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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馴服


  一支小隊伍踏上了征途。
  兩個黑人向導在前面開路,后面跟著杜戈夫、埃爾莎、施蒂納和卡欽斯基。
  “你們的獵槍在哪儿呢?”埃爾莎困惑地問道。
  “就在這儿!”杜戈夫拍了自己的腦門一下答道。
  “怎么又是這儿?您的大腦?這又是無線電台,又是獵槍,說不定還是您的手電筒吧?”埃爾莎開了個玩笑。
  “不是說不定,而是將來一定會如此。人的思想——這是最偉大的力量,或者,卡欽斯基,阿列紐斯是怎么說來著?……”
  “最大的能源——這就是人的思想……人腦細胞所產生的電磁波——這是主宰世界的最強大力量。”
  “您瞧,我們的腦子里有一個多么強大的武器!”杜戈夫說道。
  他們走進了茂密的熱帶森林。這里的光線朦朧昏暗。五光十色的飛禽在材枝和茂密如网的藤條間上下翻飛,偶而有個地方透進几道太陽光,像探照燈的光柱一樣,照亮昏暗中一簇簇色彩斑斕的樹葉,在光怪陸离的鳥羽上映出彩虹。小路已經走到頭了。步步踩到腐爛的落葉和倒伏的樹干上,路越來越難走。
  施蒂納幫著埃爾莎越過路上的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從昨夜開始,施蒂納對埃爾莎的態度就格外周到和殷勤。
  “我們這一路要走多久?”埃爾莎問道,她開始感到有點儿累,“我想,野獸一定住在老遠的密林深處吧。”
  “為什么我們要找它們?”杜戈夫回答道,“野獸應該自己跑到獵人跟前。我們這是在找一塊林中空地,然后就叫它們來。”
  他們很快就走到一塊陽光燦爛的林中空地上。大家剛一走出黑暗的叢林,便不由眯起了眼睛。空地上遍地開滿大朵的鮮花,有紅的、黃的,還有五顏六色的,看上去有些像郁金香,地上好象舖了一層厚厚的花毯。
  “真美啊!”埃爾莎贊歎道。
  大家坐在草地上,無憂無慮地閒聊了一會儿。
  “行啦,到時候了。”杜戈夫說道。他走到空地正中央,站住了。他把頭稍稍向前探了探,仰起臉來,一副嚴肅專注的樣子。他慢慢轉動著身子,四面八方瞧了一遍,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周圍的密林。
  突然,埃爾莎渾身一抖。她听到遠處傳來一聲獅子吼,如同雷鳴般滾滾而來。伴之而來的是第二聲、第三聲……
  “上鉤啦!”卡欽斯基微笑著說道。
  而杜戈夫依然保持著聚精會神的姿勢,繼續慢慢地轉圈。
  吼聲越來越近。樹枝上的猴子嚇得亂蹦亂叫。連鳥儿也惶惶不安,它們嗖嗖地飛离枝頭,振翅高飛。
  枯枝在野獸柔軟而又沉重的腳掌下斷裂的辟啪聲已經清晰可聞。
  它們從四面八方圍上了手無寸鐵的人……埃爾莎嚇得魂飛魄散。万一新式武器不頂用了怎么辦?……那他們就死慘啦!……
  施蒂納發現了她神不守舍,便拉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說了一聲:
  “鎮靜點!”
  她的激動不安瞬時無影無蹤。
  這時,一頭巨大的雄獅撞斷灌木跑到林中空地上來,明亮的陽光刺得它眯起眼睛,獅子停下腳步。然后它悄悄走到杜戈夫跟前,一邊親熱地低吼,一邊用腦袋蹭他的腿。杜戈夫搔搔它兩耳之間的鬃毛,雄獅就一舒身子伏倒在馴獸者的腳下。這時又听到一聲貓似的咪嗚聲,只見一頭母獅帶著兩只小獅子跑到了林中空地上。它們同樣趴到了杜戈夫腳下。接著又有頭雄獅一個大跳躍出樹林。
  “已經夠啦!”杜戈夫說道,“我們的帆船可載不了這么多的客人。請吧,你是多余的。”他轉身拍拍第一頭雄獅的腦袋,“你已經不那么漂亮啦,回去吧,老爺子!”
  雄獅用大舌頭舔了杜戈夫的手一下,轉身跑回叢林。
  “而這是頭漂亮家伙,”杜戈夫說著,撫摸了一下那頭一個騰跳就躥到空地上的雄獅的脊背,“瞧瞧,這哪儿能叫皮毛,簡直就是金毛皮!……而你這個小家伙,怎么哭啦?爪子上扎了根刺?可怜的孩子!讓我給你把刺挑出來吧。”
  杜戈夫從小獅子的腳掌上挑出一大根荊棘刺。
  母獅安靜地看著他做完這次手術。
  “它們的腳掌非常嬌嫩,”杜戈大扭頭對埃爾莎說道,“所以經常為扎著刺而大吃苦頭。可是,您干嗎不走過來呢,夫人?您瞧,它們沒有任何危險,跟群孩子似的!”
  埃爾莎走過去,撫摸起獅子來。它們親熱地哼哼著,用腦袋在她身上蹭,爭先恐后地舔她的手。
  “好啦,該回去了,太陽就快下山了。我們的向導到哪儿去啦?”
  卡欽斯基在密密的草叢中找到了其中一個。可怜的黑人像個死人似的躺在地上,早被嚇成稀泥一攤。另一個听見頭一聲獅子叫就落荒而逃了。而找到他后,這個黑人也沒法帶路。他渾身上下抖成一團,脖子上的貝殼項鏈叮當作響,一瞅獅子就直不起腿來。卡欽斯基開始用目光暗示了他一下。黑人這才定下神來,朝前走去。
  這一次是杜戈夫走在最后,他身后跟著一頭雄獅、一頭母獅以及兩只幼獅。它們全都像狗一樣听話。
  向導走在最前面,后面并肩走著埃爾莎和施蒂納,施蒂納身后是卡欽斯基。
  他們走到叢林的最密處,這里几乎漆黑一片。突然之間,他們頭上的樹枝喀嚓一響,施蒂納大叫一聲,一閃身擋住了埃爾莎。一頭徑直朝埃爾莎扑去的巨大美洲豹撞到了施蒂納身上,把施蒂納撞了個仰面朝天。埃爾莎恐懼地尖叫一聲,但事情大出她的意外,美洲豹并沒有把施蒂納撕碎,反而一扭身像只喪家犬似的夾著尾巴逃進了叢林。
  “連我們打獵也得擔點儿風險呢!”傳來杜戈夫的聲音,“您沒傷著吧,施特恩?”
  “人完整無缺,”施蒂納應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只是衣服撕爛啦。”
  “您現在應該相信我們武器的威力了吧,貝克爾夫人,”卡欽斯基走到埃爾莎跟前說道。“美洲豹沒有受到我們思想的影響,所以給我們來了個突然襲擊。可沒等到它扑到施特恩身上,我就在心里給這頭野獸下了命令,叫它乖乖滾蛋。您剛才親眼看見它灰溜溜地跑了。發射思想所射出的電磁波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傳播,也就是說等于光速。您瞧,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射武器。只消用十万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能降服敵人。”
  “但我們還是小心為妙。”施蒂納望望埃爾莎說道。他剛才害怕倒不是因為自己嚇著了,而是在替她擔心。
  “現在沒有危險啦,叢林稀了,我們馬上就出林子了。”杜戈夫答道。
  “多漂亮的鸚鵡呀!”埃爾莎的怕勁儿已過,看見鳥儿贊歎起來。
  “哎呀,差點給忘了!”卡欽斯基嚷了一聲,“我還答應要給伊文的妻子帶回一只鸚鵡呢。”說完,他在樹枝上的鸚鵡群中認准一只最漂亮的,發出了思想命令。鸚鵡落到了卡欽斯基的肩頭上。
  迷信的黑人崇敬地望著卡欽斯基。
  卡欽斯基發現這一目光,笑了。
  “在他看來,”他指了指黑人,“我們是最高級的造物,是能創造奇跡的万能的神仙。人就是這樣:他們對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要么頂禮膜拜,要么矢口否定。”
  “恐怕不單黑人認為這是奇跡呢。”埃爾莎說道。
  “其實這里根本就沒什么奇跡,”杜戈夫說道,“一般的馴獸原則是在動物大腦中激起并鞏固所謂的條件反射。而我們的思想傳遞所取得的成就,只不過是馬上就能在其意識中鞏固我們所希望的東西罷了。如此而已,”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卡欽斯基,您回想一下咱們最初的所做的試驗吧:跟我們現在所能做到的相比,那些只能算是儿戲!”
  “您對我們最初的試驗還是公正點儿吧,”卡欽斯基答道。“要是沒有它們,我們哪儿能有那令全世界歎為觀止的動物園呢。”
  “什么樣的動物園?”埃爾莎問道。
  “噢,這可值得去看看!莫斯科城郊有一片大廣場,四外都鑲上了玻璃,它就變成一個龐大無比、四季常青的花園啦。花園里郁郁蔥蔥地生長著各种熱帶植物。在花叢和樹木之間出沒的有獅子、老虎、山羊、羚羊、豹子,還有小孩——好多孩子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那里,跟野獸玩耍,一會儿騎騎老虎,一會儿又跟小獅子們鬧成一團。好啦,我們的這次旅行快結束了。已經看得見我們的房子了……”
  這支不同尋常隊伍的出現鬧得整棟房子人慌馬亂。埃瑪見有獅子走來,嚇得惊叫一聲,一把抱起孩子躲進屋去,頂門關窗。老黑保姆發了瘋似的尖叫著一溜煙朝海邊飛奔。施米特戈夫太太眼一翻昏倒在地。漢斯腿肚子抖個不停,眼看著就要跌倒。馬廄里的馬感覺到有猛獸逼近,又是嘶鳴,又是尥蹶子,驢子扯著脖子狂叫不已。
  但人和獸都慢慢平靜下來。埃爾莎說動了埃瑪到涼台上來,為了給女友狀膽,她開始逗獅子玩。到了最后,甚至連小奧托也鼓足勇气走到小獅子跟前,可就是還不敢触摸它們。
  “施皮爾曼太太,”杜戈夫對埃瑪說道,“要不要我留一頭獅子給您?它不但可以逗您儿子開心,還可以眷您看家護院呢。”
  “謝謝您啦,不過……還是請快點儿把它們帶走吧!”
  杜戈夫大笑起來,他看看獅子,又把視線轉移到坐在帳篷旁邊的几個水手身上。水手們立即站起來執行思想命令。他們開始收帳篷,備舢板。几頭獅子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踩著碎石小徑下到海岸邊,躺到了沙子上。水手們把它們一只只地運到了帆船上。
  “你們這就要走啦?”埃爾莎憂傷地問道。
  “非常遺憾,我們不能多逗留了。一艘大飛艇正在等著我們。不過,我希望我們愉快的交往不會到此為止。往后我們偶爾還會來拜訪你們,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動物充實我們動物園的分園,在哈爾科夫、梯弗里斯和好多其他城市,我們都開設了分園呢。要是你們能上我們那儿去,親眼看看我們創造的奇跡,那就更好啦。”
  埃爾莎鞠了一躬。
  杜戈夫走到埃瑪跟前。
  “而您呢,夫人,您這次沒跟我們去打獵,真是一大損失啊。不然您會看見很多奇跡,”杜戈夫往天上看去,海灣上空有好多飛鳥在盤旋,他接著說道:“不過,為了彌補您沒去看打獵的遺憾,我現在可以給您表演一個‘奇跡’。”
  杜戈夫開始用目光瞪著飛鳥。
  只見鳥儿頓時改變了飛行方式,排成了一個三角陣。隨后就列著這一隊形朝著小房子上空飛來。三角形化作圓圈。圓圈越來越大,越來越遠,漸漸在遠方消失,仿佛溶化在空气之中了。
  埃瑪看得一個勁儿拍手。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小男孩連連歡叫。
  就在杜戈夫一邊話別一邊逗埃瑪和小孩開心之際,施蒂納与埃爾莎雙雙走到一旁,他熱切地對她說著什么。埃爾莎粉面含羞,看來施蒂納的言詞听得她十分入耳。
  “好啦,我們該走了!”杜戈夫說道。
  大家下到岸邊。卡欽斯基、杜戈夫和施蒂納坐上舢舨,拿起了船槳。
  “再見!”施蒂納望著埃爾莎喊了一聲,划起了雙槳。
  夕照的陽光下,紅彤彤的水滴不斷從他手中的船槳上落下,宛如一滴滴希俄斯島出產的紅葡萄酒。舢舨划到了帆船跟前,旅行者們登上大船。順風帆鼓了起來,錨鏈嘩啦啦地響著……
  “再見!”又一聲呼喊送到了埃爾莎的耳畔。船上的人們揮動著手帕。埃瑪、埃爾莎和小男孩揚起手臂揮手作答。
  所有的獅子都排在船舷邊,它們用爪子搭在船欄杆上,獅子的皮毛在夕陽余輝映照下,如同金羊毛一般。新的一條阿爾戈船的英雄們1啟航了……
  
  1阿爾戈船的英雄,希腊神話:伊阿宋率一群勇士乘“阿爾戈”號船去尋找神龍守護的金羊毛。

  杜戈夫看看獅子,于是它們突然一齊點頭、揮爪致意,似乎也在跟小房里的住客依依惜別。小男孩和埃瑪都笑了。埃爾莎也微微一笑,但臉上卻無限惆悵。
  船帆消失在茫茫天涯,夕陽墜入藍寶石般的平靜海面,海面轉瞬就變成了灰蒙蒙一片,而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依然久久佇立岸邊,眺望著帆船离去的方向,船在海面上划出長長的一道浪跡。
  “是的,也許我們的确該去那儿看看所有的奇跡。”埃爾莎終于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還用說!”埃瑪興高采烈地答道。“我們在這儿待得太久啦!”
  這一天夜里,埃爾莎久久沒能入睡。直到清晨時分她才昏昏欲眠。朦朧之間她仿佛听見路德維希在呼喚,他在呼喚著她的名字。
  “听到了,听到了,親愛的路德維希!”她在夢中喃喃說道。
  但埃爾莎錯了。
  這時想著她的不是施蒂納,而是施特恩。
  在南國星空之下,在帆船甲板上一張低矮的藤椅上坐著施特恩,胳膊肘支在一頭睡獅的腦袋上。月亮已經落下去了,水面上吹來陣陣拂曉前的清風,而他依然沒有入睡,還在苦苦思念那位住在海濱孤宅里的貝克爾夫人。
  海浪平穩地起伏不已。施特恩把頭貼到雄獅蓬松的鬃毛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一道陽光照亮了他們兩個——人和獅子。
  他們靜靜地安睡著,甚至絲毫也想不到,在他們的潛意識當中竟然還藏著一個秘密牢籠,囚禁著他們兩者身上所有威脅他人的危險可怕的東西,而做到這一點的,正是人類思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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