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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獨自一人


  星期三深夜,電視新聞播放了發生事件的片段,但人們在第二天早上起來時才看到了事件的整個過程。這時,記者們所能收集到的所有情況已經被整理成了美國人所認為的“新聞”格式。
  他們所說的新聞無异于“告訴我一個故事”——要有開頭、中間發展和結局。
  美國民眾喝著早茶,通過各种報紙和CBS早間新聞得到的故事大致如是:一個恐怖主義分子用炸彈襲擊了弗吉尼亞隆芒特一個絕密的科研軍事基地。雖然到底是哪個恐怖組織還不能确定,但已經有三個組織宣布對此次事件負責。
  雖然沒有人知道是誰組織了這一襲擊事件,但有關報道詳細描述了這一事件的全部過程。一個名叫雨鳥的特工(他是個印第安人,是越南戰場下來的老兵),原來是個雙重間諜。是他為恐怖組織放置了炸彈。在其中一個安放炸彈的地方——一個馬廄——他由于事故或是自殺也死了。有一條消息來源說雨烏實際上是在試圖將馬群赶出馬廄時被熱浪和煙熏倒的。這倒也符合了人們平時對那些冷酷的恐怖主義分子的看法:他們更加關心動物而不是人。在這場悲劇中,有二十個人喪生,五十五人受傷,其中十人傷勢嚴重。幸存者現在已由政府“隔离保護”。
  這就是新聞中的故事。伊塔的名字几乎沒有被提到.從各方面來說,這都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
  但故事還有一頭沒有結束。
  “我不管她現在在哪儿。”在那場大火和恰莉逃跑四個星期之后,伊塔的新總管這樣說道。開頭的十天內,他們本可以很容易地將那女孩重新置于羅网之下。但那時,一切都處于极度混亂之中,所有机能還未恢复正常。新總管這時坐在一張簡易辦公桌后(她自己的桌子要等三天后才能運來),气急敗坏池說,”我也不管她能做什么。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并不是女超人.她不可能就此消失。永不出現。我要你們找到她,然后殺了她。”
  站在她對面接受這雷霆之怒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小鎮圖書館的管理員。當然不用說,我們都知道他不是。
  他若有所思地敲著新來主管辦公桌上一些計算机的打印報告。卡普手中的所有文件已全部在大火中燒毀,但幸好大部分信息已儲藏在計算机里。“現在情況怎么樣?”
  “重新進行命運六號實驗的提議已被無限期擱置。”他的新長官對他說,“當然是出于政治考慮。有些人一十一個老頭子,一個乳臭未干的年輕人,還有三個老朽的女議員——他們一想起那女孩出現后可能發生的事就嚇得魂不附体。他們——”
  “不過我怀疑那些依阿華。緬因和明尼蘇達州的參議員們對進行此項實驗可不會有任何顧慮。”那個像圖書管理員的人喃喃道。
  長官無奈地聳了聳肩。“他們對命運六號很感興趣。我們對此非常清楚。”她開始撫弄起自己長長的頭發來。在燈光下,她蓬松的頭發閃爍出赤褐色的光芒。……無限期擱置’也就是說要等到我們把那女孩的尸体送到他們面前。”
  “我們得為一次盛宴准備食品,可到現在盤子里還是空的。……
  桌子對面的男人小聲嘟囔著。
  “你他媽的到底在說什么?”
  “沒說什么。”他說,“看樣子我們是前功盡棄了。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不完全是這樣。”長官嚴肅地回答。“她不再有父親為她擋風遮雨。現在她是獨自一人。我要你們找到她。馬上找到她。”
  “如果她在我們找到她之前已經吐露了內情呢?”
  頭儿向后靠坐在卡普的椅子上,把手墊在腦后。那男人欣賞地看著她被毛衣緊裹著的胸脯,心想卡普可從不這樣。
  “如果她打算這樣做的話,她早就已經做了。”她再次俯身向前,不耐煩地敲打著桌上的台歷。“已經十一月五號了。”她說,“可還沒有發生任何情況。同時,我想我們已經采取了所有的防范措施。《時代周刊》。《華盛頓郵報》、《芝加哥論壇)……我們已經監視了所有這些大報,但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任何情報。”
  “如果是一家小報呢?如果她去了一家地方(時代周刊)而不是紐約的(時代周刊)呢?我們總不能監視全國每一家新聞机构。”
  “很遺憾,這确實是事實。”長官點頭同意,“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情況,這就是說她還沒有開口。”
  “真有人會相信一個人歲小女孩所講的這樣一個离奇故事嗎?”
  “如果她講完故事再放一把火,我想他們會相信的。”長官回答道“不過你知道計算机怎么說嗎?”她笑著拍了拍桌上的文件;“計算机說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我們會不費吹灰之力把她的尸体送到委員會面前……只要确定她的身份就可以了。”
  “你是說她會自殺?”
  長官點了點頭。想到這种可能性不禁令她喜笑顏開。
  “那好极了。”那男人說著站了起來:“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記得計算机也說過安德魯·麥克吉已經喪失了他的特异功能。”
  長官的微笑突然凝結了。
  .“再見。頭儿。”說完,他詒然自得地走了出去。
  就在這同一天里,十一月灰白的天空下,一個穿著法蘭絨上衣。長褲和雙綠色高筒靴的男子正在劈木柴。天气還很暖和,人們還感覺不到冬天的影子。他把妻子強迫他穿上的大衣挂在一根篱笆樁上。在他身后那座舊谷倉的牆邊堆著一大堆橘紅色的南瓜一一一可惜有些已經開始變質。
  他把另一根木頭立在劈柴墊板上,然后高高舉起斧子猛地劈下。砰地一聲,木頭裂為兩半倒在地上。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后說道:“你有了個新墊板,但那舊的痕跡還在,是不是?它還在那儿。”
  他吃惊地轉過身來。暮地,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手中的斧子當地一聲掉在地上以前那快墊板燒焦的痕跡上。起初,他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鬼魂,一個從三英里外的墓地跑出來的孩子的鬼魂。她面色蒼白地站在車道上,像具骷髏。身上穿的裙子已破舊不堪,兩只空洞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窩里閃閃發光。她的右胳膊上有一條長長的划痕,看上去已經感染。腳上套著一雙似乎是旅游鞋的東西,但現在已經很難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了。
  接著,.他認出了她。這是一年前的那個小姑娘:她說自己叫羅伯塔,她那小小的腦袋還可以點火。
  “羅比?他說。“是羅比嗎?”
  “是的,它還在那儿。”她喃喃重复著,似乎沒有听到他的問話。他忽然明白了她眼中的閃光;她是在哭泣。
  “羅比。”他說,“親愛的。出了什么事?你爸爸在哪儿?”
  “還在那儿。”她再次說道,接著雙腿一軟,向前倒去。伊夫.曼德斯搶前一步將她抓住。他抱著她,跪在前庭的塵土里,開始大聲呼喚他的妻子。
4

  傍晚的時候,赫夫里茲大夫來到農場。他在后面的臥室里和那小姑娘待了大約20分鐘。伊夫和他的妻子諾瑪·曼德斯呆呆地坐在廚房的餐桌旁,与其說是在吃還不如說是在看著。諾瑪不時抬起頭來,不是指責而是詢問地看著她的丈夫。一种無形的恐懼籠罩著這對夫婦。
  在農場大火之后的第二天,來了一個叫塔金頓的人。他來到伊夫住的醫院,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他們,上面只簡單地印著:惠特尼·塔金頓政府調節員。
  。‘從這里滾出去。”諾瑪對他怒喝。她緊抿著發白的嘴唇,眼睛里流露出憤怒与痛楚。她可怜的丈夫胳膊上纏滿繃帶,吃夠了苦頭。他曾對她說過,除了一次痔瘡之外,整個二次大戰都不曾給他留下任何印記。而現在待在黑斯廷斯·格蘭自己的家里卻被人槍擊了。“滾出去。”諾瑪再次說道。
  但伊夫也許考慮得更多,他只是說:“你有什么要說的,塔金頓。”
  塔金頓拿出一張三万五千元的支票——不是政府支票而是從一家大保險公司的帳目上提取的。不過并不是曼德斯家買保險的那個。
  “我們不要你的臭錢。”諾瑪厲聲說道。并准備按鈴叫人。
  “我想你最好還是先听我說完,免得將來后悔。”惠特尼·塔金頓禮貌地輕聲說。
  諾瑪看看伊夫。伊夫點點頭。她的手不情愿地放開了按鈴。
  塔金頓把隨身帶的公文包放在腿上打開,從里面拿出一份檔案。上面寫著“曼德斯”和“布里德拉夫”。諾瑪的眼睛張大了,心中一陣翻騰。布里德拉夫是她娘家的姓,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沒人愿意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政府檔案上;更沒人愿意自己的隱私被別人窺探。
  塔金頓用低沉。冷靜的聲音談了大約四十五分鐘。偶爾他會從那份曼德斯/布里德拉夫檔案中拿出几張复印文件以進一步說明自己說過的話。諾瑪緊抿著嘴唇翻看著這些文件,然后把它們遞給躺在床上的伊夫。
  這件事事關國家安全,塔金頓在那個可怕的傍晚對他們說。
  你們必須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并不愿意這樣做,但是我們必須讓你們看到這樣做的原因。你們對這些事知之甚少。
  我知道你們想殺害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和他的女儿,伊夫回敬道。
  塔金頓冷笑了——專門為那些對政府事務不懂裝懂的人預備的冷笑——接著回答道,你們并不知道你們所看見的意味著什么。我的任務不是要你相信這事實,而是盡力說服你們不要四處宣揚此事。現在,你們听好:這支票是免稅的。它會幫你修理房屋,支付醫療費,而且還會有不少剩余。這樣我們雙方都可以避免許多的不愉快。
  不愉快,諾瑪此時坐在餐桌旁想到。她听著赫夫里茲大夫在臥室走來走去,又低頭看看几乎沒有碰過的晚飯。那天塔金頓走后,伊夫默默地凝視著她,但雙眼充滿憎恨和痛苦。他對她說:
  我爸爸說,如果你不幸卷人了一場互相攻擊、互潑髒水的事情里,重要的不是你潑出去了多少髒水而是別人給你潑了多少。
  “曼德斯夫婦倆都來自人數眾多的大家庭。伊夫有三個兄弟和三個姊妹。諾瑪有四個姊妹和一個弟弟。有舅舅。侄子,外甥。
  和表兄妹,還有父母和祖父母。
  根据塔金頓的材料,伊夫的一個外甥。一個叫弗雷德·德瑞的年輕人在堪薩斯州自家后院里有一個小花園,里面种著大麻;
  諾瑪一個做承包商的舅舅在德克薩斯的生意已是風雨飄搖。負債累累,只要透露一點儿消息就可以使他徹底破產,而他還有一家七口要養活;伊夫的一個表姐(伊夫記得似乎見過她,但已經想不起她長得什么樣子了),在她六年前工作過的銀行里挪用過一小筆款子。銀行發現后為避免不利的公眾影響,沒有對她提出起訴而是將她解雇了。她花兩年時間還清了那筆錢,現在在明尼蘇達州開著一間還不錯的美容院。但起訴時限還未到期,她仍然可以因為六年前的那件事而被追究法律責任。聯邦調查局手里有諾瑪最小的一個弟弟唐的檔案。唐在六十年代中期曾參加過一個恐怖組織,此組織曾計划炸毀道爾化學公司在費城的辦公大樓。他們的證据還不足以對他提出起訴(而且唐本人曾經告訴諾瑪,當他听說那些人要干的事后就退出了組織),但如果這檔案的一份复印件寄到他現在的公司的話,他肯定會丟掉工作。
  在那間通風不良的狹小病房里,塔金頓單調的聲音不停他說著。他把最好的牌留在了最后。伊夫的曾祖父于1888年從波蘭來到美國時,他們的姓是曼德羅斯基一他們是猶太人。伊夫的爺爺娶了個非猶大姑娘,并放棄了猶太教。到他爸爸時,他娶的是個信奉新教的姑娘。伊夫与他一樣,娶的是信奉新教的諾瑪。
  這樣家族里的猶太血液就更稀薄了。但在波蘭,仍有許多的曼德羅斯基們,而波蘭的統治者是共產党。只要中央情報局愿意,他們可以使這些伊夫素未謀面的親戚們的生活變得极為艱難,因為在那里,猶大人是不受歡迎的。
  塔金頓終于閉嘴了。他把檔案放回公文包,重新把包放在兩腳間。他容光煥發。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們,好像一個剛剛成功完成背誦作業的好學生。
  伊夫异常疲憊地靠在枕頭上。他能夠感到塔金頓在看著他,這他并不在乎。但諾瑪疑問的目光也在急切地注視著他。
  那些遠在异國的遠房親戚?嗯?伊夫想道。這听起來像是者生常談一樣可笑,不過現在他笑不出來,他們和我隔了几服?四服’六服?八服?上帝。如果我們不答應這狗雜种的條件,而這些人把他們送到西伯利亞去,我該怎么辦,寄張明信片說他們在那儿做苦工就因為我在黑斯廷斯·格蘭讓一個小姑娘和她的父親搭了車?基督啊。
  已年近八十的赫夫里茲大夫從臥室中慢慢走了出來,邊走邊用布滿青筋的手將白發向后掠去。伊夫和諾瑪轉過頭望著他,非常高興自己從過去的回憶中跳了出來。
  “她醒了。”赫夫里茲大夫說著聳了聳肩.你的小流浪者情況不太妙。她的胳膊上和背上都有一道已經感染的傷口,她說是為了躲避一頭發怒的公豬而從帶刺的鐵絲网下面爬過時划傷的。”
  赫夫里茲歎了口气坐在餐桌旁。他掏出一魚駱駝煙,抽出一支點上。他已經抽了一輩子的煙,而且樂此不疲。
  “想吃點什么嗎,卡爾?”諾瑪問。
  赫夫里茲看看他們面前的盤子。“不了一不過看樣子就是我打算吃點,你也不用再做什么菜了。”他干巴巴他說道。
  “她要在床上躺很長時間嗎?”伊夫問。
  “應該帶著她去臭爾巴尼。”赫夫里茲說。他從桌上的一個盤子里抓了几粒橄欖。“由于傷口感染,她發燒到一百零一度,需要觀察。我會給你留一些盤尼西林和抗菌油膏。她營養不良,嚴重脫水,主要需要食物和休息。”他把一粒橄欖放進嘴里。··諾瑪,你給她喝雞湯做對了吃其它東西她都會吐出來的。明天只給她湯喝。牛肉湯,雞湯。大量的水,當然還有大量的杜松子酒,這是最好的飲料。”說到這儿,他笑了;把另一粒橄欖丟進嘴里。“你們知道,我應該將此事通知警方。”
  “不。”伊夫和諾瑪异口同聲地說道。赫夫里茲大夫又笑了,這使他們奇怪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她有麻煩,是不是?”
  伊夫看上去很不自在.他張了張嘴,一字未說卻又閉上了。
  “也許和你去年那件麻煩有關系?”
  這次諾瑪張開了口。但在她說話之前,伊夫搶先說道:“我想你匯報的只是槍傷,卡爾。”
  “根据法律規定。”赫夫里茲不耐煩地說道,同時捻滅了手中的香煙,“但是你知道法律的精神是不成文的。現在這里來了個小姑娘,你說她叫羅伯塔·麥克考利。可我不相信,就像我不相信豬能拉出美金一樣。她說她從帶刺的鐵絲网下爬過時把自己划傷了,我想在去看親戚的路上發生這樣的事可真夠滑稽的,她說她已經記不清上個星期的事了,這我也不信。她到底是誰,伊夫?”
  諾瑪有些害怕地看著丈夫,伊夫靠在椅子里,看著赫夫里茲大夫。
  “是的。“他終于開口了,”她和去年那件事有關系。這就是為什么我叫你來,卡爾。在這儿,在我們的老家波蘭你都見過不幸的事。你知道那是什么樣的。而且你也知道法律有時是操縱在掌握它們的人手里。我是說如果你告訴別人那小姑娘在這儿,許多人就會碰到他們本不該遇到的麻煩事。諾瑪和我,我們的親戚,還有那個小姑娘。我想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了。我們已經認識二十五年了,卡爾6你得自己決定應該怎么做。”
  “如果我閉口不談此事,”赫夫里茲說著又點燃了一支煙,“你打算怎么辦呢?”
  伊夫与諾瑪彼此對望著。過了一會儿,她困惑地微微搖搖頭,垂下眼睛盯著面前的盤子。
  “我不知道。”伊夫輕聲說。
  “你想把她鸚鵡似地關在籠子里?”赫夫里茲問,“這是個小孩子,伊夫。我可以緘口不談此事,但我畢竟只是少數。你和你的妻子都是教徒,要經常去教堂。人們會來做客。牲畜檢驗員時不時會來檢查你的母牛。那個收稅的禿頭雜种天气好時也會來為你的房子重新估价。你怎么辦呢?在地窖里給她蓋間房子?這對小孩來說可真是太妙了。”
  諾瑪顯得愈加不安。
  “我不知道。”伊夫重复道,‘我想我得好好想想這件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要是你知道那些想抓住她的人一一,听到這儿,赫夫里茲的眼神猛地警惕起來。但他并沒有多問“我得好好想想。但你暫時先不要對別人說,好嗎?”
  赫夫里茲將最后一粒橄欖丟進嘴里,長歎一聲站了起來。他用手抓著桌沿對伊夫說:“好的。現在她很安靜,我給她的藥起作用了。我不會對別人說的,伊夫,但你最好想想怎樣處理這件事,好好想想。因為一個孩子可不是只鸚鵡。’”是的,”諾瑪輕聲說,“當然不是。”
  “那孩子有點奇怪。”赫夫里茲說著拿起了自己的黑皮包,“她有什么地方与眾不同。我也說不清是什么、但我能感覺到。”
  “是的。”伊夫說,“她是有些与眾不同,卡爾,你說對了。
  正是這樣她才有了麻煩。”
  他把大夫送到門外,看著他走進十二月溫暖的雨夜中。
  醫生那雙布滿青筋。但是极其溫柔的手檢查完恰莉后,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她能夠听見另一個房間里他們的說話聲,并且知道他們是在談論自己。但她感覺到他們只是在談論……而不是在謀划。
  床單清洁而涼爽,被子輕柔地蓋在她身上。她的思緒飄了起來。她記得自己离開了那個地方,在路上搭了一輛坐滿嘻皮士的貨車。他們都在吸著大麻、喝著酒。她記得他們叫她小妹妹,并且問她打算去哪儿。
  “向北。”她答道。那些人大笑著表示同意。
  從那以后直到昨天的事她已不記得什么。她怎么來到曼德斯“農場。她為什么要到這里來——是她有意識的決定還是其它什么原因——這些,她已完全記不清了。
  漸漸地,她睡著了。在夢里,她又回到了哈里森:她剛從夢中醒來,滿面淚痕、惊恐地尖叫著;媽媽沖了進來,紅褐色的頭發在清晨的陽光中閃爍著眩目的光芒。她哭叫著:“媽媽,我夢見你和爸爸都死了!”媽媽用手撫摩著她滾燙的前額,溫柔地說:
  “噓,恰莉,好了,好了。天亮了,那只不過是個可笑的夢。”
6

  那天晚上,伊夫和諾瑪·曼德斯睡得很少。他們坐在那儿看著電視:先是一個接一個荒唐可笑的電視劇,然后是新聞,接下來是晚間節目。每隔大約十五分鐘,諾瑪就站起身,悄悄离開起居室去看看恰莉。
  “她怎么樣了?”大約一點一刻時伊夫間道。
  “還好。睡著了。”
  伊夫咕噥了一聲。
  “你想過了嗎,伊夫?”
  “我們得照顧她,等她身体好些。”伊夫說,“然后我們得和她談談,看看她爸爸怎么了。我現在只能想到這里了。”
  “要是那些人回來一一一”“他們干嗎回來——”伊夫問,“他們已經堵住了我們的嘴。
  他們以為我們已經嚇坏了——”
  “我們是嚇坏了。“諾瑪輕聲說。
  “可那是不對的。”伊夫同樣輕聲說道,“你明白那錢——那“保險賠款”——我心理從來沒有踏實過,你呢?”
  “我也一樣,“諾瑪說。接著她又說:“可是赫夫里茲大夫的話是對的,伊夫。一個小姑娘該有親人在身邊。她得去上學交些朋友而且一一一而且一一一”“你親眼看見過她做的事。”伊夫簡單地說,“什么熱分裂。
  你當時說她是魔鬼。”
  “我一直在為那句話感到內疚。”諾瑪說,“她父親——他看上去真是個和善的人。要是知道他在哪儿就好了。”
  “他死了。”他們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說。當諾瑪轉過身看見恰莉站在門口時,她不禁吃惊地叫出了聲。她松松地套著諾瑪的一件法蘭絨睡袍,顯得很干淨;可也因此而顯得更加蒼白;發燒的額頭亮得像盞燈籠。“我爸爸死了。他們殺了他,我沒有地方可去了。幫幫我,好嗎?我很抱歉,可這并不是我的錯。我告訴他們這不是我的錯,我跟他們說了,可那位太大說我是個女巫。她說——”她的眼淚涌了出來,順著兩頰滑下。
  “好了,親愛的,到這儿來。”諾瑪心疼地說。恰莉張開雙臂向她跑去。
  第二天,赫夫里茲大夫來看恰莉的時候說她的情況有了好轉。兩天以后,他說她好了許多。周未再來時,他說恰莉已經复原“伊夫,你決定怎么辦了嗎?”
  伊夫再次搖搖頭。
  那個星期天上午,諾瑪獨自一人去了教堂。她對人們說伊夫有些發燒。恰莉雖然還很虛弱但已經能在室內走動,伊夫便留在家里陪她。前一天,諾瑪已經在奧爾巴尼給她買了許多衣服——
  因為在黑斯廷斯·格蘭買這些東西,肯定會有人說三道四。
  伊夫坐在爐邊削著一根木頭。過了一會儿,恰莉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你不想知道嗎?”她問,“你不想知道我們開車离開這里以后發生的事情嗎?”
  他抬起頭朝她微笑著:“我想你准備好了會告訴我的,小家伙。”
  她神情緊張。嚴肅蒼白的臉并沒有改變:“你不怕我嗎?”
  “我應該怕嗎?”
  “你不怕我把你點著嗎?”
  “不,小家伙。我可不這么想。我想告訴你些事情。你已不再是個小女孩了。雖然還不能說是個大姑娘,但你畢竟長大了。
  你這樣大的孩子——所有的孩子——如果想把房子或其它什么點著的話,完全可以弄到火柴。但沒有几個人那樣做。他們干嗎要那樣做呢?而你又干嗎要那樣做呢?你這樣大的孩子應該讓大人放心——覺得可以給你一把刀或一盒火柴。所以我并不害怕。”
  听到這些,恰莉的臉不再那么緊張,上面閃過一道如釋重負的神情。
  “我要告訴你。”她說道,“我要告訴你所有的事。”她開始了自己漫長,充滿血淚的故事。一個小時后諾瑪回來時,她仍在述說著。諾瑪站在門口听著她的故事,然后慢慢解開大衣把它脫下。恰莉年輕而又有些滄桑的聲音繼續述說著……所有的悲。所有的痛。所有的憤怒和無奈。
  當她的故事講完后,伊夫和諾瑪明白了他們面臨的危險,和這危險的巨大。
9

  冬天來了。伊夫和諾瑪仍未決定應該怎么辦。他們又開始一起到教堂去。恰莉一個人留在家里。他們反复叮囑她不要去接電話;如果有人來就躲到地窖里去。赫夫里茲的話“像個關在籠子里的鸚鵡”不時回蕩在伊夫耳邊。他買了一大堆課本——還是在奧爾巴尼——開始教恰莉念書。雖然她很聰明,可惜他并不是個好老師。諾瑪要比他強一些。但有時當她和恰莉在讀一本歷史或地理課本時,她會抬起頭來看看伊夫,眼光中帶著詢問……伊夫無法回答的詢問。
  新年到了;然后是二月。三月。恰莉的生日。夫婦倆從奧爾巴尼給她買來了禮物。可怜的恰莉,像一只籠中的鸚鵡。可恰莉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有時伊夫在難以成眠的夜里會安慰自己說:
  這對恰莉的痊愈在某些方面可能是件好事。但是以后呢?他不知道。
  那是四月初的一天,連著下了兩天大雨,木柴全被雨水浸透了。伊夫怎么也點不著廚房的爐子。
  “往后站一站。”恰莉說道。他机械地向后退去,以為她想看看什么東西。空气中有某种東西穿過了他的身体——某种溫熱的東西。片刻之后,爐子熊熊燃燒起來。
  伊夫轉回身,吃惊地瞪大眼睛看著她。恰莉帶著一种緊張而期待的表情注視他。
  “我幫了你,不是嗎?”她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這并不坏,是不是?”
  “是的。”他說,“只要你能控制,這并不坏,恰莉。”
  “我能控制那些小的。”
  “不要在諾瑪面前這么干,孩子。她會嚇坏的。”
  恰莉微微一笑。
  伊夫猶豫了一下說:“對于我嘛,什么時候你想幫我都可以,省得那爐子折騰我。我總是不大會生爐子。”
  “好的。”她說著,笑得更開心了,“而且我會小心的。”
  “當然,你當然會小心的。”一瞬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門廊上的那些人拼命地扑打著自己燃燒的頭發,想把它弄滅。
  恰莉恢复得很快,但她的胃口仍然很差,而且不時地做惡夢。用諾瑪的話來說,就是非常“挑食”。
  四月中旬的一天夜里,她忽然從惡夢中惊醒,渾身淌滿冷汗。惡夢并沒有馬上消失,仍然生動而可怕地浮現在眼前(下午伊夫曾帶她去過樹林;在夢中,他們又來到了樹林里。忽然她听到身后有響動,轉過頭她看見了向他們悄悄逼近的約翰·雨鳥。
  他的身影在樹后閃動,几乎不被人察覺;那只獨眼閃爍著冷酷的光芒。他手中握著槍——那把殺死了她父親的槍,他越來越近……)。接著,惡夢消散了。幸運的是她很快就會忘掉這可怕的夢;而且也不會再在醒來時尖聲呼救而惊動伊夫和諾瑪。
  這時”洽莉听到他們在廚房中說話。黑暗中,她在梳妝台上摸到了自己的玩具熊,將它舉到面前。現在是十點。她剛睡了一個半小時。
  “——怎么辦?”諾瑪問。
  偷听是不對的,可她有什么辦法呢?再說他們談論的是她;
  她知道。
  “我不知道。”伊夫說。
  “你想過報紙嗎?”
  報紙。恰莉想,爸爸曾經想把他們的事告訴報紙。爸爸說然后一切都會好起來了。
  “哪一家呢?伊夫問。《黑斯廷斯·格蘭號角報)?他們會把它放在廣告和節目預告旁邊的。”
  “她父親本打算這么做的。”
  “諾瑪,”他說,“我可以帶她到紐約去。我可以帶她到《紐約時報)去。可如果有四個人掏出槍來在走廊上沖我們開槍怎么辦?”
  恰莉這時豎起了耳朵。諾瑪的腳步聲穿過廚房;水壺叫了,听不清她說了些什么。
  伊夫說:“是的,我知道可能發生這樣的事。而且還可能發生比這更糟糕的事。盡管我很愛她,可我不得不這么說。一旦她控制不了那東西,就像在他們囚禁她的地方……紐約市有將近八百万人口哪,諾瑪。我覺得自己已經上了歲數,不能再冒那樣的險了。”
  諾瑪的腳步聲又走回到桌旁,房間古老的地板在她腳下令人愉快地響著。“但是,伊夫,現在听我說。”她說。諾瑪說得很慢、很謹慎,仿佛已經經過了長時間的考慮。“即使一家像《號角》這樣的小報也很注意收集信息。現在新聞來自各個角落。兩年酩,南加州的一家小報得了普利茨新聞獎,可它的發行量還不到一千五百份!”
  他笑了。恰莉仿佛看見他握住了她的手:“你對這些很有研究啊,諾瑪?”
  “不錯,我研究過。而且你不用為了這個而笑話我,伊夫·曼德斯!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我們現在處境很困難!我們還能把她藏在這儿多久而不被人發現呢?昨天下午你還帶她去過樹林“諾瑪,我不是在笑話你,再說那孩子應該出去走走——”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沒不讓你們出去,是不是?正是因為這一點!孩子成長需要運動。新鮮空气,那樣才能有好胃口,而她一一一”“挑食,我知道。”
  “臉色蒼白而且挑食。所以我不反對你們出去。看你帶她出去我很高興。但是,伊夫,如果約翰尼·戈登或是雷·帕克斯正好溜達過來看見你們怎么辦?他們有時會來的。”
  “親愛的,他們沒來。”但伊夫听上去有些不安。
  “這次沒來!上次也沒來!但是伊夫,不可能總是這樣!我們到現在為止還算走運,”你明白的!”
  她的腳步聲再次穿過廚房。接著傳來倒水聲。
  “是的。”伊夫說,“是的,我明白。但是……噢,謝謝,親愛的。”
  “不客气。”她說著再次坐下。“別說什么但是,你知道只需一兩個人此事就會傳開。伊夫,人們會知道我們這儿有個小姑娘。先別管這對她會怎樣;如果那些人知道了會怎樣?”
  在臥室的一片漆黑中,恰莉將兩臂伸開。
  伊夫緩緩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諾瑪。我們必須做些什么,我已想過無數遍了。一家小報紙……不過,這不保險。你知道如果我們想保證這孩子以后的生活,我們必須把她的事傳出去。如果想讓她得到安全,就必須有許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和她所能做的事——難道不是嗎?許多人。”
  諾瑪·曼德斯不安地動了動,但她什么也沒說。
  伊夫接著說:“我們得為她做這些事,我們也是在為自己做這些事,因為我們自己的生活也可能會受到威脅。我已經挨過一次槍子了。我愛她,就像她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也一樣,但我們得現實些,諾瑪。我們可能因為她而被殺掉。”
  恰莉感到自己的臉由于羞愧而發燒了……也由于恐懼。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們。她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什么?
  “而且這不只關系到我們和她。你一定還記得那個塔金頓說的話,還有他給我們看的檔案。這還關系到你的弟弟和我的外甥弗雷德,還有——”
  “——還有那些遠在波蘭的人。”諾瑪說。
  “也許在這點上他只是虛張聲勢。祈禱上帝希望是這樣。我很難想象會有人能做出那么卑鄙的事來。”
  諾瑪憂郁他說道:“他們已經很卑鄙了。”
  “不管怎樣。”伊夫說,“我們知道那些狗雜种是不會放過此事的。事情肯定要傳開。諾瑪,我想說的是傳開后就一定要有結果。如果我們要采取行動,我希望是明智的一步。我不想把事告訴一家鄉村小報,然后讓他們得到風聲再把事情壓下去。他們做得出來。”
  “那我們還能怎么辦呢?”
  伊夫沉重他說:“這正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一定要是他們想不到的一家報紙或雜志。它必須說真話,而且要是全國性的。
  但最重要的是不能和政府有任何聯系。”
  “你是說不能和伊塔……”她直率地指出。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伊夫開始喝茶了。恰莉躺在床上,傾听著,等待著。
  ……我們的生活也會受到威脅……我已挨過一次槍子了……
  我愛她,就像她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也一樣,但是我們得現實些,諾瑪……我們可能因為她而被殺掉。
  (不,請不要這樣說,我.……)
  (我們可能因為她而被殺掉。就像她母親因為她而被殺掉一樣。)
  (不,求求你們請不要這樣說。)
  (就像她父親因為她而被殺掉。)
  (求求你們不要說了。)
  淚水從恰莉眼中流出,流到耳朵里,流到枕頭上。
  “我們再好好想想。”諾瑪最后說,“一定會有辦法的,伊夫。”
  “是的。希望如此。”
  “与此同時。”她說,“我們還得希望不要有人發現她在這里。”她的聲音忽然興奮起來,“伊夫,也許我們得找個律師“明天再說吧。”他答道,“我累了,諾瑪。至少目前還沒人知道她在這儿。”
  但是有人知道。
  而且這消息已經開始傳播開去。
  老光棍赫夫里滋大夫直到六十多歲的時候還一直和他的管家婆謝利·麥肯尼睡在一起。兩人之間的性關系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赫夫里滋印象中,他們最后一次做愛大約已是在十四年酩了。但就是在那時,這看起來已有些不正常。但兩人依然很親密,事實上,隨著性關系的結束,兩人的友誼進一步加深,而且不再有情人間的那种磕磕絆絆。他們的友情變成了純精神的關系、這种關系也許在极年少和极年老的异性之間才存在。
  赫夫里滋將曼德斯農場的秘密保守了三個月之久。然而在二月份的一個晚上,喝過三杯酒的他和謝利(她在這個二月已年滿七十五歲)看電視時,他把整個故事都告訴了她,并要求她起誓保守秘密。
  就像卡普也許會告訴赫夫里滋大夫的那樣,秘密的穩定性比U一235還要差,而且一旦告訴了別人,其穩定性更是成比例地下降。謝利·麥肯尼將秘密保守了大約一個月后,把它告訴了自己最要好的女朋友豪但斯·巴克利。十天之后,這秘密又從豪但斯嘴里傳到了她最要好的女朋友克里斯汀·崔格耳朵里。而克里斯汀几乎立刻就把它告訴了自己的丈夫和她的好朋友們(一共三個)。
  在小城鎮里,“真理”就是這樣傳播開來的:在四月的那個晚上,當伊夫和諾瑪進行他們被恰莉偷听到的談話時,黑斯廷斯·格蘭的許多人已知道他們家藏著一個神秘的小姑娘。人們的好奇心被大大激發了。嚼舌頭的人在蠢蠢欲動。
  終于,消息傳到了不該听到的耳朵里。一部秘密電話被撥通了。
  四月的最后一天,伊塔特工們再一次朝曼德斯農場逼來。這天,天下著毛毛細雨,這些特工像外星人一樣穿著防火衣。在他們后面是一隊國民警衛軍。這些人對他們的任務一無所知,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他們派到紐約州這個安靜的小鎮黑斯廷斯·格蘭。
  他們發現了呆坐在廚房中的伊夫和諾瑪·曼德斯。兩人之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張紙條。清晨五點伊夫起來去擠牛奶時發現了它。上面只有一行字:我想我知道該怎樣去做。愛你們的恰莉。
  她再次躲過了伊塔的追捕——但無論她在哪儿,她都是獨自一人。
  惟一的欣慰是這次她不用再搭車走很遠的路。
11

  圖書館管理員是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留著胡子和長發。一個穿著綠襯衫和藍色牛仔褲的小姑娘站在他的桌前,一只手里拿著一個購物紙袋。她瘦得可怕,那年輕人不禁好奇地想:她的父母給她吃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也許什么都不給?
  他認真而禮貌地听完了她的問題。她說,她爸爸告訴她如果你有了什么難題,你都可以到圖書館找到答案,因為那里的人知道几乎所有問題的答案。他們身后的紐約公共圖書館的大廳里隱約回蕩著他們的說話聲。大門外面,那對大石獅仍在專注地觀望著人間百態。
  當她說完后,管理員扳著指頭重复著她的重點。
  “要講真話。”
  她點點頭。
  “一家大型的……也就是說全國范圍的。”
  她再次點點頭。
  “和政府沒有任何聯系。”
  瘦小的女孩再次點點頭。
  “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我”——她停頓了一下——“我要告訴他們一些事情。”
  年輕人考慮了一會儿。他開口似乎要說話,然后又舉起一根手指走開了。他和另外一個管理員商量了一會,回來后對那小女孩說了兩個字。
  “你可以把地址給我嗎?她問。
  他找到地址,把它仔細抄在一張黃色的紙條上。
  “謝謝。”女孩說完轉身要离開。
  “等等。”他說,“你上次吃飯是什么時候,孩子?你需要點儿錢買頓午飯嗎?”
  她笑了——出人意料的甜密和溫柔。有一剎那,那年輕的管理員几乎愛上了她。
  “我有錢。”她說著打開紙袋給他看。
  紙袋里裝滿了硬幣。
  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一一問問她是不是敲碎了她的存錢罐一一一她已經走了出去。
12

  小女孩坐著電梯來到了大樓的第十六層。几個和她一起乘坐電梯的男男女女好奇地看著她——一個穿著綠色襯衫,藍色牛仔褲的小女孩,一只手捧著一個皺巴巴的紙袋,另一只手拿著一只桔子。但他們是紐約人,而紐約性格的精華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她走下電梯,看過指向標后,向左邊走去。大廳盡頭是一個很漂亮的接待室。大門的玻璃上寫著那年輕管理員告訴她的那兩個字。
  恰莉在門外站了一會儿。
  “我要這樣做了,爸爸。”她喃喃道,“希望我沒有做錯。”
  恰莉·麥克吉推開玻璃門,走進了《滾石)雜志的一間辦公室。
  接待員是個年輕女人,長著一雙清澈的灰眼睛。她默默地看著恰莉,注意到了那紙袋。桔子和那女孩的瘦弱;她苗條得已几近病態,但對一個孩子來說個子卻很高;臉上散發著一种平靜。
  安詳的光芒。她會變得多漂亮啊,接待員想到。
  “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小妹妹?”接待員微笑著問。
  “我想見見為你們雜志寫文章的人。”恰莉說道。她的聲音不高,但清晰而堅定,“我有些事要說,還有些東西要讓他們看看。”
  “就像在學校里的看圖說話,呢?”接待員問道。
  恰莉笑了。曾令那年輕管理員如此入迷的笑容。……是的。”她說,“我為此已等待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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