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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回 甘蘭娘改扮溫小姐 眾英雄假作送親人


  〔西江月〕曰:
  
  世事無非是假,誰知弄假成真。本是沙家女釵裙,巧把蘭娘眼混。自從結為秦晉,無暇著意追尋。今朝才遇做媒人,能不一一訪問?

  且說甘媽媽對著南俠、北俠、雙俠、智化、過云雕朋玉,一提郭家營的這個惡霸雙錘將郭宗德,先前怎么窮,后來大闊,全是崔德成的銀錢。怎么硬下花紅彩禮,要搶溫員外家女儿。這里本家朱文、朱德弟兄兩個,一個是收了監了,一個是在郭家的空房子里頭幽囚起來了。大眾一听,頭一個就是丁二爺好事,說:“這不是要反嗎?你告訴我他的門戶,我去找他去。”北俠說:“你先坐坐,你等著我們親家說完了,咱們大家議論個主意,還能不去嗎?”丁二爺這才落坐。甘媽媽說:“不然我怎么說你們几位來的真巧呢?”北俠說:“智賢弟,你出主意罷,”智化還沒有說話呢,溫宏沖著大眾雙膝點地,說:“眾位老爺們大駕光臨,實在是我小老儿的万幸。”智爺說:“老翁你先請起,有話咱們大家計議。”
  老頭將要起來,忽然闖進几個人來。智爺一拍巴掌,說:“咳!我的膀臂來了。”又把溫員外嚇了一跳。原來是云中鶴魏真、小諸葛沈中元、白面判官柳青,三個人過來与甘媽媽磕頭,說:“師母,你老人家一向可好?想死孩儿們了。”甘媽媽見三個人給他磕頭,魏真、柳青兩個人問好。甘媽媽說:“你們起去。”就覺著心中一慘,不禁凄然淚下,就想起自己沒儿,還有這么兩個徒弟、一個內侄。回思舊景,又想起九頭獅子甘茂來了,那樣健壯的身体倒故去了,更覺著心中凄慘。魏真与柳青看著師母有二十載的光景不見,如今相貌也透著老了,也覺著凄慘。按說見面當是一喜,此時倒是悲喜交加。甘媽媽問:“兩個孩儿,你們在外這几年可好?”兩個人一口同音說:“托師母之福,倒也平平。”蔣四爺單單過來說:“小親家子,這一向可好?”甘媽媽說:“瘦鬼!別挨罵了。”云中鶴作作實實的瞪了他一眼。甘媽媽說:“今天人們都在此處,咱們三頭對案的說一說。病鬼你冤苦了我了。”蔣爺說:“你先等等,我先見見禮,有話然后再說。”過來与大眾見禮。先見北俠,然后智爺与他行禮,過云雕朋玉不認識,南俠、北俠給指引,連溫員外都見了一見。北俠問蔣四爺見大人的事,蔣爺就把黑水湖的事學說了一遍。北俠他們這才放心。智爺就把這溫家庄的事,如此如彼告訴了蔣爺一遍。蔣爺說:“怎么辦呢?”甘媽媽說:“瘦鬼,說完了話了沒有?”蔣爺說:“完了。”甘媽媽說:“你給說的媒,這是怎么件事?倒是那個是真的,那個是假的?”蔣爺說:“當著你徒弟在,這我要冤你對不起你徒弟。”甘媽媽說:“你還不冤我哪!拿大姑娘愣算爺們。”蔣爺說:“是你自己瞧的呀,是我一定叫你給的?你讓我作個媒人保人,我那時說過,作媒不作保,准有一個艾虎,那就不算冤你。頭一件,我得對的起柳賢弟,對不起人的事我不作。這准對得起你們娘們。怎么如今你倒和我找起后帳來了?”北俠說:“你們就不必分爭了,大概這也是夙世的姻緣,月下老人配就的,非人力所為。”甘媽媽說:“算了罷,你長肉去罷。咱們管管人家朱家橫事,行了罷?”蔣爺說:“那焉有不行之理?智賢弟,你打算怎么辦?”甘媽媽說:“還有件事哪,我這個女儿他還要去哪。”就把蘭娘儿的話學了一番。蔣爺說:“就不用姑娘去了,比不得先前沒人,這已經有了人了,還讓姑娘出頭露面的干什么?”
  就听見后窗戶那叫:“媽呀,媽!”甘媽媽出去,不多時回來說:“方才還是我女儿把我叫出去,還是愿意替人家姑娘去。這一趟不讓他去,他就行拙志。不瞞眾位老爺們說,我那女儿養得太嬌,這可是怎么好?我和二位親家商議商議,這事情是怎么辦法?我那姑娘是太濁;若要是不濁,叫他去他都不去。誰家有姑娘替人家當新人去?他可不是傻是什么?”智爺說:“歐陽哥哥,說句話罷。這以后過了門,兩口子性情可不差什么。”北俠說:“智賢弟,你出個主意罷。我是艾虎的義父,我不敢作主意,久后一日艾虎不答應,我擔個住。”智爺說:“歐陽哥哥,你可會推干淨。”北俠說:“不是推干淨,我這義父不敵你這師傅。”蔣爺說:“智賢弟,你為難歐陽哥哥干什么?依我說,你們哥兩個無論誰出個主意,艾虎也不能不答應,這是一。二則間,姑娘不會本事,性情還驕傲呢,況說會點本事,脾气更驕傲咧。他有這一身的工夫,大家再保護著,大約也沒有什么舛錯,不如讓他去就截了。我這可是多說。”智爺說:“去就去罷。”大家點頭。甘媽媽也就樂了。
  蔣爺說:“咱們就把這個主意商量停當。溫員外先把他的女儿藏起來,咱們可各有個專責:歐陽哥哥去救人;展大弟等事完,上縣衙里去要人;魏道爺、柳賢弟,你們哥倆個前后巡風;沈賢弟,你表妹、你姑母,千斤重擔全交給你一個人。瞧著那時事要不順,就亮刀殺人。咱們有個暗令,擊掌為號。親家,你可看著姑娘,別讓他拜天地,作為姑娘的奶母,隨隨步步別离開姑娘。再說上轎之時不讓點燈火,說叫人家瞧了,今天日子不好。餘者的人,作為送親的。”蔣爺這么一分派,公然就把這一件大事派妥當了。溫員外先給大眾行了一個禮:“待等事畢之時,一齊給大眾道勞。”蔣爺先教溫員外回家,早早先叫姑娘放心,也好讓姑娘拾奪拾奪,明天好上親戚家躲避著去。
  頭天不提。到次日,北俠、南俠單走,魏真、柳青單走,問明白了郭家營的道路,前去上郭宗德家門口踩道。甘媽媽与蘭娘早有蔣爺分派著,叫朱家的家人雇了二人小轎兩乘,送甘媽媽、姑娘上溫家庄。到溫家庄停轎,去扶手下轎,溫員外迎接出來,一躬到地,往里一讓。轎錢外邊已然是開發了。將到里面,暖玉迎接出來,要行大禮磕頭。甘媽媽攔住,說:“哎喲!我的干女儿。”從此認甘媽媽為干娘,与蘭娘儿為干姊妹。讓到溫小姐的香閨繡戶,從新与甘媽媽、蘭娘儿行禮。蘭娘儿攙住說:“你淨磕頭也是無益于事。”溫員外進來,說:“外邊轎子到了。”溫小姐与甘媽媽、蘭娘儿洒淚分別。
  小姐去后,外面有人進來說:“沈爺大眾到。”甘媽媽出去迎接,讓到前庭落坐,先獻茶,后擺酒,都是甘媽媽張羅。蔣爺說:“親家,你怎么張羅我們哪?咱們都是幫忙。”甘媽媽隨道:“如今本家姑娘我認為干女儿了。”蔣爺說:“應當道個喜儿才是。”不多一時,溫員外進來,張羅大家酒飯。蔣爺問:“把姑娘送下了?”員外說:“正是。”后面与甘媽媽、蘭娘儿預備酒飯。用畢之時,蔣爺叫找衣服,或買賣人的,或長工的,預備好了,淨等第二天晚間,暫且不表。
  且說的是朱家庄,北俠等分頭踩道,到了雙錘將家門首,好惡霸,懸燈結彩,听里面刀勺亂響。瞧看明白,几位使了個眼色,歸奔朱家庄來。到朱家門口,進了朱文家庭房,從新落坐,大家議論怎么個辦法。云中鶴說:“他這有的是從人,叫從人暗里探望。再說郭家營离這不遠,打听著那時有信發轎,咱們大家再去不遲。”果然派從人探望。天到初鼓,從人回來。大家起身,一直扑奔郭家營。到了郭宗德門首,北頭東牆腳躥將進去。北俠、南俠、雙俠一直扑奔正西,云中鶴、白面判官扑奔西北。
  單提北俠前去救人,也不知朱德現在什么所在。仗著自己是兩只夜眼,走到太湖山石四下觀瞧,忽見那邊破房子里有一個燈籠儿一晃,兩個人打著燈籠往前去,嘴里頭抱抱怨怨的說:“拿住他殺了就截了,何用又給他吃的?再說明日事完,他出去一准是有事。”那個說:“你知道什么?這叫成心羞辱他。少時拜堂的時節,還提溜出來叫他瞧著哪。明日赶事畢,把他一放。這人要出去,不能像咱們出去了,苟延歲月,還活著?這個人火性是大的,出去就得死。不然咱們給他什么,連吃都不吃。”隨說著,扑奔正南去了。北俠以為必是在這個屋中,遂擊掌,南俠、雙俠也到。南俠回手拉七寶刀,把鎖頭一點,“嘩啷”一聲,鎖頭脫落,把門一開,內中果有一個人在那里,四馬倒攢蹄捆著。北俠一看,就知道是朱德。過去解了繩子,口中塞物拉出來,見朱德爬在地上,一絲儿也不動。丁二爺問:“怎么了?必是受了傷了罷?交手來沒交手哇?”朱德搖頭。北俠說:“二哥,他這是捆了兩天,捆的渾身麻木,攙起來走走就好了,一點別的傷症沒有。”丁二爺說:“我攙起來溜溜他。”北俠說:“沒有那個工夫,你背他走罷。”展爺听了這句話,一伸手把朱德背將起來,拿紗包兜住他的下身。展爺在自己胸前系了一個麻花扣儿,那怕就是撒手,他也掉不下去。朱德雙手又攏住展爺的肩頭,說:“眾位恩公,我也都不知道是誰?”展爺說:“全上你家去再說罷,此處沒有講話的工夫。”北俠說:“二弟走哇。”丁二爺說:“我不去了,我在這還瞧熱鬧哪。”北俠囑咐:“二弟小心著。”竟自出東牆去了,一直奔朱家庄,暫且不表。
  單說云中鶴、柳青奔在后面,瞧見有一座高樓,里面燈光閃爍,用飛抓百練索搭住了上面,二人導絨繩而上。到了上面,起下飛抓百練索來,直奔西邊房屋。到了窗前,用舌尖吐津,把窗欞紙戳了個小孔,往里一看,是一男一女。書中暗交代,男的就是崔德成,女的就是郭宗德之妻。擺著一桌酒席,兩個人對面吃酒。男的是文生公子打扮,女的是妖淫气象。郭宗德之妻說話,慘悲悲的聲音,說:“兄弟這就好了,今夜洞房花燭,燕爾新婚,這就得了。今夜這酒是离別酒,從此個月期程一年半載,還能到為嫂這里來一次不能?”崔德成說:“嫂嫂只管放心,要忘了嫂嫂,必遭橫報。”婦人說:“你們這男子說話,專能夠隨机應變,說的時節實在好听,轉過面去就是兩樣的心腸。”崔德成說:“嫂嫂待我這一番的好處,銘刻肺腑,永不敢忘。別看這時,這是我哥哥苦苦相逼,讓我成家辦事,擠兌的實在無法了,我這才指出溫家的姑娘來了。我本是推托的言語,不想他竟作出這么一件事來。”婦人說:“轎子是走哩,少時就搭到。既不愿意,早些說明才是。這明明的你在我跟前撒謊。”崔德成說:“嫂子,讓你看著,搭到了我也不下去拜堂。”婦人說:“你准口能應心嗎?”崔德成說:“我要是有半句虛言,讓天打雷劈,五雷轟頂。”婦人說:“這你就是不下去拜堂也不行,人已然是搭在家來了。你早有這個心思對我說明,我也就把肺腑話說出,咱們兩個就作個長久的夫妻了。你不肯說出來,我也就不肯說出來。”崔德成說:“咱們這個長久的夫妻,你不用打算,就是朝朝暮暮的在這個樓上,我都放心不下。”花氏說:“你叫多此一舉。”崔德成說:“多此一舉?好罷,一下要讓他撞上,那可不是當耍的呀!”花氏說:“我告訴你說罷,我要沒有那個拿手哇,那個烏龜忘八小子,早就找上咱們門來了。若非是有拿手,他就能這樣不聞不問的嗎?”崔德成說:“什么拿手哇?拿手什么?拿手也不行。”花氏說:“這個意思,你是怕他?”崔德成說:“我怕他。你先把這個拿手告訴我,我就不怕他了。”花氏說:“我有意要告訴你,怕的是咱們不能長久,這是何苦哪。”崔德成說:“好嫂子,你告訴我听听。你要不放心,我對天盟誓。”花氏說:“我要說出這個話來,可有干系呀。他那條命在我手心里擤揝著哪,我要讓他活,他就活;我要讓他死,他就得死。”崔德成說:“你說說,是什么拿手?”婦人說:“你真要瞧,給你看看。”就見打箱子里頭拿出一件東西來,交与了崔德成。那廝拿過來一看,說:“可惜!可惜!我要早知道有這物件哪,咱們兩個人長久夫妻就准了。”
  魏道爺与柳爺听外邊一陣大亂,大吹大擂,鼓樂喧天,聲若鼎沸。大鬧郭家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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