漢用自己肉体就可以輕松接下,根本不必花錢買傷藥”后,臉色頓時發白,搶過采購單,連寫了十來樣器物,确認再三后,這才交給愛菱。
  韓特看看單子,臭著一張臉,提筆划去其中五樣,卻在故友滿是殺气的目光中重新填回,最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錢袋,數了老半天,塞了滿袋子的銅幣零錢,遞給愛菱。
  “省點花啊!能殺价就殺价,只要你敢多花一分錢,回來鐵定沒命。”
  臨走時,韓特還反覆囑咐,愛菱把握机會,再一次向韓特提出買些小東西回來組合的請款要求,而這失去耐性的不良男子連話都懶得說一句,直接比了一個會讓任何好女性為之臉紅的粗蠻手勢。
  提案再次遭到駁回!
  而愛菱只好拿著采購單,一手緊緊握著錢袋,預備出發。
  想當然爾,外面早已被人監視,為了讓采購組能瞞過敵人監察,成功進行任務,韓特連耍了几個障眼法,趁著几個窺視者眼花撩亂時,收了兩倍小費的伙計,讓愛菱藉垃圾車偷渡出店,對他們而言,這种事常有,很多人都是用這方法來避債的。
  之后,打扮成男裝的愛菱,獨自走在街上。
  “唉!真討厭,為什么就不肯給我一次机會呢?我一定也能幫得上忙的。”長吁短歎并無法解決問題,而少女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平常的表現,是人家無法寄托信心的主要原因。
  “可是,只有一次也好,只要讓我放手做一次,一定能做出讓韓特先生和白飛哥肯定的成績的。”
  以自己的能力,只要有足夠的器材与金錢,想拼組一些太古魔道的厲害科學武器絕不成問題。麻煩的是,溜來人界之初,為了生存什么都賣,一些組合用具与基本零件,早不知賣給哪家廉价商店當生活費了。
  歎著歎著,少女來到了商店門口。
  大陸上的各個城鎮,都有這一類的商店,它們往往是好几家開在同一條街上,分別販賣基本的武器、防具,療傷或魔法用的藥草。在大城市,如果商店進貨的路子廣些,甚至還買得到太古魔道的基本組件。
  愛菱走進店里,放眼四望,店內冷冷清清,只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坐在柜台,看來應該就是老板了。兵器架上稀稀落落地擱著几樣長短兵刃,還有一柄堆塵的輕型光劍。擺放藥草的柜子也烏漆嘛黑,不少抽屜都貼上了“缺貨”的字樣。托爾夫市是個小城,白韓兩人原本也就沒期望能在這里買到什么好東西,因此采購單上只是寫了些隨處可見的通用型物件。
  買了白飛慣用的鋼珠暗器,老板告訴愛菱,她要的九种草藥中,有四种已經賣完,必須等上三天,才能由別的城市調過來。這种沒效率的答案,讓愛菱渾身乏力,不過倒也是意料中事就是了。
  把買好的東西打包,要出店時,愛菱向老板詢問,“嗯!老板,請問您一下,您的店里有沒有賣太古魔道的相關貨品呢?”這句話的答案其實心里早明白,只是壓抑過久,潛意識里忍不住問這一問。
  太古魔道的研究,舉世以雷因斯為最高,并且設為國家机密,但即使是雷因斯,也僅有兩三個包括首都在內的大型都市,能販賣太古魔道的相關科技產品,剩下的地方,能賣賣光劍便算是不錯了。像托爾夫市這种小城,此問實屬多余。
  但老板卻給了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似乎有些惊訝這名小不點男孩會開口問起高檔貨,老板也調侃似的回答,“有是有,可是你買得起嗎?小兄弟,那种東西可不便宜,不是賣給小孩子的玩具啊!”
  “真的有?是真的嗎?”好像在海里抓了一塊浮木,愛菱從怀里取出錢袋,一股腦地全倒在桌上。原本出門時,韓特對采購的金額算得剛剛好,但因為几樣昂貴東西缺貨,加上余額,所以袋里還剩一些錢。
  只是,重量未必等于价值,本來老板看愛菱拿出沉甸甸的一袋錢,還有些刮目相看的惊訝表情,但等愛菱把袋里的錢全倒在桌上,一堆銅幣叮叮當當響,眼中期待立刻轉為嘲弄。
  “哈哈哈,小孩子,這點錢你想買些什么啊?連買半柄光劍都不夠啊!要不要你再多買袋鋼珠,算我賠錢,多送你一根幸運草當贈品好了。”
  老板的笑聲,讓愛菱很難受,為什么自己到什么地方都被錢壓著走呢?
  剛到人間界的時候是這樣,遇見韓特先生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原來沒錢是那么麻煩,難怪韓特先生那么愛錢。
  當這個念頭浮現腦里,老板的笑聲嘎然而止。愛菱覺得奇怪,抬頭一看,只見老板露出詫异神情,跟著便拿起已空的錢袋,眯著一雙眼睛仔細端詳,彷佛上頭有什么特异的東西。
  心頭狂跳,但愛菱忍住不去看,反而回頭确定門戶所在。這錢袋是韓特的東西,自己接過后沒仔細看,說不定上頭有什么代表他的印記。倘若這老板恰巧便是他的仇家,以那天希爾恩城的瘋狂局面來看,自己還是早點腳底抹油比較妥當。
  “果然沒錯,你怎么不早點說呢?”檢視錢袋良久,老板打量起愛菱,眼神將信將疑,最后,他正起神色,竭誠惶恐地向愛菱躬身行禮,道:“原來是總部的貴賓大駕光臨,剛才小人不知貴賓身份,言語沖撞了貴賓,還請貴賓大人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見識……”
  愛菱听得一頭霧水,行走人間界到現在,“笨蛋”、“小賤种”不知給人罵了多少回,可從沒給人叫過貴賓,記憶所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歡迎自己,真是想想都覺得感動。
  只是,總算她還有點自覺,曉得事情如此急轉直下,必与錢袋有關。當下不動聲色,悄悄地拿起錢袋,收回怀里。
  收東西時趁机偷瞄了一眼。韓特對于非必要物品實在不怎么愛惜,錢袋看來灰朴朴的,沒半分起眼,僅是在側邊以銀線勾勒出一朵不知名的半凋鮮花,如果要說是某种江湖印記,倒也有几分樣,看不出韓特吊儿啷當的一個人,居然還和某個江湖門派有關系呢!
  “貴賓!”見愛菱久不答話,店老板滿面擔憂,深怕這貌不惊人的男孩要對剛才的言語侮辱殘忍回報。
  “喔,沒事。”愛菱暗忖,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還是把該買的東西買齊再說,“嗯!你剛說店里有太古魔道的器材,那么到底有哪些東西呢?”
  因為被認做貴賓,愛菱心虛地裝出趾高气昂的模樣,免得給人識破。
  “嘿,貴賓您運气真好,有好貨。”這一次的答案自然不同了,老板加意補過,對愛菱大獻殷勤,“您知道,這种小地方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可是昨天剛有批貨運經這里,上頭說是從雷因斯弄出來,要運回香格里拉總部的,嘿!听說還是從遺跡里盜出,九州大戰以前的超高檔貨,連雷因斯的技術員都只能判別出四成不到咧!后頭還有兩三批,這一批本來今晚就要運走,現在既然是貴賓問起,當然讓您先行過目了。”
  “呃……不是很懂,可是好像很有意思。”老板說得煞有其事,愛菱也給勾起了興趣,但左右張望,并沒有看到哪個東西符合老板的說詞。
  “呵呵,貴賓請跟我來。”老板先把店門關上,挂上休息的牌子,跟著走進柜台,旋轉几樣東西,再在牆上忽長忽短地敲擊几下。但聞轟然一聲響,整個柜台往旁移開,顯出一條兩尺寬,黑黝黝的階梯。
  “這是……”惊于眼前突變,愛菱瞪大眼睛,江湖閱歷又學了一課。
  “嘿嘿!下面的才是精彩東西,以前總部也有几位大人來視察過,個個贊不絕口呢!”
  老板得意地笑起,率先走下階梯。
  禁不住滿腔好奇,雖然可能有些危險,愛菱仍跟在老板后頭,快手快腳地跑下去。
  當兩人走入地下,上方异聲重響,柜台又合蓋了起來。
  無疑的,這是間百分之百的黑店。
  目睹地下密室的惊人規模,愛菱完全感受到這個事實。
  誰會想到,在這么一個小城市的破武器店地下,會有個至少比地面建筑大二十倍的密室,全石材建筑,從斑駁紋路來看,起碼也有上百年的歷史。
  無暇惊訝于這組織的勢力,老板將愛菱帶到編號第十七的石室,緩緩推開沉重石門。
  “那些東西是……”門才半開,略微窺見內里物件的愛菱已經按捺不住,從門縫里鑽身過去,快步跑進。
  “果然沒錯,這是物質轉換光波,還是最精密的那种,這是合金式組合關節……攜帶型粒子炮……記憶型超合金,呵呵,怎么會有那么多東西啊,這么多一流材料可用,好像作夢一樣。入這個社團的福利真好,天啊!居然連超微型光子引擎都有,我以前只在書上看過耶……感謝仙得法歌大神!”
  一看見架子上陳列的東西,愛菱兩顆眼珠瞪得快要脫出,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儿,然后就像個最熟練的專家,如數家珍,順著目光所及,將架子上的每一樣器材連珠炮般說出名稱与用途。這份專業能力,看在隨后進來的店老板眼中,分外相信貴賓的身份不錯。
  愛菱完全進入忘我境界,就像老饕見著百年珍饈、韓特手捧百斤金條;眼中發出异彩,嘴里念念有詞,小手在各式儀器上輕輕撫摸,一副歡喜贊歎的沉醉表情,身体卻因為過度興奮而顫抖,險些就要暈去。
  對少女而言,過往研究太古魔道技術時,只能參考手札中的記載,七拼八湊;而所使用的材料,也只能趁父親不注意偷拿,或是哀求師兄幫忙搜集,十有九次都得使用代替品,根本不可能買到高价的真貨來組裝、試驗。記得初履人間時,就曾以幫忙調整光劍為名,盜用顧客光劍中的部份零件來試做作品,被人發現而追殺了三條街。現在這些實物全擺在眼前,而且大有可能讓自己使用,怎由得她不欣喜若狂。
  “請問,您對這些東西的興趣如何呢?”
  老板不懂科學知識,卻知道這些東西大有來頭,是由雷因斯一處挖掘中的遺跡盜來,技術遠超現今世代的器物,雷因斯這方面的專家,僅能辨別出里頭四成不到的東西,剩下的完全有待考證,而這貌不惊人的男孩居然一眼就清楚認出,果然是名大大的行家,不愧為總部优待的貴賓,當下連問話都又多了几分尊敬,生怕行家看不上這些東西。
  “呃,是不是我要在這里就付錢呢?”愛菱小心地确認事情的關鍵。
  老板不疑有它,答道:“依照貴賓享有的權利,您可以在此提貨,由小人將款項上報,待您回到香格里拉總部再結算就行了。您是否要使用這些東西呢?”
  回答之前,愛菱有著些許的猶豫。
  說到底,真正的貴賓應該是韓特,自己在這里胡亂提貨,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呢?那么樣嗜錢如命的韓特先生,倘若曉得被人冒名花了那么多錢,想必會吐血昏倒吧!
  特別是……當事情被揭曉,他一定提著劍追斬自己,到時候絕不是跑三條街能了事的。
  但,這么好的机會,說不定只有這一次,就這么白白放過,多浪費啊!
  遲疑間,愛菱想起手札里記載的一些話語:“生命之所以寶貴,正是因為有其夢想的存在,而為了追求夢想,有時候必須做出現實的犧牲。也正因為犧牲的殘酷,所以更顯得夢想美麗”、“在太古魔道的研究中,犧牲是不可避免的,為了追求結果的真与美,創作者必須有含著眼淚,狠心將自己雙手弄髒的覺悟”。
  這些話,平常她不是很懂,卻回想起韓特剛才的嘲笑“麻煩你滾一邊去,別礙手礙腳”時,有了最深刻的体悟。
  是的,盡管自己真的是非常心痛,但為了研究,還是得像書上說的一樣,忍著眼淚,做出必要的犧牲。
  雖然說,与其說心痛,自己其實比較想笑………所謂忍住眼淚,難道指的是忍住笑出來的眼淚來嗎?
  “貴賓,您的意思呢?”
  “是的,這些机器我非常中意。”
  “那么,您要其中的哪几件呢?”
  已經狠心作了犧牲,髒掉的雙手也不可能再變得干淨,既然如此,再多髒几次也無所謂了。
  “這里的東西……我全部都要了!”
  反正,被犧牲的又不是自己,弄髒雙手也只要再洗手就好了,至于說到時候被砍,那就在這之前勤練腳力吧!
  哼!有膽量嘲笑別人的人,終有一天會反被別人嘲笑的。
  “全部都要?呃,其實也不錯啦,能在這里就提貨用掉,就可以省掉運到總部的運費和人力了。”老板聳聳肩,隨即更取出往后几批將運來的貨物清單,讓愛菱過目,希望自己的推荐能讓貴賓賞識,而愛菱則是十分配合地照單全收。
  事實上,愛菱僅是從手札中,明白這些東西的珍貴,卻并不曉得這批科技器材在大陸上的价格。就她今日買下的東西,若連后頭的几批一起,以當前黑市价格來算,足以買下兩三個小國,更是自由都市里大型都市一整年的收益。
  結果,韓特在完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給某個忍住眼淚的少女,花掉了足以令他气到七孔流血身亡的金額。
  “選好了請跟我來。”老板帶著愛菱离開,往后看著起碼數十間的石室,愛菱好奇心起,問道:“后面几間也有放類似的机件嗎?”
  “沒有,不過有別人在使用。”老板壓低聲音道:“右邊有三間,這兩天租借給了別人避風頭,他們脾气很暴躁,又是在討論些重要東西,如果您听到他們的談話,可能會殺您滅口,我們夾在中間,不好處理,所以請您小聲一點。”
  愛菱吃了一惊,立刻放低聲音,躡手躡腳地跟在老板身后。
  當打開暗門,老板往上走去,還說道:“對了,這地下密室的出口只有一個,就是在后院的枯井口,每次兄弟們爬上爬下怪不方便,也挺難為情的,我們請示好一陣子了,都沒得到回音。麻煩您回總部以后向上頭說一聲,早點發下改建分舵的准許和經費……”
  從枯井底踩繩梯爬出去,輾轉繞到后堂,愛菱考慮著,買了這些東西,自己絕不能馬上用完,而若是帶著一大堆机件到處亂跑,這也不切實際,倘使給韓特發現,更是立刻會剝了自己一層皮。
  “老板啊!我想,那些東西我只要一小部份就好了。”
  “咦?是這些東西不合貴賓您的需要嗎?”
  “不,這些東西都很好。”愛菱誠懇道:“只是,我還在旅行中,不方便帶這些東西到處跑,而且您也說過這些東西的來路……要是在路上給人認出,那我……”
  “原來是這种小事。”對愛菱的態度很有好感,老板拍胸脯道:“您太小看我們的能力了,我們在自由都市的大小城市都有分舵,如果您覺得攜帶不便,只要指定一個地方,我們可以幫您把貨物直接送去,您就地提領就行了,要是一次用不完,還可以繼續寄往下一個分舵,絕對能滿足您的需要的。”
  老板的回答,再一次讓愛菱見識到這地下組織的勢力龐大,原來這就是江湖,真的是存在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呢!
  既然大小問題都解決,就可以放心使用了。愛菱想了想立刻要用的几樣東西,說出編號后,由老板去取件,而她則待在無人柜台,開始計畫要制作怎樣的東西來用。
  “把壓縮器接在光子引擎上,調整以后就可使用陽電子,戰斗時候一定能幫得上忙。”
  想像白韓二人靠著自己組裝出的武器,在戰場上威風無敵,敵人紛紛望風而逃,到那個時候,身為武器制造者的自己可就神气了。
  愛菱暗笑,“只要能打敗大雪山的那些家伙,韓特先生和白飛哥就不會看不起我了。”
  “我們大雪山……”
  咦?
  “連續失敗這么多次,這是大雪山百年來最大的恥辱啊!”
  突然傳進耳里細微的話語,讓愛菱嚇了一大跳,再听清楚話中的大雪山三字,更是魂飛天外。尋找聲源,赫然發現在柜台里的隱密角落,橫七豎八地放了几十個蓋起來的酒瓶,其中一個蓋子沒關好,而聲音就是從里頭跑出來。
  發出聲音的那一端有大雪山的人!
  明顯地,這些酒瓶是某种机關,可以監控地下每個石室的動態,利用這個,可以竊听到里頭的一切。只是,一面將地方出租,一面又暗裝了這种東西,真不知道是該說多元化使用,還是說沒有職業道德。
  而大雪山的人又怎么會在這里呢?
  愛菱想起老板臨去時的話,地下有几間石室這兩天租借給別人,他們在商討秘密大事,千万別竊听。原來竟是這么回事,這個組織的營業范圍還真是复雜啊。
  大雪山調集殺手聚會,當然不可能在酒樓高挂布條,見者有份,必是選一個极秘密的所在,而想在托爾夫市找處隱密地點,除了此地更有何處。只是世界真是太小,居然會出現獵人与獵物一牆相隔的窘態。
  倘若在這里給發現,想必馬上會被大卸八塊。愛菱第一個念頭就是拔腿逃命,可是一個极富誘惑力的想法隨即浮現腦中。
  大雪山殺手的聚會,如照白飛所言,必是研究明日的攻擊策略,倘若自己能竊听個一兩成,等到敵人襲擊時便可料敵机先,事半功倍,而等一切輕松結束,自己可就立下大功了。
  這念頭一起,愛菱停下腳步,反往瓶口貼去,預備竊听。她听韓特提過,武學高手能听到近處呼吸聲,瓶子另一邊的雖然不見得是高手,但這群受過特殊訓練的殺手說不定耳力特強,所以她連大气也不敢喘一聲,只是屏住呼吸,小心聆听。
  從瓶子那端傳來几個不同的說話聲音研判,里頭該有十來人,并非是集結的總人數,僅是各個小組的代表人而已。
  討論程序倒是進行得快,畢竟彼此出師同門,手法、思考模式都相若,因此襲擊的方式很快就确認完畢,雖然有些沒新意,但殺手們認為,因為點子厲害,江湖閱歷又多,下劇毒容易被發現,不如下迷藥穩當。最后決定采用在杯緣下毒、施放迷煙配合突襲的圍殺行動,比較重要的細節是各小組擔任的角色与攻擊順序,所有討論在一刻鐘內結束,确實是很有效率的組織。
  “哼!都是你們兩個廢物不好,如果不是你們,黃金像怎么會落到這批人的手里,讓我們這么費手費腳。”討論結束,一個在會議中居長位,老气橫秋的聲音斥責起某人。
  “我……我們也不想啊,當初的命令是追殺叛徒,拿到叛徒手中的黃金像,誰知道那女人會突然轉手,把黃金像交給這伙人。”說話的聲音好熟,愛菱思索一會儿,記得便是那日放毒酒的藍眸女子,登時連大气都不敢喘一聲。
  “這伙人真是不知死活,居然与那叛徒勾結,謀奪我大雪山之物!”
  “搶我們大雪山的東西的确該死,但是否真是有与那叛徒勾結,還未确定,這几天來沒看到雙方有聯系啊!”
  “胡說,他們擺明就是一伙的。”
  這些話讓愛菱著實一惊,她終于知道那座黃金像的來歷了。那天只覺得腰間一重,黃金像便給插在后腰,听這些人說的,似乎大雪山為了取得黃金像,正在追殺某人,而這人給追得急了,便將東西藏在自己這邊,除此之外,這人好像還是大雪山的人。
  這人會是什么人呢?那天自己把全副精神放在如何打動韓特上,根本沒有注意周遭,所以也沒什么印象。那么,為什么會選中自己呢?嗯,既然黃金像是尋寶的關鍵,那么同樣是前往阿朗巴特山的自己,就應該是最理想的寄放人了。
  困惑稍稍解開,可是還有滿多的疑點存在,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東西的好時候,還是回去和白飛、韓特一起商量吧!
  “客倌!”一聲咳嗽,是老板回來了,愛菱急忙掩上瓶蓋,再回頭,老板已經拿著她點名的机件,回到柜台了。
  “客倌,有事嗎?”老板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古怪。
  “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少女的笑容也不正常,總而言之,那是种心照不宣的微笑。
  “唉呀!真難得,好几天沒有這樣好好睡一覺了。”開窗迎著初升的朝陽,韓特伸直腰杆,精神抖擻。
  “作這行的還想睡好覺,下輩子吧!”白飛整理儀容,“如果讓仇家知道你在這里,往后你都別想有空睡覺了。真不知道你那是什么神經,敵人環伺之下還能睡得像死豬一樣。”
  “嘿!本人藝高人膽大,這种小小危机是不放在眼里的。何況丟了頭東西在外頭,如果來了敵人,總會汪汪叫吧!”韓特奇道:“咦?怎么一晚上什么聲息都沒有,難道給敵人摸上來割斷喉嚨了嗎?”
  說著,韓特打開門,一個倚著門板熟睡的人形,應聲滾進來,倒在地上鼾聲大作,手里卻猶自抱著個東西不放,正是在外頭吹一夜冷風的小愛菱。
  昨日愛菱回來后,先將偷帶回來的一包東西藏好,再來見兩人,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便因為忘記把買東西所找的錢拿回,給暴跳如雷的韓特鎖在門外,打死不開門,罰愛菱在外頭一夜。如果白飛醒著,應該會設法勸阻,但正以回复術全力催愈背后傷患的白飛,一晚專注,物我兩忘,直至此刻才惊覺門外有人。
  “你這家伙真沒人性,怎么把人家小姑娘丟在外面,一點俠道精神都沒有。”白飛慌忙搖醒愛菱,所幸她身体雖冰,卻沒有感冒的征兆。
  “去你的,沒听人說,利益、利義,沒了利還談什么義!”韓特道:“這丫頭丟了我的錢,給她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白飛輸了一道內息,助愛菱通活血脈,沒多久,少女悠悠轉醒,而醒來的第一句,不是向白飛說謝,而是立刻將手中東西推給韓特,“韓特先生,請你接受我的道歉禮物。”
  白韓兩人登時一呆。仔細看那東西,原來是一只中空的金屬義肢,外表花了不少美工功夫,顏色調得几可亂真,的确是樣花了心思的作品。
  “韓特先生的義肢是鐵手,雖然纏上繃帶,但也容易成為敵人目標,如果外頭改罩上這個,那就不容易被人認出來了。”愛菱邊咳嗽邊道:“而且這個也比較好看,用了這個,韓特先生就不會被那么多仇家認出來了……”
  韓特心想豈有此事。但看這女孩說得懇切,倒也不好推拒,而她給自己丟出門外一夜,還能如此幫自己著想,相形之下,真是自己的不是了。不過,小丫頭也真是無聊,正事不做,把心思花在這些小地方。
  白飛道:“你真沒良心,看看人家小姑娘的表現,你應該羞愧而死了。”這几天來,每當有什么事,白飛總幫著愛菱講話,弄得韓特常有“你到底是誰的朋友”之問。
  “韓特先生,請你戴上這禮物吧!不然我心里會不安的。”
  “是啊!小姑娘知道你心胸狹窄,不收禮物一定會暗中報复的。”
  “好啦,我用就是了啦!”韓特接過義肢,隨口問道:“這東西是什么玩意儿?”
  給問到這問題,愛菱喜道:“喔!它的全名是手好壯壯多功能六段變速攜帶型義肢,因為紀念我的信仰,所以簡稱仙得法歌一號……”
  “等一下!”正在安裝的韓特,聞言立即綠了臉色,“這么變態的名字,這東西該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一面暗怨不知這人听過自己多少坏話,愛菱靈机一動,道:“不是,我身上半分錢都沒有了,就算想做東西也沒材料,這點韓特先生你知道的啊!這個東西,是昨天我去買東西的時候,老板夸我長得可愛,送我的贈品,我看它沒名字,所以自己取了一個。”
  “胡說,哪有人會夸你漂亮,他是瞎了眼還是戀童癖,這我絕不相信。”韓特道:“從實招來,這東西是哪來的?”
  “你發什么神經病?有人送東西還不好嗎?就算是小姑娘親手做的,又不要你付錢,有什么好怕的。”韓特未曾向白飛提起愛菱的來歷,因此他一直對故友不讓愛菱制作東西的禁令感到疑惑。
  “不,你不明白。”韓特耳語道:“我怕這東西里頭有古怪,或許藏了什么殺人武器也說不定。”
  白飛嗤之以鼻,“婆婆媽媽的,太難看了吧,就算真的藏了東西,一條義肢而已,難道會吃了你嗎?還是說韓特大劍客會害怕一個黃毛小姑娘的小玩物嗎?”
  在好友調侃的目光下,韓特將義肢接在右臂上,金屬接合聲一響,牢牢扣緊,除了略嫌壯碩些,整條右臂与常人一般無异。
  愛菱心儿狂跳,不枉自己昨晚一夜苦工,半晚冷風,构思設計連帶組裝,用光了所有道具,這么辛苦的結晶,總算戴在韓特手上了。她有自信,義肢的外表雖不起眼,但若上了戰場,准能令敵人大開眼界。
  剛要開口解釋,這義肢其實內藏玄机,韓特取來斗蓬穿上,將右臂藏在斗蓬里,拉起白飛往前廳走去。
  “一早起來就一堆狗屁倒灶事,再拖下去連早飯都沒得吃了,走羅走羅。”
  “等等,我有話還沒說啊!”愛菱追在后頭,追向前廳。
  一進前廳,韓白兩人立即停步,后跟來的愛菱撞上兩人,好生疼痛。
  “為什么突然停下,好痛……”愛菱停止呼痛,韓特白飛臉上的神情給了她某种訊息,兩人都擺出若無其事的平淡模樣,那也是每次他們發現情形有异時,都會裝出的姿態。
  韓特歎气道:“唉!下次吃早飯果然該早點來,現在連碗白粥都沒得喝了。”
  “怎么了?有人埋伏嗎?”這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但愛菱還是忍不住想問,因為眼前一切毫無异狀,五名客人分据三桌,各自談話吃早餐,兩名跑堂伙計与昨天的人相同,正殷勤地擦抹桌子、遞上餐點,完全就是一副平和景象,難道這些都有問題嗎?
  韓特不語,只是挑了張桌子坐下。白飛坐在他對面,為友人倒了杯茶,韓特接過,先湊近鼻間一聞,臉色頓時一變。
  “小心,這里面已經被下迷藥了。”愛菱忙著擺出老江湖的架勢,補充昨天偷听到的資料,“這里面的迷藥很厲害嗎?”
  “不,這迷藥過期了。”韓特喃喃道:“杯底的是百日酥,杯緣混抹了一杯倒,都是大雪山的專用麻藥。本來兩种藥混和,是最簡單的無色無味迷藥,但百日酥的味道不對,這种帶杏子香的微酸,是蒙汗藥過期的典型象征,唉!這批雜魚的裝備真爛,連迷藥都是用過期的。”
  愛菱听得眼珠子快突出來,連用的迷藥都會過期,這算哪門子的荒唐組織?所謂的暗殺集團大雪山,難道是個笑話集團嗎?
  “你怎么知道迷藥過期是什么味道?”
  “干這一行,當然要多嘗點東西做訓練,才不會莫名其妙給人毒殺,像這种東西,我剛出道的時候不曉得喝過多少……”
  事情還沒完,兩人交談之際,白飛靜靜地望著桌面,嘴里發愣似的念念有詞,“后面走廊上有六件,廚房里有十五件,屋梁上七件,假扮大梁的那件裝得真不像,屋頂上有十四件,眼前有十二件,地板下有二十六件,縮成一團辛苦了。”
  這下更听得愛菱傻眼,平常還真看不出他還有這手本事,事到臨頭,竟把敵人算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他們兩個都這么高明,自己不就一點表現的机會也沒有了嗎?
  “好,既然敵人那么多,等一下我們就攜手合力,一起殺出重圍。”嘴上這么講,愛菱心里頗為心虛,畢竟負責砍殺的都是另外兩人,自己要做的只是輕輕松松走出重圍。
  沒理會愛菱,白飛疑道:“有古怪。”
  “怎么了?”
  “你看看,前面這三桌,還有左邊那個伙計,動作很不自然,雖然刻意掩飾,但我推斷他們身上都有輕重外傷;空气里隱隱浮著的血腥味也不對勁,如果料得不錯,埋伏在周圍的人也都受了傷。”白飛道:“看來,我們并非他們唯一的目標。”
  韓特點頭贊同。白飛的意思他明白,這些人昨晚或今早一定曾与另外的強手對上,劇烈火拼之后,弄得傷痕累累,原本計畫好的圍殺网,也就因此破綻百出。不過,這倒也奇怪,自己一行人應該是大雪山的主力目標才是啊?又有什么棘手人物會讓敵人放棄圍殺計畫不顧,改將力量對付那人呢?或者說,除了自己,還有人主動向大雪山挑釁不成。
  如果愛菱有發言權,一定會想到殺手們是遇著了真正的主力目標,那位將黃金像轉藏她手的神秘人物。然而,還跟不上事態發展的她,只能努力推敲韓白兩人的對話,無暇發言。
  “既然敵人實力大減,那這邊就簡單多了。”白飛道:“我的知心好友啊,這點雜魚交給你應該綽綽有余吧!”
  “你想做什么?你的笑容看起來好沒良心啊。”
  “沒什么,只是我昨天給人砍得那么傷,你不覺得我應該多休息一下嗎?”說完,搶在韓特出言反對之前,白飛舉起茶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對韓特微笑。
  “一切就拜托你了,我的知心密友啊!”
  “敝人非常誠懇地問候你白家十八代祖宗還有你娘。”
  “哇!白飛哥!”
  簡短卻粗俗的瞬間交談,夾雜著仍弄不清楚狀況的愛菱惊叫,白飛腦袋搖晃了几下,跟著便重重地趴倒在桌上,半側的臉上,還故意露出惊駭莫名的表情,看在韓特眼里,更深深后悔剛才少問候了几代。“客倌!客倌!”一名要走過來伺候的伙計,看到客人突然昏倒,更盡責地加快步子跑來詢問。他臉上的惊訝神情絕非假裝,顯然是納悶怎么過期的迷藥居然比正常時候還靈驗?
  “客倌,您的朋友怎么……”
  “不,我的朋友他……”具整合性的對話僅進行到此,接下來,韓特兩眼一翻,“算了,大家都玩到這种地步了,就我一個人那么正經裝下去,像神經病一樣。”話還沒完,他一手抓住近距离刺來的匕首,“小子,敬業點嘛!易容膏不是光抹在臉上就算了的,下次記得把殘渣刮干淨知道嗎?”跟著便是飛起一腿,將那倒楣的伙計胸前肋骨給踢斷,整個人被踹得直往上飛,撞穿屋頂,茅草土石簌簌而下。
  “我去你媽的!”第二腳緊接踢出,卻不是踢向敵人,而是公報私仇,把桌子連帶白飛、愛菱一起遠遠踹開,撂下一句不知給誰的留言“把人看好”,便反手掣劍出鞘。
  利器离鞘,四座皆惊。長劍隨著主人心意,散發陣陣森嚴寒气,迫人心肺。
  韓特執劍在手,大笑道:“別再裝了,走廊的、廚房的,屋上的和屋頂的,還有地下的和左右附近的,全都一起上吧!”
  一雷天下響,韓特呼喝一聲,臨接的三桌率先發難,不是攻擊,而是分別擲來一蓬煙粉,白茫茫的一片,內散异香。
  “迷藥之后是迷煙,你們都是采花賊嗎?”眨眼間,韓特自怀中取出一物放入嘴里,跟著張口便是一道狂飆烈火噴出,頸子一轉,一圈火网將漫空煙粉燒得干淨。
  意想不到的怪招,讓原本趁勢攻擊的五名敵人一愣,韓特已沖進其中一方,長劍貼身一旋,血光飛濺,兩人痛哼倒地。
  “一點小事就讓你們呆掉,修練還不夠啊!”韓特長笑聲中,偌大飯廳爆出連串巨響,屋梁、柜台、柱子、地板,先后裂開,埋伏在各處的殺手一一現身,或蒙面或戴帽,男女老少,以預備好的殺陣扑擊韓特,其中有几名也扑向愛菱這方。
  “救∼∼啊!”預備發出的尖叫,還沒离開喉嚨就失去意義。颼颼風聲刮過,愛菱惊訝地看著兩名扑過來的殺手在一步外,額頭涌出血泉,頹然而倒。
  “這是……”轉過頭去,背后的白飛兩眼緊閉,仍舊是中藥昏迷的模樣,但右手細不可察的一下輕顫,五顆鋼珠暗器悄沒聲息滑入指縫,而他的左手,則打了“噤聲”的小暗號。
  “干得好,白飛哥。”愛菱心里大贊,既然知道安全無虞,就可以全神觀看這場戰斗,學習些東西了。
  迷藥失敗,迷煙被破,剩下來的就是真刀真槍的廝殺了。
  大雪山弟子的攻擊、組隊、布陣,相當巧妙,八十多人擠在一間飯廳里,卻如臂使指,運轉如意,非獨不見擁擠,反而徹底發揮人多的优勢,五人一組,狂潮般的攻勢一波接連一波,要逼得韓特喘不過气來,的确是名門手段。
  這是愛菱看得出來的部份,事實上,大雪山武學獨樹一幟,每名弟子的出招,一斬一擊,變化不多,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一种精練后的斬刺,經過千錘百練的計算,摒棄所有多余的動作,因為其變化不多,所以出招人心意更專,殺意更濃,一招便逼得敵人不得不中招。
  大雪山享譽千載,長久以來威懾天下,實是其來有自。
  但在韓特眼里,又有不同的感受。
  出招者在人,越是完美的招數,越難以發揮十成威力。敵人的聯合是有相當實力,殺意強猛,招數精粹,但礙于個人天資所限,以及入門尚淺,沒有時間好好苦練上乘武學,發揮出來的威力极其有限,不過三四成,而過半人身上帶傷,破綻更顯,雙方交手沒几回合,韓特便知今日之戰絕不困難。
  大雪山合擊之技,确是精妙,与弟子們個個悍不畏死,勇猛前沖的狠勁与殺意相結合,气勢非凡,若是一般高手,三兩下便左絀右拙,被淹沒于一波波攻勢中。
  但佣兵出身,再歷經多年獵人生涯磨練的韓特,實戰經驗充裕無比,只見他東一拐、西一繞,游刃有余地在殺陣中靈活穿梭,閃避之余更到處放髒話,將一早便負傷在身的大雪山子弟气得發昏,心意不專之下,攻勢露出疲態,整体動作變得遲緩,拼死決殺的气勢也衰竭了下來。
  而當眾人因傷勢所累,使得陣形出現破綻,也就是營造這場面之人出手反攻的時刻了。
  “喝呀!”
  一聲蘊含內勁的爆吼,聲波往四面八方沖去,當者無不頭暈腦脹、動作停頓,而急電似的閃光,亦于此時划破聲波而至,凌空飛旋,立刻便倒下一圈死者。
  韓特掄劍劈砍,在敵人重圍中銳不可當,長劍化作道道惊虹,燦爛奪目,每一道惊虹翻飛,都濺起鮮血煙花,錯落相伴,构成一副怵目景觀。
  他的成名劍法喚作“天亟”,出劍時如電破長空,迅捷無倫。照理說,使劍招者必佩用薄刃快劍,以發揮速度上的長處,但韓特的愛劍反其道而行,异常沉重,而這之間卻大有道理。
  將獨門內勁灌注劍身,長劍在他手中竟輕似無物,運轉如飛,回旋斬來,敵人哪想到他劍中有此玄机,數百斤的超重擊力無异大刀巨斧,在中劍瞬間便筋折骨斷,再起不能。
  “來來來,全部上來,只要你們今日有一人能活著离開,我就倒吊身体,用鼻孔吃完飯廳里所有的飯,哈哈哈。”一劍震飛兩人兵器,再往喉頭補上一劍,韓特朗聲大笑。
  在敵人眼中,他實在是名聒噪的討厭對手,但是,這些戲謔的話語,也真有其效用的扰亂敵人思緒,進一步打擊敵人斗志,對以殺意彌補實力的大雪山一脈,正是其致命傷。
  事實上,大雪山弟子的實力殊不可小看,一輪游斗下來,韓特身上又多了十來道深淺傷處,雙方生死一搏,胜負猶未可知。只是他一直用种种戰術,營造出自己掌握大局,穩占上風的局面,更好像這些攻擊完全對他無效,讓敵人气勢由餒而衰,斗志大減,連有人暗中偷襲都不知道。
  在飯廳一角,愛菱拼命忍住笑,看著白飛直挺挺躺在地上,右手卻連續規律顫動,讓一顆顆鋼珠暗器魔術似的自指縫中快速消失,除了清光有意來犯的敵人,更不停往場中射去。
  他与韓特是多年戰友,韓特舞劍時的風聲、口中叫喊,都在暗示暗器該射來的方位,而白家的暗器功夫昔日稱雄大陸,一套“凝气成彈”的神技,尤是著名,白飛雖然無此修為,但以此指勁彈射鋼珠,威力仍足以穿木裂石,射在人身,更是中者立斃。此時全場注意力全在韓特身上,他躺在地上全神傾听,悄悄發射暗器,除了愛菱外誰也沒發現,明攻加暗襲,有效而确實地刪減敵人人數。
  “加油,加……”看得熱血沸騰,愛菱出聲鼓勵,卻給嚇得險些翻身動手的白飛在臀上用力一擰,這才明白,白飛發射暗器的唯一條件就是無人察覺,倘若出聲叫喊,那豈不是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給引來。
  而給這一擰,她才想起,如果戰局這么演進下去,就算大獲全胜,還是沒有自己露臉的份,要幫忙,就得用更有效的方法。
  “如果我這時候突然發動,會不會反而給韓特先生帶來麻煩呢?”一抹疑慮閃過心頭,但她隨即有了答案,正如某人所說的,与其不做而悔,倒不如做完了再后悔。
  “外部指令‘大紅帽遇上了小野狼’,解除所有鎖定,自動防護模式啟動!!”
  此言一出,登時為整個戰局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韓特右手忽然響起一連串嘎嘎异響,金屬摩擦聲,雖然說正在激戰,但所有人仍不禁為之側目,動作也稍慢了些,緊接著,驟變發生了。
  一直到事情過去許久之后,韓特回憶起當時情景,仍無法准确地說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記得,那見鬼的仙得法歌一號,突然泛起一層光澤,接著物質异變,成了金屬外表,五只手指分得老開,各別伸展出不同形狀的鋸齒利器,飛快地轉動起來。
  嘎嘎!鏗鏗!嘰嘰嘰!
  五只近尺長的畸形金屬手指,猶胜利劍,在內里机械的催動下,瘋狂地往周圍切割而去,但見血花四濺,瞬間就對猝不及防的敵人造成大量死傷。
  韓特大惊失色,想要穩定住狀況,但這只自行活動的義肢,竟是遠出意料的強而有力,像頭嗜血魔物一般,猛往前方擇人而噬。他雖是竭力壓制,卻根本無法取回主控權,反而給這只魔手拖在后頭跟著。看著周圍眾人爭相走避,這感覺絕不好受,事實上,若不是他身手敏捷,好几次險些就給這五只鋸齒怪物分尸八十塊。
  而截至目前為止,是控制內的攻擊威力,在這之后,臨時拼湊組裝的不良品,終于暴走了。先是義肢嘎嘎兩聲,像什么齒輪坏了似的,停止了動作,令得眾人一呆,而奔逃中的大雪山子弟覷准良机,正要反扑,義肢驀地爆出一聲“嗚嗚”气響,噴出一道高溫白煙,瘋狂運作。
  好戲正式展開,五根手指以先前七倍的速度,狂舞亂斬,火星四迸,手背手掌也有了動作,成串的牛毛細針,連續不停地往前方左右發射,數量多而濃密,近距离之下,哪有人躲得開,立即便是一片哀鴻遍野,連韓特都悶哼不絕,中了個六七針,所幸上頭沒有涂抹毒藥,否則此地必是一片膿血。
  稀奇古怪的武器層出不窮,教人難以相信,這簡簡單單的一只義肢,竟然藏得了這么多東西。在牛毛針之間,偶爾指頭關節還會打開,迸發出一兩道藍白色异芒,中者連慘叫的時間都奉欠,身体在瞬間被融解出一個冒著青煙的大洞,身体斷成兩截,無血無傷,死得詭异無比。
  “他媽的什么東西啊!”
  韓特只惊得魂飛天外,這种厲害暗器別說見識,就連听都沒听過,自己武功再高十倍,也計決挨不起一擊,可偏偏這古怪東西就与自己肢体相連,擺脫不得,倘若不小心也中了一下,那不是當場死無全尸。
  而這念頭剛閃過腦海,整條手臂忽地綻亮起來,藍白色的光芒,閃耀在眼里……
  愛菱待在角落,隔著人牆看不見內里狀況,但聞慘叫共呻吟同作,飛針与死光齊飛,不時還有數尺長的青白色火焰,直噴上屋頂,映得人面皆碧,相爭逃命。
  愛菱哭喪臉道:“怎么會這樣?照設計上來說不該會這樣啊,那些東西不是已經失去作用了嗎?”
  裝睡的白飛早睜開了眼,瞪著眼前荒謬情景說不出話來。是有曾听韓特提起,這女孩立志成為創師,也會作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是怎也想不到所謂的古怪東西,會是這么恐怖的殺人武器。現在才知道,為什么韓特一路上始終不許愛菱制作器物,又在怀疑義肢來歷時如此慎重,果然是其來有自。
  “白飛哥,現在該怎么辦!?”
  “嘿!這話你留著問韓特吧!”
  無暇問起材料的出處,白飛掣開光劍,護住身前要害,直往騷動中心沖去,看看能不能幫到朋友一點力。
  “喔!白飛吾友!太好了,你終于來了,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真太夠義气了。”
  “哇塞!你手上是什么東西啊?!你……你千万別靠近我!”
  “喂!吾友,白飛吾友啊!你要跑去哪里啊?”
  “我管你去死!你千万不要靠過來!不然在被你砍到以前,我要是先砍了你就不好意思了。”
  里頭一對活寶在追逐中,大雪山殺手群已經蜂擁奪門而出,爭著四散逃命去了。他們都是受過長期訓練,漠視生死之人,再強大的敵人,他們也只會豁出生命去和敵人同歸于盡。
  可是,和這种對手拼命簡直是荒謬,一种唯恐自己死得可笑的感受,讓他們罕有地感到恐懼,人人都覺得在這种狀況下拼命、決斗,毫無意義可言,于是不待各組領頭人號令,場中的生者全拔腿狂奔,逃离這怪誕戰場。
  而給這班人埋伏過的飯廳,本已給破坏得根基不穩,再經不起這樣的戰斗,當韓特又是一道閃光擊中屋頂后,整間瓦房轟然倒塌,滿天塵埃中,成了一堆碎磚碎瓦。
  嘩啦嘩啦!
  撥開瓦礫,愛菱灰頭土臉地探出腦袋來,屋子倒塌時,她及時躲在柱子邊,逃過大難,等到确定安全之后,馬上探頭出來察看狀況。嗤嗤兩聲,還沒看清眼前景象,便已給人封住了穴道,身体坐在瓦礫堆中動彈不得。跟著,出現了一張火冒三丈高的暴怒容顏。
  “這個東西,怎·么·拆·掉?”
  听得出來,韓特用了全力在鎮壓怒气上,如果不是背后白飛一直在輕咳,提醒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与控制力,說不定立刻便手起一劍把這臭女人給劈了。
  愛菱也不敢再多嘴,小心答道:“制作的時候是用九百五十個超細合金關節鎖上的,設計的理念就是防止脫落,所以現在要拆……要拆的話……我想我要好好想一想方法……”至少在這一點上,是完全符合當初設計的。
  白飛聳聳肩,這是意料中事,剛剛略微檢視義肢构造時,就有了這樣的推測,這么精密的東西,哪有那么好拆的道理。再說,既然見識到這丫頭制造麻煩的能力,要說這麻煩可以立刻甩掉,只怕誰都不會相信。
  “嗯!那你就在這里好好想想吧,我們等一下再來接你,我想你會有很充足的思考時間的。”白飛說著,拉起韓特往另一邊走。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不把盛怒中的朋友拉開,事情一定不可收拾。
  回過頭,對愛菱露出下不為例的表情,指間微顫,兩粒小石子分別擊在愛菱的肩頭与腰際,解開穴道。
  當韓白兩人的背影消失,愛菱慢慢掙扎起身,臉上滿是懊惱、不安。
  看來,這次自己又搞砸了!
  真是難以理解啊,明明花了那么多時間畫設計圖,組裝時特別小心,還連加了几道保險,為什么作品還是失敗了呢?
  想起瓦礫下的眾多死者,愛菱打了個寒顫,對此,她是真的感到不安惶恐。父親与師兄都認為,殺各把個人沒什么大不了,莫問先生也說過,只要不是以殺人為樂就好了。但是,自己還是有种難以釋怀的不安,為什么呢?
  默念著仙得法歌大神的名字,愛菱閉上眼睛,為死者祈求冥福,而當她睜開眼睛,背后響起了一聲蒼涼歎息聲。
  轉過身,在給屋梁壓塌半邊的一只破桌上,居然還有客人,正從自己攜帶的水壺里倒出茶水,緩飲入喉。
  “你是……”
  “以一個立志成為創師的人來說,剛才的表現實在丟臉丟到家了啊,丫頭。”
  來人放下茶杯,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一身赤紅袍子無風自動,正是數天前崖底偶遇的老人,赤先生。
  惊見來勢猛惡,白飛情知敵人瀕死一擊,全部生命力集中在這一刀上,非同小可,反手已掣開光劍,藍白色劍刃刺天而起,手臂旋轉增力,一回身,毫無花巧地与敵招對撞。
  砰!
  火光四濺,由劍柄上傳來的沛然大力,震得白飛胸前一疼,虎口劇痛,險些光劍脫手,但總算能穩拿手中,再一鼓勁,劍刃藍白光芒大盛,勢如破竹,先是一聲脆響,擊斷柴刀,繼而由右肩破開敵人身形,斜斜斬下,兩截尸体尚未落地便已死透了。
  “吁!”白飛長呼一口气,抹去臉上雨水、汗水,緩緩調息,平順胸口混亂的气息。剛才一交手,雖未受傷,但也給逼得气息不順。主要可真是想不到,這魂天官求胜意志如此堅強,一招內就要分生死,看來,他是故意不閃,利用死前劇痛,令攻擊力憑空再增兩成。
  再檢視看看,果然就像想的一樣,魂天官在決戰前已服用過某种藥物,刺激生命潛能,把全部精力燃燒化為一擊;這類藥物,相當昂貴,所以只有相當等級以上的人員才能配有,而效用上,便算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吃下,也能爆發出近乎高手的一擊,擊出之后無論胜敗,均是力竭而死。一開始便把自己逼到這等地步,對方戰意之強、之堅持,真是令人悚然動容。
  “可是……好像有什么東西不太對啊!”
  感覺上,這人武功雖然比雜牌的強,卻仍是嫌低了些。剛剛見他以柴刀出手,自己著實吃了一惊,以為柴刀是奇形神兵,或是敵人內力惊人,哪知雙方一交接,爛柴刀應聲而斷,魂天官也死得凄慘落魄,實在有失正規軍的實力啊!
  魂天官已歿,在空中監視的老鷹長鳴一聲,在雨幕中飛走不見。
  放棄思索,白飛憶起了本來目的,也便在這時,不遠處響起女子惊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小愛菱的聲音,不好!”听別方向,是在北面樹林傳來,白飛提气奔起,在最短時間內穿越樹林,出林時動作放小,閉起一切气息、聲音,想先窺視一下情形。
  局面一如預料,是個明顯的陷阱,在突出的懸崖一角上,有棵老樹,樹下倒了個像木馬似的東西,而一條粗索由樹枝上垂下,愛菱給懸在半空,放聲呼救,只要繩索一斷,她就連人帶繩直摔下峭壁了。
  “有什么机關?”白飛心下存疑。這一類的安排,應該是趁來人搶救愛菱時偷襲,所以敵人必定埋伏在樹林里,或是那棵樹周圍,而就目前看來,至少在表面上,樹的周圍沒有人,而此樹枝葉不密,也藏不了人。
  “樹干里?地下?還是樹林里?”
  倘使時間充裕,白家有几項獨門功訣,來掃瞄周遭生命体,但懸挂繩索的樹枝本細,現在已經岌岌可危,逐步斷裂,再晚個十几秒,少女就要摔成肉漿了。
  無暇思索,白飛猛提一口真气,縱身竄出,眨眼間便沖至樹下,人未至,雙手紛揚,十顆鋼珠同時打穿樹干、沒入地底,卻半點反應都無,顯然無人在此埋伏。
  “是藏在樹林嗎?”樹干斷裂,愛菱尖叫一聲便往下掉,白飛赶個剛好,左手一伸,拉住繩子將人扯上來,眼角余光一瞥,确認應該沒有易容,右手就要扯斷繩索,放愛菱下來。
  左手剛触及,忽覺繩索松軟崩裂,心中狂叫不好,冷鋒寒气已貼近手腕,百忙中彈出指間兩顆鋼珠阻截敵勢,不料對方竟似早知有此一著,近距离錯身閃過,刀光一揮,右手腕已多了道血痕。
  白飛左掌還擊,卻仍不敢用力,施用柔勁迫開敵人,己身趁勢后退,一著地,光劍立刻掣開,抖劍護住周身,面對前方敵人。
  而在他的對面,所謂的敵人,當然只有“愛菱”。嬌憨的俏臉蛋上,不見以往的爛漫笑容,而是滿溢的殺气,因為傷了敵人而喜悅不已,右手握著的短劍上,血跡殷然,混著雨水,在劍尖凝聚成一滴滴的黑血落下。
  “喂!你們大雪山可不可以別每次都在兵器上涂毒啊,好煩啊。”白飛顫抖著手腕,催起內力鎮毒。他會的回复咒文僅能愈合傷口,卻無法解毒,因此還是得用最傳統的方法。
  面對敵人,本來應該沉默地冷靜觀察,但白飛卻選擇話說個不停的戰術。照白家人的說法,物体受到刺激,才會產生變化,所以刺激對手是爭取變化的必然條件,這點,韓特也深得其中三昧。
  白飛盤算著,現在的愛菱當然是迷失了神智,可要怎么破解那就是問題,若說受到藥物控制,她的眼神又异常清明,沒有胡斬亂砍,這是什么控制法呢?
  以個人的戰術來說,自己其實已做得相當不錯,既估算了埋伏,又考慮到易容換人的可能性,卻沒想到還是中了招,真是棋差一著。
  “唔嘿嘿嘿!我說過你今天一定要死的。”“愛菱”得意道:“我是魂天官!”
  “什么?!”
  与先前樵夫同樣的聲調,魂天官陰陰地笑起來,“我叫魂天官,就是說我能讓自己的魂魄自由轉移。雖然我武功不強,可是卻只有我能殺人,天底下沒人能殺得死我,小子,你的武功不如韓特,卻也是個麻煩,等我先把你宰掉,再用你的身体去干掉韓特。”
  “說得和真的一樣,你到底是殺手還是魔導士嗎?”白飛嘀咕著,他知道武煉有种引魂入体之術,与一般魔法大异,是專門借助靈魂的術法,自己對此雖是一竅不通,但以此為基礎,魂天官的話倒也不是太稀奇。
  不過,這种對手讓人很頭痛啊,他如果能不斷地換身体,那怎么殺他也是無用;更何況他現在用的是愛菱身体,難不成再像剛才那樣把少女一劍兩斷嗎?而且,如果敵人開始使用那一招,那自己就真的要上吊了。
  “唔嘿嘿嘿,小子,你別抖手了,這种蝕骨散是我大雪山秘藥,憑你的功力是逼不出的。”以愛菱的聲音,卻發出猥瑣笑聲,听起來格外詭异,“別拖時間了,我們來把一切了結吧!”
  魂天官揮劍搶攻。愛菱的身体雖無內力可言,但魂天官早針對自己長處下功夫,攻擊全憑狠惡招式,一昧主攻,又快又辣,對自己要害擋也不擋,加上短劍上的劇毒,威力大增。
  白飛右腕漸麻,知道倉促間難以逼毒,當下劍交左手,連點右臂數處穴道,光劍一撩,挺劍擋架。他左手使劍不便,兼之心有顧忌,招數全采守勢,可魂天官對光劍避也不避,遇著劍刃,反而特意用愛菱肢体去碰,這樣一來,白飛連防御也是极難,沒几下便左絀右拙,險象環生。
  “閣下武功高強,白某不是對手,今日告別,他朝再戰吧!”既不能攻,又無法守,那最理想的辦法只有逃命了,白飛虛晃一招,腳下連點,瞬乎間已飄身至三丈外,再一加力就要逸入樹林。
  “唔嘿嘿嘿!又是這种無聊的把戲!”魂天官作哨一聲,樹林里爆出連串巨響,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是几個一人高的圓石,壓倒樹木滾來,卻是林中另有助手,推動預藏大石。但聞樹木爆裂聲連響不絕,不多時便要壓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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